鳳凰池邊,一個姿容俏麗的宮婢難抑心中激動,傾身邁入了停靠在岸邊的小舟中。


    她名喚苒姀,是侍奉在望夷宮的婢子。


    可雖是在望夷宮當差,卻也隻是聽著威風。


    陛下向來隻讓梁兒姑娘一人侍候,其他宮婢至多也就隻能分到一些髒累的雜活兒。


    想要出人頭地,那可是難比登天。


    不過今次,她終於分到了一個令人羨慕的差事——替代梁兒姑娘來鳳凰池采蓮。


    要知道,這鳳凰池可是被封禁了幾十年的。


    多年來,靠近過這裏的人都屈指可數,而被獲準能獨自踏足此處的,現在恐怕也就隻有梁兒姑娘一人了。


    而今,她竟成了那第二人。


    雖然隻是梁兒姑娘的替代,但也足以能讓她驕傲個半輩子了!


    她禁不住喜形於色,執起竹竿朝蓮花叢中劃去。


    榮祿一如既往,按時“路過”楊樹林,遠遠望去,果然見得一襲白裙在層層疊疊翠綠的蓮葉之間若隱若現。


    他清揚而笑,滿心舒暢的欣賞了起來。


    可沒過多久,他就微蹙起了眉頭。


    奇怪……今日梁兒怎麽沒有唱歌?難道她心情不好嗎?


    苒姀觀著鳳凰池的絕世美景,嗅著並蒂蓮的沁人清香,時而低頭弄蓮子,時而舉目采蓮花。


    她神清氣爽,忙活得不亦樂乎,卻忽然發現不遠處的蓮叢之中似是隱了什麽。


    她心中一凜,覺得有些害怕,可卻又禁不住好奇之心的驅使,咽了咽口水,大著膽子向那蓮叢深處劃去。


    “趙……趙大人……!”


    行至近前,苒姀愕然。


    隻見層疊的蓮葉之下,趙高獨自躺在一葉木舟之中,緊閉著雙眼,雙頰微紅,似是喝醉了,可她定睛細看,卻未見到舟中放有酒盞酒具。


    既然不是醉酒,那他麵上的紅暈又是為何?


    苒姀越想越覺得擔心,終還是決定過去喚上一喚,問問情況,如若趙大人當真有哪裏不舒服,她也好幫幫忙。


    “趙大人!趙大人!……”


    她踏上趙高的木舟,跪在他的身旁一邊推搖他的手臂,一邊喚著。


    趙高很快便有了反應,緩緩將眼嵌開了一條縫。


    “梁兒姑娘?……”


    他仰麵躺於舟板之上,迎著刺眼的烈日,隻覺陣陣頭暈目眩,周遭的一切都飄搖不定,卻唯獨眼前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顏越發清晰。


    “好美的夢……”


    他自語著,將手伸向了苒姀的臉頰。


    苒姀驚得別過了頭去。


    “趙大人,你認錯了,奴婢不是……”


    誰知還未及她說完,趙高便已突然坐起身來將她緊緊抱住。


    “別走,求你!……我……我心悅你!……”


    他的身上滾燙滾燙的,似是染了風寒,以至精神恍惚。


    而苒姀才剛剛及笄,十三歲便入了宮,還從未與男子這般親近過,更未聽過有人以這麽誠摯的口吻說出如此令人心動的話語。


    她身心劇顫,竟就一時怔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頸邊縈繞著趙高灼熱的氣息,隻聽他沙啞著嗓音輕聲低喃著:


    “我的心裏隻有你……隻有你……梁兒姑娘……”


    當那個名字再度響起,苒姀終於恍然而醒,伸手將他推開。


    “趙大人,您別這樣,奴婢不是梁……唔……”


    僅轉瞬,趙高的唇已將她的唇占了去。


    她大駭,開始奮力掙紮。


    可趙高感受到了她柔軟的觸感,竟是血氣暴漲,完全喪失了理智,一雙鐵臂將她擁得越來越緊,到後來竟還把她壓倒在舟板之上,緊緊扣住了她的雙手,對她用起強來。


    “趙大人!奴婢不是梁兒姑娘!求您放過奴婢……啊!……趙大人!……”


    “梁兒姑娘……我是真心的……你相信我……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別走,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任苒姀如何苦苦哀求,趙高都似乎聽不進去分毫,失了心智一般,眼裏、麵上皆是通紅,俯身瘋狂的親吻著她的麵頰,甚至開始撕扯她的衣裙。


    “不要!趙大人!……救命!……來人啊!救命!……”


    正當榮祿許久不見那抹雪白再現於蓮前,又無動人的歌聲可聽,他覺得無聊想要離開之時,忽然聽到蓮叢深處傳來了求救之音。


    他大驚,正欲疾步上前施救,卻突然想到那處是為禁地。


    秦國律法嚴苛,就算踏足的初衷是為救人,卻也依舊觸犯了禁令,一樣是要被父皇責罰的。


    聽聞扶蘇哥哥九歲時就曾因入鳳凰池中去救落水的梁兒,而被父皇罰抄《秦律》千遍。


    兄長的身份是長公子,當年又隻有九歲,自是從寬發落的。


    可若換做是已年滿二十歲又不受重視的他……


    父皇向來狠厲無情,很可能不僅不會高看他一眼,反而還會重重苛責於他。


    而眼下有禁令在此,他就算不挺身而出,也沒人挑得出什麽錯處。


    雖不能救人,卻可安生自保。


    遲疑中,那唿救聲已越來越大,周遭也有不少人尋聲而來,卻各個都如他一般,滿麵急色、猶豫不決,無一人敢進入禁地。


    此時,榮祿腦中全是梁兒平日清素美好的模樣,又被那淒慘的哭叫聲擾得躁動難安。


    趙大人……哪個趙大人?趙高嗎?他對梁兒……!


    想到昨日陽滋說趙高癡慕梁兒的話,他緊緊咬牙,再也忍不下心中躁意,舉步就要過去,卻忽然被一隻大手拉住了臂膀。


    “榮祿!莫要衝動!”


    “將閭哥哥!”


    見到公子將閭,榮祿瞠目一怔,停下了動作。


    將閭神情嚴峻,正言勸道:


    “你冷靜想想,無論是哪個''趙大人'',誰敢明目張膽入得禁地去對梁兒下手?這擺明就是個陷阱,要害的很可能不止梁兒一人!”


    他的意思是說,此事還牽扯了大臣,就或許也牽係了政局。


    這等複雜的狀況,身為皇子,置身事外才是上上之策。


    “可是……”


    榮祿麵露焦灼,就這般看著梁兒被人……他如何能心安?


    將閭知他心中所想,一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一邊轉頭向眾人大聲喝道:


    “都愣著做什麽?快去叫廷尉蒙毅和郎中令趙成!”


    趙成掌管禁軍,負責宮內安全;而蒙毅掌管刑獄,又是父皇最親近的內謀近臣。


    入禁地除惡救人,他二人是最恰當的人選。


    “諾!諾!”


    眾人得令,慌忙應聲跑散,全都去找將閭口中的那二位大人。


    “嗬嗬嗬嗬……”


    聽到笑聲,榮祿和將閭皆是一怔,迴眸看去,竟是胡亥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見他對梁兒遇險似是滿不在乎,榮祿心間瞬覺不快,凝眉問道:


    “亥兒?……你笑什麽?那可是你的母親,難道你就不心急嗎?”


    胡亥側眸,挑眉揶揄:


    “我笑的是你們愚笨。”


    “你說什麽!”


    他這般不知禮數,竟如此羞辱兄長,將閭也不禁動了氣,廣袖下的雙手緊緊握起了拳。


    然而胡亥卻毫不在意,揚起頭來譏諷道:


    “你們腦子裏就隻想著如何袖手自保,就算是叫了蒙毅和趙成前來,待他們趕到時,惡人也早已得手。你們也不想想,若在那邊哭嚎的女子當真是我的母親,她出了那等大事,父皇又怎會放得過此刻在這裏旁觀的每一個人?”


    將閭瞬時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睜大了眸子驚訝道:


    “你是說,那不是梁兒?”


    胡亥一側唇角勾起,並沒答話。


    母親的聲音,別人認不出,他又怎會認不出?


    想來,那正在蓮間狼哭鬼嚎的女人,應該不過就是個母親的替死鬼罷了。


    無論今日為何突然會有他人前來替代母親,總之,那躲在幕後、妄想要害母親之人,計劃是徹底落空了。


    不過……


    他倒是對那女子口中喊出的“趙大人”甚為好奇……


    試問一個正常人,誰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大庭廣眾的麵在鳳凰池禁地行惡?


    定是個遭人所害、恍惚了心智的。


    那麽此人……會是愛慕了母親多年的趙高嗎?……


    胡亥不再理會將閭和榮祿,隻聚精會神的望向那被層層蓮葉遮蔽的唿救之處,不經意間,眼中已有狡黠瞬息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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