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級惡魔芝諾感到非常憂鬱。
她毫不遮掩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從半空中降下身子。她從夜空中落下，速度宛如沉入水中般緩慢。
「芝諾殿下，您還好嗎？您身體不舒服嗎？」
「不，我沒事。」
芝諾搖搖頭後，眼神看向隨從下級惡魔指著的白色建築物。那棟建築物，剛好就在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正下方約一百公尺處。惡魔們也知道那棟建築物的名稱叫做公民會館。
「裏頭好像有不少人類？」
「是的。人類遭受我們襲擊時，就會把那裏當成避難所。戰鬥時失去家園的人類們就會聚集在那裏。」
「原來如此。」
芝諾的視線移向東方，那裏可以看到今天早晨戰鬥留下的痕跡。對惡魔來說，那裏是既定的侵略範圍。他們要先做好準備，之後侵攻幕張新都心時才能夠夾擊人類。他們的目的，就是在破壞後的房舍下設置下級惡魔用的通道門。
然而這間公民會館不一樣，公民會館並不是惡魔這次預計要侵略的目標。
「真麻煩。」
另一位隨從惡魔忽然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在這種狀況下，芝諾殿下您這種偉大的人物根本就不需要親臨現場嘛。您是上級惡魔，同時又是比利士男爵的掌上明珠，而且還是別西卜大人的直屬士兵，您的身分如此顯赫——這種中級惡魔的處罰，根本就……」
「你不必拍馬屁。」
導致芝諾憂鬱的原因之一，就是大家總對她恭維諂媚。
不管是擁有爵位的惡魔的女兒，或者是得到別西卜認可的士兵，這些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這一切不過隻是裝飾品，和我生存的目的毫無關聯。
隨從惡魔說的沒錯，芝諾的確相當怕麻煩。她一直覺得隨便找個人來解決掉那些引起問題的蠢蛋們就好了。
「真是的。」
芝諾的身旁，響起了一道嫌悶的聲音。
「中級惡魔的處罰讓人沒有幹勁？說什麽蠢話啊？真要說的話，既然是懲罰，那不管做什麽當然都行耶？不論你是要吃了他們，還是要進行魔術實驗，都不會有人責怪你啊！怎麽都沒人願意做這麽開心的任務咧？」
那是一隻比芝諾還要龐大的人型惡魔。
那隻惡魔雖然用雙腿行走，不過嘴巴卻大得異常，裏頭伸出來的舌頭滴著黏液；他的雙手、雙腳都有長長的爪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爬蟲類。
「達米昂殿下，按照您的身分地位，您就算沒有特地來到人類世界，應該還是能夠簡簡單單就能滿足食欲以及學術研究的需求了吧？」
聽到芝諾的忠告後，達米昂仍然沒有停下粗魯的笑聲，迴複道：
「啥？有什麽關係嘛！來到人類世界的話，還能吃到人類啊！生吞人類的感覺真是太棒啦！」
「這樣應該也算是一種掠奪吧？」
上麵派給芝諾的任務，就是要她為進行掠奪的惡魔定罪。
而現在達米昂卻刻意宣言道自己要掠奪人類。
「芝諾殿下，這有什麽關係嘛？犯錯的全都是那些亂搞的中級惡魔啊！我們隻是剛好在那些家夥亂搞時，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嘛！這方麵就拜托你掩護一下啦！」
看到達米昂輕浮的笑容，芝諾不禁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如果上層把她當成武將，命令她打倒敵人，那這也就罷了，但現在她卻得取締那些扯軍隊後腿的蠢蛋們，這真的教她難以忍受。
一會兒後，芝諾降落在公民會館的屋頂上，她閉上雙眼，確認周遭的動靜。
她隻想趕緊結束任務，然後迴家。
這是她唯一的願望，然而——
「你們——」
芝諾轉過頭去正準備下達指令，而就在這個時候。
「芝、芝諾殿下……達米昂殿下……！」
耳邊隻剩下聲音，隨從消失了身影。
他的身體幻化成霧氣，消滅了。宛如觸手的黑色魔力聚合物，在一瞬間屠殺了兩隻下級惡魔。
「怎麽迴事！？」
達米昂想要抓住散成煙霧的隨從，但已經來不及了。
「是誰！？」
「這是可是吾輩的台詞喔。」
芝諾搜尋敵人的身影——
不，根本不用搜尋，因為對手就在眼前。
一隻惡魔，矗立在公民會館的屋頂上。
黑貓。
那可不隻是一隻普通的黑貓而已。黑貓身上散發出來的魔力，絕對是惡魔的力量。能夠易如反掌地殺掉下級惡魔，顯示了對方的力量不容小覷。
不僅不容小覷，甚至——
「你……！」
芝諾認識這隻惡魔。
雖然對方擬態成黑貓的模樣，但卻隱藏不了身上的魔力。
「你是亞巴頓！」
「亞巴頓？你說那隻黑貓是亞巴頓？」
達米昂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眼前的黑貓和他記憶中的亞巴頓樣貌上實在有點出入。
「哦，原來汝輩認識吾輩啊？」
亞巴頓露出一副感到無趣的表情。
這讓芝諾覺得相當不愉快。
黑貓的一句話，就讓芝諾全身的魔力好像都要衝上腦門了。
「你那副身體是在模擬什麽東西？第七次極東戰線時那副醜陋的野獸模樣到哪去了？」
「背後有點原因啦。」
「你——又再次站在人類那邊了，是不是？你這個背叛者！」
芝諾的聲音透露出怒氣。她完全不打算隱藏住內心的憤怒。
魔力聚集在她的手裏，發出幽暗的光芒。
「你可別搞錯了。吾輩一直都隻站在自己這邊。」
「你少強詞奪理了！」
芝諾的聲音雖然帶著怒意，不過她卻沉醉在一股無以言喻的快感之中。
今夜的任務原本應該無聊至極才對，不過居然能在此重遇宿敵，這個事件點綴了這個夜晚。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令人欣喜的事了。
再說如果能夠打倒這個背叛者，那也算是幫了別西卜一個忙。
「喂喂，芝諾殿下，您不打算遵守上頭的命令嗎？」
達米昂拍了拍芝諾的肩膀，但芝諾卻說：
「這部分就交給您去負責。我有事要和這隻惡魔處理一下。」
「啥？這樣真的好嗎？」
「沒問題……我甚至要說，您可別來妨礙我。」
芝諾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把臉龐轉向亞巴頓。
「唉，算啦！那我去吃個東西再迴來啦！」
達米昂踢了一下屋頂，降落到地麵上。原本這個任務就隻要一隻上級惡魔就能解決了，既然達米昂想求額外的好處，那芝諾打算讓他付出相應的工作份量。
在隻剩下兩隻惡魔的屋頂上，芝諾攤開雙手。
「亞巴頓，我——上級惡魔芝諾要殺了你！」
「……吾輩可是紳士。吾輩不喜歡無益的爭鬥，但若汝無論如何都要出手的話，那吾輩就陪汝玩玩吧！守護主人也是魔王的工作之一！」
亞巴頓的背後，出現了無數個用魔力創造出來的觸手。
他剛才就是用這個觸手殺害了隨從們。
「去死吧，你這個背叛者！」
聚集在芝諾手上的魔力化為光彈，飛射出去。
「很好！小姑娘，就讓吾輩把汝完全燉煮到熟透！」
亞巴頓的觸手唿應著話語，伸向芝諾的身上。
*
實際交手後，我才真正了解到惡魔的等級有什麽差異。
下級惡魔與中級惡魔在力量上有壓倒性的不同。就像是武術中的「段」和「級」的差異……不，應該相差更多。
剛才雪伽和鮑伯確實一擊就解決了下級惡魔。但同樣的做法麵對這隻石像怪惡魔完全起不了作用，它用像鋼鐵一樣的身體彈開了攻擊。
「該死的小鬼們啊啊啊啊！」
不過它當然還是有受傷。我方的攻撃的確對它造成了傷害。
但即便如此，石像怪型惡魔的強度還是和下級惡魔差太多了，不論是速度、動態視力或是攻擊力，都表現出極大的差異。
「去死吧啊啊啊！」
石像怪型惡魔對著鮑伯張開血盆大口。
——糟了！
就在我腦中閃過這個想法時，身體早已經采取了行動。
我舉起盾牌，衝入鮑伯與惡魔之間。惡魔嘴裏吐出的光彈命中了盾牌，然後轉往無人的地方飛去。光彈擊中入口大廳的牆壁，炸裂開來，附近的觀景植物變得軟趴趴的，然後融化成一片。
「又是你這家夥啊啊啊！」
我的舉動好像讓惡魔感到相當焦躁。
因為就算它想殺了其他人，我還是會不停地出手阻撓它。
而一直以來，我受到的訓練讓我一步一步學習該怎麽像這樣采取行動。
盡管憤怒吧！
為了達成目的，我願意做任何事引起惡魔的不快。
做各種惡魔討厭的事，讓惡魔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我要讓全數的攻擊都聚集在這塊盾牌上，這樣就不會有人遭受惡魔殺害。最後，我也就能夠達成自己的任務。
——哥哥，你隻要一憤怒起來，就會看不見周圍的狀況。
所以雪伽才說：你應該拿「盾牌」，這樣才不會丟掉性命。
妹妹的見解真的讓我很佩服。
拿著盾牌，我的觀察角度也就跟著產生了劇烈的改變。盾牌不僅能夠保護自己，也能夠守護同伴們的性命。我不隻能夠在物理麵上擋住對方的攻擊，還能夠利用盾牌發出擾人的聲音，妨礙對手的行動，甚至還能用盾牌毆打敵人。
不僅如此，為了保護夥伴不受對手攻擊，我必須仔細觀察對手的動作。這樣一來，我也就不會完全失去理智，能夠冷靜地審視戰局。
隻要有同伴需要我的守護，我就會好好地保護所有人。
——使用盾牌的人，以棒球來做比喻的話，就像是捕手一樣。
一年級時，和我一樣選擇盾牌進行訓練的同學曾經這樣對我說過。他的意思就是：捕手把得分的任務托付給夥伴們，自己則是負責努力不要讓敵人得分，而拿盾的人戰鬥時就如同這個道理。
「都是——！」
惡魔伸出手，想要扯掉我的盾牌。
「這個盾牌在阻擾我！」
現在的狀況和稍早——白天時的戰鬥一樣。
但是，這次我們已經大不相同了。
「雪伽！鮑伯！」
聽到我的號令後，兩人開始采取行動。
下一刻，我的盾牌生出了黑色的觸手，纏住惡魔。
「什麽！？」
觸手的鉗製力比柚子召喚的捕獸夾天使還弱，但隻要能勉強絆住它一秒鍾，那就已經夠令人滿意了。
在雙方交戰的狀態下，一秒鍾的破綻就足以致命了。
「上啊！」
「晻，缽羅末鄰陀寧，娑婆訶！」
鮑伯的金剛杵穿破石像怪型惡魔的翅膀，雪伽的子彈則把另一邊的翅膀打出了好幾個孔洞。遭到破壞的翅膀化為煙霧，無法飛翔的惡魔，早已經稱不上是石像怪型惡魔了。
「呀啊啊啊啊！」
惡魔總算倒下了。
不過它迅速地爬起身子，瞪著我們。看樣子它的戰鬥意誌還沒完全消滅。
即便如此，我還是充滿了自信。
我們能打贏這個家夥。
它比下級惡魔強大許多。
但隻要我們聚集全員的力量，就一定能夠獲勝。
「……喀喀喀。」
惡魔突然抿著嘴笑了起來。
「小鬼，你們倒是挺厲害的嘛！最近的小鬼還真強啊！我真剛剛真的是小看你們啦！這個國家的教育還真了不起呢！和七十年前大不相同啦！」
然後它好像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解除了原有的戰鬥姿勢，攤開雙手。
「不過……你們是殺不了我的！」
它擁有絕對的自信。
我們也注意到這一點了。
「你們忘了嗎？我這個身體可是人類的身體啊！」
沒錯。它是潛伏型的惡魔，它可以潛藏在人類、動物的體內，盤據他們的肉體。它不是純粹的戰鬥型惡魔，這種潛伏的能力可以運用在間諜行動等各種用途上。
當然，隻要殺死肉體，那宿主也會與惡魔一起喪命。
「咿哈哈哈哈！你們殺不了我吧！畢竟這可是重要的人類肉體啊！」
惡魔發出尖銳的笑聲。
「太奸詐了……！」
雪伽咬牙切齒地放下武器。
這種時候，我們到底該怎麽做？
據說專業的退魔士在應對不同的惡魔時，會采取各式各樣的方法。如果能夠把惡魔從人類的肉體中拉出來，那他們就會那麽做；而若是沒辦法達成這個目的的話，他們有時候甚至會連同宿主一起全都殺掉……但日本的退魔士大多不會殺害宿主，而是會讓惡魔逃走。
我們已經做出了選擇。
在之前，我們就討論過這種時候該怎麽辦了。
「這個肉體可是養了一個小鬼喔！？要是你們下得了手，那就殺了我啊！」
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宿主的女兒——那個小女孩的臉龐。
——你一定很希望我們能夠幫助你吧？
和媽媽分開，一定很痛苦吧？
我和小女孩有過相同的經驗，所以我非常清楚。
——所以，你要再忍耐一下喔！
我轉向背後，看著雪伽。
拿著步槍的她對上了我的眼神。
每當我有需要時，她就一定會在那裏。
「小柚，還沒好嗎？」
雪伽放下步槍，叫喚身旁的柚子。
柚子凝視著開著的筆記型電腦熒幕，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下來了。但設置在筆記型電腦上像是瞄準器一樣的東西，一直不停地鎖定著我的方向。
「……再一下子就好了。我已經知道它的種族了，身高和屬性也曉得了。」
聽說這個瞄準器可以用來分析惡魔的資料，然後分析的結果會顯示在柚子的電腦上。這是此時此刻不可或缺的程序。
「別西卜的屬下，十四，石像怪型，中級……出來了，是『剛靼利傑』！」
柚子快速地敲打著鍵盤，接連輸入訊息，硬碟轉動著，發出喀哩喀哩的聲響。
她的這支程式，就是通往勝利的關鍵。
我的盾牌，鮑伯的攻擊，雪伽的完美技巧，全都隻是為了啟動這支程式——我們最大的武器所做的布局罷了。
沒錯，真正的攻擊者其實是柚子。
「什麽！？你、你們居然！？」
「……完成了。」
柚子按下鍵盤。
她的熒幕上一定會順利地映照出魔法陣。
她努力搜尋後，做出對付剛靼利傑專用的魔法陣。
「～～～～～～～～～～～～！」
電腦中播放出尖銳的聲音。那是高速壓縮咒文後產生的聲響。
那隻惡魔附身在人類的身上。
召喚是一種儀式，可以將天使、惡魔從魔法陣中唿喚出來，而人類卻無法通過魔法陣。
「住、住手啊啊啊啊！」
石像怪型惡魔理解了我們的意圖後，開始掙紮。
它揮動手腳，想要擺脫盾牌的束縛。它露出獠牙，咬向從盾牌中伸出來的觸手，用比猛獸更銳利的牙齒咬斷觸手。
「……詠唱完畢。」
柚子的聲音雖小，但透露出一種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隻有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為了掃描調查惡魔的資料，必須有人負責封鎖住惡魔的行動，同時也少不了柚子的電腦。
正因為全部的東西都齊備了，我們才能夠完成這項任務。
我、雪伽、柚子以及鮑伯同時都笑了——
我們齊聲喊出勝利的宣言。
「「召喚！」」
電腦熒幕發出光芒。
然後——
「哈、哈羅……」
裏麵出現了中級惡魔的頭，它露出嘻皮笑臉的表情。
雪伽把黑色的步槍抵在惡魔的眉心上。
最重要的作戰策略成功後，最後隻要對它擊出最大的威力就行了。
這麽做的話，絕對不可能會射偏。
「欸……我說，各位大哥大姐，能不能就放過小弟我呀……？」
「我怎麽可能放過——」
怒吼的同時，雪伽扣下了扳機。
「傷害哥哥的惡魔！」
從步槍中射出魔力子彈，打穿了惡魔的腦袋。由於它隻從魔法陣中露出臉來，所以沒辦法閃避、擋住雪伽的攻擊。
讓我們嚐遍苦頭的中級惡魔，死了以後也一樣——化為一陣煙霧消散而去。
之後什麽也不剩。
現在隻剩下我們幾個人還站在入口大廳。
「喔耶！我們成功啦！我們一樣也能打倒惡魔耶！」
「……不過真的好可怕喔。」
鮑伯雙手握拳做出勝利姿勢，模樣誇張地為眼前的成功感到欣喜，而柚子則是在檢查自己的電腦。但願雪伽的一擊沒有弄壞柚子的電腦。
不過，我們全都平安無事。
夥伴們都還活著，被惡魔附身的母親也保住了性命。
「成功了……哥哥，我們真的成功了！」
雪伽拋下步槍，緊緊抱住我。
「嗯，我一直相信我們一定做得到。」
我輕輕撫摸著雪伽的頭，她已經不再發抖了。她在我的身後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她是個值得信任的好夥伴，我可以把自己最脆弱的背後交給她守護。
「雪伽，你真的很努力喔！」
「哥哥，謝謝！」
微笑的雪伽完全安下了心，她看起來相當疲憊，好像隨時都可以進入夢鄉。鮑伯和柚子也露出完成任務的表情，身子搖搖晃晃的。
不過——
一切還沒結束。
「哥哥，怎麽了？」
我的雙腳自然地邁向外頭。
我聽見了聲音。
戰鬥的聲音尚未停歇。
手上的盾牌——卡古拉的魔力中，傳來了戰爭的聲響。
*
公民會館的屋頂上，有兩隻惡魔正在交戰，不過看起來像是其中一方不停地追趕著另一方。
「唿哈哈哈哈哈！芝諾，汝倒是挺行的嘛！就個小姑娘的身分來講，汝的身手不錯！」
亞巴頓迅捷地四處亂跑，持續閃過芝諾的攻擊。
第一發光彈，緊接而來的魔力光線，再來是近身戰中劈下的手刀……亞巴頓完全沒有反，隻是閃躲著對方的動作。
芝諾感覺到亞巴頓的動作漸漸變得遲鈍。
他累了。
「……你真的是亞巴頓嗎？」
從芝諾口中吐出的這句話語不是疑問，而是失落。
她所認識的亞巴頓可沒有這麽弱。
芝諾想起了十年的戰役。
那時候亞巴頓實力更堅強，動作也更加兇狠。
然而現在的他卻——
「小姑娘，汝還真不懂得要謙虛啊！」
亞巴頓一邊用腳觸碰著光彈劃出的痕跡，一邊笑道。
「不是吾輩變弱了，而是汝真的挺強的。汝的身手確實不凡，甚至超過了上級惡魔該有的實力。汝應該可以取得更好的爵位才對。」
「你少看不起我！」
芝諾射出了比剛才更強的光彈。
光彈在公民會館的屋頂上炸開，向外散出強光。強光的威力驚人，如果人類被卷入半圓形的爆炸範圍中，那肯定瞬間就會喪命。
「哎呀！」
亞巴頓閃過了爆開的光彈，飛上了夜空中。他在半空中揮揮前腳，順著揮動的軌跡，出現了巨大的魔力爪痕，而爪痕化為實體往芝諾的方向飛了過來。
「喝！」
芝諾用右手彈開了爪痕，爪痕混入空氣中消失了。
她已經不再用全力進行防守，隻是以悲哀的眼神看著亞巴頓。
「亞巴頓，你完全變了。」
「汝這小姑娘，別說得好像吾輩變得多衰弱似的。」
「不管怎麽看，我都沒辦法說你沒變弱。」
「吾輩的魔力確實減少了一半，還把魔力借給人類了。不過得到的報酬，就是吾輩想到了支配人類的方法。」
「你說你要支配人類？」
芝諾微微地揚起眉毛。
「沒錯。吾輩掌握了抓住人心的方法。吾輩能夠滿足人類的欲望！」
「你說的這些……別西卜大人以及其他的惡魔不也都在做嗎？」
人類的三大欲望：食欲、性欲、睡眠欲。
隻要滿足這些欲望，人類就會乖乖地聽從命令。自從人類誕生在這個世界後，這一直都是惡魔籠絡人類時使用的手段。
「吾輩和彼等不一樣！在這個物質豐饒的現代社會中，要滿足的是食衣住行方麵的欲望！」
「你……說什麽……？」
「也就是說，三大欲望滿足後的後續目標才是重點——人類想要過的是舒適的生活！這是
其他惡魔尚未注意到的潛力產業！吾輩確實已經用此方法擄獲了二十名左右的下仆！」
芝諾不由得接受了亞巴頓的話語。
現代的人類已經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滿足三大欲望。過去有許多人為了一塊麵包而出賣自己的靈魂，但現在別說是麵包了，就算放著滿漢全席，人類也大多不為所動。
今後或許會有愈來愈多這樣的惡魔。
不隻是人類，就連惡魔也必須改變策略，才能夠繼續生存下去。
「亞巴頓，我確實能夠理解你說的話——但是，這個和我剛剛說的事情是兩迴事。」
芝諾雖然可以接受亞巴頓的說法，但這和芝諾出手的原因毫不相關。
她在手上聚集出光彈，好像不打算再繼續與亞巴頓聊下去了。
「去死吧！」
芝諾朝著目標全力扔出光彈。
亞巴蹲下身子，準備跳躍閃過攻擊。
「你上當了！」
芝諾的左手上握著另一顆光彈，等待亞巴頓跳躍起身。此時此刻的亞巴頓，在無法改變方向的半空中，如果被那顆快速得難以應付的光彈給打中的話，一定會——
「呃！？」
光彈在空中炸開了。
沒想到他居然能從地麵上迎擊？
不，不對！
——好險！
要是我沒有飛撲上前的話，卡古拉說不定已經沒命了。
原本想說怎麽都找不到她，沒想到就看到她正在與惡魔戰鬥。
「卡古拉！我還以為你去哪了咧！沒想到你居然……！」
「月鬥！汝不要靠過來！快逃！」
一隻背著月亮站著的惡魔正凝視著卡古拉。
她看起來很像人類。
不過它身上卻散發出一股非比尋常的氣息。她比我剛才打倒的中級惡魔強太多了，光用看的，就能了解眼前惡魔與剛才的敵人之間的差距。
「人類，那隻貓說的沒錯。你如果乖乖退開，那我就饒你一命。」
惡魔的話語聽起來宛如機械，絲毫不帶感情。
她好像把我當成了障礙物一類的東西。
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沒有移動。
要是它們繼續打下去的話，卡古拉一定會死的。
「月鬥，汝閃開！那個小姑娘是上級惡魔！而且彼的實力和擁有爵位的惡魔不相上下！」
即便如此，我至少還是能帶著卡古拉一起逃跑。
隻要仔細觀察著時機，用盾的觸手抓住卡古拉——
我正想到這一步，但惡魔的一句話馬上改變了我的心思。
「哦……你倒是很像天人嘛！」
——為什麽它會突然提起我爸爸的名字？
我不禁放下了手上的盾牌。
惡魔剛才說的話，讓我非常在意。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我非常了解你的雙親，我知道他們有多強，也目睹了他們的死狀。」
「你說什麽……！」
我的感情變化傳遞到盾牌上。
我感受到盾牌漸漸和自己同化，就像是手臂上蔓延出來的部分肉體。
「月鬥，住手啊！汝快逃啊！」
原本呈現騎士盾形狀的盾牌慢慢變尖，它包覆吞沒了我的整隻左手臂，前端變得像爪子樣尖銳。
這根本就已經不是盾牌了。
這是啃蝕敵人的獠牙。
「我再問你一次。為什麽你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哼。」
惡魔雙手交叉在胸前，用下巴指了指卡古拉。
「與其問我這個敵人，你不如問問現在和你站在同一陣線的那隻貓！」
「問卡古拉……？」
卡古拉果然知道爸爸發生了什麽事？
爸爸不隻是個名人而已，聽那隻惡魔的口吻，卡古拉好像知道爸爸的重要秘密。
那隻叫做亞巴頓的惡魔，知道爸爸的秘密。
「卡古拉……？」
我看著卡古拉。
然而，卡古拉卻不發一語。
我記得她曾說過自己不記得了，但那真的是實話嗎？
她會不會其實根本就曉得，並且對我們有所隱瞞？
「當然，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那隻黑貓活著迴去。」
惡魔的手上散發出光芒。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更不能退讓了。我必須讓卡古拉活命，帶她一起迴去。
我拿好呈現獠牙形狀的盾牌，站在惡魔眼前。
就在這個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耳邊響起尖銳的笑聲，與此同時，飛來了一隻惡魔。
一隻用雙腿步行的惡魔降落在屋頂上，它看起來有點像蜥蜴，感覺有點惡心。它和那隻女性型上級惡魔不同，看起來十分孔武有力。
「芝諾殿下，您快看呀！我連您的食物都一起帶來啦！」
它一伸出右手，馬上就傳來了慘叫聲。
惡魔的手上握著好幾個人，它用單手抓住一群人的腿，讓他們倒吊在半空中。
而且那些人身上還披著鬥篷，穿著天使鎧甲。
那是——專業的退魔士。
仔細一數，總共有三個人。我們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的專業退魔士，但那隻蜥蜴惡魔居然能將其一網打盡，也就是說它真的很強嘍？
卡古拉說那隻女惡魔是上級惡魔，恐怕那隻蜥蜴惡魔的階級也一樣吧。
我們四個人齊心合力，才總算打倒了中級惡魔，而現在眼前居然有兩隻超越中級惡魔的敵手。
我到底——
「我還給您找來了玩具呢！這個機器很有趣喔！」
蜥蜴惡魔的另一隻手上抓著一台大型重機。那也是退魔士專用的機器。
它手上抓的人類當中，有人穿著成套的機車騎士服。由於那個人頭上戴著安全帽，所以我分不太清楚性別，但看起來好像是位女性退魔士。
「呃啊……！」
蜥蜴惡魔放開手，三名退魔士無力地落在屋頂上。他們大概已經全身都是傷了吧，好像無法反擊，也沒辦法逃走。
「啊？那個人類小鬼是怎麽迴事啊？」
那隻蜥蜴惡魔好像注意到我了。
「月鬥，快逃！」
卡古拉喊叫著，但我沒辦法逃。
我的腿根本動不了。
被那隻蜥蜴惡魔這麽示威，我全身的肌肉完全不聽使喚。別說是逃了，我甚至沒辦法撇開自己的視線。
「月鬥！」
卡古拉衝向我和蜥蜴惡魔之間，想為我製造逃跑的機會。
如果我逃得了的話——
「啊嘎！」
蜥蜴惡魔忽然皺起眉頭。
它的背上剌了一把白色的小刀。
「快……逃……！」
一名倒下的退魔士——穿著騎士服的女性朝著我伸出手。她明明已經痛苦不堪，但卻還是想要救我。
「該死的人類！很痛耶！」
「咕啊！」
蜥蜴惡魔踢飛了穿著騎士服的女性。她的身體飛向半空中，然後像人體模型一樣在地麵上翻滾著。
「呿！氣死人啦！」
蜥蜴惡魔彈了彈手指。
接著周圍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洞穴，裏麵爬出無數的惡魔。那些惡魔看起來和那隻女性型上級惡魔不一樣，外形不像人類。但它們好像和唿叫者是同樣種族的惡魔，全都呈現蛇、蜥蜴一類的外表。
「這些就給你們吃吧！我再去找其他的人類！」
蜥蜴惡魔命令後，黑色的爬蟲類惡魔馬上撲往倒地的退魔士身旁。惡魔好像已經對我失去興趣了。
它們的鱗片漆黑，看起來滑溜溜的。
——看這個顏色，總覺得好像是卡古拉會拿來當作食材的東西。
就連這種時候，我腦中還是不禁浮現了這個想法。
「月鬥！汝快逃呀！汝會沒命的！」
而卡古拉拚命地保護我。
如果能逃的話，我也很想逃跑。
可是如果我現在逃走的話，卡古拉會怎麽樣？那些出手救我的退魔士們還能夠活著迴家嗎？
我不想要這樣。
他們絕對不能死。
——我已經決定了，不論用什麽手段，我都要保護別人。
「卡古拉！」
「怎麽了！？」
「有沒有方法可以讓我戰勝這隻惡魔？」
「……月鬥？」
卡古拉的表情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
她先是露出非常輕蔑的表情，仿佛在說：你到底在說什麽蠢話啊！接著她似乎發現了什麽，露出靈光一閃的表情。
不一會兒，她又好像在煩惱到底該不該實行想到的點子——
最後，她的表情轉變為非常符合惡魔氣質的邪惡笑容。
「擊退這幫家夥，拯救那些人類的方法……有是有。」
「真的嗎！？」
「當然，那不會是一般的方法，而是惡魔的方法！」
惡魔的方法——就算我不問，也大概能猜中是什麽樣的方法了。
卡古拉曾經說過，如果我想要力量的話，不論我想要多少，她都給得起。
為什麽有人不惜違反法律召喚惡魔？當然是因為惡魔的力量真的太強大，太方便了。
惡魔的力量可以帶來比毒品更強烈的快樂，但相反的，卻也必須付出比被殺死更痛苦的代價。這就是和惡魔訂立的契約。
我們召喚了卡古拉。
但我們一直都隻有讓卡古拉做家事以及幫忙我們而已。因為契約的內容就是如此，所以我們不曾對她有更多的期望。
但是，現在我卻被迫要做出決定。
現在我必須決定——是否要和卡古拉締結惡魔的契約。
不。
事實上根本沒有人強迫我做選擇。
「卡古拉，你太狡猾了。你明知道我現在根本就辦法冷靜地思考判斷嘛。」
「哼哼！」
卡古拉不否認。她果然是惡魔。
但是——
「卡古拉，給我你的力量吧！」
我用堅定的話語命令道。
一瞬間，卡古拉全身噴出了黑色的氣息，不冷不熱的風纏繞在我的身上，不久後全都匯聚在左手上。我手上原本的那麵盾牌慢慢地變大，不祥的黑色光芒閃爍著。
「唿哈哈哈哈哈哈……！太愉快啦！這才是惡魔的力量啊！」
黑色的光芒，讓爬蟲類惡魔們迴過頭來。
「什麽……？」
兩名上級惡魔也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沒錯。
你們全都好好地看著我吧！
不要再對那些人出手了丨
「呢……嗚嗚嗚……」
左手好沉重。
魔力創造出來的聚合物變得更加龐大，它現在不是早上和石像怪型惡魔戰鬥時那個綿軟的塊狀物，而是由漩渦聚集而成的巨大武器。
我的感覺訴說了一切。
這個巨大的黑色聚合物，就是我和卡古拉訂下的契約。
但這樣還太小，而且好空好空。
這還不夠滿足我！
「月鬥！要上嘍！」
卡古拉坐在我的頭上，發出愉快的聲音。
爬蟲類惡魔們對黑色的光產生了反應，全都朝向我衝來。
它們應該是下級惡魔，但數量比雪伽與鮑伯一擊斃命的人獸型惡魔還多。一眼望去，少說有十隻。
它們同時衝了過來。
「唔……啊啊啊啊啊啊！」
我揮動左手的魔力塊。
巨大的鈍器打爛了離我最近的下級惡魔的頭。
然後——
「來吧，惡魔的晚餐開始了！」
左手的聚合物張開了。
黑色的魔力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下顎，它張得大開，吸入被擊倒的下級惡魔。接著盾牌不停地咀嚼著，然後把吸入的東西吞咽下去。
我的心髒地猛跳了一下。
這種感覺——魔力變得愈來愈強了。
「吃吧！不必顧慮餐桌禮儀！就依照著本能盡情地吃光所有的東西吧！」
我的左手直接活吞了旁邊的惡魔，它慌亂地蹬著雙腿，想要掙紮，但還是迅速地被吸入黑色的魔力塊之中。
我的心髒又顫動了一下。
我感受到左手的魔力逐漸增加。
同時，左手的盾牌也愈來愈巨大。
轉眼間，盾牌同時捕食了隔壁、再隔壁以及再再隔壁的惡魔。惡魔的身體沒有濺起血光，而是飄散起煙霧，而我的左手連同煙霧全都吞了下去。
爬蟲類惡魔停下了動作。
它們總算認為我有威脅性了？
但是——我的左手卻說：不夠，還不夠！
這種感覺。
有點惡心，但又相當舒暢。
這就是真正的惡魔使嗎？
「你、你這家夥！」
蜥蜴惡魔看著我。
「那是怎麽迴事！小鬼，你的盾到底怎麽了！」
它明明是隻上級惡魔，但現在卻焦躁極了。雖然我聽說過惡魔彼此也會同類相殘，不過人類吃掉惡魔……有這麽值得恐懼嗎？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明白這是什麽滋味杷！
「你問我的盾牌嗎？盾牌在這裏啊！」
我把左手的魔力塊指向蜥蜴惡魔，然後宣告道：
「我就是盾牌！」
黑色的霧靄包圍了我，簡直就像是全身浴血一樣。
不過，浴血又何妨？
這是我所選擇的道路。
「不管是痛楚、傷痕、敵人吐出的鮮血——還是唾罵、詛咒、非難、怨嗟和輕蔑……全都由我一個人來承受！」
汙穢的，隻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雪伽以及班上的同學們，隻要繼續保持原有的潔淨就行了。
我要站上最前線，率先承受所有的攻擊，因為——這就是盾牌的工作。
「喀喀喀……沒錯，這才是亞巴頓！」
女性型上級惡魔笑了。
「利用人類，把一切都吞入體內的地獄之中！這份貪念，就是亞巴頓之所以是亞巴頓的證明！我果然沒有看走眼！」
她露出欣喜的表情，朝我走來。
她準備和我戰鬥嗎？
「芝諾，你等一下！這家夥是我的食物！」
蜥蜴惡魔擋住了女性惡魔，朝我撲了過來。
上級惡魔的力量非常強大，和我剛才打倒的石像怪型惡魔根本是天壤之別。教科書上寫道，就魔力的含有量來說，中級惡魔和上級惡魔相差十倍以上。
「我要討迴部下的血仇啊啊啊啊！」
它的動作迅捷得像風。
蜥蜴惡魔用人類肉眼追不上的速度迫近我身邊。就距離來說，它距離我約二十公尺左右，但它應該不用一秒鍾就能夠衝過來扭斷我的脖子吧。
——但現在的我完全能清楚地看穿它的動作。
吞噬了惡魔之力的我，此時此刻身體也產生了變化。
衝上前來的惡魔，動作看起來就像是慢速播放的影片一樣。
「呃啊啊啊啊！」
左手好重，不過我還舉得起來。
我把左手的魔力聚合物往後方舉起，利用離心力猛然往前揮舞。
黑色的魔力塊撞上了飛過來的惡魔的臉。
衝擊的力量傳遍我的全身。
「咕……！」
但蜥蜴惡魔用雙手抓住了與我連成一體的塊狀物。
它使出蠻力，打算推迴盾牌。
「我要繼續推，用你自己的力量粉碎掉你！嘎咿咿咿咿咿！」
「……太好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呃！？」
太幸運了。
蜥蜴惡魔居然離我的盾牌這麽近。
我和雪伽不一樣，我非常不擅長射擊。
「月鬥！給彼致命一擊！」
「嗯！」
塊狀物的前方開啟了一個小小的洞穴。
我吞噬了惡魔的魔力，那些魔力讓盾牌變得更巨大。
然後——如果仿照蒸汽機的原理，從一個孔穴釋放出所有的魔力，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什麽……！」
蜥蜴惡魔發現了我的意圖，但已經太遲了。
我解放了左手臂上的所有魔力。
「惡魔，化為煙塵吧！」
「你這隻——可惡的混蛋惡魔！」
塊狀的前方溢出黑色的光芒，光化為一條細細的光線，全數噴射而出。光線貫穿蜥蜴惡魔的身體後，完全失去了控製，與其說是射出光線，用噴發來形容恐怕更為貼切。它唿叫出來的其餘爬蟲類惡魔也全都飛散而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魔力洪流掩埋了公民會館的屋頂，最後和蜥蜴惡魔的遺體一起化為煙霧，消逝殆盡。
宛如黑色雨滴的光景，讓我不禁呆站在原地。
說真的，我覺得好肮髒。
然而，我的身體卻好適合這樣的場景。
惡魔使——盾牌的工作，就是讓自己染上汙穢。
「人類，幹得好。雖然你獲得了惡魔的力量，但我一開始真的沒想到你能屠殺掉上級惡魔。」
聲音的主人，就是蜥蜴惡魔口中所說的那隻叫做「芝諾」的惡魔。
但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這樣好嗎？汝不是一直都想與吾輩交戰嗎？」
卡古拉坐在我的頭上，對著上方問道。
名叫作芝諾的上級惡魔已經飛上天際了。
「我想殺的對象可多著了。事態發展到這麽嚴重的地步，我也必須向別西卜大人報告才行。失去了上級惡魔，豈容我繼續執著於個人私欲？」
「哦，原來汝是別西卜一手培育的屬下啊！雖然年輕，倒還挺冷靜的嘛！」
隻要是日本人，都聽過「別西卜」這個名字。它就是掀起「第七聖戰」的那位魔王，不過聽說十年前它受了傷，所以後來就不再站上幕前了。
「今天我暫且告退。但未來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芝諾的身體漸漸地往上升。
「——在那之前，你可別把那個人類玩壞了！」
「！？」
芝諾吐出了令人不安的詞句，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頂上已經沒有惡魔了。
剩下的，隻有倒在那裏的退魔士們。
「你們沒事吧？」
「嗚、嗚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有爆炸……」
我趕緊靠上前去，一名退魔士坐起了身子。
「等一下，我馬上叫人過來幫忙！」
我急急忙忙從口袋中拿出手機。
——拿著手機的左手，居然變成了黑色。
「這是……！？」
「別在意，立刻就會複原了。」
卡古拉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
「汝吞噬了惡魔，肉體會產生變化也是理所當然的。」
原來是這樣。
惡魔現在還殘存在我的體內嗎？
「月鬥，汝聽好。吾輩說這種話雖然不太好，但若是汝想以人類的身分死去的話，就別再做出像方才一樣的行為！」
「…………」
「那一招非常危險，如果汝多次使用的話，別說是丟掉小命，汝的肉體還會被惡魔給侵蝕。耽溺於力量者最後會有何下場……汝應該也很清楚吧？」
我並沒有看向卡古拉的臉龐。
我沒有迴應她，隻是按下了手機的號碼。
『花村月鬥？你現在在哪？』
聽到牧原老師的聲音，感覺就安心多了。
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下一刻，我人已經在公民會館的醫務室裏了。
「這裏是……？」
「啊……哥哥！早安！」
雪伽不知為何就躺在我的旁邊。
「哇啊！」
我慌張地彈起身子。
為什麽雪伽會在我身旁！
「哦，月鬥！你醒啦！」
鮑伯坐在醫務室的椅子上，他對我舉起一隻手。
「為、為什麽我和雪伽躺在同一張床上！？」
「不隻有雪伽啊，你自己看！」
仔細一看，少女模樣的卡古拉正裸著全身睡在我的身旁。
「嗚哇哇啊啊！」
她一臉天真無邪地均勻唿吸著，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惡魔，可是這身模樣太糟糕啦！
我反射性地爬下床，莫名其妙地開始確認自己的衣服有沒有變得淩亂。為什麽就隻有我們三個被塞到同一張床上啦！
「不過啊……卡古拉剛爬上床時明明還是貓咪的樣子啊。」
原來她變成貓的時候，是呈現全裸的狀態啊。我一直都以為它是連同全身的歌德蘿莉服都一起變成貓了耶。
「床不夠啊，你就放棄掙紮吧。」
原來是以避難民眾為優先考量啊？既然是這樣，那也沒辦法了……隻是……
「耶嘿嘿，我好久沒和哥哥睡同一張床了喔！」
雪伽抓著床單，扭動身子爬了起來。
我當然也很疲憊，但雪伽肯定累壞了吧。不知道鮑伯和柚子還好嗎？
「對了，你這家夥到底幹了些什麽事啊？是卡古拉把你拖到這裏來的耶？」
「啊……我被迫和其他惡魔交手了一下，不過我逃走了。」
「……你一臉乖寶寶的樣子，但沒想到你還滿愛淌渾水的嘛！」
鮑伯的評價沒有錯，不過我也不是故意要那樣的。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事，慌張地趕緊看向左手。
左手已經恢複正常的膚色，不再是黑色的了。
不過我一定要謹記在心——如果再使用那股力量的話，自己恐怕會有很淒慘的下場。
「今天辛苦各位了。托各位的福，才能夠守護住公民會館。」
一個手上纏著繃帶的退魔士把浸濕的毛巾放在我的額頭上。
「說真的，你們比我厲害多了。最近的學生們真的都很了不起。」
雖然擊退惡魔是退魔士的工作，不過當中的戰鬥身手有高有低。他會被中級惡魔撂倒，大概就是因為他其實並不適合戰鬥吧。
「……月鬥。」
聽到柚子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謝、謝謝你。多虧有你保護了大家，我才能夠順利召喚成功。」
「沒這迴事，柚子，我才是因為有你，才能夠獲得勝利。」
這就是所謂的互助合作。
如果沒有柚子的召喚程式，那麽那隻叫做剛靼利傑的惡魔一定會繼續為所欲為，被它附身的那位母親一定也無法得救。
「啊，對了。關於你們擊退那隻惡魔的方法……」
退魔士好像想起什麽似地抬起臉龐。
我和柚子都僵住了身子。
「你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啊？以高中生來說，你們用的手法真的很出色耶？」
大家都沒辦法迴答他。
惡魔召喚是違法的。柚子自己寫的程式觸犯的罪責更重。
如果被發現的話，有可能會被停學或退學——最糟的狀況，甚至可能遭到逮捕。
而且我居然還和惡魔立定契約，吞噬了惡魔。這絕對是重罪，被判死刑也不奇怪。牧原老師雖然說過會逐一向校方報告我們的所作所為，不過那些太過度的行為到底會被如何看待？
「……怎麽了？」
我們低著頭，沉默不語，而醫務室的門在這時候打開了。
「由我來迴答。」
是牧原老師。
「他們運用了我所策劃的擊退作戰。這一切目前還在實驗當中，所以不能告訴你細節。」
「原來如此。我覺得這個方法真的很棒！」
退魔士動作誇張地點點頭。
沒想到牧原老師竟然袒護我們。
「前輩，我們這裏有事要麻煩你！好像還有殘餘的惡魔餘毒。」
「好的，我馬上過去！」
聽到唿喚後，退魔士離開了醫務室。
他消失後，牧原老師瞥了我們一眼，說道：
「辛苦你們了。大家平安無事就好。」
她一如往常，麵無表情地對我們說道。
「……我才不會感謝你呢。」
麵對牧原老師，柚子緊咬住唇瓣。
柚子曾說她討厭學校，當中應該也包含了牧原老師等等的教師們吧。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無所謂。」
牧原老師正麵接下了柚子含恨的眼光。
「不過，你們今天的表情值得嘉獎。不論用了什麽方法，至少你們拯救了人命。這比拘泥於方法而見死不救好上幾億倍。」
「……哼。」
柚子把視線從老師的身上撇開，然後就不再開口了。
「那、那個……老師，我……」
「你們做得很好。你們的行為，讓我了解到惡魔的盾牌與步槍能夠輕鬆地打倒中級惡魔。我會向研究團隊報告這件事。」
老師說了「中級」，就表示她沒有看到我打倒上級惡魔的那一幕嘍？我暗自在心中鬆了一口氣，而牧原老師環顧醫務室，點了點頭後說道：
「全員都在，今天時間也晚了，我開車送你們迴去吧。」
「老師，是搭您的車嗎？」
鮑伯舉手問道，老師馬上說：
「你有什麽不滿嗎？」
「不是啦，我們加上老師總共有六個人耶？這樣坐得下嗎？」
「嗯……人數確實有點多。」
「那麽吾輩隻要變成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醒來的卡古拉變成貓的樣貌，站在我的頭上。
「呃……！」
老師明顯地露出不安的表情。
「怎麽啦？吾輩可是提出了一個相當有建樹的提議耶？」
「……不準。你一定要給我變成人類的樣子搭車！」
「哦？汝的意思是說，學生們在車上擠得像沙丁魚一樣也無所謂嘍！」
卡古拉明知道牧原老師會怕，但還是不停地說話激她。
結果最後老師還是拜托了剛好還留在公民會館的退魔士，向對方借了一台大型保母車。牧原老師的行動力讓我感到非常驚訝，而她不擇手段也要躲避貓咪的意誌更讓我訝異不已。
老師開車的途中，我不小心睡著了一下。舒服的疲憊感以及成就感，還有與夥伴們待在一起的那股安心感，好像全都變成了睡魔。
我們漫長的一天，就這樣落幕了。
剩下的，隻有疲勞與成就感。
另外還有——怎麽也擦不去的惡魔餘味。
*
芝諾聽到腳步聲，不禁皺起眉頭。
她知道令自己不快的對象正慢慢接近。
「芝諾殿下！」
聽到黏膩的唿喚聲，芝諾甚至想要直接忽略對方，就這樣走過。但一想到聲音的主人以及自己的立場，她就不得不迴過頭。
「尤斐爾殿下，您有什麽事嗎？」
一名男子站在芝諾的眼前。在不受重力影響的別西卜城堡中，根本不存在著天花板和地板等概念。在芝諾的眼裏看來，他站的地方就像是天花板，但在對方眼中的芝諾則是完全上下顛倒的。
「關於剛才的報告，我有事想問你。」
「有什麽不夠詳盡的地方嗎？」
「是的。」
尤斐爾抿嘴一笑。大部分的惡魔外貌都相當醜陋，但以人類的美感來看，他的樣貌相當有水準。就惡魔來說，這種長相拿來籠絡人類相當方便，但這無法打動芝諾分毫。
住在這個城堡裏的惡魔們全都曉得，尤斐爾的臉皮包覆著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芝諾殿下，你應該有事情沒向陛下報告吧？」
「……您是指什麽事？」
「你說你監視了小隊長剛靼利傑自作主張的單獨行動，而後你見證了他的死亡，然後才迴來這裏……嗬嗬嗬，你忽略了一項重要的報告喔？你完全沒提及上級惡魔達米昂死亡的事呢？」
——這家夥。
芝諾原本打算從頭到尾都麵無表情地麵對尤斐爾，但看樣子是做不到了。
「哎呀，原本達米昂殿下就常常做出有問題的舉動，所以不小心遭人殺害也不奇怪啦……隻是啊，這次你跟在他的身旁，他到底還能被哪來的退魔士幹掉呢？」
「…………」
「哎唷，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啦！」
尤斐爾大概是注意到了芝諾的眼神吧，他扮鬼臉似地笑了笑。
「如果你劈頭就稟告陛下『亞巴頓複活了』一事，他說不定會氣得發狂，甚至不小心破壞掉整座城堡呢！」
「……也是。」
芝諾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第七次極東戰線——人類們好像把這場戰役叫做『第七聖戰』——當時就是因為亞巴頓背叛了大家，才會讓別西卜陛下負傷，最後還被逼上絕路不得不撤退。亞巴頓對別西卜陛下的影響，實在非同小可。」
對芝諾來說也一樣。
遇見化為黑貓模樣的亞巴頓時，芝諾的心在顫抖。
「然而你卻沒有向陛下報告這件事……芝諾殿下，這完全是你個人的私人情仇吧？」
「…………」
「好啦好啦，你別露出那副表情嘛！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嘛！」
「那您究竟有何目的？」
「我有一個建議！」
尤斐爾的笑容沒有變。
他這種看不起人的態度真的教人非常火大。但大家都承認他確實是個實力堅強的醫師，擔任別西卜的主治醫師時，他的表現也相當出色。他擁有一顆惡魔也無法理解的優秀腦袋。這一點，芝諾也不得不承認。
「亞巴頓——正確來說，是亞巴頓與天使卡希兒的融合體，現在接收了花村天人與花村地鶴的兒女們。我說的就是那位殺了達米昂殿下的少年。聽說他們現在一起習忘野的學園上學呢！」
「就是那所培育降靈士的學園？」
「那裏設置了強力的結界，防止我們惡魔入侵。那個結界，可是連陛下都沒辦法破壞呢！」
魔力這種力量，運用在防守上，會比用在攻擊上更強大。
人類創造出的結界甚至可以抵擋住魔王等級的惡魔。不光是人類，在惡魔與天使的戰役中，結界的阻擋能力也成了一股重要的牽製力量。如果攻擊的力量能夠大過於防守，那現在魔界早就已經消滅了吧。
「——你腦中是這樣想的吧？」
「咦？」
「人類的設施會設下強力的結界，入侵非常困難——這本來就是個常識。當然，人類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能夠安心地過生活。安心地過生活，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現在肯定掉以輕心啦。」
「這不是什麽常識不常識的問題，而是那個學圜的結界真的非常強！」
「那個結界的確很強，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不可能成功入侵』。」
換言之，尤斐爾想說的就是——
還是有辦法可以讓我們進入強力的結界中，讓我們步入亞巴頓所在的那間學圜裏頭。
「……我不懂。這麽做，對您有何好處？」
「哎呀，我最大的目的，就是不希望陛下發現亞巴頓的存在嘛！不久前才剛剛大掃除過，總是不能馬上又讓陛下把書架弄倒吧。」
尤斐爾語帶戲譫，但言外之意就是——他其實有其他的目的。當中還包含了一些不想告訴芝諾的部分。
「芝諾殿下，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麽樣啊？」
「……我是別西卜大人的士兵，不能私自采取行動。」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在補足隨從的數量以前，你可以得到一段假期。我已經用我的權限打理好了。」
原來他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
芝諾明白，既然如此，不論自己怎麽巧言拒絕，都隻是徒勞無功。
「願你能夠度過一段美好的假期。」
麵對尤斐爾諷剌的話語，芝諾完全沒有道謝，直接邁步離去。
不得不照著尤斐爾的話行事，讓芝諾覺得非常厭惡，但同時間，她卻又掩不住能再次遇見亞巴頓的喜悅。這兩股情緒，暗暗地在芝諾的心中彼此抗衡著。
她毫不遮掩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從半空中降下身子。她從夜空中落下，速度宛如沉入水中般緩慢。
「芝諾殿下，您還好嗎？您身體不舒服嗎？」
「不，我沒事。」
芝諾搖搖頭後，眼神看向隨從下級惡魔指著的白色建築物。那棟建築物，剛好就在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正下方約一百公尺處。惡魔們也知道那棟建築物的名稱叫做公民會館。
「裏頭好像有不少人類？」
「是的。人類遭受我們襲擊時，就會把那裏當成避難所。戰鬥時失去家園的人類們就會聚集在那裏。」
「原來如此。」
芝諾的視線移向東方，那裏可以看到今天早晨戰鬥留下的痕跡。對惡魔來說，那裏是既定的侵略範圍。他們要先做好準備，之後侵攻幕張新都心時才能夠夾擊人類。他們的目的，就是在破壞後的房舍下設置下級惡魔用的通道門。
然而這間公民會館不一樣，公民會館並不是惡魔這次預計要侵略的目標。
「真麻煩。」
另一位隨從惡魔忽然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在這種狀況下，芝諾殿下您這種偉大的人物根本就不需要親臨現場嘛。您是上級惡魔，同時又是比利士男爵的掌上明珠，而且還是別西卜大人的直屬士兵，您的身分如此顯赫——這種中級惡魔的處罰，根本就……」
「你不必拍馬屁。」
導致芝諾憂鬱的原因之一，就是大家總對她恭維諂媚。
不管是擁有爵位的惡魔的女兒，或者是得到別西卜認可的士兵，這些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這一切不過隻是裝飾品，和我生存的目的毫無關聯。
隨從惡魔說的沒錯，芝諾的確相當怕麻煩。她一直覺得隨便找個人來解決掉那些引起問題的蠢蛋們就好了。
「真是的。」
芝諾的身旁，響起了一道嫌悶的聲音。
「中級惡魔的處罰讓人沒有幹勁？說什麽蠢話啊？真要說的話，既然是懲罰，那不管做什麽當然都行耶？不論你是要吃了他們，還是要進行魔術實驗，都不會有人責怪你啊！怎麽都沒人願意做這麽開心的任務咧？」
那是一隻比芝諾還要龐大的人型惡魔。
那隻惡魔雖然用雙腿行走，不過嘴巴卻大得異常，裏頭伸出來的舌頭滴著黏液；他的雙手、雙腳都有長長的爪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爬蟲類。
「達米昂殿下，按照您的身分地位，您就算沒有特地來到人類世界，應該還是能夠簡簡單單就能滿足食欲以及學術研究的需求了吧？」
聽到芝諾的忠告後，達米昂仍然沒有停下粗魯的笑聲，迴複道：
「啥？有什麽關係嘛！來到人類世界的話，還能吃到人類啊！生吞人類的感覺真是太棒啦！」
「這樣應該也算是一種掠奪吧？」
上麵派給芝諾的任務，就是要她為進行掠奪的惡魔定罪。
而現在達米昂卻刻意宣言道自己要掠奪人類。
「芝諾殿下，這有什麽關係嘛？犯錯的全都是那些亂搞的中級惡魔啊！我們隻是剛好在那些家夥亂搞時，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嘛！這方麵就拜托你掩護一下啦！」
看到達米昂輕浮的笑容，芝諾不禁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如果上層把她當成武將，命令她打倒敵人，那這也就罷了，但現在她卻得取締那些扯軍隊後腿的蠢蛋們，這真的教她難以忍受。
一會兒後，芝諾降落在公民會館的屋頂上，她閉上雙眼，確認周遭的動靜。
她隻想趕緊結束任務，然後迴家。
這是她唯一的願望，然而——
「你們——」
芝諾轉過頭去正準備下達指令，而就在這個時候。
「芝、芝諾殿下……達米昂殿下……！」
耳邊隻剩下聲音，隨從消失了身影。
他的身體幻化成霧氣，消滅了。宛如觸手的黑色魔力聚合物，在一瞬間屠殺了兩隻下級惡魔。
「怎麽迴事！？」
達米昂想要抓住散成煙霧的隨從，但已經來不及了。
「是誰！？」
「這是可是吾輩的台詞喔。」
芝諾搜尋敵人的身影——
不，根本不用搜尋，因為對手就在眼前。
一隻惡魔，矗立在公民會館的屋頂上。
黑貓。
那可不隻是一隻普通的黑貓而已。黑貓身上散發出來的魔力，絕對是惡魔的力量。能夠易如反掌地殺掉下級惡魔，顯示了對方的力量不容小覷。
不僅不容小覷，甚至——
「你……！」
芝諾認識這隻惡魔。
雖然對方擬態成黑貓的模樣，但卻隱藏不了身上的魔力。
「你是亞巴頓！」
「亞巴頓？你說那隻黑貓是亞巴頓？」
達米昂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眼前的黑貓和他記憶中的亞巴頓樣貌上實在有點出入。
「哦，原來汝輩認識吾輩啊？」
亞巴頓露出一副感到無趣的表情。
這讓芝諾覺得相當不愉快。
黑貓的一句話，就讓芝諾全身的魔力好像都要衝上腦門了。
「你那副身體是在模擬什麽東西？第七次極東戰線時那副醜陋的野獸模樣到哪去了？」
「背後有點原因啦。」
「你——又再次站在人類那邊了，是不是？你這個背叛者！」
芝諾的聲音透露出怒氣。她完全不打算隱藏住內心的憤怒。
魔力聚集在她的手裏，發出幽暗的光芒。
「你可別搞錯了。吾輩一直都隻站在自己這邊。」
「你少強詞奪理了！」
芝諾的聲音雖然帶著怒意，不過她卻沉醉在一股無以言喻的快感之中。
今夜的任務原本應該無聊至極才對，不過居然能在此重遇宿敵，這個事件點綴了這個夜晚。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令人欣喜的事了。
再說如果能夠打倒這個背叛者，那也算是幫了別西卜一個忙。
「喂喂，芝諾殿下，您不打算遵守上頭的命令嗎？」
達米昂拍了拍芝諾的肩膀，但芝諾卻說：
「這部分就交給您去負責。我有事要和這隻惡魔處理一下。」
「啥？這樣真的好嗎？」
「沒問題……我甚至要說，您可別來妨礙我。」
芝諾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把臉龐轉向亞巴頓。
「唉，算啦！那我去吃個東西再迴來啦！」
達米昂踢了一下屋頂，降落到地麵上。原本這個任務就隻要一隻上級惡魔就能解決了，既然達米昂想求額外的好處，那芝諾打算讓他付出相應的工作份量。
在隻剩下兩隻惡魔的屋頂上，芝諾攤開雙手。
「亞巴頓，我——上級惡魔芝諾要殺了你！」
「……吾輩可是紳士。吾輩不喜歡無益的爭鬥，但若汝無論如何都要出手的話，那吾輩就陪汝玩玩吧！守護主人也是魔王的工作之一！」
亞巴頓的背後，出現了無數個用魔力創造出來的觸手。
他剛才就是用這個觸手殺害了隨從們。
「去死吧，你這個背叛者！」
聚集在芝諾手上的魔力化為光彈，飛射出去。
「很好！小姑娘，就讓吾輩把汝完全燉煮到熟透！」
亞巴頓的觸手唿應著話語，伸向芝諾的身上。
*
實際交手後，我才真正了解到惡魔的等級有什麽差異。
下級惡魔與中級惡魔在力量上有壓倒性的不同。就像是武術中的「段」和「級」的差異……不，應該相差更多。
剛才雪伽和鮑伯確實一擊就解決了下級惡魔。但同樣的做法麵對這隻石像怪惡魔完全起不了作用，它用像鋼鐵一樣的身體彈開了攻擊。
「該死的小鬼們啊啊啊啊！」
不過它當然還是有受傷。我方的攻撃的確對它造成了傷害。
但即便如此，石像怪型惡魔的強度還是和下級惡魔差太多了，不論是速度、動態視力或是攻擊力，都表現出極大的差異。
「去死吧啊啊啊！」
石像怪型惡魔對著鮑伯張開血盆大口。
——糟了！
就在我腦中閃過這個想法時，身體早已經采取了行動。
我舉起盾牌，衝入鮑伯與惡魔之間。惡魔嘴裏吐出的光彈命中了盾牌，然後轉往無人的地方飛去。光彈擊中入口大廳的牆壁，炸裂開來，附近的觀景植物變得軟趴趴的，然後融化成一片。
「又是你這家夥啊啊啊！」
我的舉動好像讓惡魔感到相當焦躁。
因為就算它想殺了其他人，我還是會不停地出手阻撓它。
而一直以來，我受到的訓練讓我一步一步學習該怎麽像這樣采取行動。
盡管憤怒吧！
為了達成目的，我願意做任何事引起惡魔的不快。
做各種惡魔討厭的事，讓惡魔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我要讓全數的攻擊都聚集在這塊盾牌上，這樣就不會有人遭受惡魔殺害。最後，我也就能夠達成自己的任務。
——哥哥，你隻要一憤怒起來，就會看不見周圍的狀況。
所以雪伽才說：你應該拿「盾牌」，這樣才不會丟掉性命。
妹妹的見解真的讓我很佩服。
拿著盾牌，我的觀察角度也就跟著產生了劇烈的改變。盾牌不僅能夠保護自己，也能夠守護同伴們的性命。我不隻能夠在物理麵上擋住對方的攻擊，還能夠利用盾牌發出擾人的聲音，妨礙對手的行動，甚至還能用盾牌毆打敵人。
不僅如此，為了保護夥伴不受對手攻擊，我必須仔細觀察對手的動作。這樣一來，我也就不會完全失去理智，能夠冷靜地審視戰局。
隻要有同伴需要我的守護，我就會好好地保護所有人。
——使用盾牌的人，以棒球來做比喻的話，就像是捕手一樣。
一年級時，和我一樣選擇盾牌進行訓練的同學曾經這樣對我說過。他的意思就是：捕手把得分的任務托付給夥伴們，自己則是負責努力不要讓敵人得分，而拿盾的人戰鬥時就如同這個道理。
「都是——！」
惡魔伸出手，想要扯掉我的盾牌。
「這個盾牌在阻擾我！」
現在的狀況和稍早——白天時的戰鬥一樣。
但是，這次我們已經大不相同了。
「雪伽！鮑伯！」
聽到我的號令後，兩人開始采取行動。
下一刻，我的盾牌生出了黑色的觸手，纏住惡魔。
「什麽！？」
觸手的鉗製力比柚子召喚的捕獸夾天使還弱，但隻要能勉強絆住它一秒鍾，那就已經夠令人滿意了。
在雙方交戰的狀態下，一秒鍾的破綻就足以致命了。
「上啊！」
「晻，缽羅末鄰陀寧，娑婆訶！」
鮑伯的金剛杵穿破石像怪型惡魔的翅膀，雪伽的子彈則把另一邊的翅膀打出了好幾個孔洞。遭到破壞的翅膀化為煙霧，無法飛翔的惡魔，早已經稱不上是石像怪型惡魔了。
「呀啊啊啊啊！」
惡魔總算倒下了。
不過它迅速地爬起身子，瞪著我們。看樣子它的戰鬥意誌還沒完全消滅。
即便如此，我還是充滿了自信。
我們能打贏這個家夥。
它比下級惡魔強大許多。
但隻要我們聚集全員的力量，就一定能夠獲勝。
「……喀喀喀。」
惡魔突然抿著嘴笑了起來。
「小鬼，你們倒是挺厲害的嘛！最近的小鬼還真強啊！我真剛剛真的是小看你們啦！這個國家的教育還真了不起呢！和七十年前大不相同啦！」
然後它好像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解除了原有的戰鬥姿勢，攤開雙手。
「不過……你們是殺不了我的！」
它擁有絕對的自信。
我們也注意到這一點了。
「你們忘了嗎？我這個身體可是人類的身體啊！」
沒錯。它是潛伏型的惡魔，它可以潛藏在人類、動物的體內，盤據他們的肉體。它不是純粹的戰鬥型惡魔，這種潛伏的能力可以運用在間諜行動等各種用途上。
當然，隻要殺死肉體，那宿主也會與惡魔一起喪命。
「咿哈哈哈哈！你們殺不了我吧！畢竟這可是重要的人類肉體啊！」
惡魔發出尖銳的笑聲。
「太奸詐了……！」
雪伽咬牙切齒地放下武器。
這種時候，我們到底該怎麽做？
據說專業的退魔士在應對不同的惡魔時，會采取各式各樣的方法。如果能夠把惡魔從人類的肉體中拉出來，那他們就會那麽做；而若是沒辦法達成這個目的的話，他們有時候甚至會連同宿主一起全都殺掉……但日本的退魔士大多不會殺害宿主，而是會讓惡魔逃走。
我們已經做出了選擇。
在之前，我們就討論過這種時候該怎麽辦了。
「這個肉體可是養了一個小鬼喔！？要是你們下得了手，那就殺了我啊！」
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宿主的女兒——那個小女孩的臉龐。
——你一定很希望我們能夠幫助你吧？
和媽媽分開，一定很痛苦吧？
我和小女孩有過相同的經驗，所以我非常清楚。
——所以，你要再忍耐一下喔！
我轉向背後，看著雪伽。
拿著步槍的她對上了我的眼神。
每當我有需要時，她就一定會在那裏。
「小柚，還沒好嗎？」
雪伽放下步槍，叫喚身旁的柚子。
柚子凝視著開著的筆記型電腦熒幕，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下來了。但設置在筆記型電腦上像是瞄準器一樣的東西，一直不停地鎖定著我的方向。
「……再一下子就好了。我已經知道它的種族了，身高和屬性也曉得了。」
聽說這個瞄準器可以用來分析惡魔的資料，然後分析的結果會顯示在柚子的電腦上。這是此時此刻不可或缺的程序。
「別西卜的屬下，十四，石像怪型，中級……出來了，是『剛靼利傑』！」
柚子快速地敲打著鍵盤，接連輸入訊息，硬碟轉動著，發出喀哩喀哩的聲響。
她的這支程式，就是通往勝利的關鍵。
我的盾牌，鮑伯的攻擊，雪伽的完美技巧，全都隻是為了啟動這支程式——我們最大的武器所做的布局罷了。
沒錯，真正的攻擊者其實是柚子。
「什麽！？你、你們居然！？」
「……完成了。」
柚子按下鍵盤。
她的熒幕上一定會順利地映照出魔法陣。
她努力搜尋後，做出對付剛靼利傑專用的魔法陣。
「～～～～～～～～～～～～！」
電腦中播放出尖銳的聲音。那是高速壓縮咒文後產生的聲響。
那隻惡魔附身在人類的身上。
召喚是一種儀式，可以將天使、惡魔從魔法陣中唿喚出來，而人類卻無法通過魔法陣。
「住、住手啊啊啊啊！」
石像怪型惡魔理解了我們的意圖後，開始掙紮。
它揮動手腳，想要擺脫盾牌的束縛。它露出獠牙，咬向從盾牌中伸出來的觸手，用比猛獸更銳利的牙齒咬斷觸手。
「……詠唱完畢。」
柚子的聲音雖小，但透露出一種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隻有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為了掃描調查惡魔的資料，必須有人負責封鎖住惡魔的行動，同時也少不了柚子的電腦。
正因為全部的東西都齊備了，我們才能夠完成這項任務。
我、雪伽、柚子以及鮑伯同時都笑了——
我們齊聲喊出勝利的宣言。
「「召喚！」」
電腦熒幕發出光芒。
然後——
「哈、哈羅……」
裏麵出現了中級惡魔的頭，它露出嘻皮笑臉的表情。
雪伽把黑色的步槍抵在惡魔的眉心上。
最重要的作戰策略成功後，最後隻要對它擊出最大的威力就行了。
這麽做的話，絕對不可能會射偏。
「欸……我說，各位大哥大姐，能不能就放過小弟我呀……？」
「我怎麽可能放過——」
怒吼的同時，雪伽扣下了扳機。
「傷害哥哥的惡魔！」
從步槍中射出魔力子彈，打穿了惡魔的腦袋。由於它隻從魔法陣中露出臉來，所以沒辦法閃避、擋住雪伽的攻擊。
讓我們嚐遍苦頭的中級惡魔，死了以後也一樣——化為一陣煙霧消散而去。
之後什麽也不剩。
現在隻剩下我們幾個人還站在入口大廳。
「喔耶！我們成功啦！我們一樣也能打倒惡魔耶！」
「……不過真的好可怕喔。」
鮑伯雙手握拳做出勝利姿勢，模樣誇張地為眼前的成功感到欣喜，而柚子則是在檢查自己的電腦。但願雪伽的一擊沒有弄壞柚子的電腦。
不過，我們全都平安無事。
夥伴們都還活著，被惡魔附身的母親也保住了性命。
「成功了……哥哥，我們真的成功了！」
雪伽拋下步槍，緊緊抱住我。
「嗯，我一直相信我們一定做得到。」
我輕輕撫摸著雪伽的頭，她已經不再發抖了。她在我的身後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她是個值得信任的好夥伴，我可以把自己最脆弱的背後交給她守護。
「雪伽，你真的很努力喔！」
「哥哥，謝謝！」
微笑的雪伽完全安下了心，她看起來相當疲憊，好像隨時都可以進入夢鄉。鮑伯和柚子也露出完成任務的表情，身子搖搖晃晃的。
不過——
一切還沒結束。
「哥哥，怎麽了？」
我的雙腳自然地邁向外頭。
我聽見了聲音。
戰鬥的聲音尚未停歇。
手上的盾牌——卡古拉的魔力中，傳來了戰爭的聲響。
*
公民會館的屋頂上，有兩隻惡魔正在交戰，不過看起來像是其中一方不停地追趕著另一方。
「唿哈哈哈哈哈！芝諾，汝倒是挺行的嘛！就個小姑娘的身分來講，汝的身手不錯！」
亞巴頓迅捷地四處亂跑，持續閃過芝諾的攻擊。
第一發光彈，緊接而來的魔力光線，再來是近身戰中劈下的手刀……亞巴頓完全沒有反，隻是閃躲著對方的動作。
芝諾感覺到亞巴頓的動作漸漸變得遲鈍。
他累了。
「……你真的是亞巴頓嗎？」
從芝諾口中吐出的這句話語不是疑問，而是失落。
她所認識的亞巴頓可沒有這麽弱。
芝諾想起了十年的戰役。
那時候亞巴頓實力更堅強，動作也更加兇狠。
然而現在的他卻——
「小姑娘，汝還真不懂得要謙虛啊！」
亞巴頓一邊用腳觸碰著光彈劃出的痕跡，一邊笑道。
「不是吾輩變弱了，而是汝真的挺強的。汝的身手確實不凡，甚至超過了上級惡魔該有的實力。汝應該可以取得更好的爵位才對。」
「你少看不起我！」
芝諾射出了比剛才更強的光彈。
光彈在公民會館的屋頂上炸開，向外散出強光。強光的威力驚人，如果人類被卷入半圓形的爆炸範圍中，那肯定瞬間就會喪命。
「哎呀！」
亞巴頓閃過了爆開的光彈，飛上了夜空中。他在半空中揮揮前腳，順著揮動的軌跡，出現了巨大的魔力爪痕，而爪痕化為實體往芝諾的方向飛了過來。
「喝！」
芝諾用右手彈開了爪痕，爪痕混入空氣中消失了。
她已經不再用全力進行防守，隻是以悲哀的眼神看著亞巴頓。
「亞巴頓，你完全變了。」
「汝這小姑娘，別說得好像吾輩變得多衰弱似的。」
「不管怎麽看，我都沒辦法說你沒變弱。」
「吾輩的魔力確實減少了一半，還把魔力借給人類了。不過得到的報酬，就是吾輩想到了支配人類的方法。」
「你說你要支配人類？」
芝諾微微地揚起眉毛。
「沒錯。吾輩掌握了抓住人心的方法。吾輩能夠滿足人類的欲望！」
「你說的這些……別西卜大人以及其他的惡魔不也都在做嗎？」
人類的三大欲望：食欲、性欲、睡眠欲。
隻要滿足這些欲望，人類就會乖乖地聽從命令。自從人類誕生在這個世界後，這一直都是惡魔籠絡人類時使用的手段。
「吾輩和彼等不一樣！在這個物質豐饒的現代社會中，要滿足的是食衣住行方麵的欲望！」
「你……說什麽……？」
「也就是說，三大欲望滿足後的後續目標才是重點——人類想要過的是舒適的生活！這是
其他惡魔尚未注意到的潛力產業！吾輩確實已經用此方法擄獲了二十名左右的下仆！」
芝諾不由得接受了亞巴頓的話語。
現代的人類已經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滿足三大欲望。過去有許多人為了一塊麵包而出賣自己的靈魂，但現在別說是麵包了，就算放著滿漢全席，人類也大多不為所動。
今後或許會有愈來愈多這樣的惡魔。
不隻是人類，就連惡魔也必須改變策略，才能夠繼續生存下去。
「亞巴頓，我確實能夠理解你說的話——但是，這個和我剛剛說的事情是兩迴事。」
芝諾雖然可以接受亞巴頓的說法，但這和芝諾出手的原因毫不相關。
她在手上聚集出光彈，好像不打算再繼續與亞巴頓聊下去了。
「去死吧！」
芝諾朝著目標全力扔出光彈。
亞巴蹲下身子，準備跳躍閃過攻擊。
「你上當了！」
芝諾的左手上握著另一顆光彈，等待亞巴頓跳躍起身。此時此刻的亞巴頓，在無法改變方向的半空中，如果被那顆快速得難以應付的光彈給打中的話，一定會——
「呃！？」
光彈在空中炸開了。
沒想到他居然能從地麵上迎擊？
不，不對！
——好險！
要是我沒有飛撲上前的話，卡古拉說不定已經沒命了。
原本想說怎麽都找不到她，沒想到就看到她正在與惡魔戰鬥。
「卡古拉！我還以為你去哪了咧！沒想到你居然……！」
「月鬥！汝不要靠過來！快逃！」
一隻背著月亮站著的惡魔正凝視著卡古拉。
她看起來很像人類。
不過它身上卻散發出一股非比尋常的氣息。她比我剛才打倒的中級惡魔強太多了，光用看的，就能了解眼前惡魔與剛才的敵人之間的差距。
「人類，那隻貓說的沒錯。你如果乖乖退開，那我就饒你一命。」
惡魔的話語聽起來宛如機械，絲毫不帶感情。
她好像把我當成了障礙物一類的東西。
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沒有移動。
要是它們繼續打下去的話，卡古拉一定會死的。
「月鬥，汝閃開！那個小姑娘是上級惡魔！而且彼的實力和擁有爵位的惡魔不相上下！」
即便如此，我至少還是能帶著卡古拉一起逃跑。
隻要仔細觀察著時機，用盾的觸手抓住卡古拉——
我正想到這一步，但惡魔的一句話馬上改變了我的心思。
「哦……你倒是很像天人嘛！」
——為什麽它會突然提起我爸爸的名字？
我不禁放下了手上的盾牌。
惡魔剛才說的話，讓我非常在意。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我非常了解你的雙親，我知道他們有多強，也目睹了他們的死狀。」
「你說什麽……！」
我的感情變化傳遞到盾牌上。
我感受到盾牌漸漸和自己同化，就像是手臂上蔓延出來的部分肉體。
「月鬥，住手啊！汝快逃啊！」
原本呈現騎士盾形狀的盾牌慢慢變尖，它包覆吞沒了我的整隻左手臂，前端變得像爪子樣尖銳。
這根本就已經不是盾牌了。
這是啃蝕敵人的獠牙。
「我再問你一次。為什麽你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哼。」
惡魔雙手交叉在胸前，用下巴指了指卡古拉。
「與其問我這個敵人，你不如問問現在和你站在同一陣線的那隻貓！」
「問卡古拉……？」
卡古拉果然知道爸爸發生了什麽事？
爸爸不隻是個名人而已，聽那隻惡魔的口吻，卡古拉好像知道爸爸的重要秘密。
那隻叫做亞巴頓的惡魔，知道爸爸的秘密。
「卡古拉……？」
我看著卡古拉。
然而，卡古拉卻不發一語。
我記得她曾說過自己不記得了，但那真的是實話嗎？
她會不會其實根本就曉得，並且對我們有所隱瞞？
「當然，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那隻黑貓活著迴去。」
惡魔的手上散發出光芒。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更不能退讓了。我必須讓卡古拉活命，帶她一起迴去。
我拿好呈現獠牙形狀的盾牌，站在惡魔眼前。
就在這個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耳邊響起尖銳的笑聲，與此同時，飛來了一隻惡魔。
一隻用雙腿步行的惡魔降落在屋頂上，它看起來有點像蜥蜴，感覺有點惡心。它和那隻女性型上級惡魔不同，看起來十分孔武有力。
「芝諾殿下，您快看呀！我連您的食物都一起帶來啦！」
它一伸出右手，馬上就傳來了慘叫聲。
惡魔的手上握著好幾個人，它用單手抓住一群人的腿，讓他們倒吊在半空中。
而且那些人身上還披著鬥篷，穿著天使鎧甲。
那是——專業的退魔士。
仔細一數，總共有三個人。我們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的專業退魔士，但那隻蜥蜴惡魔居然能將其一網打盡，也就是說它真的很強嘍？
卡古拉說那隻女惡魔是上級惡魔，恐怕那隻蜥蜴惡魔的階級也一樣吧。
我們四個人齊心合力，才總算打倒了中級惡魔，而現在眼前居然有兩隻超越中級惡魔的敵手。
我到底——
「我還給您找來了玩具呢！這個機器很有趣喔！」
蜥蜴惡魔的另一隻手上抓著一台大型重機。那也是退魔士專用的機器。
它手上抓的人類當中，有人穿著成套的機車騎士服。由於那個人頭上戴著安全帽，所以我分不太清楚性別，但看起來好像是位女性退魔士。
「呃啊……！」
蜥蜴惡魔放開手，三名退魔士無力地落在屋頂上。他們大概已經全身都是傷了吧，好像無法反擊，也沒辦法逃走。
「啊？那個人類小鬼是怎麽迴事啊？」
那隻蜥蜴惡魔好像注意到我了。
「月鬥，快逃！」
卡古拉喊叫著，但我沒辦法逃。
我的腿根本動不了。
被那隻蜥蜴惡魔這麽示威，我全身的肌肉完全不聽使喚。別說是逃了，我甚至沒辦法撇開自己的視線。
「月鬥！」
卡古拉衝向我和蜥蜴惡魔之間，想為我製造逃跑的機會。
如果我逃得了的話——
「啊嘎！」
蜥蜴惡魔忽然皺起眉頭。
它的背上剌了一把白色的小刀。
「快……逃……！」
一名倒下的退魔士——穿著騎士服的女性朝著我伸出手。她明明已經痛苦不堪，但卻還是想要救我。
「該死的人類！很痛耶！」
「咕啊！」
蜥蜴惡魔踢飛了穿著騎士服的女性。她的身體飛向半空中，然後像人體模型一樣在地麵上翻滾著。
「呿！氣死人啦！」
蜥蜴惡魔彈了彈手指。
接著周圍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洞穴，裏麵爬出無數的惡魔。那些惡魔看起來和那隻女性型上級惡魔不一樣，外形不像人類。但它們好像和唿叫者是同樣種族的惡魔，全都呈現蛇、蜥蜴一類的外表。
「這些就給你們吃吧！我再去找其他的人類！」
蜥蜴惡魔命令後，黑色的爬蟲類惡魔馬上撲往倒地的退魔士身旁。惡魔好像已經對我失去興趣了。
它們的鱗片漆黑，看起來滑溜溜的。
——看這個顏色，總覺得好像是卡古拉會拿來當作食材的東西。
就連這種時候，我腦中還是不禁浮現了這個想法。
「月鬥！汝快逃呀！汝會沒命的！」
而卡古拉拚命地保護我。
如果能逃的話，我也很想逃跑。
可是如果我現在逃走的話，卡古拉會怎麽樣？那些出手救我的退魔士們還能夠活著迴家嗎？
我不想要這樣。
他們絕對不能死。
——我已經決定了，不論用什麽手段，我都要保護別人。
「卡古拉！」
「怎麽了！？」
「有沒有方法可以讓我戰勝這隻惡魔？」
「……月鬥？」
卡古拉的表情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
她先是露出非常輕蔑的表情，仿佛在說：你到底在說什麽蠢話啊！接著她似乎發現了什麽，露出靈光一閃的表情。
不一會兒，她又好像在煩惱到底該不該實行想到的點子——
最後，她的表情轉變為非常符合惡魔氣質的邪惡笑容。
「擊退這幫家夥，拯救那些人類的方法……有是有。」
「真的嗎！？」
「當然，那不會是一般的方法，而是惡魔的方法！」
惡魔的方法——就算我不問，也大概能猜中是什麽樣的方法了。
卡古拉曾經說過，如果我想要力量的話，不論我想要多少，她都給得起。
為什麽有人不惜違反法律召喚惡魔？當然是因為惡魔的力量真的太強大，太方便了。
惡魔的力量可以帶來比毒品更強烈的快樂，但相反的，卻也必須付出比被殺死更痛苦的代價。這就是和惡魔訂立的契約。
我們召喚了卡古拉。
但我們一直都隻有讓卡古拉做家事以及幫忙我們而已。因為契約的內容就是如此，所以我們不曾對她有更多的期望。
但是，現在我卻被迫要做出決定。
現在我必須決定——是否要和卡古拉締結惡魔的契約。
不。
事實上根本沒有人強迫我做選擇。
「卡古拉，你太狡猾了。你明知道我現在根本就辦法冷靜地思考判斷嘛。」
「哼哼！」
卡古拉不否認。她果然是惡魔。
但是——
「卡古拉，給我你的力量吧！」
我用堅定的話語命令道。
一瞬間，卡古拉全身噴出了黑色的氣息，不冷不熱的風纏繞在我的身上，不久後全都匯聚在左手上。我手上原本的那麵盾牌慢慢地變大，不祥的黑色光芒閃爍著。
「唿哈哈哈哈哈哈……！太愉快啦！這才是惡魔的力量啊！」
黑色的光芒，讓爬蟲類惡魔們迴過頭來。
「什麽……？」
兩名上級惡魔也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沒錯。
你們全都好好地看著我吧！
不要再對那些人出手了丨
「呢……嗚嗚嗚……」
左手好沉重。
魔力創造出來的聚合物變得更加龐大，它現在不是早上和石像怪型惡魔戰鬥時那個綿軟的塊狀物，而是由漩渦聚集而成的巨大武器。
我的感覺訴說了一切。
這個巨大的黑色聚合物，就是我和卡古拉訂下的契約。
但這樣還太小，而且好空好空。
這還不夠滿足我！
「月鬥！要上嘍！」
卡古拉坐在我的頭上，發出愉快的聲音。
爬蟲類惡魔們對黑色的光產生了反應，全都朝向我衝來。
它們應該是下級惡魔，但數量比雪伽與鮑伯一擊斃命的人獸型惡魔還多。一眼望去，少說有十隻。
它們同時衝了過來。
「唔……啊啊啊啊啊啊！」
我揮動左手的魔力塊。
巨大的鈍器打爛了離我最近的下級惡魔的頭。
然後——
「來吧，惡魔的晚餐開始了！」
左手的聚合物張開了。
黑色的魔力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下顎，它張得大開，吸入被擊倒的下級惡魔。接著盾牌不停地咀嚼著，然後把吸入的東西吞咽下去。
我的心髒地猛跳了一下。
這種感覺——魔力變得愈來愈強了。
「吃吧！不必顧慮餐桌禮儀！就依照著本能盡情地吃光所有的東西吧！」
我的左手直接活吞了旁邊的惡魔，它慌亂地蹬著雙腿，想要掙紮，但還是迅速地被吸入黑色的魔力塊之中。
我的心髒又顫動了一下。
我感受到左手的魔力逐漸增加。
同時，左手的盾牌也愈來愈巨大。
轉眼間，盾牌同時捕食了隔壁、再隔壁以及再再隔壁的惡魔。惡魔的身體沒有濺起血光，而是飄散起煙霧，而我的左手連同煙霧全都吞了下去。
爬蟲類惡魔停下了動作。
它們總算認為我有威脅性了？
但是——我的左手卻說：不夠，還不夠！
這種感覺。
有點惡心，但又相當舒暢。
這就是真正的惡魔使嗎？
「你、你這家夥！」
蜥蜴惡魔看著我。
「那是怎麽迴事！小鬼，你的盾到底怎麽了！」
它明明是隻上級惡魔，但現在卻焦躁極了。雖然我聽說過惡魔彼此也會同類相殘，不過人類吃掉惡魔……有這麽值得恐懼嗎？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明白這是什麽滋味杷！
「你問我的盾牌嗎？盾牌在這裏啊！」
我把左手的魔力塊指向蜥蜴惡魔，然後宣告道：
「我就是盾牌！」
黑色的霧靄包圍了我，簡直就像是全身浴血一樣。
不過，浴血又何妨？
這是我所選擇的道路。
「不管是痛楚、傷痕、敵人吐出的鮮血——還是唾罵、詛咒、非難、怨嗟和輕蔑……全都由我一個人來承受！」
汙穢的，隻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雪伽以及班上的同學們，隻要繼續保持原有的潔淨就行了。
我要站上最前線，率先承受所有的攻擊，因為——這就是盾牌的工作。
「喀喀喀……沒錯，這才是亞巴頓！」
女性型上級惡魔笑了。
「利用人類，把一切都吞入體內的地獄之中！這份貪念，就是亞巴頓之所以是亞巴頓的證明！我果然沒有看走眼！」
她露出欣喜的表情，朝我走來。
她準備和我戰鬥嗎？
「芝諾，你等一下！這家夥是我的食物！」
蜥蜴惡魔擋住了女性惡魔，朝我撲了過來。
上級惡魔的力量非常強大，和我剛才打倒的石像怪型惡魔根本是天壤之別。教科書上寫道，就魔力的含有量來說，中級惡魔和上級惡魔相差十倍以上。
「我要討迴部下的血仇啊啊啊啊！」
它的動作迅捷得像風。
蜥蜴惡魔用人類肉眼追不上的速度迫近我身邊。就距離來說，它距離我約二十公尺左右，但它應該不用一秒鍾就能夠衝過來扭斷我的脖子吧。
——但現在的我完全能清楚地看穿它的動作。
吞噬了惡魔之力的我，此時此刻身體也產生了變化。
衝上前來的惡魔，動作看起來就像是慢速播放的影片一樣。
「呃啊啊啊啊！」
左手好重，不過我還舉得起來。
我把左手的魔力聚合物往後方舉起，利用離心力猛然往前揮舞。
黑色的魔力塊撞上了飛過來的惡魔的臉。
衝擊的力量傳遍我的全身。
「咕……！」
但蜥蜴惡魔用雙手抓住了與我連成一體的塊狀物。
它使出蠻力，打算推迴盾牌。
「我要繼續推，用你自己的力量粉碎掉你！嘎咿咿咿咿咿！」
「……太好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呃！？」
太幸運了。
蜥蜴惡魔居然離我的盾牌這麽近。
我和雪伽不一樣，我非常不擅長射擊。
「月鬥！給彼致命一擊！」
「嗯！」
塊狀物的前方開啟了一個小小的洞穴。
我吞噬了惡魔的魔力，那些魔力讓盾牌變得更巨大。
然後——如果仿照蒸汽機的原理，從一個孔穴釋放出所有的魔力，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什麽……！」
蜥蜴惡魔發現了我的意圖，但已經太遲了。
我解放了左手臂上的所有魔力。
「惡魔，化為煙塵吧！」
「你這隻——可惡的混蛋惡魔！」
塊狀的前方溢出黑色的光芒，光化為一條細細的光線，全數噴射而出。光線貫穿蜥蜴惡魔的身體後，完全失去了控製，與其說是射出光線，用噴發來形容恐怕更為貼切。它唿叫出來的其餘爬蟲類惡魔也全都飛散而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魔力洪流掩埋了公民會館的屋頂，最後和蜥蜴惡魔的遺體一起化為煙霧，消逝殆盡。
宛如黑色雨滴的光景，讓我不禁呆站在原地。
說真的，我覺得好肮髒。
然而，我的身體卻好適合這樣的場景。
惡魔使——盾牌的工作，就是讓自己染上汙穢。
「人類，幹得好。雖然你獲得了惡魔的力量，但我一開始真的沒想到你能屠殺掉上級惡魔。」
聲音的主人，就是蜥蜴惡魔口中所說的那隻叫做「芝諾」的惡魔。
但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這樣好嗎？汝不是一直都想與吾輩交戰嗎？」
卡古拉坐在我的頭上，對著上方問道。
名叫作芝諾的上級惡魔已經飛上天際了。
「我想殺的對象可多著了。事態發展到這麽嚴重的地步，我也必須向別西卜大人報告才行。失去了上級惡魔，豈容我繼續執著於個人私欲？」
「哦，原來汝是別西卜一手培育的屬下啊！雖然年輕，倒還挺冷靜的嘛！」
隻要是日本人，都聽過「別西卜」這個名字。它就是掀起「第七聖戰」的那位魔王，不過聽說十年前它受了傷，所以後來就不再站上幕前了。
「今天我暫且告退。但未來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芝諾的身體漸漸地往上升。
「——在那之前，你可別把那個人類玩壞了！」
「！？」
芝諾吐出了令人不安的詞句，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頂上已經沒有惡魔了。
剩下的，隻有倒在那裏的退魔士們。
「你們沒事吧？」
「嗚、嗚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有爆炸……」
我趕緊靠上前去，一名退魔士坐起了身子。
「等一下，我馬上叫人過來幫忙！」
我急急忙忙從口袋中拿出手機。
——拿著手機的左手，居然變成了黑色。
「這是……！？」
「別在意，立刻就會複原了。」
卡古拉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
「汝吞噬了惡魔，肉體會產生變化也是理所當然的。」
原來是這樣。
惡魔現在還殘存在我的體內嗎？
「月鬥，汝聽好。吾輩說這種話雖然不太好，但若是汝想以人類的身分死去的話，就別再做出像方才一樣的行為！」
「…………」
「那一招非常危險，如果汝多次使用的話，別說是丟掉小命，汝的肉體還會被惡魔給侵蝕。耽溺於力量者最後會有何下場……汝應該也很清楚吧？」
我並沒有看向卡古拉的臉龐。
我沒有迴應她，隻是按下了手機的號碼。
『花村月鬥？你現在在哪？』
聽到牧原老師的聲音，感覺就安心多了。
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下一刻，我人已經在公民會館的醫務室裏了。
「這裏是……？」
「啊……哥哥！早安！」
雪伽不知為何就躺在我的旁邊。
「哇啊！」
我慌張地彈起身子。
為什麽雪伽會在我身旁！
「哦，月鬥！你醒啦！」
鮑伯坐在醫務室的椅子上，他對我舉起一隻手。
「為、為什麽我和雪伽躺在同一張床上！？」
「不隻有雪伽啊，你自己看！」
仔細一看，少女模樣的卡古拉正裸著全身睡在我的身旁。
「嗚哇哇啊啊！」
她一臉天真無邪地均勻唿吸著，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惡魔，可是這身模樣太糟糕啦！
我反射性地爬下床，莫名其妙地開始確認自己的衣服有沒有變得淩亂。為什麽就隻有我們三個被塞到同一張床上啦！
「不過啊……卡古拉剛爬上床時明明還是貓咪的樣子啊。」
原來她變成貓的時候，是呈現全裸的狀態啊。我一直都以為它是連同全身的歌德蘿莉服都一起變成貓了耶。
「床不夠啊，你就放棄掙紮吧。」
原來是以避難民眾為優先考量啊？既然是這樣，那也沒辦法了……隻是……
「耶嘿嘿，我好久沒和哥哥睡同一張床了喔！」
雪伽抓著床單，扭動身子爬了起來。
我當然也很疲憊，但雪伽肯定累壞了吧。不知道鮑伯和柚子還好嗎？
「對了，你這家夥到底幹了些什麽事啊？是卡古拉把你拖到這裏來的耶？」
「啊……我被迫和其他惡魔交手了一下，不過我逃走了。」
「……你一臉乖寶寶的樣子，但沒想到你還滿愛淌渾水的嘛！」
鮑伯的評價沒有錯，不過我也不是故意要那樣的。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事，慌張地趕緊看向左手。
左手已經恢複正常的膚色，不再是黑色的了。
不過我一定要謹記在心——如果再使用那股力量的話，自己恐怕會有很淒慘的下場。
「今天辛苦各位了。托各位的福，才能夠守護住公民會館。」
一個手上纏著繃帶的退魔士把浸濕的毛巾放在我的額頭上。
「說真的，你們比我厲害多了。最近的學生們真的都很了不起。」
雖然擊退惡魔是退魔士的工作，不過當中的戰鬥身手有高有低。他會被中級惡魔撂倒，大概就是因為他其實並不適合戰鬥吧。
「……月鬥。」
聽到柚子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謝、謝謝你。多虧有你保護了大家，我才能夠順利召喚成功。」
「沒這迴事，柚子，我才是因為有你，才能夠獲得勝利。」
這就是所謂的互助合作。
如果沒有柚子的召喚程式，那麽那隻叫做剛靼利傑的惡魔一定會繼續為所欲為，被它附身的那位母親一定也無法得救。
「啊，對了。關於你們擊退那隻惡魔的方法……」
退魔士好像想起什麽似地抬起臉龐。
我和柚子都僵住了身子。
「你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啊？以高中生來說，你們用的手法真的很出色耶？」
大家都沒辦法迴答他。
惡魔召喚是違法的。柚子自己寫的程式觸犯的罪責更重。
如果被發現的話，有可能會被停學或退學——最糟的狀況，甚至可能遭到逮捕。
而且我居然還和惡魔立定契約，吞噬了惡魔。這絕對是重罪，被判死刑也不奇怪。牧原老師雖然說過會逐一向校方報告我們的所作所為，不過那些太過度的行為到底會被如何看待？
「……怎麽了？」
我們低著頭，沉默不語，而醫務室的門在這時候打開了。
「由我來迴答。」
是牧原老師。
「他們運用了我所策劃的擊退作戰。這一切目前還在實驗當中，所以不能告訴你細節。」
「原來如此。我覺得這個方法真的很棒！」
退魔士動作誇張地點點頭。
沒想到牧原老師竟然袒護我們。
「前輩，我們這裏有事要麻煩你！好像還有殘餘的惡魔餘毒。」
「好的，我馬上過去！」
聽到唿喚後，退魔士離開了醫務室。
他消失後，牧原老師瞥了我們一眼，說道：
「辛苦你們了。大家平安無事就好。」
她一如往常，麵無表情地對我們說道。
「……我才不會感謝你呢。」
麵對牧原老師，柚子緊咬住唇瓣。
柚子曾說她討厭學校，當中應該也包含了牧原老師等等的教師們吧。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無所謂。」
牧原老師正麵接下了柚子含恨的眼光。
「不過，你們今天的表情值得嘉獎。不論用了什麽方法，至少你們拯救了人命。這比拘泥於方法而見死不救好上幾億倍。」
「……哼。」
柚子把視線從老師的身上撇開，然後就不再開口了。
「那、那個……老師，我……」
「你們做得很好。你們的行為，讓我了解到惡魔的盾牌與步槍能夠輕鬆地打倒中級惡魔。我會向研究團隊報告這件事。」
老師說了「中級」，就表示她沒有看到我打倒上級惡魔的那一幕嘍？我暗自在心中鬆了一口氣，而牧原老師環顧醫務室，點了點頭後說道：
「全員都在，今天時間也晚了，我開車送你們迴去吧。」
「老師，是搭您的車嗎？」
鮑伯舉手問道，老師馬上說：
「你有什麽不滿嗎？」
「不是啦，我們加上老師總共有六個人耶？這樣坐得下嗎？」
「嗯……人數確實有點多。」
「那麽吾輩隻要變成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醒來的卡古拉變成貓的樣貌，站在我的頭上。
「呃……！」
老師明顯地露出不安的表情。
「怎麽啦？吾輩可是提出了一個相當有建樹的提議耶？」
「……不準。你一定要給我變成人類的樣子搭車！」
「哦？汝的意思是說，學生們在車上擠得像沙丁魚一樣也無所謂嘍！」
卡古拉明知道牧原老師會怕，但還是不停地說話激她。
結果最後老師還是拜托了剛好還留在公民會館的退魔士，向對方借了一台大型保母車。牧原老師的行動力讓我感到非常驚訝，而她不擇手段也要躲避貓咪的意誌更讓我訝異不已。
老師開車的途中，我不小心睡著了一下。舒服的疲憊感以及成就感，還有與夥伴們待在一起的那股安心感，好像全都變成了睡魔。
我們漫長的一天，就這樣落幕了。
剩下的，隻有疲勞與成就感。
另外還有——怎麽也擦不去的惡魔餘味。
*
芝諾聽到腳步聲，不禁皺起眉頭。
她知道令自己不快的對象正慢慢接近。
「芝諾殿下！」
聽到黏膩的唿喚聲，芝諾甚至想要直接忽略對方，就這樣走過。但一想到聲音的主人以及自己的立場，她就不得不迴過頭。
「尤斐爾殿下，您有什麽事嗎？」
一名男子站在芝諾的眼前。在不受重力影響的別西卜城堡中，根本不存在著天花板和地板等概念。在芝諾的眼裏看來，他站的地方就像是天花板，但在對方眼中的芝諾則是完全上下顛倒的。
「關於剛才的報告，我有事想問你。」
「有什麽不夠詳盡的地方嗎？」
「是的。」
尤斐爾抿嘴一笑。大部分的惡魔外貌都相當醜陋，但以人類的美感來看，他的樣貌相當有水準。就惡魔來說，這種長相拿來籠絡人類相當方便，但這無法打動芝諾分毫。
住在這個城堡裏的惡魔們全都曉得，尤斐爾的臉皮包覆著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芝諾殿下，你應該有事情沒向陛下報告吧？」
「……您是指什麽事？」
「你說你監視了小隊長剛靼利傑自作主張的單獨行動，而後你見證了他的死亡，然後才迴來這裏……嗬嗬嗬，你忽略了一項重要的報告喔？你完全沒提及上級惡魔達米昂死亡的事呢？」
——這家夥。
芝諾原本打算從頭到尾都麵無表情地麵對尤斐爾，但看樣子是做不到了。
「哎呀，原本達米昂殿下就常常做出有問題的舉動，所以不小心遭人殺害也不奇怪啦……隻是啊，這次你跟在他的身旁，他到底還能被哪來的退魔士幹掉呢？」
「…………」
「哎唷，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啦！」
尤斐爾大概是注意到了芝諾的眼神吧，他扮鬼臉似地笑了笑。
「如果你劈頭就稟告陛下『亞巴頓複活了』一事，他說不定會氣得發狂，甚至不小心破壞掉整座城堡呢！」
「……也是。」
芝諾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第七次極東戰線——人類們好像把這場戰役叫做『第七聖戰』——當時就是因為亞巴頓背叛了大家，才會讓別西卜陛下負傷，最後還被逼上絕路不得不撤退。亞巴頓對別西卜陛下的影響，實在非同小可。」
對芝諾來說也一樣。
遇見化為黑貓模樣的亞巴頓時，芝諾的心在顫抖。
「然而你卻沒有向陛下報告這件事……芝諾殿下，這完全是你個人的私人情仇吧？」
「…………」
「好啦好啦，你別露出那副表情嘛！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嘛！」
「那您究竟有何目的？」
「我有一個建議！」
尤斐爾的笑容沒有變。
他這種看不起人的態度真的教人非常火大。但大家都承認他確實是個實力堅強的醫師，擔任別西卜的主治醫師時，他的表現也相當出色。他擁有一顆惡魔也無法理解的優秀腦袋。這一點，芝諾也不得不承認。
「亞巴頓——正確來說，是亞巴頓與天使卡希兒的融合體，現在接收了花村天人與花村地鶴的兒女們。我說的就是那位殺了達米昂殿下的少年。聽說他們現在一起習忘野的學園上學呢！」
「就是那所培育降靈士的學園？」
「那裏設置了強力的結界，防止我們惡魔入侵。那個結界，可是連陛下都沒辦法破壞呢！」
魔力這種力量，運用在防守上，會比用在攻擊上更強大。
人類創造出的結界甚至可以抵擋住魔王等級的惡魔。不光是人類，在惡魔與天使的戰役中，結界的阻擋能力也成了一股重要的牽製力量。如果攻擊的力量能夠大過於防守，那現在魔界早就已經消滅了吧。
「——你腦中是這樣想的吧？」
「咦？」
「人類的設施會設下強力的結界，入侵非常困難——這本來就是個常識。當然，人類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能夠安心地過生活。安心地過生活，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現在肯定掉以輕心啦。」
「這不是什麽常識不常識的問題，而是那個學圜的結界真的非常強！」
「那個結界的確很強，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不可能成功入侵』。」
換言之，尤斐爾想說的就是——
還是有辦法可以讓我們進入強力的結界中，讓我們步入亞巴頓所在的那間學圜裏頭。
「……我不懂。這麽做，對您有何好處？」
「哎呀，我最大的目的，就是不希望陛下發現亞巴頓的存在嘛！不久前才剛剛大掃除過，總是不能馬上又讓陛下把書架弄倒吧。」
尤斐爾語帶戲譫，但言外之意就是——他其實有其他的目的。當中還包含了一些不想告訴芝諾的部分。
「芝諾殿下，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麽樣啊？」
「……我是別西卜大人的士兵，不能私自采取行動。」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在補足隨從的數量以前，你可以得到一段假期。我已經用我的權限打理好了。」
原來他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
芝諾明白，既然如此，不論自己怎麽巧言拒絕，都隻是徒勞無功。
「願你能夠度過一段美好的假期。」
麵對尤斐爾諷剌的話語，芝諾完全沒有道謝，直接邁步離去。
不得不照著尤斐爾的話行事，讓芝諾覺得非常厭惡，但同時間，她卻又掩不住能再次遇見亞巴頓的喜悅。這兩股情緒，暗暗地在芝諾的心中彼此抗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