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粲無奈搖首。


    他垂眸看著林紈拿著鎏銀手鏡,細細地描畫著眉際,半晌開口道:「過陣子,宮裏的淑妃娘娘過生辰,她現下懷著身子,最得盛寵。皇上想在宮中置宴,到時應該會請你我二人前去。」


    林紈描眉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已經許久未去過宮宴,重生後,也總是想有意避之。


    要避的人是誰,她心中再清楚不過了。


    林紈心中雖有些恐懼,卻還是故作鎮定地迴顧粲道:「嗯,除卻歸寧,這是我與你成婚後第一次出現在外人麵前,我總感覺,去承初宮後,會有不少眼睛盯在你我二人身上。夫君和我都應小心行事。」


    顧粲看到,林紈畫眉的手還是微抖了一下。


    他心中清楚,林紈還是緊張。


    前世二人成婚後,也一同參與過宮宴二三,每次併案而坐時,皇後的長女上官鸞都會刻意坐在二人身旁。


    上官鸞舉止高雅雍容,話術很高明,但他和林紈都能聽出,她的每個字眼都是在針對林紈。


    關於上官鸞暗裏喜歡他一事,流傳已久。


    前世顧粲對此事是不以為意,後來,是隻覺得噁心。


    他下獄後,上官鸞曾想著向景帝求情,想將他從獄中救出來。她曾派宮人來過獄中,讓其講過救他出獄的條件。


    那條件自然是,讓他做她身邊的男人。


    他是罪臣之子,自是不能再做公主的駙馬。


    就算是真做駙馬,他也毫不稀罕。


    顧粲一口拒絕了那宮人。


    後來高貴的鸞公主親自下獄,來探望他這個牢犯。


    那時他的容貌已經被毀了,上官鸞見到他臉上的那處疤後,神情就像是吃了蒼蠅似的。


    顧粲那時卻笑了,笑得很是肆意。


    上官鸞隻是傾慕他的皮相而已。


    而林紈來探望他時,見到他麵上有傷,擔憂的卻是他疼不疼。


    上官鸞見到他那張被疤毀掉了的臉後,顯露出的是驚惶和淡淡嫌惡。


    而林紈的眼神中,隻有關切和心疼。


    他要這樣女人的喜歡又有何用?就算上官鸞對他是真心,他也絲毫不稀罕。


    更何況,這個女人極有可能是前世害死林紈的人。


    顧粲對此事心中仍是存疑,既然上官鸞因著他的容顏被毀,而對他失去了傾慕之心。


    那她還有什麽理由要害死林紈?


    看著銅鏡中眉目如畫的妻子,顧粲的眸子染上了鬱色。


    不管那原因是什麽,他都要還林紈一個公道。


    上官鸞性情跋扈慣了,自小嬌生慣養,景帝和皇後都對她百依百順,這樣尊貴的公主,從來都沒受過半分委屈。遇事稍不如意,就要遷怒於人,得不到的東西,就要看著它毀掉。


    林紈端坐在鏡前,顧粲從其身後環住了她,埋首於她的頸間,嗅著她身上的令人沉淪的女子香,帶著失而復得的深深眷戀。


    心中卻想,那就讓上官鸞嚐盡人間所有的委屈和苦痛。


    隻單單索了她的性命,不夠,遠遠不夠。


    *


    七日後。


    承初宮歌舞昇平,禦花園內各色牡丹開得盛極,艷陽傾瀉於碧瓦之上,金輝流光熠熠。


    林紈默默數著重簷上的脊獸,第九隻與顧粲時常戴的冠上的瑞獸一樣,都是獬豸。


    她已許久未穿過如今日這般,繁複的重製禮服,下馬車走了會兒,再被日頭曬了曬,便覺得衣發沉重,有些疲憊。


    顧粲覺出了她的異樣,安慰她,說這場宮宴並不會持續太久。


    林紈微笑著點了點頭。


    要見的這些人,都是前世害他們的人。雖說這一世的顧粲不知道前世的過往,但終歸,這些事也關乎到他和顧焉的安危。


    若要身側的男人,也能與他舉肩同行,一起對付那些人,那便好了。


    可是若要她告訴顧粲,她是重生的人,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得了失心瘋。


    若要他問起,他同她前世的過往,她又該如何答覆?


    林紈一時間,心緒複雜至極。


    ——「鸞公主駕到。」


    太監尖細刺耳的聲音從林紈和顧粲身後傳來,既是公主乘步輦來此,她和顧粲身為臣子,都應退避一側向其施以大禮。


    禮畢,上官鸞的步輦卻停在了她同顧粲的身前。


    上官鸞頭戴金葉步搖,微微轉首看向她二人時,精雕的金葉隨金枝亂顫,迎著烈日,有些刺目。


    林紈抬起頭,看向了上官鸞。


    她麵容精緻艷麗,唇點朱紅,身披霓裳華衣,高貴至極,一如前世的模樣。


    林紈前世總想,像她這樣的人,與落魄二字從來都不沾邊。


    她看向她的目光,也一如前世。


    睥睨中帶著幾分輕鄙。


    就像是,在看一隻螞蟻。


    林紈想起前世,上官鸞也如今日這般,戴著金葉步搖。


    隻是那時,卻是冬日。


    她身披著赤狐皮裘,站在一片皚皚的雪地中,身後站著宮人無數,明艷至極。


    而她穿著舊衣,發上沒有任何簪飾,雙膝跪在雪地上,強自忍著刺骨的寒意。


    她如同枯槁破敗的枝葉,而上官鸞卻如高枝的鳳凰,她憔悴的病容卻更襯得她的姿容絕艷。


    林紈將頭重重地磕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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