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陽光,行人路旁是青蒽的樹木,拓少鈞身穿便裝,優悠散步而過。明天就進攻瑪格萊特修道院了,這幾天都在酒店休息,他覺得身體康複不少,現在是出來活動筋骨的。走著走著,他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李桐花家前的公園。

    咦?怎會來到這兒?拓少鈞掃視四周,沒有人,隔鄰的屋苑有三棟房宅,李桐花住在左邊那棟的十五樓吧。抬頭一望,找到了,那絲白窗簾的就是她的露台,拓少鈞想進去看看。

    自李桐花當了咒詛體,那房子丟空了,薩曼莎還把妙妙和吉吉送去寵物酒店。他心頭蕩漾,迴想第一次進房子的情景,那衝動越來越強烈,終於「咻!」的一聲,踏著別人的窗框躍飛幾下,轉瞬落在李桐花的露台。

    這兒是十五樓,露台的玻璃門沒鎖的,他走進房子,靜悄悄,還是最初的布置。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她不會再迴這兒,快樂的迴憶不會再現。拓少鈞走近木櫃,瞥瞥內裏的小擺設和照片;那「l」型沙發,他們是坐在上麵吃沙律的;還有矮桌子,桌上仍放住攝影雜誌,可惜沒有人翻看了。這時他發現一扇門,門後或許是李桐花的房間。

    「卡……」推開門,果然是她睡房。粉紅色的床鋪和被子,床頭有個小雞鬧鍾,隔鄰是在主題公園拿的海豚娃娃。苦笑了,拓少鈞在苦笑,不知她會抱著洋娃娃睡覺嗎?他在南灣見過薩曼莎打瞌睡的樣子,卻沒見過李桐花的睡相,有機會真想看一下……苦笑漸變成落寞的愁容。

    房子的一切沒有變,一切都變了。

    拓少鈞迴到大廳,風在吹,絲白的窗簾微微飄揚。

    細心一看,桌麵上,沙發上,鋪著淺淺的塵屑。

    一切已成過去。

    幾番掃視,拓少鈞終究要走,此刻返迴露台,瞥房子的最後一眼,用依依不舍的話聲:「倘若我活過明天,一定會迴來。」他說罷,關上玻璃門,悲戚躍迴地麵。

    在行人路上走,越來越快,眸眶漸漸發熱,他唯有掩著眼睛,不知何時變成奔跑。驀地,胸口驟起痛楚,拓少鈞整個人跪下來,「嘔!」的噴出一抹鮮血。

    口腔的鐵鏽味,他的茫然。原來我的身體這樣糟,三天果然康複不了,想到這裏,少年不單沒有頹喪,反而堅定站起,抬頭報向遠方的藍天:「明天,要豁出去了。」

    # # # # # #

    瑪格萊特修道院的牢房,三麵牆壁,另一麵是密密的鐵柱,阿北縮坐骯髒的牆角。他關在這兒三天了,弗雷特沒審問他,所有人像忘了他的存在……不,這樣才好,阿北不想提那晚的事情。同伴死了,死了近一百人,隻有我貪生怕死。很內疚,很痛苦,那時我應該衝出去的,跟變態聯手打一場漂漂亮亮的仗,轟烈去死,或許比現在好得多。阿北陷入自責的旋渦。

    「踏……踏……」傳來腳步聲。

    他落寞垂首,不想跟來者的視線相接。

    足音停下了,一個少女站在鐵柱後,用冷漠的聲線:「你不救馬奧大人,是因為討厭他嗎?」

    (為什麽要找我……)

    抬頭,阿北剎地愕住了。那少女穿暗灰長袖及膝裙,淡黑絲襪,頭戴灰色發夾,配上那烏溜溜的長發和冷冰眼睛,抿起唇,渾身彌漫肅殺之氣。阿北認識她的,她就是那晚給變態玷汙的女孩子,是李桐花!此刻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我問你,你不救馬奧大人,是不是因為討厭他呀?」李桐花踏前一步,右手抓住鐵柱,豎起眉梢,黑色的瞳色綻現幾分怒意,用質問的語氣。

    迴過神,他挪開臉孔:「我不想提那件事。」

    李桐花眼眉一挑,是默認啊!她立刻睜圓眼,盛怒直衝腦門,失控般破口狂罵:「你是咒詛體,馬奧大人是我們同伴呀!你眼白白看著他死……你這個叛徒徒徒徒徒徒!」

    「你幹嗎這樣激動?我沒說討厭他才不救呀……」阿北淡淡的,其實心裏嚇了一跳,李桐花怎看也不像會罵人,完全背叛了天使的臉蛋,衣著跟臉容也不合襯。

    「你明明是討厭馬奧大人……」咬著牙,李桐花的眸眶濕潤了,話語變得嗚咽,兩手握著鐵柱不放。這時她抹抹淚光,悲憤地走遠:「我叫弗雷特大人立刻審問你……你是叛徒。」

    「等等。」阿北仍舊淡然。

    怒瞪他,李桐花停下步履。

    對方沒精打采:「你不用生氣嘛,難道你不討厭變態嗎?」

    「我為什麽討厭馬奧大人!」李桐花喝道。

    阿北垂下頭,沒錯,我是咒詛體,為什麽要討厭變態呢?假如李桐花是人類,肯定對變態恨之入骨,他帶些感觸:「可能是我太糟糕了,我當咒詛體幾個月,始終改不掉人類的生活方式,每天去上班,給老板罵到狗血淋頭,下班就去喝酒……我有時會想,阿北呀,為什麽要過這種生活?把公司的同事殺光算了,我不用理人類規則的……」

    豎起眉梢,李桐花默默聆聽。

    「可是我改不了,我不想放棄這生活方式。」他說到這裏,抬起頭,報以明亮的眼神:「咒詛體是人類嘛,我有人類的父母和朋友,我不想活了三十多年的生活在一瞬間……是的,在一瞬間改變。呀呀,這念頭真是笨得頂透,我就這樣天天上班,給老板罵,接著偷用公司的電腦看股票……哈哈,其實很多同伴都討厭變態的,而我是人類,比他們更加討厭。」

    「切!」李桐花迴頭,不再聽他的瘋言瘋語,繼續向前。

    他提高聲線:「我還沒說完呀。」

    「我不想聽廢話!」她沒停下。

    「我想問一個咒詛體的下落而已。」阿北喊出來。

    聽到這話,李桐花才迴首,滿臉不耐煩的:「哪個?」

    他沉吟:「唔……那晚迴來的咒詛體,有一個胖子嗎?」

    「兩個都是瘦子。」

    「是嗎?他果然死了……」阿北泛現幾許神傷,繼續說:「那晚我們派出近一百個咒詛體,他們都是老手,但迴來的隻有兩個人,弗雷特大人真是損失慘重了。我想呢,現在剩下五十個咒詛體左右,當中很多是新手,恐怕打不贏拓少鈞和薩曼莎……若你不想死,還是離開修道院吧。」

    她怒目而視:「你到底想說為什麽?」

    阿北笑了,用自暴自棄的語氣:「不知怎的,我覺得他們會進攻這裏,到時你說不定會死。」

    「荒謬!」李桐花喝號,轉身就走,不想聽對方說下去。她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二樓,在弗雷特的房門前停下,門邊的兩個咒詛體攔住她:「幹什麽?」

    「我想見弗雷特大人。」她仍帶點怒氣,希望盡快審問阿北。

    其中一個咒詛體說:「大人不在房間。還有,他說今天和明天不會見任何人。」

    抿著唇,李桐花無言了。

    與此同時,在儲糧室——

    「嗚哇!」一個男人睜圓眼,眼角幾乎裂開,四周貫切慘響,鮮血從頸側流入弗雷特嘴巴。沒錯,弗雷特咬著他的脖子,喉嚨骨碌骨碌地起伏,最後他雙眼一翻,脈搏停了下來。

    揮揮手臂,瘋子把他擲向牆壁,霎時「彭!」的巨響,對方筋骨盡斷,手腳像脫線的木偶般扭曲,頸側的血汙淌現一潭水澤。他成為儲糧室的第九具屍體。

    渾身發抖,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縮坐牆角,眼白白看著各人被殺,自己是唯一生還者,不,她很快也要死,弗雷特朝她徐然步過來。不要,不要殺我,她的淚水奪眶而出:「為什麽要這樣?我不想死……我要迴家,我要迴家呀,嗚嗚……」

    弗雷特臉目呆滯,沒停下腳步。

    「不要殺我!不要——!」她不斷往牆角縮,雙手抱著頭,發瘋哭喊著。

    伸出手,弗雷特抓住少女的衣領,把她整個人抽起來。她掙紮,吶喊,但知道是沒用的,眼前的家夥不是人類。瘋子的嘴角微微抽搐,說話了:「誰叫你們搶走我的東西。」

    她錯愕,弗雷特朝脖子咬下去。

    「嗚呀呀呀呀——」淒厲的慘叫。

    # # # # # #

    繁華的市街,安娜跟兩個侍衛並肩而走。她穿鮮紅及膝裙子,衣領、袖邊和裙擺有雪色花紋,加上額側的典雅發夾,安娜所到之處都吸引途人的視線。侍護們伴在她左右,一男一女,身穿平凡服飾。

    陛下的衣服太顯眼了,不應來這種地方,兩人心間納悶,這時安娜不知想起什麽,朝他們報出傲慢的眼神:「對了,我這個年紀就當上至高靈,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我跟你們說,父皇臨終前是心甘情願把皇位傳給我,我根本不用耍手段。」

    「呀,是……」兩人莫名其妙,不知怎迴答才好。

    安娜淺笑,用從容不迫的口吻:「皇兄呀,他就是輸不起,父皇的話是絕對的,說要把皇位傳給誰就傳給誰,為什麽他要像小孩子?嘻嘻,遊戲輸了,就發脾氣叛亂,打輸就來這個世界當咒詛體……如果那小孩當上至高靈,會給巢帶來災難啊。」

    「是,至高靈陛下。」他們小聲迴應,在大庭廣眾談聖靈的事,始終是有問題的。侍衛們既不敢進諌安娜,又不敢違背君臣的禮節,唯有把聲線壓小。

    「嗯嗯。」她浮現滿意的神色,忽然停步,瞥向個倚站路邊的男子。侍衛立刻明白了,是咒詛體,安娜漫不經心走過去:「喂,我的皇兄去了哪裏?我要找你們的『弗雷特大人』。」

    那人詫異極了!她是誰?竟然知道弗雷特的名字?他嚇得不懂迴應,侍衛立刻把至高靈拉開,雙方瞪眼對峙。四周途人很多,沒可能開戰的,咒詛體和侍衛都是緊張之情,安娜悠悠一笑:「如何?不說嗎?難道你想死在這裏?」

    男人越是驚訝,這三人是同伴嗎?她剛才叫弗雷特大人作「皇兄」,又不是薩曼莎,難道是……開什麽玩笑!他不知怎辦才好,慌得「呀!」的一聲,跋足就逃。

    「嘻,廢物。」至高靈笑了,手中已握著匕首。它手工精巧,刃麵映照耀眼的陽光,刀柄鑲了兩枚碧綠靈石。侍衛們詫叫「不要!」,刃鋒眨一下白光,那人的頭顱霎那剖開,「卜!」的倒臥在地,不動了。

    街上的人傻住。

    「哇哇哇呀!」「發生什麽事?」「拍電影嗎?」「有人死了,有人死了呀!快報警!」一瞬間,沉默的魔法失效了,途人嘶聲驚叫,一些嚇得狂跑,也有的呆看屍駭。「嘻……」安娜掩著嘴發笑,懼驚的侍衛對望一眼,說不定咒詛體的事會曝光!

    「看呀,真的在拍電影,那人變灰了!」此時有人喊道,指著緩慢變灰的男子,其他人「是啊是啊」的附和,聚集的人越多。推開人群,那長著獅胡的侍衛出現了,伴著三個同伴迴安娜身邊,小聲的:「至高靈陛下,請問發生什麽事?」他瞥瞥屍體。

    「沒什麽,那個咒詛體對我不敬,我給他些小懲戒而已。」她歪頭,撥弄一下發絲:「皇兄的事如何?你查到他躲在哪裏了?」

    獅胡侍護點頭:「是,我們查到他躲在瑪格萊特修道院,現在是迴來稟告陛下的。」

    「做得好,那我們明天去找皇兄。」安娜冷笑,轉身走開了。

    # # # # # #

    拓少鈞離開李桐花的家,步迴酒店。這時他怔怔,見薩曼莎走進一條小街,奇怪了,她也來散步嗎?為什麽去這種地方?伴著猶豫,她好像沒發現自己,於是拓少鈞跟在背後,朝她幹什麽事情。

    穿過小街,薩曼莎來到一所破落商店,規模很小,是買雜貨的,看店的是個七十歲老婆婆。對方一看見薩曼莎,綻放慈靄的微笑:「小妹妹,你又來買魔術扣嗎?」

    「是的。」她半閉星眸,也用笑容迴應。

    老婆婆徐然站起,撐著拐杖,走到近處的櫥櫃,掏出個魔術扣:「它是最後一個了,你昨天買的都解了呀?」

    掏出錢包,薩曼莎付錢:「嗯,昨天那些都解了,花了我大半天的。現在沒什麽地方有得買魔術扣,好像隻有婆婆這所店仍有買。婆婆呀,你還會進貨嗎?」

    「會呀,當然會啦。」她笑得很高興,露出黃黃的牙齒。

    「薩曼莎。」此時,拓少鈞說話了。

    就這樣,拓少鈞他們離開商店,一起到附近的公園。那公園有點破落,沒有人,於是兩人在長椅坐下,薩曼莎掏出魔術扣,「卡擦卡擦!」的玩起來。

    明天就跟弗雷特決戰,連薩曼莎都放鬆了,拓少鈞默默看她,那張臉掛著孩子氣的微笑,是的,她很拘緊,隻有玩魔術扣才綻現這笑意的。扭了幾下,解不開,唔……這玩意有點難嘛,薩曼莎檢查不同凹凸位。

    拓少鈞笑笑,把魔術扣拿過來:「我幫你吧。」

    「好的,拜托你了。」她點一下頭。

    「卡卡擦……」拓少鈞滿臉認真,不行不行,這凹位是騙人的?從這兒解開?也不是,他完全找不到頭緒,在旁觀看的薩曼莎著緊起來,不停給意見:「是這裏嗎?先扭過去,然後……呀,不是的,那我們不如……」

    他們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解開扣子,臉龐靠得近近的,不時觸到對方的手。很靜,隻有樹木看著這二人,空氣帶點涼風,不會冷,清新中夾雜草味,公園的時間仿佛停頓了。「卡擦!」解開啦,終於解開了!這對大孩子相視一笑,薩曼莎挪開身,說出帶點突兀的話語:「你的身體如何?」

    拓少鈞泰然:「啊,沒什麽……都痊愈了。」

    凝視他,少女報以無奈的笑容:「那你先抹抹嘴角,那兒有點血。」

    「什麽?」拓少鈞抹抹嘴巴,真的有血,她知道他吐血了!真狼狽,少年不敢直視身邊的少女,不過她隻是苦笑,沒有言語,拓少鈞伴著惑然:「你不說些話嗎?」

    「說什麽?」薩曼莎不解。

    「通常這個時候,你會叫我迴酒店休息,又不準我明天進攻修道院之類……你今天沒有說。」

    她皺眉:「假如我真的說了,你會聽嗎?」

    拓少鈞無語。

    挪開眼光,薩曼莎掃視破落的公園:「說實在的,你當初對我兇巴巴的,我還以為你是很難相處的人,後來才知道不是。唔……但你還是太強勢了,決定好的事就不肯改變,我跟你說又常常說不過你,有時真不知怎辦才好,你令我很擔心啊。」

    寂然,拓少鈞第一次聽到她的心聲,原來自己給她很多麻煩。話說迴來,他就是這樣對人了,隻有麵對李桐花才軟化些,拓少鈞覺得自己做錯。「對不起……」真誠的態度,內疚的話語,他重重垂低頭,或許明天就沒機會道歉。

    「不用說了。」薩曼莎搖頭,報以慈祥的眸色。

    他還是充滿歉意。

    時間又再停止。

    風,吹動少女的發絲。

    「我有一個請求。」此時,薩曼莎說話了,隻見她微微垂首,雙手放在胸前,那容姿伴著愁緒,也有幾分矜持,堅強的公主,此刻展現另一份的美:「還記得噴泉的事嗎?那天我跟你說,若我變成咒詛體就請你殺了我。這個……我知道這些話很過份,也很自私,可是我……」她的話音越來越小,最終靜了下來。

    「我答應你。」語氣很溫柔,很堅定,拓少鈞作聲:「我也有個請求。」

    少女疑惑,藍色的瞳孔對上黑色的眼睛。

    「你在南灣說過一條小村莊,是四百年前去過的,我記得你很想再去一次。不管它仍是村莊或城市,我要你明天平安無事,再往那兒走一趟,迴來把那趟的見聞告訴我。」他頓了頓,補上淡淡笑容:「我會買很多魔術扣等你的。」

    她苦澀笑了:「好吧,為了魔術扣,我一定要平安無事。」

    拓少鈞沒有說話,是微笑,心頭已有鋼鐵的決定。明天就是終結,不論是拓少鈞、薩曼莎和李桐花,還有弗雷特和安娜,一切一切,要在明天作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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