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到春季下旬,春播結束後開始下的雨季停止了。


    尤便是在雨季也會一直到自家的農田巡視。


    每天觀看其實看不出禾苗太明顯的生長跡象,仍舊會讓由尤忍不住來看,一天不看便心裏憂慮會不會出現什麽狀況。


    在每日巡視時,尤總是會花很大的功夫尋找雜草並拔除,沒有雜草可拔的時候,看到歪了的禾苗總會一陣陣的心疼。


    當前的中原並不栽種稻米,春季一般是播種各種小米,以晉國習俗是種穀子,更明確一些就是粟,俗稱小黃米。


    隻不過,包括尤在內的很多黎庶,他們日常其實並不怎麽吃小黃米,一天兩頓除了豆子便是豆子。收獲上來的小黃米在交稅六成之後,剩下的四成向主人家換成其餘各種生活物資。


    像尤每天到農田巡視的人很多,他們都是“承包製”的受益者。


    之所以說因為“承包製”而受益,原因是在“承包製”被實施之前,他們根本沒有屬於自己的任何私人物品,吃、喝、穿的所有用品皆是主人家提供。


    在那種社會製度下,不為“徒”以上階層的生活品質怎麽樣,完全依靠主人家的發展狀況,主人家的發展好一些就日常供應充足一些,狀況差每日挨餓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至於說受到虐待?當前哪有主人家會刻意給自己幹農活的黎庶過不去,頂多就是不理不睬罷了。


    如果說吃喝用度由主人家供應,其實也不那麽正確,物資就是由他們來進行生產,隻是並沒有調配或使用的權利。


    即便是主人家從不苛刻,日常生活看似挺好,其實跟能夠擁有私人財產一比,有追求的人都會選擇後者。


    畢竟,再努力也不可能擁有私人財產,努力有什麽用?


    即便是再困苦,熬一熬再多加努力就能改善,努力就顯得極為有用了。


    可以用努力來改善生活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擔憂不努力會麵臨各種困難的幸福?這種幸福在春秋晚期隻屬於“徒”、“士”和“大夫”階層,完全就是貴人的煩惱了。


    在智宵拿出計劃並說服智申在智氏實施“承包製”之後,西部封地的智氏黎庶最先執行,十三歲以上的男女得到或多或少的承包田,盡管稅率達到六成,可是與之曆朝曆代相比,稅率真的沒有達到誇張的地步。


    一些朝代盡管是十稅一或三十稅一之類,可是中樞製定的稅率是一迴事,下麵一定會變著花樣各種瞎搞,反正不是農夫要交的稅絕對不僅僅是朝廷製定的那些,辛辛苦苦勞作下來收獲一點沒落下,倒是欠下各種債務了。


    在春秋戰國時代並沒有吏治上的困擾,也就是各種官員不壞,或是沒有做壞的空間。


    春秋時期分為交稅和納賦,需要交稅或納賦的人可以直接跟最高層接觸,哪個中間人敢瞎搞?


    進行收稅的是貴族,說白了就是管理自家一定會更用心,到了為國家辦事會有多盡責可就真的難說了。


    到秦一統時期,秦國的權力可以直接下到鄉裏的最基層,並且有著極為嚴格的法治製度,一樣沒有多少人敢在稅賦上作妖。


    從西漢之後,皇權變得無法下鄉,鄉裏是由當地鄉紳代為管理,失去監督的管理注定會變得亂象叢生,可操作空間可就真的不要太多了。


    實施“承包製”之後的智氏,黎庶雖然隻能留下四成,但是他們從一無所有走到了可以擁有,用心耕作在交稅六成之餘,留存的收獲可以換成價值更低卻數量更多的粗糧,保證了口糧還有剩餘,再換一些布匹、鹽巴之類。


    就說鹽巴這種東西吧?晉國這邊因為有鹽池的關係,用鹽方麵沒有那麽緊張,其餘沒有產鹽的列國,吃不到鹽巴的貴族比比皆是,需要用有鹹味的其餘東西替代。


    在“承包製”實施之前,智氏的黎庶一年難得有幾次可以吃到正經的鹽巴。


    畢竟,鹽巴在晉國或許不是那麽貴,問題是智氏有多達七十多萬的人口!那麽多人每日吃喝的用鹽量可想而知,本著能節省一些是一些的持家道理,自然是能省則省的。


    作為產鹽大國的齊國,一樣不見各個家族敞開了用鹽,很多貴族的治下黎庶甚至別想吃到正經鹽巴。


    這是有歸有,在於要不要給那個待遇的問題。


    到了當前的時代,貴族不會故意肆虐治下的黎庶,可要說像以前開荒時代像爹娘對待屬於沒有可能,本著的是治下黎庶能活著並幹活就行的理念。


    尤在兩年前成家,有了一個女伴,今年誕下一個兒子。


    話說,尤多少歲了呢?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現如今的絕大多數人,他們真不知道自己的歲數,生日更是完全不知曉。


    成了家的尤,他們三個人的小家庭承包了一百二十畝的土地,幸運的是土地早早開墾成為農田,不是那種從零開始的墾荒。


    因為不是撒完種子就不管的耕作方式,往常女伴還能下地,剛生完孩子的頭一個月著實無法勞動,尤一個人照顧一百二十畝農田多少有些繁重。


    尤當然覺得辛苦,卻又體會到了貴人的煩惱。


    屬於貴人的煩惱啊?多少人想有這種煩惱而不得。


    晉國的智氏和魏氏實施新製度,後麵趙氏也跟上,其餘家族則是原地踏步。


    在晉國之外,魯國倒是有那麽一段時間重歸井田製,玩不到十年又給崩潰,失敗的試驗不知道造成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結果就是讓三桓又給狠狠地肥了一波。


    三桓怎麽肥的?本就擁有土地或在維新變法中獲得土地的人破產,破產之後的人想活下去不得賣身,隻能屈從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的其中一家,從人到土地等財產變得不再屬於自己。


    更多的諸侯保持原有風貌,隻有“士”以上階層擁有私人財產,其餘眾生連人都是主人所有,子孫後代一樣是主人的財產,哪來的什麽私產。


    很神奇的是姬周王朝建立以來,沒有爆發過一場由奴隸或是黎庶發起的起義,到底是他們覺得習以為常,還是選擇了認命?


    注意,是一次起義都沒有,也就不存在是因為貴族武力過盛的彈壓,要有過相關的例子,才能作為舉證。


    所以,知道後世王朝的一些人為什麽那樣崇尚上古時代了嗎?他們要變成階級受益者的一員,重新進入到“王侯將相有種”的時代,就是想要怎麽剝削就怎麽剝削,認為被剝削者就是應該逆來順受。


    本著擁有了就想擁有更多的世間真理,尤所思思念念的不再是多承包幾畝,變成了想要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土地。


    當代怎麽才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當然是躋身成為“徒”的階級啊!


    智氏在實施“承包製”的同時,擴大了“羨”的規模。


    所謂的“羨”就是半兵半農的一員,在晉國屬於預備役。


    尤參加過四次集體訓練,分別在兩年中的夏季補種以及秋收之後,具體怎麽個訓練方式不表,自認是“羨”的一員了。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每一次的身份轉變都是一次大躍進!


    在沒有獲得“羨”的身份之前,尤萬般羨慕這個身份。


    獲得了“羨”的身份之後,尤日思月想的則是什麽時候出征,立功變成一名“徒”了。


    沒有成家之前,尤隻是盼著有出征的機會。


    成家之後的尤顯得更為迫切,認為不趁著兒子沒有長大前拚命一把,屆時不止自己吃苦,兒子也要什麽都落不下了。


    男人在成家之前和成家後不同,有後代之後更是會變了另一個人,他們的變化在於所承擔的責任不同,產生了不一樣的責任心。


    以前從不多注意周邊人變化的尤,隨著生活環境與層次的變化,很難再像以前那般渾渾噩噩,發現周遭的人一樣跟自己多了很多的心思。


    “聽錯了?”


    尤聽到了模模糊糊的鼓聲,由於鼓聲很遠又短暫關係,一度以為自己聽錯。


    等待尤再次模模糊糊聽到鼓聲,並且看到很多人在往村莊跑,一下子確認確實有鼓聲傳來。


    為什麽要擂鼓?


    鼓這種玩意可不是隨便能夠敲響,一響就絕對是出了大事。


    現在的集結是春季下旬,距離夏季的到來還有那麽一段幾天,離夏季補充就更遠了。


    所以,有鼓聲並不是往年那般,到了集結編隊再一起訓練的號召。


    這是尤在成為“羨”之後,第一次非尋常的鼓聲響起,日常盼著有這麽一刻,事到臨頭卻是心情變得比較糾結了。


    立功嘛?誰不想有個立功的機會,可是等待真的有可能踏上戰場,不免要心生遲疑以及出現恐懼心理。


    迴到村子裏麵的尤,他發現村裏已經聚居了一波人,有幾名“徒”站在村裏宣布事宜的台子上,台子下則是站著本村的“皂”或“胥”。


    這個台子上往常站的不是“皂”便是“胥”,也就是當前時代的基層小吏。


    有“徒”站在上麵,並且不是照例的訓練季節,心思活絡的人已經能夠明白發生什麽事情了。


    尤看到了自己的妻兒,舉起手招了招,沒有開口喊話。


    村裏的婦女確實都圍在廣場邊上,她們有著千姿百態,用不同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父、兄、弟、兒子、丈夫。


    當然了,因為年代特殊的關係,少數人才能幸運地與家人重逢,大多數婦女目光注視的是自己的丈夫。


    女性其實要比男性更為敏感一些,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往往一瞬間就猜到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無論是聽到鼓聲趕迴村中廣場的人,還是本就在村子裏麵的人,聚集過來之後隻是安靜站著,現場並沒有嘈雜的喧嘩聲。


    估計是時間差不多了的關係,有“皂”和“胥”開始在人群中走動,唿斥男人們按照隊形站好。


    等待隊形排好,有“胥”小跑到台子下方,對著上麵的“徒”不知道說了什麽,隨即鼓聲也停了下來。


    剛才“皂”和“胥”是在維持秩序,其實也是在點人數。


    一個村子有多少職業士兵或預備役,增加或者減少都會進行記錄,進行召集則是現場點算人頭,實到多少要有個清醒的認知。


    在鼓聲停止之後,一名“徒”向前走了幾步,大吼了一聲:“二三子聽好了!”


    所有人都矚目過去。


    尤發現自己的心跳速度在增快,唿吸也在變得困難,以至於每次吸氣和唿氣都用了老大的勁。


    不少人的狀況跟尤差不多,他們都是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麽事情,不由自主地變得緊張起來。


    那名“徒”做了一個咧嘴而笑的舉動,轉頭不知道看什麽。


    其餘的“徒”讓開位置,一名“士”走了出來。


    之前沒有看到“士”的人,他們這才發現現場有一名“士”的存在。


    在往常,隻是集結起來訓練的話,隻有等待正式開拔離村階段才會有“士”在場。


    這名“士”先介紹自己叫東郭侯,東郭隻是前綴,名叫侯。


    所謂“東郭”不是氏,隻是住在某座城邑的東城門之外,以自己的居住地為前綴。


    例如尤住在名叫藩籬的村子,他出了村子也能介紹自己叫藩籬尤。


    隨後,東郭侯直接講明家族正在動員,本村是個什麽動員情況,將要開拔前往哪裏。


    在場的所有人都集中精神在聽,深怕一個不注意遺落什麽話,導致很嚴重的後果。


    東郭侯喊了該講的話,轉身看向那些‘皂’和‘胥’,下令道:“開倉!”


    什麽玩意來著?


    其實就是每一個村子都有屬於家族的倉庫,裏麵囤放的不是日常生活物資,純純就是防具或武器,日常由本村的“徒”、“皂”、“胥”聯合看管和保養。


    在平時,村人其實可以前去借用,隻是僅限弓和箭,防具和近戰兵器則不外借。


    借弓和箭幹當然是為了打獵,用壞了不是賠償就是修好。


    有“皂”和“徒”領著人去打開倉庫,搬出了裏麵的武器,再一一分發給到場的“羨”手上。


    尤拿到了戰戈,本來緊張的情緒卻是一下子緩解下來。


    在武器分發完畢之後,東郭侯再次放聲大喊:“明日聞鼓而來!”


    所以,現場的“羨”可以解散,迴家好好處理該處理的事情,明天才是正式出發的日子。


    這麽看的話,留出時間讓受征召的人,他們有時間處理家中事務,顯得挺人性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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