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高郵之前,晏家父子去探望李開先,告知傅倫隨時可以迴來。


    晏鶴年說:“揚州那裏,我留了幾個養子養女看家。傅兄迴來後,可以讓他們搬出去,我都交待好了。”


    李開先笑道:“傅倫把房子賃給你們,是他運氣好。”


    不用問晏家有沒地方搬,中舉了都有人送房子。


    比如,楊仲澤已經搬到城裏,書童長工一應俱全,舉人老爺的排場擺起來了。


    得知是裕王邀請晏家父子,李開先思索一會兒,說:“吳情的事,朝廷還沒有定論。你們見到裕王莫莽撞,見機行事。”


    有轉機,就順勢幫吳情一把,對自己的前途也好;


    若事不可為,先明哲保身。


    能說出這樣的話,李開先是真的為他們考慮。


    兩人豈會不知好歹?都誠心道謝。


    從汪氏族學出來,晏鶴年感歎:“李山長沒有問我們跟裕王是什麽交情,也沒再提迴歸朝堂,他是真的放下了。”


    “嗯……山長在編民歌集,說‘真詩隻在民間’,他做這樣的工作,比當一個無關緊要的閑官還好。”晏珣認真地說。


    他站在曆史長河的高度看問題,多少高官勳貴泯滅在時間中,編書者流傳百世。


    李山長還編過一本《市井豔詞》,匯集真情實感、不加雕飾的民歌俗謠。


    師生都是性情中人,關係亦師亦友。


    路過秦老漢的餛飩攤子,晏鶴年就挪不動腳,大聲說要兩碗餛飩。


    河邊柳樹下支了張桌子,父子倆坐在樹下吃。


    “爹就是惦記這一碗,當初我們從臨清迴來,一路聽你嘮叨。”晏珣笑著打趣,“好吃的東西很多,爹是念舊吧?”


    晏鶴年一口一個吃得認真,慢慢說:”這是你母親愛吃的……我們兩家是遠親,自小相識。有一年元宵,我們還是小孩子……”


    初春瑟瑟的涼風,兩個孩童手挽著手,在高郵城熱鬧的大街小巷穿來穿去,聽到賣餛飩的竹梆聲,突然覺得又餓又冷。


    他們飛奔到餛飩擔子前,拿出壓歲錢一口氣買三碗,一人一碗,最後一碗推來推去,最後是平分。


    “元宵夜、燈籠、寒風、故人,與這一碗餛飩釀成了一壇美酒。隨著時間的推移,美酒在心中越來越陳,還有些不可名狀的滋味。”


    晏鶴年平靜地述說:“心中的美酒或苦酒,人世間都無法買到,時光無法倒流。”


    “那年我意氣風發,跟好友遊蕩到茅山,幾個月後才迴來。看到桌上壓著一句詩‘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還照讀書窗’。”


    一碗餛飩吃完,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旁邊的河水嘩啦啦流淌。


    多年父子成兄弟,晏鶴年可以坦然對兒子說心裏話。


    晏珣默默聽著……昨日上墳,爹在母親墳前又嘮嘮叨叨小半天。


    今日他又叮囑新阿娘收拾行李,一起進京。


    因為經曆過失去,才更懂珍惜眼前人。


    “爹,你也是性情中人。”晏珣忽然說。


    晏鶴年:“……這迴是誇我?”


    性情中人這個詞,都快被小珣用得無法直視。


    “嗤!當然是誇你!走吧!下次我們迴來,再吃秦老漢家的餛飩。”晏珣拉著父親站起來。


    無論吃的是餛飩還是迴憶,能溫暖人心就好。


    從高郵啟程北上,王徽照例做了好些徽州餜。


    兩位田公公吃著徽州人家的“盤纏餜”,在船上鬥蛐蛐、廝殺得不亦樂乎。


    晏鶴年打著節拍唱曲助興——


    “促織兒,王彥章,一根須短一根長。隻固全勝三十六,人總唿為王鐵槍。休煩惱,莫悲傷,世間萬物有無常。昨宵忽值嚴霜降,好似南柯夢一場。


    運河上的冷風,將“南柯夢”的歌聲遠遠吹散。


    有人北上考功名,有人辭官歸故鄉,好似南柯夢一場。


    王徽聽見,讚道:“凡是吹拉彈唱,取樂的事,六哥就比別人精通,天生該是富貴閑人。”


    晏鶴年說:“等我兒做了官老爺,我做老太爺,就是富貴閑人了。”


    晏珣哼哼:“我以前學書畫,常常被老師誇獎。老師也說,我這是富貴人家的愛好。普通人靠書畫是很難吃飯的。”


    眾所周知,活著的年輕畫家,很難賣出高價。


    “可你不是辦過畫展、靠自己掙錢買了套吉屋?”晏鶴年好奇地問。


    小珣從前的生活,他陸陸續續知道不少。


    晏珣可疑地沉默一會兒,說:“我遇到一個貴人,欣賞我的畫,讚助我辦畫展。”


    “男的女的?”


    “……女的。”


    “哈哈!”晏鶴年捧腹大笑,“不愧是我兒子,就是有天賦。”


    “爹你想哪裏去了?那個阿姨比我大三十歲,就是欣賞我的畫。”


    “知道,知道。”


    “你不知道!你還偷笑呢!”


    “我沒笑,是嘴角自己勾起來。”


    眼看兒子即將惱羞成怒,晏鶴年強忍著笑出船艙吹風。


    這條運河,他走過無數迴,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樣。


    北上不再是淒淒惶惶的求醫問道,而是趕考,博一個進士及第!


    誰能想到呢?


    晏鶴年漂泊半生,還能有這樣的機遇。


    可見隻要不放棄,說不定哪天就鹹魚翻身、風生水起。


    客船行經淮安、臨清等地,父子倆也算故地重遊。


    淮安一共有兩座城,舊城北邊毗鄰淮河,新城斜斜與淮河相鄰,一直到清江浦。


    運河三千裏,最憶清江浦。


    漕河之利,惠及百萬。這又是一座因漕運而興盛的城池。


    到臨清時,晏鶴年神色複雜。


    就是在這個地方,他招迴了小珣的靈魄;


    也是在這個地方,他父綱不振,從此被兒子卷著讀書。


    “人家都說臨清獅子貓漂亮,可惜咱們在路上,不好聘一隻。”晏珣擼著烏雲,遺憾地歎惜。


    “喵嗚~”看我無敵喵喵爪~~


    有了我,你還想要漂亮的獅子貓?貪心!


    “噢噢,烏雲最可愛,五彩斑斕的黑。”晏珣連忙安撫,“我隻是想給你找一個伴,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一隻貓豈不是寂寞?”


    見他一本正經跟貓說話,其他人都覺得好笑。


    兩位田公公一路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鬥蛐蛐……不是他們吹,現在要是再進賭棚,絕對能一雪前恥!


    越往北走,天氣就越冷,比晏珣記憶中的北方更冷,京城終於不遠了。


    他們收拾行李,再次清點給裕王的禮物、備考用的東西,找不找得到張真人不要緊,首要任務是科舉!


    祖先們吃了燒豬,在地下摩拳擦掌大幹一場,他們在陽世也不能拖後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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