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真的很討厭。


    仰倒在大地上的一成,像在思考別人的事般地想著。


    某人的叫聲、以及金屬的碰撞音,在耳邊喧囂不停。


    身體已經動不了了。雖然原本就是憑著一股意誌力勉強撐著的,但一想到這可能將是生命的終點,他突然覺得好可怕。


    ──還想活下去。


    這次他不再覺得事不關己,而是認真地當成自己的事在思考。


    一成的腦海浮現夥伴們的臉。他無法就這樣死去。明明不久前才剛重逢,卻又要在不斷讓他們為自己操心後,再讓他們傷心難過?


    接著浮現的是青梅竹馬的臉。她一定仍在原本的世界祈求我迴去。自己明明決定要迴去的,就這樣死掉好嗎?


    不行。當然不好。不能死在這種地方,怎麽能就這樣死掉。


    迴過神,手指稍微動了一下。然後從手指到手掌,接著是整條手臂,一點一點地動了起來。


    模糊的視線愈漸清晰,好像看到了卡緹雅的眼睛。是錯覺嗎?她正流著眼淚,唿喊自己的名字。若非史特拉斯和奇雅拉著,她早就衝過來了。


    又要被她罵了吧?畢竟害她擔心了。


    所以為了不再讓她擔心、為了不讓她哭泣,一成決定要起身。可是,全身上下都沒有半分力氣。


    他懊悔地咬牙。


    不行,要活下去。不能在這種地方死去!自己還有夥伴,還有想迴去的地方!


    ──那就接受吧。


    ──接受身為真正容器的自己。


    一成的體內,冒出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聲音。


    「什麽、啊、這聲音……?」


    ──若想活下去、若想繼續戰鬥,就認同自己是真正的神之容器,接受那個身分。如此一來,你的身體必將覺醒。突破名為人的軀殼,邁向近乎神之境界。


    ──你將得到才用了一點神之力碎片就得意忘形的人類望塵莫及的力量。而且,那本來就是你的力量。


    「有了那力量的話,就能拯救大家?」


    ──沒錯。打倒尼爾-克裏耶弗簡直易如反掌。連龍神也能一戰。


    ──而且你會活下來。


    「聽起來真不錯,話說我也沒有選擇了嘛。」


    ──接受吧,你應該也明白的。別再視而不見,承認自己是神之容器,然後覺醒。錯過這一刻,便再也沒有機會。你會死,而我也會消逝,你的夥伴也會死亡。


    「……開什麽玩笑?我,絕不可能讓那種事發生。」


    他知道。神之容器、真正的容器,這些事即使沒有人告訴他,他也一直都明白。


    因為那就是他自己。隻不過是不想承認而已。一旦承認的話,一切便再也無法挽迴,所以他一直在逃避。


    然而,已經不能再逃了。如果我就這樣倒下、死掉的話,誰來保護我的夥伴?


    ──既然明白的話,表示你已經有答案了?


    「啊啊,我做好覺悟了。我──要接受我自己。」


    ──答得好。這才像是另一個我。


    ──這麽一來,我們將會恢複原本的姿態。來,去贏得這場戰鬥吧!


    ■


    接受自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然而一成發現,一旦做好接受的覺悟,一切就會變得意外地簡單。


    啊啊,這就是我?這就是我的可能性?


    神的真正容器,原來如此,體內源源湧現的力量的確讓人有這種感覺。


    原本讓自己那麽痛苦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像羽毛般輕盈。直到剛剛為止,就連動一根指頭都會感到劇痛,可那些痛楚現在卻快速消退。


    然而,同時也有某種東西不見的喪失感。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麽,一成不曉得。但是,他跨過了身為人類絕不可跨越的那條線。這大概是最簡單易懂的比喻。


    「……您不覺得這太狡猾了嗎?」


    尼爾-克裏耶弗一臉呆然地看著這裏。他大概已經知道了。知道一成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一成緩緩起身。已經不痛了。沒有痛苦。不如說身體前所未有地舒暢,彷佛先前的折磨全是一場夢。


    他卷起衣服,隻見神氣造成的嚴重灼傷也完全消失。不僅如此,他甚至在自己身上感覺到曾在龍神身上感覺過的神之氣。


    名為椎名一成的容器原本就具有強大魔力,而那些魔力如今全都產生了質變。神之氣──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他猜想肯定就是自己身上的這個東西。


    一成握起拳頭,用力一蹬,然後瞬間移動到尼爾麵前,用拳頭往他的臉上一揮。


    僅僅這麽單純的動作,尼爾的眼睛卻完全無法跟上,整個人飛上半空。數秒後,他重重摔下地麵,又接連滾了好一陣子才總算停下。


    「……這就是、人類和、真正的、神之容器的差距?您、終於接受自己是容器了吧……是我太天真了,早知道應該在您來到這個階段前就一口氣了結您的!」


    尼爾雖然試著爬起,身體卻使不出力氣,即使如此仍不停重複爬起又倒下的動作,狠狠瞪著一成。


    尼爾身上放出濃烈的殺氣,但一成絲毫不放在眼中,一瞬間來到仍舊站不起來的尼爾麵前,低頭睥睨。


    「抱歉,我要把你的力量拿迴來囉。」


    「……這可是魔神之力,我想應該不是你的力量吧?」


    「接受身為容器的自己後我明白了。那也是我的力量。所以,還來。」


    一成說完伸出手,接著一道青光從尼爾的胸口射向一成的手掌。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成無視突然痛苦慘叫的尼爾,繼續維持那動作。十幾秒後,尼爾停止慘叫,開始劇烈喘氣,接著便因身心俱疲而倒下,失去了意識。


    「……真虧你能若無其事地把這種力量放進身體。不,並非若無其事。你的身體因為那樣已經破破爛爛了嗎?不好意思,我不會替你治療的。」


    這是一成對尼爾說的最後一句話。


    先前經過百般苦戰後,好不容易才擊敗的對手,如今竟然隻用一擊就打倒了。見到這一幕,恐怕不隻是本人,連其他靜靜地在一旁觀看的夥伴們也都看出了一成的異常。不過,一成並不後悔。因為這不是被什麽人迷惑,而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那麽,就來結束這無聊的戰鬥吧。」


    一成喃喃自語後丟下尼爾,再次消失。


    ■


    卡緹雅對自己的身體突然好轉感到萬分吃驚。不僅如此,更對本該倒下的一成又重新起身,還在一瞬間打敗之前陷入苦戰的尼爾一事感到難以置信。


    她從一成身上感覺到宛如換了個人般的力量。她並不害怕。可是,那個人雖然是一成卻又不是一成,連卡緹雅也說不清楚自己內心的感覺。


    一成消失了。正確地說,是用肉眼無法跟上的速度開始移動。不隻卡緹雅,在場沒有任何人看得見一成的動作。


    「唔哇啊啊啊啊啊!你這、怪物!別過來!離我遠點!」


    另一頭突然聽見少年的悲鳴,於是眾人轉頭望去,隻見一成正站在自稱勇者的悟麵前。


    悟對一成感到恐懼、害怕,死命地放出大量魔術。但是一成輕描淡寫地一一用手撥開那些魔術,將其破壞殆盡。


    接著他一語不發,一拳揍飛因其犯規般的行動而傻住的悟。悟連同背後十幾名桑迪亞爾王國的士兵一同向後飛去。


    卡緹雅記憶中的一成從來沒有這種力量。雖說戰鬥的方式沒有改變。依然是那個缺少魔術的才能、卻擅長用魔力提升身體能力,進行格鬥戰的一成。可是,他現在的力量卻遠遠淩駕過去的一成。


    在被尼爾擊倒,重新站起來的這段時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麽?答案除了一成之外無人知曉。但在那段時間裏,一成肯定有了某種改變。


    那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卡緹雅無從判斷。


    ■


    把悟揍飛的一成,對自己的大腦為何會知道如何運用這全身湧現的力量,感到有點困惑。


    不過,他很高興那些知識中包含治療的方法。


    一成來到慕尼裏亞和海雅盧爾斯等人身邊,對困惑的夥伴們曖昧地笑了笑,然後一把抓住他們。兩人一瞬間隻感到一陣微弱的痛感,但接著馬上便為激烈的劇痛而大吃一驚。


    身經百戰的這兩名戰士也忍不住哀嚎。那股痛楚就是這麽強烈。縱使覺得很對不住,不過一成還是請他們稍微忍耐一下。


    然後,過了十幾秒,慕尼裏亞和海雅盧爾斯的身體便驚異地痊愈了。


    「一成、你、這究竟是?」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這樣戰鬥就結束了。所以接下來先救治傷患吧。請把受傷的人運過來。我會從重傷者開始治療。」


    「可是……」


    「拜托了。」


    「……好吧,現在救人優先。但等等可要給我仔細解釋一下!」


    慕尼裏亞對一成說完,便依照一成的請求,命令部下前往搬運受傷的人。海雅盧爾斯雖然同樣一頭霧水的樣子,不過也對一成點點頭,前去幫忙慕尼裏亞。


    「等下你可得好好給我們說明清楚喔!」


    背後傳來聲音。轉頭一看,隻見夥伴們正站在自己背後。


    「……卡緹雅。身體不痛了嗎?」


    「啊啊,多虧你,已經舒服多了。可是,那個力量是怎麽迴事?居然一擊就打倒原本還陷入苦戰的尼爾!你到底怎麽了?」


    卡緹雅代表大家問了這個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但一成卻搖搖頭。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不過──」


    「不過,怎麽樣?」


    「我至今一直逃避自己是神之容器的事。可是,現在我接受了。我,接受了椎名一成是真正的神之容器。」


    「……那不會有危險嗎?」


    「不曉得。可是,若不這麽做的話我大概就會死。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以後自然會知道。現在隻要能結束這場戰鬥就很開心了。抱歉啊,各位……又讓你們擔心啦。」


    見到不知道第幾次道歉的一成,夥伴們不禁苦笑。


    「早就習慣成天擔心你了,算了吧。不過,既然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而且還能活蹦亂跳的,那就好囉。」


    「對啊,大哥!反正那麽嚴重的灼傷也痊愈了,結果是好的不就好了嗎?」


    「而且說不定也能再跟龍神戰鬥了?這次就先原諒你。」


    卡緹雅、史特拉斯、奇雅各自說道。他們都沒有生氣。盡管有些驚訝,但看到一成能像這樣活得好好的,他們也都為他高興。


    「謝謝,大家!那,也麻煩你們去幫忙吧。接下來我要治療傷者,拜托你們了!」


    於是夥伴們接受一成的請托後,紛紛前去搬運傷者。


    ■


    當莉歐妮帶著克拉麗莎來到前線時,戰事已經全部結束了。


    引導所有民眾前去避難後,即使立場上不應親自戰鬥,但莉歐妮還是忍不住來到前線。結果一成的身體已經康複,還用難以置信的力量打倒了悟和尼爾,正在治療受傷的人。


    失去意識的尼爾-克裏耶弗和結城悟被可封印魔力的枷鎖牢牢銬住,遭到俘虜。見到兩人被俘,桑迪亞爾王國的士兵也失去戰意、紛紛投降,一同被俘虜。


    「這樣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雖然情況依然不容樂觀,但至少避免了帝國的危機。不過,一成大人的性命依然受到龍神的威脅。即使傷勢痊愈,又得到超乎想像的力量,人類想挑戰神還是……」


    麵對莉歐妮的問題,克拉麗莎實在沒有斷言的把握。


    一成的傷痊愈了。而且打敗了敵人,治好了夥伴的傷。這的確值得高興。然而,這世界可沒溫柔到能讓事情就這樣落幕。莉歐妮自不用說,克拉麗莎也十分了解這點。


    正因為這樣才擔心。


    那個說了再給一成一些時間後就消失的龍神,竟然沒有因為一成的巨變而采取行動。


    「哦哦,莉歐妮!克拉麗莎!避難工作已經完成了嗎?」


    發現兩人後,一成輕輕揮了揮手,跑上前來。看見他的模樣,兩人不禁鬆了口氣。


    至少在外觀上,一成好像沒有出現什麽變化。


    「啊啊,順利結束了。把守備的工作交給可信任的下屬後,我們便火速趕了過來,但聽說你一個人把事情全都解決了。」


    「不,不是我一個人解決的。多虧了慕尼裏亞他們和大家一起拚命戰鬥,才好不容易搞定。我隻是在最後的最後打倒了兩人而已。」


    「不過我聽說那場戰鬥才是最關鍵的。話說,一成大人,您的身體狀況如何?」


    「已經完全恢複了喔。老實說,我也不曉得為什麽會這樣。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是嗎,不過外表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這樣就放心了。」


    聽到克拉麗莎這麽說,一成也迴了聲謝謝。


    自己為兩人添了很大的麻煩。不僅如此,還受過她們很多幫助和照顧。這份大恩,他還真不知道該從何還起。


    雖然自己總有一天要迴去原來的世界,但可以的話,不隻是她們兩人,一成還希望能報答所有夥伴們的恩情。


    「對了──」


    正當一成準備開口的那瞬間。


    嗡!一股從未感受過的壓迫感襲向在場全員。這突如其來的威壓,令完全弄不清楚狀況的一成有種突然被巨石壓住的感覺,忍不住單膝跪地。


    單膝跪地還算是比較好的。莉歐妮和克拉麗莎全四肢跪倒在地。勉強轉過頭去,隻見卡緹雅和慕尼裏亞等人也有同樣的反應。而年幼的史特拉斯和奇雅,以及異種族的士兵們全都整個人平貼於地。


    「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後,連起身都辦不到,在內心不斷告訴自己別慌張的一成看見了。


    一道光芒從天空灑落。


    光芒愈來愈強,逐漸擴散到在場所有人,同時變得更加刺眼。


    撲通──一成的體內有什麽震了一下。就好像知道那道光的真麵目,渴求著那東西般,雀躍地跳動。


    一成試圖忍耐那令人難以唿吸的壓迫感。與此同時,躲在一成體內的某個存在,告訴了他那道從天而降的光芒中究竟是何人。


    光芒中出現了一名少女。


    那名身穿一襲純白禮服、亞麻色頭發挽起、楚楚可憐的少女,正是一成想忘也忘不了的那個人。


    「公主──安娜-桑迪亞爾。」


    她就是為了殺掉魔王而把一成一同葬送,曾經最受他信賴的少女。桑迪亞爾王國第二王女,安娜-桑迪亞爾本人。


    (插圖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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