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托瓦納帝國的領土內,基本上不存在四季這個概念。因為是熱帶。


    既沒有春天,也沒有秋天,當然也沒有冬天。隻分為夏將軍動真格打過來的時期跟稍微放水的時期而已。就算說帝國的曆史有一半是同這猛暑戰鬥的曆史也不為過。


    因此,在筆直聳立的龍腦香之間——置身於懸掛著的吊床之上唿唿酣睡著的某人的身影,並非不能說是人類對夏將軍取得的勝利的一種形式吧。


    “伊庫塔。醒醒、伊庫塔。”


    一個小巧可愛的人型的“某種東西”坐上隨著唿吸上下起伏的那人的胸口,拚命地搖晃著他的身體。大大的腦袋加上短小的四肢,圓圓的外形,長在身上的“光洞”。那模樣,正是人類友好的朋友四大精靈之中的一柱,光精靈的身姿。


    “……嗯……怎麽了,庫斯……不是說了我要睡過畢業典禮嗎……”


    拿下為了遮陽而蓋在臉上的帽子,那人用雙手將名叫庫斯的光精靈抱起來。這是一名睡眼朦朧的黑發少年。雖然他身上穿的襯衫跟藏青色的褲子已經亂的不成樣子了,不過跟帽子是一套的,給人一種這是某處的製服的感覺。


    “所以說,結束了啦。”


    “……嗯?”


    跟抱起來的精靈上下對望這,睡眼蒙的少年——伊庫塔歪下腦袋。


    “要是進行得跟預定計劃一樣的話,那麽帝立希賈爾高中第131期畢業典禮應該就在剛才結束,現在該開始畢業生與監護人一同參加的聚餐了才對。現在不去吃飯的話很不妙對吧?”


    聽到這話,伊庫塔無意間將視線投向上空,跟睡覺之前相比,太陽的確升的很高了。看著樣子,差不多是正好過了正午時分吧。


    “的確,這下麻煩大啦。會錯過難得的美餐的。”


    慢吞吞地從吊床上下來,站到地上的伊庫塔使勁伸了個懶腰。背骨吧唧吧唧作響,迷迷糊糊的意識剛一清醒,空腹與口渴就一同襲來了。


    “唔,頭好痛……是不是有點脫水了啊。”


    “因為在這酷暑下長時間睡覺嘛。先去井邊喝點水吧。”


    伊庫塔用雙手將如此忠告的庫斯的身體捧到綁在自己腰間的專用包包裏,蓋好收了起來。對於步行緩慢的精靈來說,那就是移動時的特定位置。


    “不,稍微忍耐一下吧。唯有今天,用那溫吞的水來潤喉實在是太浪費了。”


    伊庫塔麻利地從樹幹上迴收吊床,盡管因為頭疼而皺起了臉,不過還是意氣風發地走出了樹林。


    “我是教體育的雅古。恭喜畢業,伊古塞姆小姐。高等士官考試也就在眼前了啊。雖然我覺得你肯定能夠合格,不過切勿粗心大意喔?”


    “感謝您的忠告,雅古老師。我會把在這裏學到的東西活用到實踐上去。”


    畢業典禮結束之後,跟猛暑聯手的校長的長篇大論,已經將八名學生送進了醫務室裏。好不容易進行到了露天聚餐這一步,可她——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依然還無法好好地進餐,正品嚐著隻有優等生才有的煩惱。


    “喔喔,雅特麗希奴君,恭喜畢業。我是生活指導科巴庫。不愧是你,第一名啊。高等士官試驗也可以期待同樣的結果吧?”


    “非常感謝,科巴庫老師。我會努力迴應您的期待。”


    ——就算你們不說我也會得到第一名的。所以快放過我吧!


    在繼續著接連不斷的應酬的同時,其實她心裏一直在重複這一句話。


    假如隻是來恭喜畢業的還好,但教師們在祝賀的話語之後還一個個地加上自己的名字,讓她感到極度的不愉快。而且這一類的人,基本上都是在至今為止的學校生活中跟雅特麗沒什麽接點的家夥。


    因為怕被忘記,所以最後想要留下哪怕一點點印象。真是愚蠢。但即便如此,身為智勇雙全品德高尚的首席畢業生,她不得不表現出畢恭畢敬的態度。


    “喔,好極了!追加的刨冰來囉!”


    聽到近在耳邊的其他學生所叫喊的內容,雅特麗的耳朵動了一下。……刨冰!


    不愧是帝立高中的畢業宴會,會場的餐桌上排列著還算豪華的料理。灑滿了辣椒的炸全魚,用山一樣多的辣椒煮出來的肉湯,跟多的要死辣椒一起炒出來的炒飯。使用以消毒、調味、促進代謝為目的的辣椒來調味是卡托瓦納的國情。這本身雅特麗也已經習慣了,並沒有關係。


    然而,現在才剛剛熬過校長的長篇大論。汗早就已經流完了,嘴唇幹得都脫皮了,就連體溫也隨隨便便就超了正常溫度兩度。連這種時候都要走上“吃加了很多調料的菜促進代謝→出汗來降溫”這種兜圈子的流程,那可受不了。雅特麗的身體,正渴望著更加直接的“冰涼”。


    總算是找到個合適的機會結束同教師們的談話之後,她朝著剛才的聲音響起的方向快步走去。刨冰——這對於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必定是最有魅力的名字。在卡托瓦納,別說是雪了,連霜都沒有。這裏能夠創造出名為冰的寶石的,就是有水精靈們。而且一次也做不了很多,大半都被用作冷卻材料。“吃冰”這種奢侈,是隻有在特別值得慶賀的日子裏才能享受得到的。


    不出所料,大盤子裏本該盛得像座小山一樣的刨冰,以極快的速度分到人們手中,剩下來的分量已經宛如風前殘燭般岌岌可危了。雅特麗勉強抑製住想要衝出去的衝動,一味祈禱著還有剩下自己的份,來到了盤子前麵。


    她不禁鬆了口氣。盤子上剩下的刨冰真的就隻有那麽一點點了,就算扒到一起盛到小碟子裏,也差不多才夠一人份的。在千鈞一發之際趕上了啊……她一邊想象著滑落喉嚨的刨冰的冰涼感觸,一邊將手搭上用來盛刨冰的大勺子,


    ““啊””


    搭上勺柄的手指,跟在同一時間伸手去拿勺子的少年的手指重疊了。


    “……伊庫塔。”


    “你好啊,雅特麗。恭喜畢業。不愧是你啊,第一名畢業耶。身為同期我也感到很驕傲呢。”


    黑發少年一邊送上空洞的讚辭,一邊用上更大的力氣握緊勺子。這一點雅特麗也是一樣。兩人分別從左右兩邊抓住那一把勺子,在盤子前麵對峙起來。


    “……我說你啊,沒出息畢業典禮吧?”


    “真失禮啊。我的心無論何時都與大家同在啊。”


    “我對你特有的那顆偏巧可以分身的心沒有興趣。那麽,關鍵的身體在哪裏呢?”


    “在校舍後麵的樹林子裏睡得很香喔。實在是很擔心今年會有多少人倒下呢。”


    “聽了會嚇人一跳啊,八個人呦。……那麽,為什麽翹掉畢業典禮的你,隻悠然自得地來參加聚餐呢?”


    “就因為有這個,所以今天宿舍沒有午飯啊。就算畢業典禮可以睡過去,午飯可不成啊。”


    “我可沒打算照顧到你的情況喔。總之給我把你那隻手鬆開。”


    麵對用低沉的嗓音命令自己的雅特麗,伊庫塔聳了聳肩,露出一副小混混似的笑容。


    “全校第一的畢業生,居然連一碗刨冰都不肯讓給別人……”


    “嗚”


    “我太失望了。老師們也會感到吃驚的吧。伊古塞姆家的長女為何如此膚淺……”


    在拉扯之中,家門的名譽被拿出來講,雅特麗的手上漸漸放鬆了力道。如願以償地奪得盛刨冰的勺子的伊庫塔高興地將剩下的刨冰盛到小碟子裏。


    “不愧是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您的自尊真是比山還高,心胸比大海還要寬闊。看來我真的是有個很出色的朋友啊——啊好痛!?”


    將盛好的小碟子端到胸口的瞬間,伊庫塔的左臂感到一陣酸麻。因為雅特麗希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出的拳頭,命中了他手肘的神經。


    小碟子從伊庫塔的手中滑落,雅特麗希奴在它掉落的途中將其牢牢抓住據為己有,露出得勝驕傲的微笑。


    “謝謝你特意幫我盛好,伊庫塔君。真是一位奉行女士優先的紳士啊。”


    “……承蒙誇獎,倍感榮幸。”


    伊庫塔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揉著自己的手肘,即便如此還是死鴨子嘴硬。


    “…………嗯~~~~~~~”


    在嘴裏擴散開來的冰冷與甘甜,穿過鼻腔的桂香,因為體溫而融化的冰向喉嚨滑下去的感觸。麵對這些快感,雅特麗不由得含著勺子就顫抖起來。


    “活過來啦。真是棒極了,刨冰這東西。”


    “那真是太好了呢。相對的我倒是熱得快死了。不、早就已經死掉了。”


    伊庫塔用一隻手拿著裝有飲料的陶器,不成體統地坐在放置於派對會場角落裏的長椅上。充滿怨恨地斜眼瞪著看起來很幸福的雅特麗的表情。


    “太誇張了啦。椰子酒也有那麽點涼涼的吧?”


    “酒精太少,發酵也不夠。因此我不承認這種東西算是酒。”


    嘴上這麽說,伊庫塔坐著的長椅上放著一尊椰子酒的大甕,他喝幹杯子裏的酒之後,又從裏麵倒了好多次。沒多久,喉嚨的幹渴緩解之後,又去餐桌那邊用雙手抱迴滿滿的料理,接連不斷地吃了起來。


    “嗯咕……嗚咕……。……這味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啊嗚……種類也變少了……”


    “臉皮真厚啊。別一邊大吃大喝一邊滿腹牢騷啊。”


    “……嗯咕……隻要想到這是帝立高中的派對的話,那麽所供應的料理的質量也就代表了帝國的威信。它在逐年縮水這個事實可是非常緊急的事態啊,雅特麗君。”


    “閉上你的嘴。跟每年都混進來的你不同,一般的學生隻會參加一次,所以誰也不會發現料理的質量怎麽樣了啊。”


    說著,雅特麗惋惜地將刨冰的最後一勺送進嘴裏。她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向餐桌,但現在並沒有再加一份過來的跡象。就算不情願也會想起伊庫塔的話。


    “混蛋,今年連刨冰都就這樣沒了啊。先不說廚房直接生產的冰,就連澆在上麵的牛奶跟蜂蜜的價錢,今年以來都漲了很多啊。”


    嘟囔著,伊庫塔自暴自棄似的咕嘟咕嘟喝起了椰子酒。收在腰際的包裏的搭檔光精靈·庫斯擔心地抬頭望著他的樣子。


    “伊庫塔,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


    “別這麽說啊,庫斯。能喝到對身體不好的機會可不多啊。”


    雅特麗一邊望著跟往常一樣一來一往的兩人,一邊若無其事地將手搭上自己的右腰,撫摸收在那裏的搭檔的腦袋。是雙手上有“火孔”的大紅色火精靈希婭。


    “還是這麽辛苦啊,庫斯。希婭也很擔心你喔。”


    “非常感謝,雅特麗。希婭真是遇到個不用操心的好主人呢。”


    “同意。”


    隻嘀咕了這麽一句話之後,希婭再度沉默了。好像很冷淡,不過硬要說的話,其實這才更接近精靈的標準模式。盡管精靈的性格會受到主人的影響而成形,不過擁有像庫斯這麽高的溝通能力的精靈很少,尤其是跟著軍人的精靈更是有沉默寡言的傾向。


    “啊,雅特麗大人!恭喜您以首位的成績畢業!”


    看到雅特麗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六名學生來激勵她。當然也不能擺出一副冷麵孔,就跟和教師們交談那時候一樣,她也滿臉笑意地應答道。


    “謝謝。還有,恭喜大家畢業。”


    聽到雅特麗的迴應,來搭話的學生們不分男女都麵露緊張之色。——發尖既有內卷又有外卷一直披到肩膀下麵的紅發,宛如象征著聰明與誠實的大眼睛,即便是在猛暑之中依然穿的分毫不亂的製服。那簡直就像是闡釋威風凜凜這個詞語的身姿。


    文武雙全的出眾才能,與出生於舊軍閥名家伊古塞姆的資曆結合在一起,使得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受到的來自同期學生的尊敬與期待比任何人都要大。……然而正因為如此,假如在一起的人與她不相稱的話,對方就顯得非常地刺眼。


    “……那個。難道是,在被伊庫塔·索羅科糾纏嗎?”


    不出所料,女生中的一人發現了在旁邊的長椅上大吃大喝的“某個不相稱的人”,壓低了聲音對雅特麗耳語道。


    “欸?不,隻是聊幾句而已。”


    “還是別跟這種遊手好閑的家夥接觸比較好喔。愚蠢會傳染的。”


    對於這辛辣的評價,雅特麗隻能迴以曖昧的微笑。少女繼續在耳邊說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哪裏搞錯了,據說那家夥也要參加高等士官考試。雖然我想反正他很快就會落選的,不過還是請小心別被他扯了後腿喔。”


    對於她這種說法,連雅特麗也忍不住要笑出來了,但在那之前,少女轉換了話題。


    “這個就先不說了,雅特麗大人,您什麽時候能作為指揮官參加實戰呢?”


    明明連考試都還沒考呢,心急也要有個限度吧。不過,當然的,雅特麗隻字不提這種真心話,親切地迴答了少女天真的問題。


    “盡管現在還不能說什麽,不過好像一般情況下在經過四到五年左右的訓練之後會獲得少尉的軍銜,然後才會被當做正式的士官對待呢。”


    “四年……雅特麗大人的話應該會更快一點吧,不過畢竟還是趕不上了吧。”


    “趕不上……?什麽事?”


    雅特麗傾首反問,這迴是少女背後的男生迴答道。


    “她啊,有親戚住在卡托瓦納東域啊。喏……我們國家的東域鎮台,現在不是正在國境對抗齊奧卡共和國的入侵嗎?”


    “對對。就是覺得假如雅特麗希奴同學能作為援軍過去的話就讓人放心了,所以才提起這話的。”


    另一個少年補充道。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雅特麗不知道如何迴答,繼續說道。


    “不過,畢竟到了那個時候,共和國那些家夥們也已經放棄侵略了吧。因為東域鎮台的司令官是那位名將哈紮夫·裏坎大人啊。盡管現在好像在為稀奇古怪的新兵種而傷腦筋,不過相信那也用不了多久就會克服的吧……”


    “趕緊叫親戚去避難吧。東域那地方,再過不到一個月就會落到齊奧卡軍的手裏啦。”


    交談之中,伊庫塔淡淡地插嘴道。聽到他那不祥的話,少女們皺起了眉頭。


    “……喂,你那是什麽意思啊?”


    “字麵意思。東域鎮台會輸,那一帶會被齊奧卡共和國所接收。我打從心底裏同情裏坎中將啊。要是沒被套上礙事的項圈的話,本來是不會落得這樣的結果的啊。”


    “……這可不能當做沒聽見啊,伊庫塔·索羅科。裏坎中將所率領的東域鎮台部隊,現在也在為了擊退外敵的侵略而拚勁全力。明明是這樣,為什麽你這張嘴要散播敗北的謠言?”


    “必勝的信念才會帶來相應的結果。不過像你這種敗北主義者是不會明白的。”


    七嘴八舌地反駁伊庫塔的,大多數都是決定畢業之後從軍的學生。他們打從骨子裏就對本國的軍隊有著盲目的信賴,而那又換了個名字變成“必勝的信念”這種放棄思考的態度,產生了對於東域戰況的堪稱愚蠢的樂觀。


    “好像聽說你也要參加高等士官考試啊,哼,你瘋了嗎?先不說考得上考不上,帝國軍會要你這種軟腳蝦嗎。是吧,‘懶貨伊庫塔’。”


    “理論課也好實踐課也罷,老是翹課。要說那些時間都花到哪裏去了,不是睡午覺就是吃白食,再不然就是泡妞。遊手好閑的榜樣,好吃懶做的真傳——那就是你吧,伊庫塔·索羅科。”


    “呃啊,無話可說啊。”


    伊庫塔一臉敷衍地皺起了臉,這種態度更加觸怒了少年們。他們正要進一步對他進行非難,雅特麗卻迅速地打斷了他們,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


    “好了各位,別這麽衝動。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們就不要鬧出事來,開開心心地過吧。”


    被站在中間的雅特麗這麽一說,其他人也不得不收斂。他們臉上略微帶著不滿的神色離去之後,留下來的雅特麗歎著氣向身邊的少年問道。


    “……果真,會淪陷嗎?東域。”


    “你以為拳頭被封住的拳擊手會有勝算嗎?”


    伊庫塔的比喻既簡單又辛辣。他一邊向杯子裏添椰子酒,一邊繼續說道。


    “這事兒隻要冷靜地想想,不是馬上就能明白了嗎。本來,為什麽到現在還是東(·)域(·)軍(·)區(·)的部隊在前線作戰?所謂的‘鎮台’,是平時常設的地方上的軍事組織啊。自齊奧卡軍入侵以來已經過去三個月以上了,要是真的想打贏這場戰爭的話,早就應該從中央調遣兵力過來聯合編製成東(·)域(·)方(·)麵(·)軍(·)才對,不然才奇怪吧。”


    作為常設組織的鎮台,缺乏作為軍隊的機動性,因此就算有防禦的能力,也沒有出擊的力量。伊庫塔之所以用“拳頭被封住的拳擊手”來打比方,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沒有主動進攻手段的東域部隊,就是因為這樣才被迫麵臨看不到頭的防禦戰。


    “一味防守是沒有勝算的,在軍事學上這是初步中的初步。因為隻是擺出防禦姿態被人毆打啊。現在的東域鎮台正是如此……不,可能更加糟糕。因為這次的戰爭之中,齊奧卡軍投入進來的新兵種,能夠繞過我們的防禦給與打擊啊。”


    “……你是說天空兵部隊吧。的確,那是帝國做夢都沒有想象到的威脅。”


    雅特麗麵帶苦色點了點頭。——天空兵部隊。那是由乘在氣球上的士兵所編成的齊奧卡軍的新兵種。他們從天上越過國境入侵帝國的領土,到處向作為補給中轉站的軍事設施還有村落扔下大量燃油。


    因為他們的飛行高度實在是太高了,目前帝國這邊並沒有針對天空兵的直接的迎擊手段。他們能夠從弓箭銃彈所無法到達的遙遠的高空,單方麵地持續給帝國造成打擊。這損失一步步累積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折磨著東域鎮台的士兵們。


    “自從天空兵開始‘轟炸’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多少的村落被燒掉了呢……不,隻是家被燒掉的話還算好。要是田裏的作物被燒掉、穀倉被燒掉的話,就沒有吃的啦。鎮台的士兵也是一樣。他們應該已經落到連今天的飯在哪裏都不知道的地步啦。”


    “可是,來自中央的補給物資應該有送到才對呦。”


    “足夠分給被空襲燒得無家可歸的所有人的份量?怎麽可能,就算是中央也沒有那麽闊綽啦。就算有在送,那又能一直堅持下去嗎?哪怕在最為關鍵的戰爭上還沒有看到勝算?”


    說完,伊庫塔躺倒在了長椅上,仿佛就像在說“全都蠢透了”一樣。


    “最可憐的,就是鎮台司令哈紮夫·裏坎這個人了。指揮一場必敗無疑的戰爭相比十分痛苦吧。這一切,全都要怪皇帝跟內閣的怠慢,沒有動真格來幹一仗的打算——”


    “就說到這裏吧,伊庫塔。畢竟這地方不合適。”


    顧忌到附近有別人在,雅特麗勸阻了他的話。卡托瓦納皇族神聖而不可侵犯。更別說現在處於戰爭時期,可不允許輕易將這種批判說出口來。尤其是出身舊軍閥名家的雅特麗,不管願意不願意,她的發言都伴隨著責任,是不能夠隨便多嘴的。


    “最重要的是,比起談論那連邊都沾不上的戰爭,現在的咱們還有更加具有建設性的話題對吧?”


    “嗯……?啊啊,你是說今晚的畢業慶祝活動嗎。真想徹夜玩個痛快啊。去哪裏喝啊?”


    “你不是剛剛才喝了個飽嗎!我想說的是高等士官考試的事情啦!”


    朝天仰躺舉著庫斯,伊庫塔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


    “啊—還剩下那麽一個鬱悶的活動啊……”


    “就算你沒有幹勁也要參加呦。……你真的,有明白這事情的重要性吧?”


    雅特麗朝躺倒的伊庫塔的腦袋這邊走近,為了不讓附近聽見而小聲說道。


    “……通過伊古塞姆家的門路,給你在首都的國立圖書館裏準備了一個司書的位子。作為交換,你要跟我同時參加高等士官考試,並且從第二輪考試開始為了讓局勢變得對我有利而活動。這交易應該也能讓你接受才對吧。”


    “那當然了,首都的圖書館可是安排貴族的地方呢。把流行的娛樂小說借給錢閑不缺的無腦兒們,偶爾打掃一下蒙灰的可憐學術書刊……隻是如此而已,就有衣食無憂的收入。以我來說可是求之不得啊。隻不過我覺得這條個不符雅特麗作風的陰濕計策。你就算不要我幫忙,也穩過的吧?”


    “隨你說好了。要是光合格就行了的話,我也會憑自己的本事去挑戰的。……但是,對伊古塞姆家的長女所要求的結果可不僅僅是那樣啊。必須要有‘第一名’這枚勳章呦。”


    “那枚勳章,你從高中時代開始,不就在各種事情上全都獨占了嗎。差不多該到讓人的時候啦。想坐上第一名這張寶座的可不隻有你一個人呀。”


    “是哪張嘴在說這話啊。就是因為你不坐,所以我才坐著而已,不是嗎。”


    聽到這話,伊庫塔呆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熱昏了頭,他開始從吃掉的料理的盤子裏捏起蛤仔的貝殼一個接一個地放到自己的頭上。雅特麗納悶兒地皺起了眉頭。


    “……喂,你幹嘛呢?”


    “你太抬舉我了。”(譯:原文貝かぶりすぎ 音同買いかぶりすぎ 是個諧音冷笑話)


    雅特麗硬是不加任何評論,將蛤仔從少年的腦袋上拍落。


    “……總而言之!沒理由不利用你那毫無意義地隱藏起來的實力。尤其是這次的考試,聽說雷米昂家的末子也會參加,成為我的強力競爭對手,小心駛得萬年船。以你作為踏腳石,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要邁出霸道的第一步呦。”


    “也罷,我也覺得很好。據我所知,從第二輪考試開始,考生之間結成同盟的情況也不稀罕。在打仗之前召集兵力在軍事上是基本中的基本。‘寡不敵眾’嘛。”


    “既然你明白,那就好。可千萬別搞出在第一輪筆試就落第這種洋相。”


    “是、是,我會加油的。跟你不一樣,我可是想把這迴當成最後一次跟軍方扯上關係了呢。”


    天不怕地不怕地答應著,伊庫塔維持著躺著的姿勢,靈巧地又往杯子裏倒了一杯椰子酒。


    高等士官考試——那是隻有從學習內容包含幼年軍事訓練課程的特定教育機構畢業的人才能參加的考試,也是為了成為幹部候補生,也就是常說的菁英軍人所必須通過的頭一道考驗。


    以一名士兵=二等兵的身份加入軍隊的情況下,若非在實戰之中立下特別大的功勞,否則最多也就升到從下往上數第七個階級下級士官“曹長”就是極限了。但是,高等士官考試是以選拔將校的候補為目的而設立的,因此通過這門考試的人,一開始就能夠獲得比“曹長”更高一級的“準尉”的地位。然而考試一年隻有一次,最多隻能參加三次。


    當然,倍率也低的離譜。先不說通過所有考試的倍率要高過四百倍,光是第一輪就不止二十倍了。但是卡托瓦納帝國的人民有將軍人視作英雄的傾向,所以通過這考試的人會成為憧憬的對象。是一舉獲得地位與名譽的機會,可是……


    “嗯—,國家戰略論。好煩啊—”


    在瞪大了眼睛埋首於答題紙的考生之中,夾雜著嗬欠用鉛筆答題的伊庫塔的存在,顯眼到了極點。盡管如此,但答題本身卻莫名其妙地進展順利,所以附近的考生們全都露出畏縮的感覺。


    “啊—,軍事行政學。好嫩啊—”


    要說他那模樣,就跟正在被逼著做暑假作業的小孩子一樣。用手撐著臉,嘴角下撇,眼睛就跟死魚的一樣。然後,做完所有科目的瞬間就趴到桌上,然後就那樣檢查都不檢查,直到收卷的時間都一動不動。


    “呃—,阿爾德拉神學。好囉嗦啊—”


    根據監考的教官的性格,很可能光憑這散漫的樣子就命令他滾蛋了,不過看來他狗屎運特別好。


    然後迎來了考試的第二天,最後的科目是“軍事史”。


    “這就到頭了、這就到頭了……嗯?”


    伊庫塔幾乎處於活死人的狀態,然而他機械地將答案填上的手,忽的停下了。寫在考卷最後的敘述題的主題,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就前齊奧卡戰役之中,被判為“戰犯”的帝國軍元大將巴達·桑科雷,自由闡述自己的想法。


    “…………”


    對伊庫塔來說,這是參加考試以來頭一次令自己感到意外的題目。從“自由闡述”這種答題形式來看,並不像是軍方出的題。因為感覺不到意圖把人的思想塞進一個模子裏去的意誌。


    ——不過,他感到這文字之中散發出些微懷念的味道。


    盡管伊庫塔不禁變得想認真迴答起來,但畢竟也不能在高等士官考試的答題紙上列舉針對皇族的批判,而且他也確信已經靠其他科目攢夠了分數,於是就隻答了簡短的一句話。


    ——任何一位英雄都會因為過勞而死。


    晚上七點二十分,各考場的第一輪考試結束,多達六千人的考生,跟往年一樣被篩到了三百人以下。


    自那場第一輪考試結束大約一個月之後。伊庫塔與雅特麗以背負著旅行的行李的模樣,在各自的精靈陪伴下從港口眺望著大海。因為第二輪考試在帝國南方的希爾岡諾列島舉行,所以他們到這裏來坐接送船。


    “目前為止都跟計劃一樣。你為我通過了考試真是太讓我安心了。”


    “因為從兩年前你提出這個交易之後,就翹掉學校的課一直在複習迎考嘛。”


    伊庫塔打著嗬欠迴答道。跟隻要成績優秀就能通過的高等士官考試不同,首都的國立圖書館司書的位子可是專門用來安排貴族的。除了這筆交易之外,伊庫塔沒有任何機會。


    “我倒也不是歧視圖書館職員啦,不過真虧得你能那麽拚命呢。你又不是特別喜歡看書,對吧?”


    “我是喜歡書,不過真要說的話其實隨便什麽工作都行啦。‘首都的’‘國立’圖書館的司書才是重點啊。隻要那些部分一樣的話,不管是園丁還是清道夫都無所謂。”


    卡托瓦納帝國首都邦哈塔爾不管是地理上還是政治上都處於帝國的中心位置。就算今後同齊奧卡共和國的戰況惡化,也要到最後的最後才會打到那裏。圖書館這樣的國立設施的職員福利也很好。實話說,是個能夠偷懶到國家滅亡前夕的位子。


    “要是這筆交易能夠順利成交,在那之後可以閑到死的話,區區兩年的複習應考根本不算什麽。我最討厭白費力氣,正因為如此,我也不會吝惜於為了讓自己能夠偷懶而付出努力。”


    “哈啊……是啊,你過去就是那樣的人啊。”


    帶著驚訝與感慨各占一半的心情歎了口氣,雅特麗望向眼前遼闊的大海原。海麵上波瀾不驚,風也不是很猛。真是個讓人討厭的晴天。海邊的空氣中混雜著砂石與浪潮的味道。


    “船來了呦,伊庫塔。來,雅特麗還有希婭也一起走吧。”


    被收在伊庫塔腰間的包裏的光精靈庫斯催促著,兩人並排朝船的方向走去。從停靠到港口邊的中型船上,下來一群一看就知道是軍人的水手,將伊庫塔跟雅特麗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準考證。”


    確認了兩人的準考證之後,水手默默地催促兩人上船。登上去才知道,雖然跟所有軍隊的物件一樣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不過卻是艘每個角落都整備到的清潔的船。他們被帶到的客艙盡管狹窄,不過左右各放著一張三層的床——而且,那裏已經有先客了。


    “……啊……你們好。難道說,你們也是考生嗎?”


    帶著緊張與安心的表情向他們搭話的,是一名淡藍色頭發的高個子女性。膝蓋上坐著她的搭檔水精靈。給人一種與凜然的雅特麗形成對照的柔和印象。


    “看來是啊。我名叫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是帝立希賈爾高中第131期畢業生。搭檔是火精靈希婭。這邊的是我的同學伊庫塔·索羅科和光精靈庫斯。……你呢?”


    聽到雅特麗所講的伊古塞姆的姓氏,女性略感吃驚,馬上迴以自我介紹。


    “謝、謝謝您的親切。呃,我是帝立明·米哈艾拉護理學校的第11期畢業生,名叫哈露瑪·貝凱爾。這孩子是我的搭檔,水精靈蜜兒。伊古塞姆小姐、索羅科先生,請多多關照。”


    在哈露瑪對麵的床上坐下,雅特麗用柔和的語氣接下去說道。


    “用姓氏來叫我總覺得有點不自在呢,叫雅特麗就行了。”


    “請一定要帶著親切之情喚我作小伊。”


    對於用演戲一般的語氣耍寶的伊庫塔的態度,哈露瑪輕輕地笑了出來。


    “不用去理會這東西的玩笑喔,貝凱爾小姐。你越是理會他他就越起勁。”


    “嗬嗬……兩位關係很好吧?那麽,如果可以的話,請叫我哈露吧。認識的人都是這麽叫我的。”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哈露。……既然搭檔是水精靈,你自己又是護理學校出身的話,你的誌願兵科是醫護兵嗎?”


    “是的。實在是很沒麵子,我已經三次參加考試了,這還是頭一次通過筆試呢。正因為是最後的機會,能將它利用起來就最好了……”


    “醫護兵科跟其他的比起來競爭率低,希望還是很大的呦。要是變成競爭對手的話那是不能手下留情啦,不過假如能夠互相幫助的話,還是希望你可以跟我們合力呢。”


    雅特麗的語氣跟表情都很和藹,不過其實卻是真心話和小算盤各占一半。在這個時點,別說什麽戰鬥已經開始了,連揭幕戰都已經結束了。拉攏到伊庫塔這個“對考試合格沒有興趣的徹底的自己人”就是最初的戰果,現在開始就是當場網羅合作夥伴的迴合了。


    “如果能那樣的話就太讓人安心了。伊古塞姆家的長女——雅特麗小姐您的大名我也早有耳聞呢。”


    “哎呀,真是光榮啊。我要是有傳聞中一半的實力就好啦……”


    正當兩人開始謙虛地社交的時候,船艙的門被打開,新的乘客出現了。是個小眼睛,微微發福,長著一張圓臉的少年。他迅速地環顧了室內一圈,在某處停下來瞪大了眼睛。


    “伊庫塔·索羅科……?為、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喔喔,我的朋友馬休!你也通過了嗎,哎呀呀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伊庫塔從床上起身抱住了他,這名被叫做馬休的少年露出一副極其厭惡的表情。在拚命地將對方推開的同時,他的視線又投向了雅特麗。


    “嗚,雅特麗希奴……果然你也在啊。”


    “一個月沒見了呢,馬休君。能遇到你我很高興喔。不過看樣子你不是這樣想呢。”


    “當然了。要是你栽在第一輪考試上的話,我不知道有多痛快呢。”


    馬休恨恨地罵道。這時雅特麗插嘴替未曾蒙麵的哈露介紹道。


    “這是馬休·泰德傑裏奇跟他的搭檔風精靈圖。是我跟伊庫塔的同學。要是哈露聽說過泰德傑裏奇這個名字的話就說一聲。我想,他肯定會非常高興的。”


    “這算哪門子的介紹啊!不管哪個人聽說過還是沒聽說過,泰德傑裏奇家是在帝國內都屈指可數的舊軍閥名家!就算跟伊古塞姆還有雷米昂相比也毫不遜色!”


    “泰、泰德傑裏奇……嗎?那個,好像聽說過,又好像沒聽說過……對不起,倒也不是沒有那種差一點就想起來了的感覺啦……”


    因為哈露無意之中說了無禮的話,馬休跺著腳咬緊了牙。就在這時,伊庫塔仿佛要安慰他似的,或者說像是戲耍他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挺好的嗎,馬休。這種不高不低的知名度才是你的定位啊。沒有必要所有的藝人都具有全國範圍的知名度。你就走地方路線,一步一個腳印地努力下去吧。”


    “誰是藝人啊!啊啊夠了,隨便你了,總之你給我放開!”


    被伊庫塔猶如背後靈一樣黏著的馬休,就那樣在船艙的角落裏抱膝坐下。哈露看不下去而打算跟他搭話,卻被雅特麗搖頭阻止。


    “就隨他去吧。變成那個狀態的話,不管說什麽都隻會反過來惹怒他而已。”


    “是、是嗎……。……好像,您很習慣應付他?”


    “四年來一直被他纏著嘛。啊,不過有伊庫塔在的話對付起來更輕鬆喔。就是以毒攻毒的感覺。”


    雅特麗淡淡地笑著斷言。聽了這話之後,哈露也開始覺得接連不斷地跟馬休搭話的伊庫塔,看起來有點像纏上獵物的毒蛇一樣了。她變得有點害怕起來,撇開了視線。


    “……那個,雅特麗小姐。您跟伊庫塔先生是同學對吧?”


    “是啊。自從進入高中以來就認識了。哎,與其說是奇妙的緣分,倒不如說是孽緣呢。”


    雅特麗苦笑著說道,哈露湊到她的耳邊,小聲地繼續問道。


    “那個,好像馬休先生也是那樣,果然伊庫塔先生也是名家出身——”


    “哈哈哈、怎麽會呢—。索羅科是孤兒院的名字啦,小姐。”


    耳邊忽然響起笑聲,哈露不禁“呀啊!?”地叫了起來轉向那邊。不知什麽時候離開馬休身邊走了過來的伊庫塔,厚臉皮地占據了她身邊的位置,正默默地笑著。


    “別說是名家出身了,我連父母都沒有。倒在破舊的空房子裏時,被當時在索羅科孤兒院工作的庫斯給撿到了。後來,就成了那裏的孩子。幸好腦袋還不是那麽差勁,就靠獲得的獎學金讓我上了高中。”


    “啊,是這樣啊……對不起,我出於好奇問了失禮的事情……呀嗚!?”


    “不不不—沒關係喔—。因為接下來我也要對你做失禮的事情嘛—”


    手背被輕輕撫摸的哈露嘴裏發出了誘人的聲音。“又開始了嗎……”看著這幅場景,雅特麗單手抱頭念到。


    “個子,好高啊……長得這麽高,比我這個男人還要高出五個指頭呢……”


    “呀啊,身高是一百七十六公分……對不起,明明是個女人,卻多餘地長得這麽大……”


    “那不正是說明發育得有這麽好嗎……。……啊,手指有點粗糙呢。平時都是自己做家務的嗎?”


    “有、有五個弟弟,我是最大的姐姐……呀啊!別、別撫摸我的胳膊啦……”


    “姐弟六人裏的長女?這可真是棒極了,不對,太辛苦了……。雙親是幹什麽的啊?”


    “在、在地方上從領主大人那裏租田耕種……可是,光靠那樣是不夠開銷的,要是我不能出人頭地寄錢迴去的話——呀啊,不要捏人家的耳垂、捋人家的頭發啦……”


    從手背開始的接觸,漸漸地向身上邁進。實話說,雅特麗覺得放著不管也很有趣,不過要是那樣的話,會發展到就場麵上來說無法用一句開玩笑就能混過去的地步,所以在那之前就拎住伊庫塔的頸根阻止了他。


    “到此為止,伊庫塔。要獵色的話等下次機會吧。”


    “oh,真遺憾。”


    被雅特麗隨手一甩,伊庫塔就順勢迴到了在房間角落裏抱膝坐著的馬休那邊。哈露盡管得到了解放,不過依然氣喘籲籲,雅特麗擔心地向她說道。


    “沒事吧?對不起啊,你瞧我,阻止的太晚了。”


    “哈啊哈啊……我、我到底遇上了……?”


    “這是那家夥的壞習慣。明明就沒有多瀟灑,可是一遇上女性就想追求。要是就那麽放著不管的話,會順著同樣的節奏被他揉胸然後上床。迷迷糊糊地迴過神來的時候天都亮了呦。”


    “胸……!?啊、啊哇哇哇——!”


    “冷靜下來,哈露。有我在身邊就沒事了。”


    “很好,順利籠絡到了!”溫柔地摟住哈露的肩膀,露出偽善笑容的雅特麗在心裏為勝利感到驕傲。實地物色合作夥伴的迴合正順利進行中。


    這個時候,船艙的門忽然又慢慢地打開了。拘謹地探出臉來的,是個比哈露還要高的美男子。他有一雙清澈的碧眼,帶有淡淡綠色的頭發披到肩上。腰間的包裏有一隻跟馬休的圖一樣的風精靈。


    “那個,可以進來嗎?看樣子各位正在忙啊。”


    “當然不行。迴自己的地盤去小白臉。”


    不知為什麽伊庫塔立馬迴絕了,不過雅特麗用一隻手封住他的嘴,向新來的表示歡迎。


    “請進。大家在做自我介紹,你也要一起嗎?”


    青年用爽朗的笑臉欣然應允,走近房間裏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托爾威·雷米昂。是帝立艾爾米高中的第82期畢業生。這孩子是我的搭檔風精靈薩菲。請大家多多關照。雖然是一場困難的考試,不過就讓我們一起努力考過吧。”


    青年如此報上名來的瞬間,蹲坐在房間角落裏的馬休的上半身刷地挺直了。同時雅特麗的雙眼也瞪大了。因為暗中興奮,她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吊了起來。


    “……是嗎。你就是,雷米昂的……”


    在帝國與伊古塞姆齊名的舊軍閥名家·雷米昂家的三少爺。本次高等士官考試的頭號種子選手。最大的勁敵就在眼前——理解到這點的雅特麗,做了好幾次深唿吸鎮定下來之後,以如同要用這代替宣戰布告般的氣勢報出自己的姓名。


    “我是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這是我的搭檔希婭。……我的出身,不用說了吧?”


    “……雅特麗希奴!?是嗎,那頭火紅的頭發,是伊古塞姆家的——!啊啊,真是!”


    一聽到對方的名字,托爾威就像是見到憧憬的英雄一樣兩眼放光。先前能說會道的舌頭也突然打了結一樣,隻是在重複著一些“這個,呃,那個”之類毫無意義的嘀咕。看著他這副樣子,雅特麗懷疑地皺起了眉頭。


    “……喂,怎麽了?有話想說的話就給我幹脆點說出來。”


    “還、還沒有心理準備……那、那個,伊古塞姆小姐,我——”


    “別得意忘形了,你們兩個。”


    正當托爾威下定決心要說什麽的那一瞬間,馬休闖進了他與雅特麗之間。居然勇敢到同時與兩人對峙,微微發胖的泰德傑裏奇家大少爺粗聲粗氣地說道。


    “伊古塞姆的白刃戰術就不用說了,就連雷米昂的戰列銃兵戰術也早就不是最先進的了。你們已經既不是戰場的先驅,也不是帝國的明星了。隻不過是生在名家裏而已,我可不會讓你們無條件地擺出一副了不起的麵孔喔。”(譯:原文でかい顔 直接翻譯是大臉 就是一副了不起的麵孔的意思)


    “那個,你是……?”


    “我是馬休·泰德傑裏奇。給我記住了,雷米昂家的老幺。”


    盡管馬休幾乎像宣戰一樣氣勢洶洶地報上姓名,不過聽到這話的托爾威這邊卻跟他相反,露出討人喜歡的笑容道。


    “我很擅長記住別人的名字。讓我們一起加油考過吧,馬休君。”


    “哼,就算你想套近乎讓我掉以輕心也是白費心機喔。”


    “馬休君……馬休君啊……。……唔—嗯,可以叫你小馬嗎?”


    “啥!?”


    沒來由地被他起了個昵稱,馬休瞪大了眼睛。另一邊,競爭對手之間的對話被阻撓的雅特麗則是歎著氣把他的身體推開。


    “……我們的祖先所設計的戰術,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古董也是理所當然的啊。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沾先人的光。然後我還要說一句,馬休。”


    若有含義地頓了一拍之後,雅特麗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用鼻子笑了一聲,把話說完。


    “客觀地看……在場這些人之中,毫無疑問是你的麵孔體積最大啊。”(譯:這裏就是故意從字麵上解釋上麵馬休所說的那個でかい顔來諷刺他)


    “嗚!”


    平時就很在意的身體特征被直截了當地指出來,馬休難堪地叫喚了一聲。沒搞清水平的高低就來找茬,結果被反將一軍,這是從學生時代開始的固定模式。


    “喂喂—,不準欺負馬休—”


    伊庫塔用略顯做作的語氣插嘴道。托爾威為難地搖搖頭。


    “我沒有欺負他的想法。要是讓你感到不快的話我道歉。話說迴來,你是……”


    “夠了給我閉嘴。一座圍場裏不需要兩個獵人。”


    “欸、欸?”


    “聽著,可別嚇破膽了,你在容貌法庭被判為有罪了。直截了當地說罪名就是容姿端麗罪。阿爾德拉教聖典有雲,一切小白臉必須死!”


    “光是剛才那句話你就要上宗教法庭啦!還有對話的時候給我最低限度地配合別人的話題!”


    雅特麗插了進來,托爾威向她投以“熟人?”的詢問的視線。她歎著氣代替伊庫塔介紹道。


    “這家夥是伊庫塔·索羅科。跟馬修一樣是我的同學。他有種一看到長得帥氣的男人就威嚇的習性,不過你別太放在心上。他隻是地盤意識莫名地強烈而已。”


    “小白臉給我爆炸吧!嗷嗚嗚嗚!”


    雅特麗拎著低吠的伊庫塔的頸根說明道。托爾威客氣地問道。


    “……兩位,關係很好嗎?”


    “隻是認識得久罷了。”


    盡管雅特麗迴答得很冷淡,不過看到她跟伊庫塔對話,不管是誰都會感到他們很親密。托爾威再次將視線迴到伊庫塔身上,以一種夾雜著羨慕的表情,緩緩地伸出右手。


    “我是托爾威,請多指教,伊庫塔君。……那個,能交個朋友嗎?”


    伊庫塔也停止威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他目光銳利,仿佛能看穿他人的內心。托爾威這種凡事都很客氣的態度到底是不是經過計算有意為之的呢——他根據剛才的對話臨時地進行了推測,最後得出了托爾威大半是個天生的好好先生這樣一個結論。


    “…………我是伊庫塔·索羅科。在腦海裏重複想象把你的臉蛋不留原形地撕碎的模樣十七次,才算是能變得寬大對待你了。就跟你交個朋友吧。”


    真心話泄漏到這個地步反倒讓人感到清爽了。而且還是居高臨下的態度。不過,幸好托爾威有著不拘小節的性格,所以兩人之間進行了堪稱奇跡的握手。


    “嗯,多多關照了,伊庫塔君。……啊,對了,可以叫你小伊嗎?”


    “不行我拒絕。你在說啥啊。”


    明明是初次見麵的人,托爾威先是對馬休,現在又自然而然地給伊庫塔起了個昵稱,不過伊庫塔也不遜色,毫不留情地自然而然地將他彈掉了。


    “真是的,小伊?開什麽玩笑,能夠這樣叫我的就隻有她而已。”


    黑色的眼珠若有所指地望向哈露那邊。伊庫塔突然將目前為止一直置身事外的人給扯進來,而且明明沒有人拜托他,又開始代她做起了自我介紹。


    “她是哈露瑪·貝凱爾。目標是成為醫護兵的指揮官,家裏有五個弟弟。她是個很乖的孩子喔,我保證。”


    “伊、伊庫塔先生!?要是照你那麽介紹的話,會招來很大的誤會——!”


    盡管哈露急急忙忙地想要糾正,但很不巧的,從內容上來說,剛才伊庫塔並沒有講錯什麽。毫不知情的托爾威,朝著錯誤的方向發揮了他的悟性。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迴事啊。……嗯,很相配喔,二位。”


    “什麽叫‘這麽一迴事’啊!?不要啊,請別用那種溫暖的目光看著我——!”


    正當將事實扭曲成對自己有利的伊庫塔,對於成果感到十分滿意的時候,腳底下忽然搖晃了一下。意識到船已經起航了的雅特麗姑且收場道。


    “自我介紹也已經做好了,大家先坐下休息吧。就算順風,到希爾岡諾列島也是趟將近兩天的長途旅行喔。就算是為了到達那裏之後的事情,也要先溫存體力嘛。”


    “是啊,沒錯。那麽,就來分配床位把行李安放好吧。”


    “我說哈露,你想要哪邊呢?上麵?下麵?後麵?啊啊,麵對麵也很好呢嗬嗬嗬。”


    “為什麽隻問我呢!?還有那真的是在說床鋪的位置嗎?”


    “……臉……我的臉……有那麽大嗎……?……嘟嘟囔囔……”


    上了各自的床鋪之後,也是由於之前旅途勞累,五個人很快就淺淺地睡著了。順帶一提,激烈爭論到最後,伊庫塔的床位被分到了離哈露最遠的對角線上。


    自起航之後過了三個小時的時候,因為天氣的急劇惡化使得船搖晃的厲害了起來,所以伊庫塔他們一個船艙的眾人也開始挨個兒醒了過來。漫長的船旅才剛剛開始。不論對誰來說時間都是大把大把地空閑著。


    “唔、唔—嗯……7-6燒擊兵……不,3-3風銃兵。”


    “那樣就好了嗎?那麽,我就4-6風銃兵,跟兩邊的棋子匯合吧。”


    馬休跟托爾威坐在麵對麵的床位上下起了軍人將棋。雖然帶棋來的以及提出挑戰的都是馬休,不過仿佛戰況是對他不利的樣子。


    “3、4、5-7風銃兵大隊。……我說,照這樣的話,大概還有四手就將死了吧。”


    “再、再等等啊!還有什麽辦法——!”


    盡管馬休拚命地盯著棋盤上看,可越看己方的劣勢就越明顯。雖然在頭一分鍾就知道勝負已分了,不過還是花了三分鍾來做心理準備,他才終於擠出了“……投降”這句話。


    “混蛋,再來一盤!剛才隻是低級失誤疊加在了一起而已!”


    即便他這麽說,事實上戰績已經是馬休的三連敗了,但不服輸的他卻很不願意承認實力上的差距。托爾威認識到再這麽下去隻會持續毫無意義的對戰,於是照顧到對方的心情提議道。


    “我說小馬,我們來複盤好嗎?剛才那一局,我也有點想反省的地方。”


    不能冷靜地看待敗北並改正錯誤的話,實力就不會進步。先不論感情,道理上馬休也是明白的,所以他勉勉強強地接受了托爾威的提議。看來他腦袋裏想的事情太多了,連抱怨“小馬”這個過分親昵的叫法的工夫都沒有了。


    “唔唔,明明到中盤為止還是平分秋色的……幾手前是關鍵啊?是六手之前把燒擊兵走得太前了嗎,還是十二手前失去醫護兵呢……”


    一邊留意著不要刺激對方的自尊心,托爾威正打算闡述自己的看法的時候,明明沒人問他,卻從兩人的頭上傳來了的第三個人的聲音。


    “——是二十一手之前啦,我的朋友馬休。就是讓匯合被阻止的風銃兵順勢殺進敵陣那時候。那時候幹脆地撤退,暫時轉入防守就好了。”


    聽到伊庫塔調侃的話語,馬休嘖了一下舌,一臉苦澀地將棋子重新擺好。托爾威瞪大了眼睛望向最上麵的床鋪。


    “……小伊,你把棋譜記住了嗎?你那邊明明連棋盤都看不太清啊。”


    “所以說別叫我小伊,小白臉。下次再叫就拿枕頭扔你喔。”


    雖然伊庫塔迴答的很無情,不過托爾威卻坦率地對他做出了評價。雖說把棋譜給背下來這一點本身也很了不起,不過在此基礎上還掌握著攻防的關鍵這個事實才更值得讚賞。伊庫塔認為的分出勝負的轉折點,跟托爾威打算說的完全一致。


    “各位,我端茶來囉—”


    這時,抱著大土瓶跟人數份的杯子的哈露和雅特麗正好一起迴到房間裏來。一開始打算放在房間裏的桌子上倒,不過因為腳底下在搖晃,土瓶仿佛要掉下去似的,所以就換成用手拿起杯子一個一個來倒的方式了。


    “搖得很厲害呢……去借廚房的時候,從窗戶望海上瞄了一眼,浪頭果然很大呢。”


    “被強烈的西風所影響,好像航線也朝東邊偏離的很厲害。修正航線會耽擱時間,這趟船旅看來會比預想的要長呢。真是的,船這東西實在是無法遂心如意的交通工具啊。”


    一邊從哈露手裏接過倒了茶的杯子,雅特麗厭惡地將自己的炎發往上攏。她的視線忽地投向了馬休跟托爾威之間的軍人將棋上。


    “怎麽,在下將棋嗎?結果是馬休的幾連敗啊?”


    “為、為什麽以我的連敗為前提提問啊……”


    “抱怨的聲音這麽沒精神,說明就是那麽迴事對吧。……算了,我想這也不是值得那麽在意的事情。又不是說將棋王就等於名將。”


    對於姑且算是打了個圓場的雅特麗的話,托爾威找到了話題,接下去說道。


    “說起來,在這考試的最終階段,好像要兼帶麵試的意義跟現役的高等士官對局呢。假如說將棋的實力並不能如實反映出身為指揮官的實力的話,那這種安排又是有什麽含義呢?”


    “是一邊下棋一邊麵試嘛,我認為是考驗同時進行複數作業的能力。成為高等士官之後,要是不能同時進行兩三件工作的話,工作會堆積如山把人壓垮的吧。”


    雅特麗的迴答從理論上來說無懈可擊。接著,她望了隻從床上伸出一隻手接過茶杯的伊庫塔。一邊驚於他那懶散的樣子,一邊將托爾威提出的問題丟給他。


    “伊庫塔,你怎麽看?”


    “……嗯,味道很不錯。不過要說的話,比起用牛奶來煮茶葉,我還是偏好先用熱水衝好濃茶之後,再另外將溫度恰到好處的牛奶加進去這種衝法呢。”


    “誰在問你茶的味道了。順便說一句,建議把牛奶煮熟的是我。萬一這牛奶是變質的,到時候誰喝壞了肚子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啊,不是嗎。”


    到底沒白相處這麽久,對於朋友的胡鬧,雅特麗應對起來非常地流利。伊庫塔在床鋪上坐起來,一邊小口喝茶,一邊慢悠悠地迴答原本的問題。


    “我倒是覺得雅特麗的想法基本上是正確的啦。就算去掉那點,這裏麵也某種程度上凝聚了兵法的基礎。作為頭腦風暴來說並不壞。隻不過,要讓我說的話——反正是軍人來下,還是不用棋盤的盲棋更好。”


    “——喔?小伊,那是為什——哇噗!”


    扔下來的枕頭直接命中托爾威的臉。伊庫塔從床鋪上露出腦袋,生氣地叫道。


    “不準叫小伊!……要是把將棋比作打仗的話,也就是說棋盤就等於戰場。那麽我要問了,真的在打仗的時候,會讓指揮官從天上以神的視點俯視整個戰場嗎?”


    “……不會啊。關於地方的位置,基本上都是隻能從有限的情報來推測。就算是自己指揮之下的己方部隊,也未必會按照計劃行動。”


    “就是這麽迴事。真正的打仗,就是從掌握敵我雙方的位置開始的。這需要的是從隻鱗片爪的情報之中推導出全局形勢的想象力。我不會說盲棋就能鍛煉這種能力,不過至少還是可以打下想象力的基礎。首先要在腦海裏有麵‘棋盤’。這樣之後,才能想象的出在棋盤上移動的士兵……啊,茶還有嗎?”


    伊庫塔一邊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的見解,一邊照例用從床位上伸出手這種危險的姿勢讓哈露替自己倒茶。托爾威跟哈露佩服地傾聽著,而另一邊馬休則是幾乎完全無視隻顧盯著棋盤,不過這時候船劇烈地晃了一下。


    “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從伊庫塔的杯子裏潑出來的茶以惡魔般的角度命中了馬休的脖子。“抱歉、抱歉。”伊庫塔向被燙得一個跟鬥跌倒的馬休隨隨便便地道歉,忽地將視線投向船艙的門那邊。


    “是誰在那裏?”


    跟伊庫塔看著相同的方向,雅特麗放話道。雖然跟馬休的慘叫混在了一起,不過在船搖晃的瞬間,有東西撞上門而發出了“咚咣”一聲。感到可疑的雅特麗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嗚、嗚嗚……好痛……”


    被打開的門外麵,有個戴著一頂大帽子的嬌小少女正捂著腦袋站在那裏。盡管被寬寬的帽簷遮著看不到臉,不過沒能完全收進帽子裏而滑出來的金發顯得柔順而美麗。衣服也很普通,但看起來質地很上乘,搭配也顯得很有品位。


    “考生……看來不像呢。你是哪邊來的小姐呀?找我們有事嗎?”


    雅特麗溫柔地微笑著如此一問,少女仿佛不知道怎麽迴答一樣結結巴巴的,最後用一句“打、打擾了”道了聲歉就一溜煙地從走廊裏跑了。目送她的背影遠去。雅特麗歪過腦袋。


    “是什麽事呢?這好歹也是讓高等士官候補生坐的船,很能想象會讓一般的旅客一起乘呢……伊庫塔,你怎麽看?”


    “大人,此事背後必定有一個天大的陰謀。”(譯:這本書我原本不打算吐槽的可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雅特麗你要不要這麽喜歡問伊庫塔怎麽看啊 你是狄仁傑在平行世界的投影嗎)


    “嗯—,離可以食用還剩五~六年,離完全成熟的話還要十五年左右吧……”


    “沒有人問你的狩獵範圍的下限——”


    雅特麗的吐槽被忽然襲來的船體的激烈震動給打斷了。所有人都一齊失去了平衡,手中杯子裏的茶一滴不剩地全都潑了出來。跟之前的晃動有著明顯區別,這是並非由浪濤所造成,而是嚴重的“撞擊”的震動。


    “——怎麽迴事!?”


    在同室眾人裏最先爬起來,雅特麗著手分析狀況。另一邊,托爾威抱著仰麵倒下的哈露的肩膀支撐著她,而從最上麵的床鋪摔下來的伊庫塔,則是被富有彈力的馬休的身體墊著,雖然很不要臉不過也沒事。


    “喔喔馬休,沒想到你竟然挺身而出救了我……為我們的友情幹杯吧。”


    “嗚嗚……你這種人頭朝下摔地上該多好……”


    馬休推開伊庫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時候,老實地待在床上的精靈們也發覺到事態緊急而行動了起來,收進了各自主人的包裏。正當大家都在確認彼此有沒有受傷的時候,從依然開著的門外麵傳來了船員的叫聲。


    “各、各位,冷靜點聽我說!這艘船船底撞上暗礁開始進水了!剛才船長下達了全體離艦的命令!能動的人就直接上甲板去,照水手的指示搭上救生艇!”


    下達避難指示的聲音因為危機感而尖尖的。觸礁、進水、全體離艦——從這些詞語中命中注定般得出的一個結論,伴隨著絕望的


    印象,浮現在在場的所有人腦海之中。


    “大家,都聽見了吧!上甲板!”


    然而,也有一個一瞬間揮去悲觀的預想行動起來的人。是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


    “不要驚慌,在我背後排成一列跟上來!隻帶最低限度的行李!”


    雅特麗這個人就是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毫無迷惘地控製住場麵。她身上就是有一種能夠讓直接遇到緊急事態而化作烏合之眾的集團立馬恢複秩序的統率能力。而除她以外的眾人,在這時候也沒有甘於淪為烏合之眾。


    她們在雅特麗的帶領下衝上樓梯,來到甲板上,而迎接他們的,是豪雨與暴風的洗禮。比成年人腰圍還要粗的桅杆被風壓得吱嘎作響,在那上麵,水手們在拚命地想要將兜滿了風的帆降下來。船體已經比平時還要傾斜了將近20度,而且現在天剛黑。才沉入黑暗的海麵,一片漆黑得令人毛骨悚然。


    “波濤洶湧啊……這種局麵下居然撞到最為惡劣的天氣,我們還真是惹神明大人討厭了啊。”


    “是不是某個人平時沒積德啊。心裏有數的人把手舉起來。”


    “想都不用想,肯定隻有你吧。今後可要記得別隨便拿聖典來開玩笑囉。”


    雅特麗一邊跟伊庫塔開著毫無緊張感的玩笑,一邊領著眾人向甲板後方去。那裏準備著四艘救生艇,其中一艘已經被水手們放下海去準備妥當了。船員向到來的雅特麗她們指示道。


    “來了就坐上去!你們這些平民是最優先的!”


    盡管雅特麗對於“平民”這個詞微微露出不甘的表情,但她馬上斬斷這種傷感繼續行動起來。讓哈露先乘上去,接著是馬休、托爾威、伊庫塔這樣的順序,自己最後一個往艇裏去。


    她們都上去了之後,看著伊庫塔的水手一臉歉意地補充了一句。


    “你的搭檔是光精靈吧?聽好了,因為觸礁,船員裏有人受傷了,現在沒辦法讓水手乘上這艘救生艇。救生艇全都用繩子拴在本艦上,所以不用擔心會被衝走,不過要是到了最後關頭的話,為了避免連累無辜,非得把繩子割斷不可。到時候就用光信號向附近的船隻傳遞自己的位置。就算被多少被衝遠了,也一定會來匯合的!”


    看到伊庫塔跟庫斯一起點頭之後,水手放下盤著的繩索,將他們乘坐的小艇放到海裏去。被放到波濤洶湧的大海原中的小舟,時左時右地激烈搖晃著,令乘客們害怕得仿佛自己已經死了一樣。


    “開、開什麽玩笑!浪頭這麽大,就算坐救生艇避難——!”


    “小馬,再往右邊靠靠!貝凱爾小姐朝左邊去!把體重平均分布到整條船上去!浪頭這麽大,翻掉的話就再也翻不迴來了!”


    繼雅特麗之後第二冷靜的托爾威發出了指示,馬休跟哈露拚命地照他說的去做。另一邊,伊庫塔則是頂著砸下來的暴雨,目不轉睛地頂著漸漸傾斜到致命程度的大船。


    “怎麽了伊庫塔,你不是一直話很多的嗎。你這麽安靜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呢。”


    “我還是頭一次知道你把我的言行舉止當做占卜的預兆啊。……不說這個了,雅特麗,你看那孩子。”


    被這麽一說,雅特麗順著伊庫塔的視線望去,看到剛剛在船艙之前遇到的那名少女在甲板上,接下來正要乘上救生艇。就算離得這麽遠,也看得出她纖細的肩膀不停地在顫抖。難不成已經是能夠獨自旅行的年紀了嗎?可看起來也不像啊,但是除了她以外又看不到陪同的人。


    “……啊!?”


    就在這一瞬間,悲劇發生了。側腹被一波大浪打到的船體嚴重傾斜,剛剛站到甲板邊上的少女被拋向了海裏。停在空中的時間隻有那麽一瞬間——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嬌小的身體就被漆黑的大海所吞噬,消失無蹤了。


    好不容易才在甲板上站穩腳跟的水手中的一人,一手抓著救生圈瞪大了眼睛在海麵上尋找。……然而,已經遲了。就算想去救她,少女的身影也早就被淹沒在浪濤之間了。


    “唔、不妙。那樣會死。”


    伊庫塔低聲說著無限接近於過去式的事實,在原地站起來開始脫去上衣。


    “庫斯。要是還能看到那孩子的話,就幫我用凝集光照一下。”


    “伊庫塔,危險啊。還是別……”


    “拜托囉。”


    接受了主人請求的庫斯,不是很情願地從腰間的包裏爬出來站到小艇的頭上,從腹部的“光洞”射出強烈的光線照亮了海麵上的一個角落。接著,伊庫塔抱起滾在艙底的救生圈,將捆在上麵的繩索的一頭交給雅特麗。


    “要是輕易放手的話我可是變成鬼都不會放過你的喔。”


    “喂、你——!?”


    不給雅特麗思考的時間,伊庫塔一頭躍進海裏。他不屈不撓地同驚濤駭浪鬥爭著用手腳劃水,筆直地朝凝集光所指示的地方遊去。被留在小艇上的眾人唯有屏著一口氣,注視著很快就一頭紮進漆黑的大海之中的他的背影。


    “………………噗哈!”


    看著的這邊感覺就像是永遠一樣漫長的十幾秒之後,抱著猶如屍體般癱軟無力的少女的身體,伊庫塔浮上了海麵。雅特麗等人鬆了一口氣。


    “不行了—要掛了!救命啊—!”


    聽到他那愚蠢的慘叫,四個人一齊開始拉繩。在隨時都可能翻船的搖晃之中,光是保持著平衡將兩人拖上小艇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唿哧、唿哧……啊—差一點……海水好鹹……”


    “真囉嗦啊,既然都耍帥了那就給我耍到最後啊。……哈露,那孩子的情況怎麽樣?”


    “沒有嗆到海水,唿吸跟脈搏也正常!隻是看起來還在驚嚇之中……”


    頭枕著哈露的膝蓋,少女一聲不吭的。看來要她那雙微微睜開的眼睛之中恢複理性的光芒暫時還不大可能,不過從不用麵對現在這個狀況的角度來說,或許反倒算是一種幸運。


    “看起來沒有撞到或者劃傷呢。……嗯?這是……”


    為了檢查有沒有受傷而跟哈露分頭查看少女身體的雅特麗,被她中指上戴著的戒指吸引住了。這是一枚兼具印章作用的一級品,不過比起單純的高級感來說,以銀為底用金塑造出的圖案實在是太眼熟了。


    “不行了,這邊已經撐不住了!要割繩子了!”


    這聲叫喊令雅特麗的思緒給凍結了。側腹受到的那一記波打好像成了最後一擊,大船已經傾斜到不可能恢複的地步了。忠於職守留在逐漸下沉的船上的水手,開始進行這輩子最後一份工作——將拖小艇的繩索隔斷。伊庫塔他們所乘坐的小艇跟大船的聯係被切斷,真正的漂流開始了。


    “……該不會……逃出來的,就隻有我們?”


    緊咬著嘴唇望著現在已經完全倒向一邊隻等沉沒的大船,連雅特麗也不由得麵色僵硬了。她背後,馬休亂揮著手腳歇斯底裏地尖叫道。


    “要、要怎麽辦啊!坐在這種小船上被拋進狂風大浪的海中央,這不就隻有等死了嗎!明明隻是來考試的,為什麽我會遇到這種事——!”


    “小馬、冷靜點!你亂鬧把船弄翻了的話,現在我們就都會淹死的!”


    托爾威從背後架住亂了分寸的馬休將他控製住。另一邊,哈露一邊抱緊失去意識的少女的身體,一邊小聲地說了句泄氣的話。


    “我們會、會死掉嗎……還、還有沒有什麽能做的——”


    “……人事已盡。現在先熬過這場暴風雨再說吧。”


    雅特麗用堅定的聲音,猶如說給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聽一樣說道。對此表示同意的伊庫塔一邊吸溜著鼻涕一邊接著她的話頭說下去。


    “哈啾!……雅特麗說的對,接下來就隻能看運氣了。在暴風雨停歇之前,我們什麽也做不到。盡量懶個痛快,還有就是祈求神明保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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