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迴客舍的路上,有人敲鑼打鼓,打著“舉人”、“鄉魁”牌,抬著四抬大轎招搖過市,鞭炮聲震耳欲聾。


    汪德淵認出轎子裏的人,羨慕地說:“這是國子監的監生顧褒,中了八十二名。他父親是南京刑部右侍郎……”


    這種屬於“蔭監”,花錢進去的叫“例監”。


    走了沒多遠,迎麵又是一隊儀仗。


    南京本地人中舉,排場立刻擺起來、在街上轉一圈,與街坊鄰裏同樂。


    汪德淵又歎息:“其實我大伯也準備了轎子鞭炮,萬一我中了立刻擺起來!誰知沒有萬一。”


    實不相瞞,他昨晚已經想好擺排場巡遊路線。


    噫!


    晏珣笑著鼓勵:“有幾個一科就中的?你下科一定會中!”


    晏家父子走到路上,時不時有士子向他們打招唿。父子雙舉人,還是解元和經魁,一下子轟動全城。


    現在他們的名氣,隱隱超過徐時行、王錫爵這種資深才子。


    而此時,他們暫住的客舍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每發榜一個考生,就有差役去報喜……如果已經提前迴老家的,就會有家鄉差役報喜。


    報喜人可以得到喜錢,是一份好差事。


    客舍掌櫃每三年見識一次發榜,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報喜人來自家。


    “什麽?解元和第二名都在我家客舍?”掌櫃的不敢置信。


    報喜人笑道:“你這老頭兒要發達了,趕緊請解元郎寫幾副字貼在牆上。”


    掌櫃的還是難以置信,再三跟報喜人確定,才連連吩咐店小二:“快!快去買鞭炮!買黃紙!”


    他家出了解元和經魁!


    等晏家父子迴來,掌櫃的立刻帶著人放鞭炮,報喜人一擁而上:“恭喜解元郎!恭喜亞元郎!”


    客舍門口還鋪了一條黃紙的長道,掌櫃的說:“這叫連登黃甲!舉人老爺踏著黃紙走,進士在後頭。”


    晏珣連忙拉著父親走黃紙,討個好意頭。


    晏鶴年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銅錢,散給報喜的差役。


    誰知散完一圈,差役們還是不走,笑嘻嘻地說:“你們家出了兩位舉人,又是解元和經魁,要給四份喜錢。兄弟們,沒錯吧?”


    “沒錯!”眾人起哄。


    嗬嗬……住在這個客舍的都是有錢人,此時不敲竹杠更待何時!


    在這種喜慶的時候,父子倆隻能拿出自己兜裏的全部銅錢散出去。


    報喜人心滿意足離開,掌櫃的湊上前來:“恭喜兩位老爺!我在貢院旁開了幾十年的客舍,還是第一次見到父子雙魁首,今日真是好運氣、我家祖墳冒青煙了。”


    晏珣無奈:“銅錢真的沒了,要不用銀子跟您兌一些?”


    中了舉人要做散財童子啊!


    勤儉持家晏小珣心好痛,得賣鏡子宰兩頭肥羊平衡一下。


    掌櫃的笑眯眯地說:“謝舉人老爺賞!我是想說,給您二位免了這段日子的食宿錢。我有個小小心願,請您二位賜一副字。”


    晏家父子來得早,前後住了一個月,這筆食宿錢可不少啊!


    晏珣爽快答應:“好!我給你寫一副‘客似雲來’。”


    晏鶴年笑著說:“我兒的字比我好,他給你寫一副大的,我題兩句詩吧!”


    人家還特意準備了鞭炮和黃紙,也是好意~~


    掌櫃的連連點頭:“以後我家就叫雲來客棧。”


    汪德淵連忙問:“總共開了三間房,我的那間食宿費也免了?”


    楊仲澤已經迴家,現在是他和平安住。


    小便宜也是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掌櫃的:“……免了!”


    “哈哈!掌櫃大氣!”汪德淵豎著大拇指誇道,“三年後我再來訂房,到時候我自己中舉!”


    他們在客舍大堂裏吃飯,平安和阿豹、常歡跑了迴來。


    平安和阿豹懷裏鼓囊囊的,一臉喜氣,常歡一臉沮喪懊惱。


    “我們去賭坊拿贏的錢!”平安喜滋滋地說,“我押了晏大叔為解元,珣哥為《禮記》經魁,全中!”


    哈哈!我汪李平安才是老天爺的私生子!


    阿豹也高興地說:“我押了珣哥為解元,沒有中。但我押了六叔為經魁,解元就是《易經》魁,中了!”


    他更高興啊!因為買晏鶴年為《易經》魁的賠率很高。


    他感歎:“多虧了鎮江丁家啊!他家是《易經》大熱門,丁家子弟又有錢,押注的人多……哈哈哈!千裏送銀子,禮重情更重!”


    哪天遇到丁家的人,一定要感謝幾句!


    常歡耷拉著腦袋,他是為六叔和珣哥高興,但他又輸錢了。


    他爹晏鬆年,出了名的視財如命,這迴不得把他賣去做鴨?


    晏珣看到小夥伴贏錢也高興,不過……


    他指了指平安旁邊的小孩兒:“這是誰家的孩子?你哪裏拐來的?”


    汪德淵也瞪眼:“這是跟著曾慶斌看榜的小孩兒,不是讓你送迴家?”


    你光顧著去賭坊?


    平安眼神飄忽:“小孩兒說不清家裏地址……”


    小孩兒大聲反駁:“我說了!說得可清楚了!我叫趙士禎,家在國子監旁邊,保泰街左起第一條巷子!我和叔父一起住,叔父叫趙錦。曾大哥借住在我家。”


    呃……人家真的說得很清楚。


    汪德淵譴責地看著平安:“天都黑了!趙家大人得多著急?還不趕緊送過去!”


    平安抱起趙士禎一溜煙往外跑。


    晏珣心裏一萬匹馬奔騰而過,望向那個七歲小孩兒……趙士禎!


    他不知道嘉靖有多少年,不知道隆慶皇帝登基前是什麽王。


    但他有著男人都有的愛好……武器機械車珠子,他知道戚繼光,也知道趙士禎。


    發明“火箭溜”、“製電銃”、“鷹揚炮”……編寫《神器譜》,連英國人都很佩服的火器專家——趙士禎!


    原來還是個小孩兒!


    嗯,已知小孩兒的家,改日去拐迴來~~


    晏鶴年察覺到晏珣的情緒波動,垂眸思索,莫非小珣知道趙錦?


    這個人挺倒黴的,因為彈劾嚴嵩,被嘉靖皇帝罵“欺天謗君”、貶為白身。難道趙錦還有起複的一天?


    國子監附近,趙錦和曾慶斌提著燈籠到處找人,都快急瘋了。


    今日貢院前那麽多人,萬一有人拐小孩兒怎麽辦?或者不小心被人擠到秦淮河呢?


    曾慶斌更是自責,他興奮過度,把小趙弟弟弄丟了。


    在他們撐不住想報官的時候,平安終於氣喘籲籲地把趙士禎抱了迴來。


    趙錦激動地摟住趙士禎,又向平安道謝,請平安去家裏喝茶吃飯。


    平安連連擺手:“不用客氣,我立刻要迴去。我叔叔和哥哥中舉,是解元和《禮記》經魁呢!曾大哥,你有空過去說話!”


    說完行了一禮就走了。


    趙錦看著平安風馳電掣的身影,詫異:“今科解元是晏鶴年,這個少年是晏家的?”


    曾慶斌:“……他現在應該還姓汪,我改日問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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