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奇跡般地沒什麽大礙。


    不想被獸化者駕馭的馬匹一陣反抗導致馬車側翻,馬車順勢從懸崖滾落下去,而我們奇跡般地被小河的流水所救,雖說遭遇了『被衝到下遊並淋了場大雨』這等程度的災難,但除了犬麵的全身燒傷以外,我們並無大礙。


    我把失去知覺的阿爾巴斯搬到洞穴中,把采來的藥草貼在犬麵的背部後用繃帶纏好——現在,天色尚明。


    「體毛還真是天然的防具啊……」


    犬麵表情痛苦地掛心著被火燒傷,隱隱作痛的後背,並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


    和遍體鱗傷的犬麵與留下細長顯眼傷痕的阿爾巴斯相比,我毫發無傷。


    「於是,大小姐的情況如何啊?」


    我一邊剝著在森林裏抓到的兔子的皮,一邊看向在犬麵懷中冷得縮成一團的阿爾巴斯。雖然洞窟內因為烤著火比較暖和,但拜掉進河裏所賜體溫被奪去不少。我把烘幹後的鬥篷披在她身上,雖然一直被犬麵抱在懷裏,可被沒有毛的獸化者抱著也不會太暖和吧。


    雖說換我來也行,可是似乎隻要我碰了阿爾巴斯一根寒毛,犬麵都會拚掉老命和我幹一場,所以還是算了。對我而言就算看到小鬼的裸體也不會有啥感覺,可她好歹是女的——大概是女的吧。就算她是全裸狀態也微妙的難以判斷啊。


    照阿爾巴斯自己的說法,索蕾娜的孫女應該是一個聰明的大美人並且波濤胸湧,這恐怕是她自己理想中的形態吧。


    「沒有問題,隻是累過頭睡著了而已」


    「那就好。可是嘛……為啥這家夥要裝成男的,隱瞞自己是索蕾娜之孫女的事實呢?」


    「當然是因為怕被十三號盯上咯。是讓大小姐這麽做的吧。既然『那位大人』不現身,大小姐就是的關鍵。要是大小姐被殺掉的話,的團結毫無疑問會崩潰。隻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完全信任的人不是必然的嗎?何況,就憑『一個女的獨自旅行』這一點就足以被懷疑為魔女了吧?」


    「啊,原來如此……」


    我一邊說著一邊撕開兔子的腹腔把髒器拉出來,這時犬麵「啊」地叫了起來。


    他像是在譴責我這想要將髒器直接扔掉的舉動。


    「不吃嗎,這些?」


    「我不吃生肉」


    剛一說完,犬麵就莫名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你有食人衝動了麽?」


    我沒有迴答。


    獸化者在精神層麵很大程度上受野獸之魂的影響。聽說徹底放棄做人的獸化者,最終會完全墮落為野獸,會以人類為食。


    這樣的話,已經是單純的野獸了。


    「你吃過……嗎?」


    我把解體後的兔子用樹枝紮穿,一邊滋啦滋啦烤著肉一邊苦笑。


    「勉勉強強地忍住了。雖然沒變成個素食主義者,不過在覺得生肉很好吃的同時也會惡心得想吐。所以我才不擅長那種血腥暴力的事。能夠不殺生的話我才不想殺」


    「居然會有獸人戰士討厭殺戮……」


    「我和你不一樣,不是喜歡才變成這樣一副身軀的。隻是因為沒有別的活路才這樣啊。反正成為獸化者的話,就算有所克製也隻會成為量產人類屍體的存在」


    與我是否希望這樣無關。借用零的話來說,這隻是『無法撼動的事實』。


    我在肉的表麵撒上鹽。火炎啪地冒起了黃色。


    一想起迫不及待地等著吃東西的零的表情,我便看了看阿爾巴斯。


    「——『快救救零』……麽」


    我嘀咕著,此時阿爾巴斯輕輕扭動了下身子,微微睜開了眼睛。


    「啊……嗚」


    「大小姐!」


    犬麵大叫著,近距離端詳阿爾巴斯的臉。


    笨蛋,別盯著剛醒來的人的臉看啊。我們可是長著猛獸的臉哦。


    「咿——呀啊啊啊!」


    果不其然,發出尖銳悲鳴的阿爾巴斯照著犬麵的臉就是一拳,像是要全力從怪物身邊逃開似的,躲到了我的身後。


    「太過分了大小姐……看到長年照料您的我卻大叫起來,反倒湊到這兩天剛認識的老哥身邊去……」


    「沒辦法的事吧!沒有毛的話一下子根本認不出是你啊」


    阿爾巴斯一邊嘎滋嘎滋地咬著兔肉,一邊向犬麵說著借口。


    位置是我的膝蓋上。醒了之後發了一大通『好冷啊』之類的牢騷,又抱怨我有體毛太狡猾了,結果就變成了這樣。


    犬麵咬牙切齒地看著我,但我又不是喜歡才這樣做的。


    「而且最近一直和傭兵在一起,在廣場上也看到他了嘛」


    「誒?等,等下啊大小姐!我呢!?」


    「誒?你在嗎?」


    犬麵十分失望地垂下肩。看他實在太可憐,我來幫他說句話吧。


    「衝進火堆中切掉你的繩子,從爆炸的衝擊中保護了你的可是這家夥哦」


    阿爾巴斯「唔」地低吟一聲,看向纏著繃帶的犬麵。


    「再說,要不是他衝了進去我說不定還不會幫忙呢」


    說實話,我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犬麵行為的影響才去幫忙的。隨後,阿爾巴斯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犬麵,但很快便嬌氣起來別開了臉。


    「我又沒拜托你救我……明明,我死了也沒什麽關係的……!」


    「怎麽能這樣,大小姐!您要是死了的話我就沒臉去見索蕾娜了啊!」


    「反正外婆已經去世了,你也自由地活下去就好了呀!」


    「別這麽說嘛,大小姐……!」


    犬麵無力地垂下雙耳。和在旅館裏讓女人陪侍時候完全判若兩人。


    「別人都把你從火刑場上救下來了,還說『死了也好』這種話是不是太過分了點啊」


    「這種程度,人家才沒怕呢!」


    「受火刑的人,經常會因疼痛和恐懼咬碎自己的牙齒哦」


    「咿」——阿爾巴斯漏出了小小的悲鳴聲。


    「你以為一瞬間就能被燒死嗎?首先熱氣會灼傷器官與肺部使人窒息,然後是眼睛,從人體脆弱的部位開始依次燒壞,表麵的皮膚會被燒焦、潰爛、熔化,然後被更加強烈的熱量炙烤。要是氣絕的話算走運的,還有可能到死的一瞬間為止都被劇痛折磨哦。哭號,掙紮,掙紮得連骨頭也斷掉——」


    「別說了,已經夠了!」


    犬麵叫出聲來。看到他那極其嚴肅的表情,我才發現自己說過頭了。


    阿爾巴斯的唯一的家人,正是被這樣殺死的。


    「抱歉……我多嘴了呢……」


    「嗯……還好。沒事的」


    阿爾巴斯咬住嘴唇,小聲說著。麵無血色的她,雖然眼瞳濕潤,卻勉強忍住了淚水。她的骨氣真是令人敬佩。這份勇氣與不服輸的精神,肯定比我要強很多。


    但是再怎麽說,她對十三號的反抗也太過火了點。


    「……地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應該知道若是反抗十三號的話就會被處以火刑吧?」


    毫無疑問,阿爾巴斯在地下牢地知道了什麽,然後反抗了十三號。一問,阿爾巴斯便無力地搖搖頭。


    「我隻有那麽做了……『那位大人』可是從零手裏奪走了書,然後殺光了零身邊所有的人哦!我沒法迴到那種家夥建立的,也不想迴。可是,十三號是個人渣!」


    「所以說,為什麽要這麽想啊?那家夥隻是想平定由引起的混亂吧?說是『不想再讓零的名號被玷汙』什麽的」


    「說不定是這樣……可那家夥的腦子裏就隻有這一點了……!他覺得隻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全維尼亞斯的魔女都死光也無所謂!」


    惡魔般的實用主義者,以自我為中心。對了,零也說過來著。十三號為了達成目的會毫不留情。


    「十三號叫我把中的大家都引到陷阱裏去,還說什麽『終結這場戰爭的時機到了』……他說他會布下陷阱,所以讓我把大家都引誘到陷阱去。那家夥,知道我是索蕾娜的孫女,是『那位大人』的代言人。所以才會在學舍設下陷阱,等待我的出現」


    很快就會終結,那也就是說——


    沒錯——我想起了十三號對零說過的話。十三號似乎看到了長達一年的戰爭的終結。這也就意味著他已經決心要將這個國家的魔女滅絕了麽。


    「十三號利用我,利用,也利用叛道魔術師——企圖殺掉所有會魔法的魔女,說什麽要是放著那些學了魔法後到處施暴的魔女不管的話,會有損零的名號……可是,這樣子很奇怪啊!雖然的確有暴亂的魔女,但也有很多魔女隻是為了能和平生活下去而戰,也有不少把魔法用於正道的人……怎麽能不加區分就盡數殺掉呢!」


    「啊……也是啊」


    我曖昧地迴答。說罷——「就是啊!」——阿爾巴斯氣勢十足地答道。


    「我對他說,我可以幫忙告知的大家『那位大人』的本性、說服他們放棄戰鬥。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幹掉那些叛道魔術師就行了對吧?可他卻說這不行。所以我……!」


    選擇了火刑,將魔女們逼上了戰場。


    因為不這麽做的話,就會被為了滅絕魔女而出動的十三番一邊倒地殺光。


    身為索蕾娜孫女的阿爾巴斯被十三號處以火刑,在這種狀態下唿喊「為了和平討伐十三號吧!」的話,無論是誰都會或多或少被打動吧。決心靜觀的『擁有魔術的知識,且有實力的魔女們』為了打倒十三號而出動的可能性也很高。


    若是她們與哪怕隻是暫時聯手進攻的話,即使是十三號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阿爾巴斯就是瞄準了這一點。


    「大家首先齊心協力擊敗十三號,再鏟除作亂的魔術師,然後再『邪惡的魔女已經不複存在了,所以請不要再狩獵魔女了』如此拜托國王。最後,找出並抓住『那位大人』,任憑零處置就可以了」


    「是個好主意吧?」阿爾巴斯激昂地說著。


    「或許是吧」我再次模糊其詞。


    但是,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我理解阿爾巴斯想要抵抗十三號的心情。但是為了阻止技術的爆發性傳播及其亂用,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完美地統率好這些人,要麽就把他們都殺光。


    而十三號選擇了把所有魔術師殺光這條路。


    若是為了殲滅魔女們而出動的十三號,和這片土地上所有的魔女們衝突的話,便會引發迄今罕見的大混戰。內亂會使國力疲敝。這時候如果被別的國家趁亂攻打,將會遭遇滅頂之災,任何人都清楚此等常識性的問題。無法借助外界的力量解決內亂,同時又不得不去提防鄰國——狀況會像陷入沼澤一般,越陷越深。


    雖然阿爾巴斯說想讓大家放棄戰鬥,但這根本沒法保證能順利實施。


    哪怕背負殺害同伴的汙名仍要終結戰爭的十三號。


    為了贏取屬於魔女的世界而淡然殺死別人,奪取技術的『那位大人』。


    理想性地追求和平解決方法的阿爾巴斯。


    若是不得不做出選擇的話,我投十三號一票。哪怕十三號的行為再怎麽肮髒,我也不會改變看法。雖然把阿爾巴斯從十三號手上搶過來並成功逃掉的我說這句話沒啥說服力就是了——


    「……我也知道,我這個想法根本不現實」


    「——什麽?」


    阿爾巴斯突然低語著,用力把頭埋進膝蓋裏。


    「我雖然是索蕾娜的孫女……但也僅此而已了。魔法的修行是個半吊子,也沒法自己完成獸化的儀式。十三號好厲害啊……真的好厲害。僅憑一年,十三號就能爬到那個地位。僅憑一人就能博得了國王的信賴,僅憑一人就能與所有魔女戰鬥啊。現在城裏還有向十三號請教魔法的人呢。但是十三號絕對不會容忍叛道魔術師那樣的存在。我這種人,怎麽可能贏得了他……」


    十三號一個人在戰鬥。而阿爾巴斯正向尋求戰力。


    等級差的太遠了——阿爾巴斯是想這麽說。無論阿爾巴斯如何為了追求理想而掙紮,她都不具有實現理想的力量。


    都會被名為『十三號』的這股力量——以及名為『正論』的現實擊垮。


    假如阿爾巴斯擁有與十三號相當的力量的話,狀況肯定會截然不同吧。但是無論理想狀況是如何——事實是無法動搖的。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棄。與她那柔弱的力量相比,她的心靈才是真正強大的。


    「過來,霍爾德姆」


    阿爾巴斯向犬麵招手,結束了這個話題。霍爾德姆是——犬麵的名字麽。嗯,就算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也不一定要用名字叫他就是了。


    「背後」


    阿爾巴斯從我雙腿間抽身,蹲在老實地露出後背的犬麵旁邊。然後,像是要平靜心情般,輕輕唿了口氣。


    「ihr-do-kuh——血液奔流重塑肉體」


    突然,四周的空氣變得暖和起來。光芒在阿爾巴斯手中聚集,盤旋。這肯定是魔法吧。但無論是和還是相比,這個魔法感覺都要溫柔的多。碰到身上感覺可能會很舒服。


    「守護之章-第一項——。認證吧,吾之名為阿爾巴斯」


    阿爾巴斯的手一碰犬麵的背部,光芒便嗖地鑽入了他的體內。


    我不禁感歎。


    鮮血的氣味——嚴密來說是被剝離出來的肉的氣味——消失了。


    犬麵眨著眼睛解開繃帶一看,整個背部已經痊愈,宛若熟透的水果一般。


    「大小姐,這是——」


    「魔法哦。守護之章——治愈傷口,守護他人的魔法。我最喜歡這一章的魔法了,也很擅長。這章的話我可是能使用相當高級的魔法哦」


    「是狩獵,捕縛,收獲,守護這四章吧」


    「知道的真清楚呢,傭兵」


    「畢竟是從寫書的人那裏聽來的嘛」


    是嗎,阿爾巴斯苦笑著說道。


    「零真的……真的是為了能像這樣,救助別人才寫這本書的啊。我倒是讀過,上麵記載著狩獵野獸的時候很便利啦,把水果從高處打落的時候能用到啦之類的內容,感覺很不可思議……還有,指定對象加以燃燒的的用途很搞笑啊,說是能夠狩獵料理一舉兩得什麽的」


    零一邊咯咯笑著,一邊寫書的姿態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小孩子被噩夢嚇到的時候誘導他安眠的魔法,小偷現身的時候將其抓住的魔法,書上用的都是這樣的表述——然而,誰也沒有像零所想的那般去使用魔法」


    明明零是為了幫助他人才寫了,而當藏穴裏的同伴們因為這本書被殺的時候——零又是怎麽想的呢。是悲哀呢,還是痛苦呢。


    有沒有,流過眼淚呢。十年間——未曾讓一個人聽到過她的哭泣聲。


    「直接讓魔法消失,就是最簡單暴力的方法了吧」


    為了便利的生活而想出來的技術成了戰爭的火種。這火種向大火發展,許許多多的魔女和人類失去了生命。我並不認為零是會為了這種程度的事情苦惱的善良人。她是冷酷的魔女。但是,零說「真不該寫這本書」這句話時口氣十分認真。


    認真到連聽她說話的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傷痛。


    「你是想叫魔女們死光光?傭兵真是討厭魔女呢~」


    「我可沒這麽說吧。我是說,要是本來就沒有魔法這種東西的話,也就不會有暴走的笨蛋們和十三號的肅清行動了吧。就是說,十三號他肯定是看那群學會了魔法,頂著零的名號作亂的人們不爽吧」


    「事到如今說這個也太晚了,魔法都已經普及了——」


    啪地,阿爾巴斯突然抬起了頭。


    「……將魔法抹除掉?」


    「嗯。不是魔女,而是更本源的魔法。這樣的話就沒必要殺掉任何魔女了吧。要是用不了魔法的話,在裏學了魔法的魔女們就變迴了普通人,而且隻用詠月係統的魔法根本就沒法戰鬥吧?就是讓一切迴到寫成之前的意思。不過,再怎麽說也隻是個設想而已——」


    「能行」


    「——什麽?」


    「能行的!不殺魔女也能抹除魔法是可行的!」


    阿爾巴斯大喊著,一下子湊了過來嘩嘩地搖著我的肩膀。


    「等,等下等下冷靜點別搖我的肩膀啊!」


    「你還記不記得我剛碰到零的時候,她把我的魔法掉這事啊?」


    「啊……嗯,確實有這事」


    「中的魔法力量,都源自於零曾經召喚過的高位惡魔以及隸屬高位惡魔之下的下等惡魔。所以說,隻要零驅使高位惡魔,對維尼亞斯所有的魔女的魔法使用權進行,上記載的魔法就用不了了!這樣的話,雖然隻是一時,但能讓魔法從這個國家裏消失!」


    「隻……隻是暫時的嗎?」


    「對,暫時的。僅僅是上記載的魔法無法使用,而『即便不召喚惡魔也能發動魔法』這條魔法理論是不會消失的。即便使用的食器損壞了,知道製作方法的話隨便做多少新的都行,對吧?所以說,要是誰創造出新的魔法的話,那個魔法便能正常地使用了」


    「那不就沒意義了嗎」


    「有意義呀!最起碼,這樣一來便能鏟除掉那些不成熟的叛道魔術師們了。連魔術都沒學過的那群人怎麽可能憑自己的力量創造出魔法呢」


    「原來如此……」


    「然後,失去魔法亂作一團的魔女們便會尋求新的指導者,『能夠讓她們再次使用魔法』的指導者。這時,我來自報名號!我雖然還不能創造魔法,但欺騙那群新人魔女的『特別感』還是有的。畢竟我是偉大的索蕾娜的孫女啊!」


    經她這麽一說,感覺能行。阿爾巴斯是這個國家名望最高的魔女的孫女,也有關於魔術的知識。再加上作為護衛的獸化者犬麵相隨的話,沒知識的新人魔女們肯定會十分樂意地認可阿爾巴斯為指導者吧。這小子是要引發混亂,然後乘亂奪取權力啊。潛力真是深不可測。


    但是——


    「做得到嗎?也不可能對國內的每個魔女的魔法都挨個進行吧?」


    不然的話,零早就挨個對所有魔女的魔法進行了。


    「所以說,不是對個人,而是對土地使用哦」


    阿爾巴斯一邊說明,一邊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了許多小圓圈。這一個個小圓圈就代表了一個個魔女吧。如此這般,將魔女們圍在大圈中。


    「我們要畫出一個巨大的封印魔法的魔法陣包圍城鎮,展開一種結界。就這樣,結界內的魔女無論是誰都會無法使用的魔法。雖然僅憑零一個人是辦不到的,但有我協助的話一定能行!十三號也是在火刑場布下結界從而鎮壓了魔女的反亂對吧?」


    是這樣嗎。就說當時為啥沒有魔法追擊呢。的確,要是那裏能用魔法的話,的人也不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阿爾巴斯被殺掉。而十三號一個人能用魔法,正是因為『結界是他本人展開』的麽。


    「他們渴求著能戰鬥的力量,才學會了魔法,但如果戰爭的火種熄滅的話,力量便不再必要。即便隻能迴到消極的共存狀態——也比如今的戰爭狀態要好得多。雖然我還不夠成熟,但畢竟是詠月之魔女的直係,在與『運用封印』有關的事情上,我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這種封印對我來說是小事一樁啦」


    「這麽說……你要畫個能覆蓋整個維尼亞斯的超大魔法陣?」


    「嗯。我打算配置多個魔法陣再將其組合成一個大魔法陣。雖說稍微需要些準確性,但也沒那麽困難哦」


    是這樣麽。至少我是做不來的。我問過零繪製魔法陣需要多麽完美的圖形,所以知道。


    「然後,讓零對惡魔宣言『對這片土地上的魔法使用予以』,我再用魔法陣封印住這個宣言。這樣的話,至少在結界內,身為的力量來源的惡魔們會無法使魔法生效。所以——」


    阿爾巴斯閃閃發光的表情,突然陰暗下來。


    「零是必須的啊……」


    「……嗯,就是這樣」


    惡魔是有地位之分的。所謂,即是類似於發動上位惡魔,對下位惡魔下令『不許把力量借給人類』的行為。擁有能夠驅使這隻惡魔的力量的,是零。


    零不在的話一切都無從談起。


    「可是,零被十三號關起來了……」


    「關,關起來了!?」


    我不禁發出了狂亂的聲音。所以她才會說『救救零吧』麽。


    「那是我被十三號抓起來那天的晚上。我呆在地下牢中,十三號叫我當他的手下。然後零過來了——十分生氣,還說了『你奪走了吾輩的傭兵嗎!這樣的話』」


    我啞口無言。這是我離開城裏之後的事。


    「然後,還說『十三號背叛了她』,她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把十三號殺掉。可是,零剛想動手就口吐鮮血倒下了」


    「你說什麽?!她中了十三號的招嗎!」


    「恐怕是」——阿爾巴斯點點頭。別說是什麽『恐怕』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吧。


    「『真是幹了件蠢事啊』——十三號也很生氣,還說『你真不該到藏穴外頭去,要是不出去的話,也就不會和傭兵之流扯上關係,也不會受這樣的傷了』……」


    阿爾巴斯朝我這邊刷地瞟了一眼。但是——還是不看比較好哦,小子。哪怕是身經百戰的戰士,看到現在的我的表情也會嚇得尿褲子吧。


    「隨後零就失去了意識,被帶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


    「——她沒事嗎?」


    「應該沒死喲。我能感覺到她的魔力」


    「呐,那個……大小姐?老哥?我好像完全沒跟上你們的對話啊……」


    我和阿爾巴斯同時看向了犬麵。我們真是完全把他給忘在一邊了。對於根本不知道至今的事情原委的犬麵來說,我們的話聽起來感覺雲裏霧裏吧,並且——


    「『零』,不是老哥的名字嗎?」


    還十分唐突地說了這種話。他誤會可真夠大的。


    「帶著大小姐逃跑的時候,十三號叫喊著零怎麽樣怎麽樣,我還以為那是老哥的名字,或者是大小姐的偽名什麽的……」


    「小子的偽名是阿爾巴斯,叫做零的就是那個之前你想要泡的絕世美女哦」


    「啊,哎呀。那真是個好女人啊。好想舔個遍!」


    在我出手揍他那鬆弛下來的淫蕩的臉之前,阿爾巴斯先揍了上去。他頗像狗地「汪」了一聲,痛得捂住了自己的臉。幹得好,阿爾巴斯。


    「可是啊……那麽,為什麽十三號會說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


    ——『別攻擊,會打中零的』


    我睜大雙眼——確實,他說過。但是當時零並不在場,所以無論怎麽打,都不可能打中零。我皺著眉頭望向阿爾巴斯。


    「到底怎麽迴事?為什麽瞄準我們的話會打中零啊?」


    「這種事我不知道哦。畢竟那時我失去知覺了啊」


    「我除了大小姐就沒管別的嘛」


    真是不中用的主仆啊……!不過——呃,我也沒資格說人家啊。


    「無論如何——」


    我從洞窟裏看向頭頂方向,一片剛剛日落,深藍漸染的天空展現在我的眼前。


    「首先,不奪迴魔女的話一切都無從談起。雖說她不是什麽被囚禁的公主,但既然被關了起來,肯定在城中的某處吧」


    「她不在地牢裏哦。我在受火刑之前一直都在地牢裏麵,但從未感受到零的氣息」


    「這樣的話,應該是塔裏吧。『罪人關在地下,貴人幽閉於塔中』是王道展開呢」


    「零是貴人嗎……?」


    「十三號在魔女倒下的時候是怎麽對她的?」


    阿爾巴斯側過腦袋思忖著。


    「……是公主抱!」


    「謝謝你多餘的情報。托你的福我都快吐了。也就是說,十三號不可能扯著零的頭發把她扔進地牢中」


    問題是。


    「塔的用途基本上是防禦和監視——除此之外就是監禁了。監視的話就一定會有士兵巡邏,用於防禦和監禁的話,入口多數情況下是被隱藏起來的。總而言之,難以進攻」


    「咦~知道的真清楚呢」


    「獸化者衝在攻城和攻略要塞的最前線可是慣例啊。我的攻城次數大大小小加起來的話,接近兩位數」


    「不愧是老哥!喲,惡魔的化身!戰爭專家!」


    「這話你說個屁啊同類!」


    我一吼,犬麵就抱起頭縮成了一團。真像隻狗啊,犬麵狼。他的本性應該是在旅館時的下作混蛋,但一被阿爾巴斯牽著項圈就老實下來了。


    說實話,真不想變成這樣啊——我不禁有些嚴肅地這麽想。


    「可是啊,老哥。城堡上有四座塔,不知道哪個才是關人的啊。況且,她也有可能並沒被關在塔裏啊」


    我歪歪頭。除了塔和地牢之外,應該沒有多少適合幽閉的地方——


    「比如說,十三號的臥室——」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阿爾巴斯嘴巴張得老大,臉色一陣紅一陣紫。


    十三號把零——那個了?


    不會吧。不啊,可是十三號是男人,零是女人,十三號貪得無厭,零又是個美女,兩個人還是同門,所以要說有沒有可能——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至少我不想去相信。


    「對吐……吐血而倒下的女性,不可能做這種事吧……再怎麽說……」


    「說不定正因為是口吐鮮血倒下的女子,才應該在床上好好照顧她呀。如果是對十三號而言零這個魔女是最重要的人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啊什麽嘛是這個意思啊叫我白緊張一場對心髒不好啊。


    「別搞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說法啊,你這色魔」


    「色魔……雖然我喜歡女人……啊,等一下大小姐,別用這種表情看我啊我很受傷的」


    確實,也有可能關在普通的上鎖房間裏。


    「喂小子——不對,小丫頭」


    「小子就行啦,事到如今還說什麽呢。都裝了一年的男生嘛,早就習慣男性用語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喲。那,怎麽辦?」


    「你能幫忙查查零被關在哪裏嗎?既然你說以後想開個占卜屋,那你肯定很擅長占卜吧?」


    我還記得阿爾巴斯說過想在拉泰德當個占卜師,並且,占卜應該算魔女的經典本領吧。可是,阿爾巴斯的表情卻很難堪。


    「雖然這我做得到……可是尋人占卜需要和此人靈性相連的東西哦。身體的一部分——也就是說頭發什麽的,不然就是慣用的毛巾啊、衣服什麽的,這不是稍微占卜下就砰地出結果的事情。又不是虛幻的奇術嘛」


    當然,我們沒有零的私物,也不會做撿零的頭發這種惡心的事情。再說,零從一開始就沒帶任何隨身物品。連衣服都是好不容易在佛米卡姆那兒——


    「啊!」


    「啊啊!」


    我和阿爾巴斯同時叫了出來,看向對方。


    「佛米卡姆的舊服裝店裏——」


    「有零的鬥篷!那個大叔絕對會把它裝進框裏裱起來的!」


    2


    從河邊的洞窟中偷偷溜出來的我們混在夜色中,向佛米卡姆的舊服裝店進發。


    我們似乎已經順流而下了很長一段距離,確認了一下當前所在地,發現已經離佛米卡姆很近了。避開大街,專挑山野小道走,總算沒等月亮竄上高空就成功抵達目的地。


    話說迴來。


    考慮到之前在廣場發生的事件,我們的通緝令或許已經出來了,像中午那樣,光明正大地進入佛米卡姆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我們不得不強行突破早已閉門的這座城鎮。


    不過,我們是獸化者兩人與魔女一人組成的三人組,稍微胡來一下不會有問題。


    於是乎,我們安全地抵達了佛米卡姆。


    結果,舊服裝店的店主還真的把零的鬥篷裱了起來。


    居然是金邊框和一片玻璃板的配置,真是國寶級待遇啊。零的鬥篷前擺著桌椅,店主以一副聆聽天使之歌的表情鑒賞著它。這時,兩個獸化者及一個魔女以排山倒海之勢衝了進來。店主的驚愕與狼狽肯定非同一般了。


    打個比方的話……那便是猛地把桌椅掀飛滾到地上,把優雅地品茗著的紅酒全潑在腦袋上這般驚愕與狼狽。


    「你——你們是什麽人!來幹什麽的!」


    我把裝著金子的袋子扔給了尖聲叫嚷的店主。


    「對不起啊大叔,我把之前在這兒買的衣服的錢付了,還請你把這件鬥篷還迴來」


    還沒等眨巴著眼睛的店主同意我便把框匾的玻璃砸碎,一把抓起鬥篷扔向了阿爾巴斯,這時店主發出了不像樣的悲鳴。


    「住手啊!要是這個被拿走的話我以後還靠什麽作為精神食糧啊!啊等等拜托了等等!你拿走什麽都可以……!所以不要從我手裏奪走這個啊!」


    那聲音如同兒子被殺掉瞬間的母親一般,悲痛而哀傷。雖然很令人感動但我不能聽他的。


    「是不是稍微有點可憐啊……?」


    「那就把你的內衣給他啊」


    我隨便口一說,阿爾巴斯就抓住了我的尾巴扯了起來。我不禁發出慘叫倒在了地上,狠狠地盯向阿爾巴斯。


    「你幹什麽啊!攻擊獸化者的尾巴可是最大的禁忌哦!」


    「霍爾德姆的尾巴我拉過很多迴了所以知道哦——大叔,把鬥篷還給我們的話就把零的襪子給你,這樣如何?」


    「居……居然是……襪子……!」


    店主一瞬間屏住了唿吸,在口裏反複念叨著「襪子」這個詞。雖然他像是聽到了神之啟示一般震驚,但完全沒有高潔與神聖之感。


    「絕對嗎……?絕對會把那位大人的襪子給我吧?會在我麵前脫掉嗎?」


    眼神相當認真。連我都覺得有點惡心了。阿爾巴斯看來也一樣。


    「呐,真的有必要憐憫這個人嗎……?」


    「我現在正在後悔呢……」


    「大小姐,儀式的準備已經完成了」


    犬麵在隻能容下一個人的小圓圈中,輕輕鬆鬆畫好由許多記號和數字交錯匯合而成的複雜圖案,隨後喊了阿爾巴斯一聲。店主好像已經對襪子這個條件妥協了,固執地纏著阿爾巴斯質問著「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給我?」。我撥開糾纏不清的店主,與阿爾巴斯一起走到犬麵身邊。


    「你還真畫的來魔法陣啊」


    「我可不是白給魔女當了十五年助手的」


    「好,小子」


    「嗯」


    阿爾巴斯站在魔法陣的中心,端著蠟燭,將零的鬥篷置於腳邊。正當此時,光是想著零的襪子就露出了下流表情的變態店主,臉色變得鐵青。


    「喂,等一下,你這是什麽意思……?別拿著火啊,呐!難道——難道你要做那種事嗎!」


    「安心吧老爹,不會弄成火災的——」


    「你們該不會是想要殘忍地把那個鬥篷燒掉吧!」


    店主的唿喊,完全掩蓋了犬麵安撫的話語——原來你是在關心這個麽。在內心如此吐槽的應該不會隻有我一個人吧。一開始,就沒必要對這個變態仁慈的。


    店主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跳起來撲向阿爾巴斯,我便往上一步封住了他的行動。我無視手腳並用瘋狂掙紮的店主,向阿爾巴斯點點頭。


    抱歉了大叔。但是,明明是你想用鬥篷交換襪子的


    如何對待已經交出去的東西,這是我們這邊的自由吧?


    「——動手」


    緩緩做一次深唿吸——隨後,蠟燭的火炎落於鬥篷之上。


    黑暗的房間。蠟燭的火焰。鳥之聲,風之音,石之壁,血之味。


    這便是阿爾巴斯以舊服裝店老板的精神食糧作為交換,占卜來的結果。聽說占卜得到的結果大部分都像這樣,有些模糊。


    占卜也是魔術的一種,似乎也需要將惡魔召喚出來,可是我什麽都沒看見,也什麽都沒聽到。


    「大小姐是讓惡魔憑依到自己身上了哦,不是惡魔的實體,隻是靈魂。這是被叫做降靈術,或是降魔術,是最古老最基本的魔術形式」


    雖然犬麵這麽說,但「除了她在魔法陣中間呆呆地站著,以空虛的表情獨自念叨著什麽之外啥都沒看到」才是我真實的感想。


    「那麽,結果,魔女到底在哪裏啊?」


    「在曉之塔裏吧。就是太陽在升起方向的那個塔。自從有鳥兒在那裏築巢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候鳥兒都會飛迴來」


    「城市的原正規騎士大人喲,你確定嗎?」


    「才不確定。我在城裏是十五年以前的事啦」


    「結果還是要賭麽……」


    不過,既然能聽到風聲鳥聲之類的東西,想必是個安靜的地方吧。


    在人流量很大的這座城裏安靜的地方本來就少,而且就算是十三號,也沒法在王族生活的房間附近幽閉零吧。


    畢竟,他本人都住在地下室裏。但是有鳥鳴聲的話,零應該不在地下。這樣的話,隻可能在塔裏吧。老練地做出結論的阿爾巴斯,「占卜的素質就在於準確分析得來的情報哦」如此補充著,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有魔術師味兒。


    於是,我連夜離開佛米卡姆,向王都普拉斯塔趕去。


    我在普拉斯塔的城牆周圍繞了一大圈,從位於城池正背麵的某個絕壁爬了上來。雖然說得輕巧,但光是要跑上來就已經盡了全力。我必須趁著夜色行事,何況到了明天早上警備強化的可能性也相當高。兵貴神速,這一點是極其重要的。


    「那麽……開始隱秘攻城吧」


    普拉斯塔是以懸崖頂點作為立城基點,在緩坡的斜麵上扇形展開的城鎮。因為王城建在懸崖峭壁上,城背側不存在任何地麵。


    然後城所環繞的懸崖之下,流淌著天然護城河般的激流。


    也就是說,阻擋我到達城池的障礙物有三個。現在在我麵前流淌著的急流,渡過河流之後,一直延綿至城市的斷崖絕壁,以及走完斷崖絕壁之後,站崗士兵林立的城牆。假如我是一般人的話,光聽著這種超高難度的計劃就會放棄。雖然打心底不情願,但不得不做。


    我歎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便縱身躍進急流之中。我逆著河流成功遊到了對岸,把刀插在河岸邊,勉強沒有被衝走。然後,我就這麽站到了沒法被叫做「岸」的狹窄立足地上。總之,成功突破第一門關。


    我緊緊貼在支撐著城市的斷崖絕壁上,把上半身連頭向後仰去,看向那建於懸崖之上的城中,在更高處聳立著的塔。


    「哦~……好高好高」


    凸凹不平的岩石表麵,和前方聳立的城牆的塊塊石板。在更遠處,月光中依稀可見的塔頂,如針尖般細小。


    「可惡,那個犬麵居然這麽輕易地——」


    ——老哥的話肯定爬得上去吧?


    ——爬……難道說……


    ——懸崖


    據說,這是唯一能夠從外部入侵到塔裏的道路。


    我和阿爾巴斯他們在舊服裝店就分開了。那兩人還需要準備結界,我根本幫不了這個忙。我的工作是奪迴零——可是,她真的在這座塔裏嗎?


    「拜托了啊,阿爾巴斯——『詠月之魔女』喲」


    我披上慣用的黑鬥篷風衣,雙手緊握小刀,插進垂直聳立著的土城牆。我用勁向上探身,再把小刀插進更高處的牆體中。


    王城是一國的根基,王城若是陷落的話國家也陷落了。因此通常會有相當的兵力守備王城,但在城牆的背後有懸崖這一天然障壁的情況下,兵力會隻配備在城的前方。即便城後有巡邏的衛兵,他們也肯定會疏忽大意吧。


    當然了。會用兩把刀爬上這種懸崖的笨蛋根本不存在,就算有也會在中途因力盡而掉下去摔死。不過,獸化者的傭兵一定能夠不耗盡力量爬到最後。


    隻不過,即便是獸化者也不會幹這種蠢事就是了——


    雖然我有爬完的自信,可過程依舊既艱難又辛苦,手一滑還會死。


    爬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汗滴如雨。明明因為進過河裏全身又冷又濕卻還是會淌汗,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再加上每當刮風的時候,濕透的身體都會被吹涼,體溫漸漸被奪走。體溫下降的話指尖的感覺會變得遲鈍所以非常糟糕。我重新握好刀柄。


    「這不是我這種重量型的人幹的事啊……可惡,要不去減減肥吧?」


    我從又硬又緊的——不如說基本上跟石頭沒什麽差別——的土中拔出刀來,又插進去。我用一隻手吊著,暫時讓另外一隻手放鬆,鼓起勇氣向下看去。


    「哦—……好高好高……」


    我把從下往上看時的感想與從上往下看時的感慨揉在一起說出來。


    掉下去的話就會死。隻能爬上去。而且比起原路折迴,還是就這麽爬上去更輕鬆。我一邊考慮著這種事,一邊重複著在岩石的凹陷處落腳,大幅度向上探身把刀刺進去的作業。


    真是的——取迴失去過一次的職業,還真是想象之上的費勁。沒想到,為了和從低矮的懸崖掉下去後相遇的零重逢,居然不得不幹用兩把刀爬上高高的懸崖這種事。


    沒錯,我是在好好反省了。真抱歉去懷疑你呢。


    這時——叮,傳來了刀被彈開的感覺。這是城的基底。向上看去,懸崖部分已經結束,城的外牆層層聳立。


    從這裏開始刀已經用不了了。我伸出了磨得尖銳的爪子,刺入了層層堆砌起的岩石與岩石之間柔軟的灰泥之中。


    把體重付上去的一瞬間,背後一陣發涼。與刀相比,這相當靠不住。


    「——別斷啊,我的爪子」


    我如同祈禱般念叨著,開始攀爬城牆。我把爪子刺進灰泥中,在城牆的岩表細微的凸凹處落腳,一點一點向上爬去。越往高處爬風勢就越強,感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風吹下去。塔表雖然有些地方開著小窗,但都隻是勉勉強強夠一個頭穿過去的大小,看上去並不適合作為侵入的口徑。看來,這個塔似乎也做了一定程度上的防敵措施呢。我仰起頭向上看去。


    還差,一點——


    正這麽想著,我停下了動作。從我附近的小窗中傳來了腳步聲。


    這種情況下被發現了不僅沒有退路,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這夜景實在太美了,所以不自覺地想要爬上城的外牆」——就算這麽說,又有誰會笑著迴答「啊,是嗎。也算我一個吧」啊。


    我屏住氣息,向神祈禱讓這個腳步聲快點離開。


    但是,神這家夥實在不給麵子,月亮的光照位置太差了。


    我的影子——映在了窗戶上。神啊,你太過冷淡的話會墮落為惡魔的哦。


    「該死——」


    我小聲咒罵著,向一旁伸長手臂,將身體移動到小窗戶的正上方。


    ——別看上麵哦,算我求你了。


    我屏住氣息,注視著下麵的狀況。腳步聲在窗前停歇了。但是隻是停下了數秒鍾,隨後,那人又伴著沉重的腳步聲離開了窗戶。


    鬆了口氣。安心下來的時候——灰泥崩落下來,爪子從城壁上鬆開了。


    「糟——糕……」


    身體已經完全從城壁上脫離了。雖然勉強用爪子勾住了城壁,但隻能在表麵留下抓痕,沒辦法阻止下落。衝擊讓數隻爪子折斷了,血不斷地滲出來。


    拚命伸出的手總算抓住了小窗的邊緣。肩膀因為支撐身體的重量脫臼,我強忍著劇痛差點叫出聲來。


    「……危險啊……還以為死定了」


    爪子折斷了。再往上爬的話會變得很艱難,但是已經爬到這裏了,不往上爬的話就死路一條。於是我再次開始攀爬。


    終於到了塔的頂部附近,用手抓住比之前的小窗要大得多的窗沿將身體拉上來。但是窗戶上釘上了鐵板,沒辦法看到裏麵的情況


    在黑暗中,隻有蠟燭可以依賴。


    我坐在窗沿上,一邊放鬆手腕,一邊環視塔的外壁——有鳥巢。看來這場賭博是我贏了。我反複張合著已經失去知覺的手掌,一口氣爬上了勾繪著平緩的斜麵的尖塔屋簷。搬開因風吹雨打而差不多朽化的房頂的平石,輕輕敲了敲下麵的基礎。看來這一塊鬆動得恰到好處。也就隻有超常的身體能力能夠讓我對「自己生來就是個怪物」這一點感到欣慰。全力奔跑的話誰都追不上,用全力擊打的話樹木也會粉碎。風化的岩石也——嘛,隻要不太堅固應該可以吧。


    「一,二——嘿」


    我緊緊握拳,用盡渾身的力氣把房頂的基礎給打穿了。但是老朽化的塔的屋頂比想象中的更沒有骨氣,似乎光憑這一擊,就讓它放棄去支撐我的體重了。


    「糟了要落——」


    就這樣,我和大量的土石一起掉進塔裏。


    「……痛……」


    至少忍住沒大叫出來。話說這登場可真夠遜的。我從瓦礫的下麵搖搖晃晃地爬出來,看著開了洞的天花板。


    「真是漂亮的月夜」——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喂。魔女!我來救——」


    試圖著站起來的我的麵前,是滿臉寫著惶恐的美貌。


    ——來救你了。這句話說到一半就吞迴了肚子裏。


    零用像是隨時都可能哭出來,又像是要拚命忍住笑意似的奇妙表情俯視著我。但是這個表情一瞬被冰冷的表情替代了。


    「……喂……?」


    零用一如既往的,與瘦弱的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怪力抓住我的臉。我的視線就這樣強製被固定著朝上,現在我稍微有些理解被歹人襲擊的少女的心情了。


    「你來幹什麽」


    「——啊?」


    「吾輩在問你為什麽來這裏……你這個笨蛋」


    「好痛……啊!」


    吃了一記全力的鐵頭功。我忍住了墜樓時候的慘叫,但這次卻沒忍住。完全超出預想之外的事情,讓我連咬緊牙關的時間都沒有。


    「你丫的突然幹什麽!看就知道了吧,我來救你的!」


    「什麽來救……還在裝!被誰拜托的?你被誰雇傭來幹這個的?為什麽不明白這個是陷阱!現在馬上迴去!這個是十三號的陷阱!」


    「迴去……說的簡單啊。你也看到我從房頂上掉下來了吧!我沒有被誰雇傭也沒有被誰拜托!而且,陷阱是什麽意思啊!陷害我有什麽意義!難不成是想抓住阿爾巴斯麽?」


    「沒有說明的必要,吾輩並不希望你來救助。爬牆上來的話就爬牆迴去好了!你已經不是吾輩的傭兵了」


    發泄似地說完,零把我撞飛了。我坐在地板上,稍微抬起腰盯著零。


    「啊啊沒錯!我完全被自稱是你同胞的十三號給騙了!所以反省過後迴來了。用兩把小刀攀岩上來!因此還釀成了把自滿的爪子給折斷的大悲劇!」


    我伸出滴著紅黑色血液慘不忍睹的爪子給零看,一邊低聲咒罵著。零的表情始終保持著冷淡,不打算搭理我。


    「確實,這事是由十三號而起。那個時候你處於被魔術操縱的狀態。但是——原因在你身上。你確實在懼怕吾輩。十三號隻不過是煽動了你心中的疑慮和恐懼而已!」


    「啊啊,是啊!不僅怕了,還懷疑了。但是,這沒辦法的吧!要我不怕魔女才是強人所難啊,讓傭兵不去懷疑他人就是像對他說「去死」一樣!但是我,還是自願登上這個白癡一樣高的牆壁來到了你身邊啊!能不能請你好好考慮一下其中的含義,然後稍微給我做出點讓步呢我尊敬的主人!」


    這話成了最傲慢的複職宣言。不過就算是被要求趴在地上謝罪,我也還是能接受的。不,一瞬之前確實還能接受——


    ——看樣子,行不通啊。


    零的表情像是冰凍住了一樣,俯視我的眼神中似乎還有一絲憎恨。大概,我是完全被零拋棄了。不是沒有這個覺悟,但是還是很難受——不過既然都到了這裏,至少要把零帶到阿爾巴斯那裏去吧。


    「我知道了……夠了……我錯了。比起這個有件事情想跟……」


    「——你說」,正要將這兩個字說出口的我,突然發現有水珠落到手上。難道是雨?我這樣想著抬起低下的頭,隨後發現這不是雨。


    零就站在我的正前方。表情與之前一樣冰冷,青紫色的瞳孔裏參雜著憎恨的顏色。但是水珠正從那眼瞳中延延地溢出。水珠從零的臉頰滑落經過下顎滴答地落在了我的手上。


    遲了一段時間才察覺到這個水珠是淚水。


    「你以為……吾輩是抱著怎麽樣的心情解放你的」


    「什……麽……」


    「吾輩是抱著什麽樣的想法……放手的?在你被十三號煽動的時候,你以為吾輩有多不甘心!想要把你綁在吾輩身邊是很簡單。但是你討厭魔女,害怕吾輩,所以……所以吾輩——」


    「喂,等——」


    「明明放你走了的……」


    零的表情逐漸扭曲,像是倒下一般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為什麽迴來了……!明明討厭吾輩的……害怕吾輩的!你到底希望什麽?到底想要什麽?吾輩,能夠給你什麽?什麽都給你……!」


    「所以,不要,再」——零嗚咽著。


    「離開吾輩了……」


    我保持著被零抱著的狀態,放下了伸向虛空的手,癱坐在地上。


    這個房間昏暗到連月光都讓人覺得明亮。


    堆積起來的大量的書本,無數的已經沒了火的蠟燭,寬鬆的椅子塞上無數的墊子做成的床。


    零說的藏穴大概就是指種地方吧。


    這個——就是你的慈悲麽,十三號。你對零的慈愛很深刻的傳達給我了。簡直就像是在母親的腹中一樣,又黑又窄又安全,平穩和無聊地讓人想吐。


    所以,十三號——別開玩笑了。就算魔女和魔術師乖離了世間常理,你這麽做也是完全不對頭的。


    「喂。要哭到什麽時候啊,魔女大姐頭。很抱歉我可沒有陪著你哭的閑工夫了。拜托你像平常一樣打起精神來啊」


    緊抓住我肩膀的零,像是受驚了一般抬起頭來。眼淚和鼻涕讓沉魚落雁的美貌變得一塌糊塗。雖然我對這樣的表情比較能安心,但這也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了。所以用袖口粗略地給她擦拭了一下。在我把她抱上了肩膀以後,零終於恢複了正常的表情。


    「吾……吾輩明明傷心得如此厲害……你還要優先自己的事情嗎!冷酷也要有個限度!要對吾輩更溫柔和安慰才是——!」


    「不能在戰死的同伴麵前吃飯就沒法自稱是傭兵。說迴來剛才你說的陷阱——」


    ——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準備這麽開口的瞬間,地板崩潰了。光和聲音一瞬間遠去,一股失重的浮遊感襲向我的五髒六腑。塔崩塌了。不是,這個是——


    「該死的——十三號!」


    原來如此,陷阱嗎。


    抬起頭,映出的似乎是之前我被召喚去的那個地方——城堡的地下室。十三號站在離這裏稍遠一點的地方,這一點也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樣。


    而零被關在他背後一個像是量身定做的籠子裏。


    3


    「傭兵!」


    「——零!」


    「停下來,不準動。給我趴下」


    正要跑出去的我,下一瞬間便照著十三號的命令趴在了地上。


    「什……到底怎麽——」


    「我說過了吧,隻要與我相比,精神上占下風的動物,我都能操縱。人類也是動物,這個房間是為了增幅我的精神而製作的,我的聖域」


    「傭兵,沒事吧!」


    「除了丟臉以外全身都健康的不得了混蛋……」


    勉勉強強用手指頭摳住了石板。身體不聽我的命令。不是麻痹了,也不是沒感覺,但是就是沒法起身。


    「沒用的。憤怒著的家夥的精神麵比任何人都低劣」


    啊啊,是嗎。但是就算被這麽說,我心中還是懷著怒火。


    十三號,踏出了一步。朝著我。這時,零大喊道。


    「十三號,你這家夥——決不饒恕你!那個是吾輩的東西,吾輩的傭兵,迴到了吾輩的身邊!現在馬上換給吾輩!」


    「沒用的,零。那個籠子周邊設置了封印魔法的結界。就算是你也無法輕易的出來——你這樣會影響到傷口的,安靜點」


    「別對吾輩發號施令,十三號!」


    「那麽這麽說吧。拜托你了,請你在我殺了這個男人,解放你的靈魂之前,閉上眼睛塞住耳朵。之後我會把你關於這個男人的記憶給封印掉的」


    「不要開玩笑了!你敢做這種事情,吾輩就不會原諒你——十三號!」


    零一邊叫著一邊敲打,搖晃著鐵籠,不停掙紮。但是在就連出入口都不存在的鳥籠中,無法使用魔法的零非常無力。


    雖然非常不爽,但還是退讓一步吧。我砸了咂舌,努力把臉朝向十三號。


    「這種情況下說這個有點那啥,十三號。就算不大量虐殺魔女也可以消除魔法!想要肅清的的叛亂以及叛道魔術師的暴走,隻需要對這裏的魔女使用的魔法進行就可以了!也能夠取迴來,仗著零的名字興風作亂的魔女也都會消失!」


    接下來,隻要阿爾巴斯趁著這場很有可能會出現的『魔法失效』的混亂,以索雷娜的名義統率新手魔女們的話,維尼亞斯發生的魔女事件也會收束。名為魔法的技術被發現這個事實不會被抹消,但是阿爾巴斯處理得好的話,魔法或許能以零所希望的形式被普及。我一口氣說完,盯著十三號毫無變化的,無表情的臉。


    「為此,我把那個女的帶到這裏來了。所以,拜托讓我和魔女離開這裏……十三號!」


    「很遺憾的——我拒絕。我不會把零放出去,也不會使用魔法的」


    「……什麽?」


    刹那間,呆住了——我的說明方法太差了嗎?十三號的目的,應該是迴收然後消滅惡用零想出來的魔法的家夥。這樣我們的利害關係應該是一致的,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啊。應該也不會是以『因為討厭我』這樣的理由才拒絕的吧。


    「你也應該也想要盡快取迴吧?用這個方法的話——」


    「什麽都不會解決。確實,在一小段時間內,混亂會收束,這個國家會迴到原樣吧。所有的魔女都會銷聲匿跡,世間恢複為消極共存的形態。對——並且還帶著『過去曾深受魔女叛亂煎熬』這一無法抹去的傷痛」


    十三號淡淡地接著我的話說下去。


    什麽問題都沒有解決,隻不過是帶著新傷迴到過去的狀態而已。


    ——那,又有什麽不好呢?


    否定消極的共存,想要通過戰鬥來贏取魔女真正的和平的是『那位大人』和。而站在與其戰鬥,想要肅清對方的立場的十三號——


    為什麽要否定『迴到原來的狀態』這個建議呢。


    「——就是這樣。傭兵」


    抓著鳥籠,埋著頭的零的呻吟,聽起來非常的苦澀。


    「十三號的目的不是迴收,也不是解決維尼亞斯的混亂。這些都隻不過是過程,他追求的是這之後的結果」


    「唉——我不是一直都讓你用連笨蛋都能理解的說明方法解釋麽!?十三號追求的結果到底是什麽,話說,十三號是為了取迴被偷取的書才離開藏穴的吧!」


    我怒吼著盯向十三號。然後突然醒悟了。


    十三號拿著的法杖的前端,有一顆紅色的寶石在發光。


    那個——不是和阿爾巴斯項鏈上的寶石同樣的東西嗎?


    我頭腦不算好。但僅在謀略和陰謀這一領域,我的腦子算是傭兵中較好的那一類。十三號的目的如果不是結束引發的混亂——也就是說,如果不是結束魔女和國家間的戰爭,而是『在這之後的什麽的東西』的話。


    那麽十三號為了達成目的,必須引發這場戰爭。


    偷出,在維尼亞斯引發戰爭的是『那位大人』。


    但是十三號與『那位大人』——應該說與之間是敵對關係,這在維尼亞斯是眾人皆知的事實。


    那麽,說起來。


    從藏穴中奪走,在維尼亞斯普及魔法的,絕不會在別人麵前出現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誰——現在在哪?


    我不由得全身冒出冷汗。因為看到十三號手中拿著一本書。封麵是黑檀木的。


    ——那本會毀滅世界的書,那是本什麽書?


    我曾經這麽向零詢問過。零也確實這麽迴答了。


    ——封麵用的是打磨得能映出人臉的黑檀木,鉸鏈是金做的。並且還有細致得無以複加的裝飾。


    與上述描述相符的書正在十三號的手裏。


    就像,從一開始他就持有這本書一樣。


    「呐……喂……難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十三號」


    十三號如果是打著尋找書的名義,為了普及魔法從藏穴裏麵出來的話?


    殺害藏穴裏麵的魔女,奪取,並且普及了魔法的『那位大人』與為了取迴零之書,緊追其後,從藏穴裏出來和維尼亞斯的魔女戰鬥的十三號——


    他們應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要完全終結魔女狩獵的話,必須要讓民眾認為邪惡的魔女已經全部消失了才行」


    迴答的是零的聲音。十三號依舊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為了要讓人這麽想,必須要讓魔女站到顯眼的舞台上。必須給予其力量,給予其機會,讓火星變成烈焰。並且,不在民眾麵前消滅這烈焰的話,民眾將會永遠懼怕魔女」


    十三號在火刑場的演說——為了正義,為了民眾,叫囂著狩獵邪惡魔女的那個聲音,與零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我腦海中迴蕩。


    『所以』——零的聲音顫抖著這麽說。


    「十三號作為沒有名字也沒有形體的『那位大人』在這個國家普及魔法,煽動引起魔女的叛亂。然後作為對抗的正義的魔術師在王城內部。書,從一開始」


    ——就沒有被盜走過。


    ——沒有所謂的『邪惡』,正義也就無法成立。教會曾經將魔女做的事情定義為『邪惡』來讓民眾相信教會的正義。十三號也做了和他們類似的事情麽。


    「……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麽」


    我詢問的聲音帶著些顫抖。但是,這個不是疑問而是確信。


    「的叛亂……魔術師的暴走……都是你這家夥——全部都是你計劃好的嗎!十三號!」


    維尼亞斯的人們明明依賴魔女卻又絕不想去接受他們。這明顯是不公平的共存關係。這種世道魔女不可能不滿。


    但是民眾對魔女的感情與其它國家比,已經算是非常友善的了。毫無疑問,他們甚至對宛若童話故事裏的存在的索蕾娜,抱有一種安心感。


    有共存的空間,然後也有紛爭的火種,所以十三號選擇了維尼亞斯。


    在維尼亞斯普及魔法,將力量的均衡打破,製造讓魔女們宣泄自己的不滿的契機。並且,自己站在『正義』的立場上,獵殺掀起叛亂的魔女。


    全都是為了這之後的結果——『魔女真正的和平』。


    十三號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歎氣聲中沾滿了倦意。


    「計劃好了——要這麽說確實也沒錯。但是,憑自己的想法做出選擇,做出決斷,付諸行動的是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女們,民眾們。我並沒有下達任何指令」


    十三號終於開口說話,但他的聲音缺乏抑揚,聽上去毫無生氣。


    「在人們心中堆積,代代相傳的『暗中對立』——如果不將這個東西表麵化,並予以化解的話,這件事就永遠得不到解決。並且,就算我不這樣做,在不久的將來維尼亞斯也會興起叛亂的吧。我隻不過是將叛亂稍微提前了一點而已。希望戰爭的是這片土地上的魔女們。所以,事件才會照著我的計劃發展」


    「你這算什麽計劃……!這種東西,難道不叫『陰謀』麽!」


    處於無法動彈狀態下的我,勉強喊出了自己的反駁。但是,十三號似乎並不想理會我。


    「容我訂正一點吧,零。我並沒有煽動。我隻是在維尼亞斯普及了魔法而已。成為『正義』,與人類共存下去的劇本也是有的。但是,他們選擇了自取滅亡的劇本」


    「自取滅亡的劇本……?」


    「沒錯。以背叛了人類信任的為契機,選擇了最壞的劇本。拜此所賜——我不得不成為『正義』。不得不去拯救並保護被魔女們襲擊的國王,扮演民眾心目中的正義英雄。真是的……我本是希望他們成為保護這個國家的『正義』,才給魔術師團冠上了『零』的名號,結果卻完全相反。所以才說現實真是個可恨的東西,因為不確定要素太多,理論預測根本行不通……所以,我竟在這裏浪費了十年的時間」


    十三號縮了縮自己寬寬的肩膀,厭煩地皺起眉頭。


    「誤解,複仇,以牙還牙——在戰爭之後誕生新的國家的過程,不論在哪個時代都如此悲慘肮髒。零,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些。你隻要在藏穴等著我,然後接收我創造的新國家就好了。你隻需要作為創造『魔法』的繁榮與和平的象征,君臨於魔女被捧為正義,魔法被視為崇高技術並在世間普及的世界就好了」


    「別想了!你認為吾輩會有那種想法麽,十三號!吾輩隻希望你迴來,這是吾輩唯一的願望——!」


    「你曾經說過,『想要看看天空』吧」


    零猛地抽了一口氣。天空——零小小的嘴唇顫抖著重複這個詞。


    「你一定也在向往藏穴之外的世界吧。你也說過,想要利用普及魔法,創造大家都過上便利愉快生活的國家吧。我以前也確實說過,魔法是能夠毀滅世界的技術。但是,你還是像追求孩提時代的夢想一樣,繼續保存著。現在,我正要給你實現這個夢想」


    這一切,都是為了魔女的和平——也是為了讓零得到幸福。


    原來如此,十三號。從各種意義上說,你真是個瘋狂的家夥啊。


    「現在正是創造新國家的時候,零。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所有的種子都已經播下。聽到那個自稱阿爾巴斯——索蕾娜直係的小孩的話,所有選擇了戰爭的魔女都會蜂擁過來討伐我吧——來討伐身為與他們定下了血之契約書的『那位大人』的我」


    ——叛道魔術師打算將十三號殺死。


    ——但是沒等他們開始戰鬥,他們就會因向『那位大人』效忠時的誓言被消滅。


    啊啊——原來,這就是劇本的全貌啊。


    想要學會魔法必須加入,必須立下魔女的血之契約書,宣誓效忠『那位大人』。而那些叛道魔術師,原本都是在學會魔法的。


    也就是說,幾乎所有能夠使用魔法的魔女,都立下過契約書,對『那位大人』發過誓。所以,之前想要脅迫國王的魔女們,都因為契約書的效力被消滅了。


    而現在,同樣的事情將要發生,並且規模還遠超之前。


    我的腦海中甚至能想象得到與叛道魔術師,這一對一直對立著勢力為了討伐十三號而集結到一起的場景。


    而來討伐十三號的魔女集團,在襲向十三號的那一刹那,就會毫無例外全都被消滅——也就是說,邪惡的魔女將會在懼怕魔女的民眾的麵前被消滅掉。


    留下來的隻有十三號一人——並且,十三號的正義會變得無法撼動。


    這就是十三號的劇本。


    「——怎麽可能!」


    零大喊著,拚命搖晃籠子的鐵杆。


    「難道,難道,難道——你真的打算把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女都殺死麽十三號!你想讓那些身為智慧的結晶的老魔女,以及充滿希望的年輕魔女們都因吾輩而死麽!」


    「會死的隻有選擇了戰爭的魔女。隻是那些無條件地信任了『那位大人』這種來曆不明且可疑的存在的愚蠢之人。這樣的俗人,從一開始就不配擁有力量。思慮長遠的魔女們,現在都在屏息等待風頭過去」


    愚蠢的結果。自作自受——因自己的選擇,因自己的戰鬥,因自己的擅作主張而死。


    原來如此,確實,這些家夥不值得同情。


    但是啊,十三號。


    你所推崇的事實——也不可能事事如你所願吧。


    「——索蕾娜,又算什麽」


    我在無法動彈的情況下,竭力用自己最有魄力的聲音大喊。十三號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她也是愚蠢而目光短淺的魔女麽?她希望戰鬥了?是誰製造了的契機,是誰引發了瘟疫!索蕾娜使用魔術隻是為了拯救村落吧!」


    「我都說了,這一切都是這片土地上的魔女們的選擇。一部分學會了魔法的魔女們,對其根源的魔術抱有興趣,開展了瘟疫的實驗。雖說索蕾娜是想要將瘟疫驅散,但在全民反魔女的時局之下進行這種顯眼的儀式,當然會引來民眾們的攻擊。這是傻瓜都理解的事,索蕾娜即便如此也還想要使用魔法,這也隻能說是她自己的選擇了」


    喂犬麵,你沒猜對哦。引起瘟疫的並不是『那位大人(十三號)』,而是那群叛道魔術師啊——不過不管怎麽說,製造了這一契機的也還是十三號。


    就算如此,做出選擇的確實是索蕾娜。知道『如果救了村子就會被獵殺』這個事實,還想要拯救村子的索蕾娜,的確算是十三號口中愚蠢而目光短淺的魔女吧。


    「那麽……阿爾巴斯又如何。那家夥確實是選擇了戰鬥,雖然愚蠢,但還是個孩子!那家夥雙親被人殺害,連唯一的,珍視的家人——偉大的領袖都因冤罪而死!想要報仇,結果被當做道具利用,最後就落得一個火刑燒死的下場麽!」


    我伴著怒吼用力,微微支起了上半身。十三號的眼神中,略微透著一些憤怒。憤怒著的人的精神麵會比任何人都弱小——麽。


    那你就別生氣啊,十三號。你就這麽不爽我說出道理,說出事實麽?


    「真是肆意妄為啊,十三號。對你不利的東西你都選擇無視麽?你和零的師傅又如何,你的同伴們呢?他們都很愚蠢,都目光短淺,都希望戰爭麽!」


    「厭棄變化,固步自封的人也是愚蠢的!每天都縮在藏穴裏,反複進行毫無改觀的討論!她們的思考早已停滯,簡直就是行屍走肉。唯一有變化的是零,她提議將目光朝向洞外的世界的,給了她們新的選擇,想要說服她們,結果卻遭到頑固的否定。她們懼怕著零的力量,打算將她軟禁到死」


    「那,零又怎麽樣!」


    瞬間,十三號的表情明顯地起了變化。眉間皺得更緊,凸顯了他的憎恨與輕蔑。這恐怕就是嫉妒吧,我很高興哦,十三號。你居然會嫉妒我這種人。


    托你的福——我的身體能動了,雖然還有點勉強。


    「你有給過零選擇的機會麽?你有問過她想怎麽做嗎?你好好看看零吧,十三號!你認為她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麽。你認為她會笑出來,對你說一句『謝謝你那時候殺掉了那些礙事的魔術師們』麽!!」


    十三號的眼神,有一瞬間從我身上轉向了零。而我就趁這一瞬間,衝了出去。


    我一口氣縮短了與十三號的距離,從包中抽出一個東西用力砸了過去。那個東西飛過十三號的側臉,砸在堅硬的地麵上,碎開了。


    臉頰被碎片劃傷的十三號用力把手橫向一揮。一道雷光穿破空氣朝我襲來,將我打飛。我滾倒在地板上。


    「傭兵!」


    零大喊著,從鳥籠中伸出手。我是想抓住你的手,不過現在不行,再等一下吧。


    「可惡,這不好把握力道啊……!」


    十三號憤憤地吐出一句話。就這樣還算是放水了麽。因為毛發的原因,我和靜電這類的東西——從不好的意義上講——已經是老交情了。但是,剛才那一下還是很重啊,根本站不起來。


    ——不過,也罷。


    十三號突然用力用法杖敲了一下地板。在腳下畫了一個圓,圈住自己,與此同時,細小的火炎奔來將我包圍住。


    「你並沒有犯什麽錯。如果情況不同,你這種『為了零可以用兩把匕首攀上斷崖絕壁的信念』能使我欣然接受你,允許你成為零的仆從。但是——零對你過於執著了」


    我透過像是一層紗似的火炎牆壁,瞪著十三號。


    「想要對一個把自己單獨扔在洞穴裏,十年後終於相見,卻還在自說自話同類有所執著,那才叫不正常吧……!你別怨我哦十三號——如果你還想去苛責零的話就更離譜了。你讓零沒了同伴,給了她孤獨,你一直傷害著她不是麽!你能想象她有多麽渴望一個能與她聊天的對象麽……你能想象她有多憧憬與人類交流麽!」


    「這一切都是為了零!」


    「別開玩笑了!是為了你自己吧,十三號!這都是因為你自己想這樣幹!毫無疑問就是這樣!」


    「僅僅是相處了幾天——你就認為你能理解零麽?別說笑了!」


    「說什麽蠢話!我怎麽可能理解得了這種愛逞強,根本不懂得收斂,又懶惰,又自以為是,又任性的脫離常識的魔女啊!但是啊十三號,我可不會像你這樣,擅作主張把那樣的美女關起來,讓她哭讓她鬧呢!我是傭兵但我也是個男人!男人的職責就是愛護女人!傭兵的職責就是遵循雇主的命令,並收取相應的報酬!」


    我咧嘴嘲笑著,露出了自己的牙齒。


    「我可不想收下你給的禮物。我現在也還是魔女的傭兵,我會從雇主那裏討相應的報酬——所以,你的東西我還給你了哦」


    「什麽——?」


    「就是你給我的魔法藥」


    十三號臉色慘白地轉頭,但是,已經太遲了。破碎的玻璃瓶中的液體,碰到了封印零的魔法的魔法陣。伴隨著一陣光芒,地板上的魔法陣消失了。


    「你這家夥——!」


    十三號想要說什麽。不過,下一秒房間中就爆發出一陣整耳欲聾的爆炸聲。將零關起來的鳥籠被炸得粉碎。


    「——你知道麽,傭兵。這個並不叫『還』,而叫『使用』」


    零一邊拍著身上的金屬碎片,一邊從被炸毀的籠子中踏出一步。


    「別說得那麽難聽啊,我是把這個東西扔迴給十三號了。但是十三號一不小心避開了,才釀成了這場不幸的事故呢。至於事故的結果如何,關我屁事。畢竟這又不是我的錯」


    「耍起嘴皮子來像個惡魔一樣狡詐呢——吾輩並不討厭哦」


    『咕咕咕』,零愉快地聳肩笑著。隨後麵無表情地看向十三號。


    「——十三號,吾輩唯一的同胞,最後的同門喲」


    「退下吧,零。現在的你是無法與我匹敵的」


    「你認為將殺掉的魔女的魔力完全吸收,就能把魔力水平提升到吾輩之上了麽十三號。你忘了吾輩為零,而你是十三號的理由了?」


    「泥暗之魔女——從虛無孕育萬物的無法撼動的基準值。但是,後天學來的知識與技術在某些情況下能夠超越天賦的才華」


    「那要不要來試試呢?十三號,吾輩,現在有些不愉快——!」


    零說完話的那一瞬間,全身就迸出了黑色的粒子,頃刻間就完成了魔法陣。十三號忌恨地咋舌,遲了一秒畫出一個完全相同的魔法陣。同時,包圍著我的火炎消失了。看來就算是十三號,也無法同時使用太多法術。


    兩人在同一時刻開始詠唱咒文。


    「aarde·gerudo·de·in·cor·deere·zia——以立於欲望與渴望之交匯睥睨眾生的絕望之王的名義 於泥暗之深淵召喚朽壞之扉」


    這一刻,世界變貌了。地下室的牆壁和地板開始崩潰,深不見底的黑暗在腳底下蔓延,有某種——冒著寒氣的東西從黑暗中浮起。


    死亡的恐懼讓我感覺脖子根兒發涼。黑暗的利齒,獠牙,啃食著我的心髒。


    「被血與肉的契約束縛的仆從喲 命汝降臨於愚者之宴會大快朵頤」


    「被血與肉的契約束縛的下仆喲 命汝降臨於愚者之狂宴大快朵頤」


    「禁章·最終項——!認證吧!吾之名為十三號!」


    「禁章·最終項——!認證吧!吾輩即為零!」


    隨後,黑暗噴薄而出。


    十三號和零背後蠢蠢欲動的黑暗猛地噴出,相互衝突,像是要將對方吞噬殆盡。它們正麵衝突,黑暗吞噬著黑暗,將此處化為地獄。撲鼻的血的臭味,腐肉的氣味,戰火的氣息——


    ——引發了我強烈的嘔吐衝動。相互吞噬的兩股黑暗——都是人類意識的集合體,它們互相吞噬,互相廝殺,叫喊著,嗤笑著。


    這個魔法,也是零創造的麽?——其目的又是什麽呢。不管怎麽想,這種魔法都不可能是用來狩獵或是保護,拯救人類的吧。恐怖伴著嘔吐感湧上心頭,使我滿腦子都充滿了想要大叫著逃離這裏的衝動。但是,逃去哪兒?怎麽逃?


    這時,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我抬起頭,因眼前的一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十三號緊咬著牙關,表情非常痛苦。而相反的,零臉上依然綽有餘裕地帶著微笑,她那變得深不見底的黑暗目光中透著安穩。


    等級上的差距。零完全壓倒了十三號。兩股相互衝突的黑暗也漸漸被壓向十三號。十三號用力咬緊牙關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怎麽可能——為什麽,會差那麽多——!」


    嘎——十三號吐血。他拚命支撐著已經力鬆勁泄的膝蓋。


    他那像是要將黑暗推向前方而朝前伸的手指也被割破,噴出了鮮血。


    ——不行,這太不值得了。


    十三號要死了——會被零親手殺死。


    「零!夠了!勝負已分!」


    我突然大吼了一聲。這時,十三號膝蓋失去了力氣,倒在地上。我看到朝他迫近,想要吞噬他的黑暗,便不假思索地衝了出去。


    為什麽,我會救這種混蛋。


    這種想法來得太遲了。此時的我已經護著十三號趴在了地上,緊咬著牙齒,做好了被黑暗吞噬的覺悟。若是為了保護零而死的話,不論是作為男人還是作為傭兵,我都覺得死得其所。但偏偏為了保護這種家夥而死的話,就鬧出個大笑話了。


    轟——


    沾染著血腥味的黑風吹過,隨後,房間變得一片寂靜。被我壓在身下的十三號惶恐的抬起了頭——雖然就我個人來說這是我極不願看到的結局。


    「怎麽……?我還活著——」


    「——零!」


    被我壓在身下的十三號大喊著,下一瞬,我被一股大的不得了的力量撞飛,淒慘地滾倒在地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這麽想著,看向十三號,隨即發現了全身染血的零。


    ——為什麽,零會……


    不管怎麽看,零都是占了絕對優勢的。在那種情況下,十三號不可能勝過零。


    「到——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零會受傷!」


    「你還不明白麽!零承擔了你受的傷。你身體的某個部位一定畫著一個能與零聯係在一起咒術印記吧!」


    「這種東西怎麽可——」


    ——能有。


    正想要吼出下半句的我,驚愕地瞪大了眼睛。記得在佛米卡姆的旅館,我洗澡的時候,零在我身上畫了什麽東西。


    難道說——就是那個麽?她好像還說了『你一定會感謝吾輩』這樣的話,原來是這麽一迴事麽。


    「想要切斷靈魂的聯係將零解放出來,隻有兩種方法。要麽請零自己解除咒術,要麽把你殺死在我的結界中。否則,你這種貨色早就被黑暗吞噬,灰飛煙滅了」


    至此,我終於理解了。


    我們被十三號抓住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我離開零身邊的那天晚上。


    我被犬麵引來的魔女襲擊,當時確實是被魔法貫穿了腹部。照阿爾巴斯的說法,零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吐血倒地的。


    ——別攻擊,會打中零的


    這樣一來,也能理解為什麽十三號會這麽說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傭兵是負責保護雇主的!喂十三號,快用什麽守護之章的魔法想想辦法啊!」


    「就算構成的四個章節被寫在同一本書裏,它們所需要的才能都是相去甚遠的。我使用不了守護之章的魔法——為什麽你要保護我!」


    「閉嘴吧,我這是順勢而為之!再說萬惡之源不是你麽!」


    正當我怒吼著迴嘴的時候,一陣無力的笑聲響起。


    是零——看來她還活著。


    「兩個大男人都這幅德行——別叫喚了,真不像樣。這不過是些小傷。魔法陣是有保護施術者不受自身魔法傷害的保險的……隻不過是轉移了傭兵身體受到的傷害,皮膚稍微被侵蝕了一些而已……痛痛痛……」


    零發出毫無緊張感的聲音,慢慢站起來。


    「但是,吾輩的意識似乎還是被力量侵蝕,力量完全無法控製。若不是傭兵來礙事,吾輩或許就已經把十三號殺掉了。這對傲慢可是一劑良藥啊,吾輩也必須自醒一下了」


    十三號睜大了眼睛。


    「你原來……還想要保存實力麽?明明威力已經如此之大了」


    「被才能的差距嚇到了吧?——不過很不巧,這並不是才能的差距。硬要說的話,創造這個技術的是吾輩——這才是有差距的原因」


    「你說什麽?」


    「十三號啊,那本書……」


    零歪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壞笑。『你沒發現嗎?』『你是笨蛋麽?』『果然吾輩是個大天才啊』——她光是用這個表情,就將這幾層意思展現得淋漓盡致。


    「……是有幾處筆誤的」


    十三號目瞪口呆。這對表情匱乏的十三號來說,已經算是最大級別的驚訝表情了。


    「什……麽。居然有,筆誤!難道你把錯誤的東西寫在上麵了!」


    「別說傻話了。吾輩是天才,天才怎麽可能犯錯」


    「那,筆誤又是……」


    「你再詠唱一遍咒文吧,從第二節開始,吾輩說一,二,就開始念,如何?」


    十三號乖乖照著零的話,聽零的口令念起了咒文。


    「被血與肉的契約束縛的仆從喲 命汝降臨於愚者之宴會——」


    「被血與肉的契約束縛的下仆喲 命汝降臨於愚者之狂宴——」


    詠唱到一半就停下了。隨後,十三號露出了像是被世界上最簡單的問題難倒了的天才一樣困窘的表情。


    原來如此,咒文不一樣。


    仔細想想,連阿爾巴斯在念咒的時候,也是用『吾之名為阿爾巴斯』做結,但是零用的卻是『吾輩即為零』。


    「這,又如何?中記錄的咒文是有誤的,而詠唱了錯誤咒文的話,威力就會下降?」


    「下降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哦。就算吾輩是個愛逞強,根本不懂得收斂,又懶惰,又自以為是,又任性的脫離常識的魔女,吾輩是稀世的天才這一事實也不會被動搖。吾輩絕不會忘了加上保護自己的保險的」


    在她那像是在逗我,又像是在威嚇我的視線的注視下,我猛地撇過了頭。


    這不是事實麽,別揪著這個不放啊。


    「再說魔法書這種東西,在大多數情況下都藏有隻有作者本人才能明白的隱語。大概就是『書上寫著老鼠的內髒,實際上是指某種藥草』這類的暗號吧。也當然會有類似的筆誤。並且,越是高級的魔法,那些隻會照著書上寫的咒文念的魔女就越不可能發動」


    「啊——」


    我發出了驚唿。阿爾巴斯之前說過有些魔法不管怎麽都發動不起來,當時零的口氣顯得非常理所當然。


    「你說的書上有保險裝置原來是這個意思啊!你這不就是把錯的東西寫上去麽!」


    「很單純的手段吧?也就是說,要論中的魔法,沒人能夠勝過吾輩。所以吾輩半強製地將十三號拖入了魔法的比試中。隻要吾輩率先開始詠唱魔法,他就不得不去用魔法來對抗」


    十三號雙手抱頭,癱坐在地上,最後沉沉地歎了口氣。


    「怪不得……你會顯得那麽自信……」


    我一邊聽著零咯咯的笑聲,一邊環顧著已經被破壞得慘不忍睹,變得極有通透感的地下室牆壁。在懸崖那一麵的牆壁被零的魔法打破,被鑿穿了的洞對麵,還能看到森林——朝陽即將升起。


    我攀登懸崖的時候是深夜,而現在,時間似乎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第二天早上。


    「那麽——十三號。你想要普及魔法,引發混亂,然後作為正義的魔術師肅清他們,並君臨於維尼亞斯,創造魔女的理想國度的想法我已經明白了……但是,現在維尼亞斯的魔女們也正在不斷聚集起來,想要討伐你吧。恐怕兩三天之後全國各地都會發生大規模的暴亂」


    沒錯。阿爾巴斯僥幸逃過了火刑。以此為契機,魔女們心中『現在正是討伐十三號的良機』這種想法將會膨脹。現在,一切都還沒結束。


    「之前傭兵也說過了,隻要吾輩和偉大的索蕾娜的後裔——那個年輕人協力的話,就能封印魔法,將吾輩的失態,引發的暴亂終結。雖然拜某位目光短淺而愚蠢的魔術師所賜,事態變得比吾輩想象要複雜得多——」


    這時,零的嘴角上揚。


    「十三號——你要怎麽辦呢?」


    十三號緩緩抬起頭。看著一副挑釁態度的零。


    十三號的法杖躺在房間的一角,而完全沒打算去拿法杖的十三號似乎是完全喪失了戰鬥意願。


    「說的也是啊……」


    十三號有些呆滯地迴答著,站了起來。


    「我是為了給零一個能統治的國家,才這麽做的。但如果零自己並沒有這個打算的話,那我也不會對這個國家有任何興趣與留戀」


    在維尼亞斯掀起那麽大的騷動,結果還說這種話。與其說是以自我為中心倒不如說是『以零為中心』的性格,已經狂熱到讓人不禁覺得他很『純粹』。


    十三號輕輕一抬手。躺在地板上的法杖就浮上空中,迴到了十三號的手裏。


    與零的戰鬥中受傷的手還在不停地滴血。但他還是完全無視了傷痛,朝癱坐在地麵上的零伸出手,拉著她站了起來。


    「零——一切,都將如你所願」


    4


    雖然打敗了十三號,但情況完全沒有得到好轉。


    聽了阿爾巴斯的召喚而聚集起來的魔女越來越多,恐怕他們不久就會舉全力討伐十三號吧。讓國家由內而外崩潰的大規模戰爭,以及魔女因血之契約書的效力被盡數消滅的大慘劇已經逼近了。


    阿爾巴斯他們也為了阻止這場慘劇東奔西走——


    ——但是,想想都知道這有多麽不現實。


    無力的人類們好不容易得到了名為魔法的力量,好不容易成為了強者,現在卻要讓他們放棄力量。那些不想接受這個提議,不想接受提議並還想要擅自惡化事態的人們,一定會全力阻撓阿爾巴斯他們吧。


    所以,在我緩緩爬上斷崖絕壁,找到零,與十三號對峙的這段時間內,努力想要展開封印魔法的結界的阿爾巴斯遇到了不小的困難。


    『大家響應阿爾巴斯的號召,討伐十三號』的大流向已經完全形成。


    認為決戰時刻已經來臨,並意氣風發躊躇滿誌的與叛道魔術師們如果知道阿爾巴斯在做這種說是『背叛』也不為過的行動的話,一定會氣得發瘋吧。


    最後,他們決定將打倒十三號這一任務保留,先集中精力殺死想要奪走魔法與魔女未來的阿爾巴斯。昨天的朋友就是今天的敵人——魔女這種完全基於利益的行動原理,倒是和傭兵沒什麽差別。


    當然,阿爾巴斯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但是,寡不敵眾。正當靈魂高潔的她正要殞命於此的一刻——她眼前出現了恐怕是她有史以來見過的最難以置信的一幕。


    「捕縛之章·第八項——!」


    無數的蔓藤迴應著凜然的唿號,猛地從地麵鑽出,纏住了襲向阿爾巴斯的魔女們,將他們製服在地上。


    被犬麵庇護著,趴在地上的阿爾巴斯,惶恐地睜開眼睛,一個無言地朝她伸出手的男子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他就是——


    「——十,十三號!?」


    背對著太陽颯爽登場的——正是一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我就是邪惡的魔術師』氣氛的高大男子。


    「吾輩也在哦」


    「我也在」


    我和零剛出現在依舊顯得驚慌失措,隨時都可能驚叫著落跑的阿爾巴斯麵前,她便完全陷入了混亂,驚訝地睜大了嘴巴。


    也難怪會這樣呢。如果我是她,我也會有這種反應。


    這是稍微迴溯時間——零在城堡裏打倒了十三號,十三號決定協助零之後發生的事情。


    十三號似乎有能監視到成員詳細動向的詭異能力——雖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理——『索蕾娜的直係後裔好像馬上要被殺掉了,這樣好麽?』當時的他突然陳述出這樣的事實,把我們嚇了一跳。


    『這怎麽可能好啊』——我根本沒浪費時間和他怒吼便衝出城堡,讓這個國家跑得最快的馬牽著馬車,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來趕到了這裏——原本學舍入口邊上,離拉泰德非常近的森林中。想要和平解決這場戰爭,阿爾巴斯的力量是必須的。零也少見地變得麻利了點,十三號也配合得讓人不敢相信他之前還是個反派。


    而在完全不明狀況的阿爾巴斯看來,最大的敵人居然和自己唯一的同伴一同登場,這情況換了誰都會發出驚叫吧。


    「為什麽你們要和十三號在一起啊!還有,為什麽十三號會幫我呢?」


    你看,她喊出來了。十三號歎了口粗氣。看來歎氣似乎是這家夥的癖好。


    「說來話長,時間緊迫,畢竟我們現在似乎是被包圍了呢,再來更多人的話就麻煩了——長話短說,本人正是的創始人——也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位大人』」


    「啊,啊啊啊?」


    這個解釋也太過簡略了,十三號。你看阿爾巴斯都提溜著眼珠子差點昏過去了不是麽。


    「喂,等,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麽——」


    「十三號是一切的黑幕,但是身為黑幕的他現在卻倒戈到吾等這邊了,就是這麽一迴事,年輕人」


    「倒戈……但是——他可是十三號哦!?話說,十三號就是『那位大人』?但是十三號是的天敵,是……!」


    「總之,他本來的計劃就是要自己毀滅自己創立的魔術師團啊。為的是在民眾麵前樹立起十三號正義的形象,從而獲取魔女們的『真正的和平』。十三號的計劃需要『正義的魔女』和『邪惡的魔女』兩個角色。而這兩個角色,都由十三號自己扮演了」


    「這——這怎麽可能!你,你想讓我這麽輕易地就相信這種——」


    就算我去插嘴,阿爾巴斯也隻會越來越混亂。看來最初挑明的事實對她來說太過震撼了。


    阿爾巴斯慌張地反問的時候,十三號輕輕將自己的魔杖舉到阿爾巴斯麵前。其中鑲嵌的紅寶石映出了我們的身影。


    「成員們戴著的寶石,都是從這顆石頭上分出去的。所以,我能夠用魔杖管理,監視所有戴著寶石的人的動向。獸人戰士到零的身邊的事,你為了封印魔法開始行動的事情我都知道。所以我趕來了這裏——這樣說明就足夠詳盡了吧?」


    阿爾巴斯把手伸到自己脖子上,拉出項鏈。恐怕一想到自己竟一年間都戴著這個東西,心裏不會好受吧。


    阿爾巴斯現在還用不安的,狐疑的眼神看著十三號。


    「十三號……真的是『那位大人』麽?是你從零手中奪走了,在維尼亞斯普及魔法的……?」


    「沒錯。『無差別地普及魔法,催生出叛亂的魔術師,再率領討伐之,得到國民的信賴』——我來到的這個國家時,心中的劇本是這樣的。但是,索蕾娜的死將我的計劃完全打亂了。因為,變成了恐怖與罪惡的象征。無奈之下,我隻能去成為『正義』的那一方了」


    索蕾娜的死——這句話讓那個阿爾巴斯的表情變得猙獰,她憎恨地盯著十三號。


    「別開玩笑了!都是你引發瘟疫,讓索蕾娜中計而死的吧!劇本被打亂?你從一開始就想要殺索蕾娜吧——!」


    「這可不對,年輕人。引發瘟疫的是那些不滿足於魔法,想要探求其根源的叛道魔術師。十三號與這無關」


    零用平淡得可怕的語氣插話。理所當然的——阿爾巴斯迴嘴了。


    「就算如此,在維尼亞斯普及魔法的不正是十三號麽!用這種亂來的方式傳播魔法,煽動叛亂的不正是十三號麽!別以為他不直接參與這事我就會放過他!是十三號害死了外婆!」


    「喂,你冷靜點小子。現在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不,這是事實」


    十三號舉起一隻手,製止了準備上前調解的我,而他的視線,並未從阿爾巴斯身上移開分毫。阿爾巴斯也沒有害怕,直勾勾地迴瞪他。隨後——


    「——對不起」


    這個謝罪,莫名輕易,而又顯得非常沉痛。


    阿爾巴斯猛地閉上嘴巴,皺著臉,像是強忍著哭泣。


    「偉大的索蕾娜……她是擁有我無法企及的遠見的魔女。一切因為她的死完全變了個樣。她是為了改變這一切,才選擇死亡的。我非常後悔沒能及時察覺到魔女狩獵的情況,沒能救下她。我原本一直希望——能與偉大的索蕾娜見麵」


    表情貧乏的十三號臉上,也少見地寫滿了痛苦與悔恨。


    叛道魔術師為了實驗,引發了瘟疫。


    索蕾娜為了抵禦瘟疫,使用了魔術。


    村人們都誤認為索蕾娜是瘟疫的原因,將她殺死。


    這就是十三號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誤算。他根本沒想到索蕾娜會為了人類去犧牲自己。


    「身為索蕾娜直係的你憎恨我是合乎情理的。我發誓,在這個世上除了零以外,我隻會接受你賦予我的死亡——所以,拜托了。隻有現在也好,請給我一個矯正自己過錯的機會。我需要你的幫助」


    『怎麽會』——阿爾巴斯動著嘴,但並沒有說出完整的話。十三號沉默著,端正了自己的衣冠,似乎是在等著阿爾巴斯反駁他。


    最後,在他領悟到阿爾巴斯沉默的意義以後,他恢複了平常威嚴的態度,朝阿爾巴斯拋出問題。


    「魔法陣準備的如何?」


    「唔」


    阿爾巴斯一時語塞。再猶豫了一會而之後,她說了一句『還沒好』。


    「我已經畫好的魔法陣可能也已經被擦掉了……因為誰都不肯幫我……!大家都讚成打倒十三號,但是一說到要『消滅』魔法,大家就都不樂意了……!」


    「也對,耗費幾年光陰才學會的魔法,就因一個人唐突的獨斷被禁止使用的話,確實沒人會接受呢」


    我這麽一說,阿爾巴斯便撅起嘴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換做是我,突然聽到『不準攜帶火藥』這樣的規定也會感到不滿吧。畢竟費了很大的勁才學會怎麽使用,帶在身上還能防備特殊情況。


    「但是,就算硬來也要將魔法『消滅』,否則,來殺我的魔女們都會因血之契約書的效力被殺死」


    「……也就是說,隻要不攻擊十三號的話他們就不會死吧?那麽,十三號從這個國家消失不就好了麽?」


    阿爾巴斯挑釁地一問,十三號便沉重地歎了口氣,像是在看著成績不佳的學生。與零向別人解說時的活潑不同,十三號似乎打心底裏覺得厭煩。


    「如果我藏匿蹤跡的話,誰來從維尼亞斯手中保護魔女呢?眾多無力的人們,都會被魔女殺害——難不成你還想說,你有信心統率這一群缺少了天敵,沉浸在無盡的優越感,想要將自己的仇恨四處播撒的魔女們麽?」


    「這……」


    ……倒是沒有。


    阿爾巴斯苦澀地囁嚅道。自己與十三號的差距太大,這一點老早就知道了。所以,不可能如此輕率地說一句『沒問題』。


    「那就隻能將魔法消滅了。把魔法陣詳細的構圖畫在紙上,我照著圖在地上畫」


    「十三號來麽?但是,要怎麽——」


    「這也是召喚魔法的應用,比起將人召喚出來,將整個紙麵的內容召喚出來這種事簡直是小小菜一碟」


    「呐,魔女老板喲,怎麽說呢……那家夥,好像很靠得住嘛……」


    如果我是個女的話,恐怕就迷上她了。零聽到我的話,點了點頭。


    「隻要你信任他的話,還是挺靠得住的。雖然他基本上無法信任」


    十三號看著阿爾巴斯畫出來的圖紙,思忖片刻,最後,抬起了頭。


    「維尼亞斯是被山脈包圍的國家。可以在山脈的範圍內,畫五個小的魔法陣,再將小魔法陣連起來包圍整個國家。畫魔法陣的是我,但實際上支配魔法陣的是你,詠月之魔女。這個負擔可不小,並且,你也要做好與其他魔女們一樣,今後無法使用魔法和魔術的覺悟」


    「這,這點小事你不說我也明白!」


    「這個法術的關鍵就在於零的——零,需要把獸人戰士的頭顱當祭品」


    我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石化了。同時,犬麵的表情也僵住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等等等等等等!你這話說的也太輕巧了吧!」


    「說的沒錯十三號!敢拿老哥的頭做祭品我可不饒你!」


    喂犬麵,你好像很巧妙地將危險推到我一個人的頭上了啊!要不要我現在就砍掉你的臭狗頭啊!而十三號也非常平靜地看著我,眼神像是在說『這又如何』


    ——隻看著,我。不行了,這下我的腦袋不保了。


    「不這樣做的話,眾多魔女會死去,眾多平民會死去。如果不將這個國家的魔法使用權封印個兩三天的話,為了打倒我而集中到這裏的魔女們就會展開侵略,魔法導致的暴亂會爆發性地增加。而為封印所消耗的魔力量,可不是光靠兩三天就能恢複得過來的」


    「所以就想叫我去死!?」


    零用手拍了拍不禁怒吼出來的我的肩膀。


    「別喊了傭兵,吾輩絕對不會殺了你的。但是,傭兵,頭不砍可以——你的身體可否借吾輩一用呢」


    「身——身體,這,這又是怎麽……?」


    「如果隻是要封印魔法使用權的話,讓惡魔降臨到傭兵身體上,與之交涉就足夠了。這樣的話吾輩也能減輕些負擔。不過這也必須要在『有獸人戰士』這個前提下才能實現呢……」


    讓惡魔降臨到我的身上——你說得倒輕巧啊,魔女大姐。


    雖然之前看到過阿爾巴斯為了占卜零的所在地而讓惡魔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一幕——難道真的要我來幹這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行,零!確實,如果是獸人戰士的身體的話,惡魔或許會非常樂意降臨。但是——如果控製不當的話,力量會暴走,整個國家都會被消滅哦!」


    「不會暴走的。吾輩乃泥暗之魔女,從小就被惡魔渴求,是無需祭品就能與惡魔締結契約的稀世天才。就算現在魔力有所消耗,讓惡魔降臨人世這種事也還是輕而易舉」


    「但是——!」


    「吾輩很樂意與你爭論,但現在已經沒多少時間了——長話短說吧,十三號。吾輩絕對不會殺死傭兵的」


    『畢竟已經締結契約了』——零將我大拇指舉向我這邊——嗯,確實時間不等人。


    因十三號的魔法而身體無法動彈的魔女們,森林中燃起的狼煙,迫近我們的腳步聲。


    對方應該是想全力組織準備進行封印儀式的我們。如果我們逃跑的話,全國上下隨時都可能爆發暴動。


    受害程度越輕,事後處理就越方便。想要進行儀式的話,也就隻能趁現在了。


    「因此,傭兵,吾輩知道你很害怕,也明白這是個過分的請求——」


    零抬頭直視著我的眼睛。


    「能不能信吾輩這一次呢」


    她看著我的表情嚴肅得不得了。但是,這可是關乎我性命的大事。


    我在猶豫了片刻之後——


    「我才不幹!」


    ——全力地拒絕了。這次,連零都一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想清楚情況再開口!就算是惡魔也會更加重視整個世界吧!」


    麵對這句似曾相識的台詞,我不屑地哼哼鼻子,俯視著零。


    「世界怎樣管我屁事,我自己活得好就行。就算你拜托我我也不可能老實答應,我這個人性子就這樣——你明白了麽?我的主人喲」


    零一瞬嚇呆了。她凝視著我的臉,最後笑了出來。


    「是嗎,是沒錯啊——正是如此。吾輩是你的雇主,你是吾輩的傭兵。那吾輩重新說一遍——這是命令!相信吾輩吧傭兵,吾輩絕對不會害死你的!」


    我雙臂交叉在胸前仰頭看向天空。我是傭兵,傭兵必須服從雇主的命令。不管命令的內容是有多不講理,隻要我還認她是雇主——


    「……唉,既然是命令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笑容比較僵硬這點還請包涵哦,畢竟我生來就是個小家子氣的人。


    零溫柔地笑著——突然,表情嚴肅了起來。


    「那麽——從現在開始進行封印魔法的儀式,十三號!準備兩重結界,一個是用來保護吾等的小結界,另一個是為了封印這個地區魔法使用權的結界。年輕人就照著十三號的指示做!」


    「嗯,知道了!」


    「傭兵,狗!看來有新客人來了,你們負責招待他們。雖然會張開將魔法無效化的小規模結界——但是,物理性的攻擊可防不了,並且儀式可是哪怕施術者離開半步都會失敗的麻煩事兒,吾等可是完全無防備的哦」


    「……客人?」


    迴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了。不下二十人的氣息在我們周圍呈包圍之勢。確實,現在想逃也逃不掉了。隻有背水一戰。


    十三號有些消極地咋舌,我與犬麵舉起手中的劍,周圍響起魔法詠唱的聲音——這三件事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啊啊,果然,我最討厭魔術師了。


    「要開始了哦,詠月!零!」


    厲聲說完,十三號用魔杖畫了個圓。五個魔法陣正如阿爾巴斯的圖紙上畫著的一樣,連接成了一個大圓。十三號低聲詠唱了什麽之後,圓中的縫隙漸漸被複雜的圖案填滿。


    「誒……等等,這個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為什麽光靠詠唱咒文就能畫出魔法陣呢!?」


    阿爾巴斯驚訝地大喊著,但是,我已經連驚訝的功夫都沒有了。十三號的一切行動都給我一種超越常識的印象,就算有那閑工夫驚訝,我也驚訝不起來吧。


    一眨眼的功夫,小規模的魔法陣就完成了。十三號用力地用魔杖戳以戳魔法陣的中心,魔法陣就像是被拉扯大了一樣擴展開來,變成一圈光環徑直劃過整個區域。


    「魔法陣已經成功擴展至目標範圍了——開始詠唱吧,詠月!」


    在十三號的號令下,阿爾巴斯慌忙雙膝跪地,將雙臂舉向空中。


    「別讓她詠唱!快增援!」


    『快增援!』——魔女們的叫喚聲在各處響起。趕到我身邊的犬麵,緊張地環顧周圍。


    「又不好的預感啊,老哥——雜魚都在撤退」


    確實,感覺包圍了我們的氣息的洪流正在逐漸退去。同時,聽到了什麽聲響。撼動著鼓膜的轟鳴——一瞬間化為了搖晃大地的地震。


    ——這個感覺,好像有點熟悉。


    「難不成……是埃布魯波爾!?這些雜魚原來是為召喚野豬爭取時間的麽!」


    「並且聽上去有三頭!怎麽辦,老哥!混戰與妙計可是戰爭專家的工作吧!?」


    話雖這麽說,對方可是三頭被魔女操縱的埃布魯波爾野豬。並且,這三頭還是從完全不同的方向朝我們夾擊過來的。不主動出擊的話肯定來不及。如果我和犬麵離開的話,正在進行儀式的三人又會有危險。


    ——既然如此。


    「我負責殺兩頭。你留在這裏,一邊掩護我一邊把最後一頭幹掉!」


    不等他迴話,我就朝野豬足音傳來的方向飛奔出去。我衝刺著爬向身旁的樹木,在樹上等著野豬衝到這邊,算準時機落到埃布魯波爾野豬的鼻子上。我將繩子綁在試圖將我甩掉的野豬的嘴上,用盡全力拉緊。


    「別亂動了!老實給我轉向……!」


    埃布魯波爾仰頭發出尖聲的叫喚,改變了行進的方向——它麵前,是另外一頭野豬。擁有能將大樹一下撞到的蠻力的埃布魯波爾,如果與另外一頭以同樣速度奔跑的埃布魯波爾相撞,結果會如何——


    我在它們相撞之前,跳下了野豬的鼻子,在地麵上翻滾緩衝。突然,一陣猶如巨石與巨石相撞的聲音響起,隨後,周圍恢複了寧靜。我支起身體,發現兩頭撞在一起的野豬已經口吐白沫,兩眼不停打轉地昏了過去,似乎沒有受致命傷,不過應該不會在短時間內醒來了。話說它們真是強壯得超乎想象,這全都歸功於那厚重的皮下脂肪吧。


    「……看來也沒有了結它們性命的閑工夫了」


    雖然肉看上去很美味,但是現在可顧不上這個。我加緊趕迴魔法陣——結果與被埃布魯波爾撞飛的犬麵撞在一起。


    「好……好痛啊臭狗!就一頭野豬你都收拾不了麽!」


    「不要強人所難啊!那邊還有二十個人要應付,雖然都是花拳繡腿,但你讓我一邊應付他們,一邊去與野豬對戰是不是太過分了啊!我可做不到!我又不是戰爭專家!」


    原正規騎士的實力也就這種程度麽,真是辜負了我的期待。


    而且,最後一頭野豬似乎還是身經百戰的勇者。從左眼的那道疤來看,恐怕它正是之前阿爾巴斯操縱來對付我和零的那隻埃布魯波爾吧。


    真是好久不見啊。


    它連招唿都不讓我打完,就再度朝我和犬麵衝了過來。


    「瞄準它的腳!我跑右邊,你左邊!——快跑起來,犬麵!」


    「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這是狼麵你給我注意一點!」


    與此同時,阿爾巴斯的聲音響徹天空,像是要與我和犬麵的怒吼聲重疊一樣。


    「地 水 火 風 天 溢福的現世支配者們 流離失所隨波逐流之人」


    聲音悠揚而又溫暖,與現狀完全不搭調,顯得非常安穩而莊嚴。


    平時都尖聲嘰喳個不停的小鬼,居然也能發出這樣的音色麽。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壓低身子砍斷了埃布魯波爾的腿。隻要獸化者的臂力配上野豬衝過來的勢頭,就能輕易斬斷堅硬的骨頭。我將劍朝向仰麵發出慘叫,倒在地上的埃布魯波爾心髒——使出渾身力氣刺了下去。


    劍尖穿透了厚重的脂肪與堅硬的肌肉,到達了劇烈跳動的心髒,並貫穿了它。


    埃布魯波爾發出臨死前的慘叫,隨即絕命了。


    同時


    「若吾未殞命 若其力未衰 吾亦傾全力擁其身——!」


    阿爾巴斯麵朝地麵伏下。頓了一會兒,一些朦朧的影子唐突地出現在阿爾巴斯周圍,包圍著她。


    這些影子,勉強能算是人型——


    「那是——」


    「這些是統治維尼亞斯這塊土地的精靈哦。從魔法的角度上來說,這些全都算是惡魔。我們成功守住了呢,老哥。這下我們贏了」


    犬麵一邊擦著劍上的血一邊迴答我的疑問。


    不知是不是看到儀式成功而放心下來,阿爾巴斯用得意的表情看著十三號。而用封印魔法的結界守護了零與阿爾巴斯的十三號的表情,並沒有半點改變。


    ——然後,點了點頭。這或許算是十三號對她的,最大程度的讚揚了吧


    同時,零高舉雙手,高聲喊著。她的聲音比阿爾巴斯更加強硬,渾厚沉重得讓人有些無法承受。


    「無名的惡魔之王喲 請降臨於野獸之身 聽吾輩一言!」


    零的聲音在我腦海深處迴蕩。我全身的血像是沸騰了似的變得火熱,頭也痛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我因為痛苦而倒下。


    「吾輩在此宣言!即刻起,吾輩對任何踏入此地之人意欲施展的,在吾輩力量範疇以內的一切魔法,予以!」


    一瞬。無聲。


    「——認證吧!吾輩即為零!」


    刹那間,我的唿吸停止了。我因激烈的痛苦在地上掙紮著。


    露出獠牙的猛獸,從我身旁奔過,猛得朝零衝去。


    不好,零要被——


    我竭力扭頭一看,野獸在映入眼簾的那一瞬間,就被打飛了。


    疼痛突然消散,感覺變得麻木。感覺正漸漸被侵蝕,視野也漸漸模糊了。


    ——好暗。


    隨後,我失去了意識,墜入了深淵。


    『予 以 認 證 —— 好 久 不 見 —— 吾 親 愛 的——』


    好像,還聽到了這種聲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零之魔法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虎走かけ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虎走かける並收藏零之魔法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