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初刻,晝錦堂大殿。


    一桌不是十分豐盛的宴席,趙構為歐陽珣等五人接風壓驚,宗澤、汪伯彥、趙不試作陪。


    趙構作為主人,招唿大家落座後,麵有歉意道:“便宴薄酒,不成敬意。正值國家危難,我們不能前方吃緊,後方緊吃。小王須做表率,各位見諒。”


    一句“不能前方吃緊,後方緊吃”讓歐陽珣等五人內心像轟然燃起了一團火焰一般,就是在東京圍困之際,京中官宦人家,哪一個虧待了自己?即便是盈實大戶人家,也斷沒有如此清淡。看宴席之上,唯一一個上點檔次的,也就是羊肉湯,名曰“山煮羊”,其餘皆是普通菜肴,倒是葷素搭配,以當時價位,不過五百文,折合現在,也就是一百五十塊錢左右。這真是王爺請客呢?還是麵子上應景兒?大家不明就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舉箸。


    宗澤倒是哈哈一笑,對歐陽珣道:“全美公,大帥曆來如此,在我磁州,每天和軍漢們吃住在一起,炊餅肉湯,一樣吃的香甜。今天還是借幾位的光,我和汪廷俊平時用餐,也就一葷一素,還是大帥照顧我們這兩個老頭子呢!”


    鄧肅問道:“這‘大帥’何解?”


    汪伯彥笑道:“王爺奉詔,在相州開設天下兵馬大元帥府,敕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總理天下勤王兵馬和一應勤王事物,中山府陳亨伯為元帥,宗老和在下,為副帥。各位在京城,怕是沒有聽到這個消息吧。”


    宗澤接著道:“王爺剛剛開府,這不,昨天大帥還在為人手不夠用著急,可可兒幾位就聯袂而至,大帥從心裏麵,可歡喜得很呢!”


    相州通判趙不試,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說道:“大帥一向節儉,不喜奢靡,今天給諸位接風,已是破例。以後大家各有定例,慢慢就知道了。”


    趙構擺擺手,衝三人笑道:“三位,你們好歹也是主家,總不能光說話啊,菜都涼啦。”


    汪伯彥、宗澤、趙不試急忙拱手道:“失禮,失禮。”大家又是一陣客氣。


    趙構舉杯道:“小王不才,蒙聖上錯愛,開府相州,署理一應勤王之事,頓覺彷徨無力,不知從何下手。諸位皆是棟梁之才,希望能助小王一臂之力,小王在此先行謝過各位大義。”


    眾人紛紛舉杯,皆曰:“但憑大帥差遣!”


    趙構等諸位安坐,說道:“眼下局勢緊迫,對於京城現狀,以及現在當前要務,不妨敞開心扉談一談,無需藏著掖著,小王一概洗耳恭聽。”


    眾人的眼都盯著歐陽珣,他倒也不客氣,知道自己應該開這個頭,隨即道:“大帥,京城雖陷,但內城未失,官家也還安全,隻是潰兵作亂,民心不穩。軍事上,孫傅、王宗濋皆無能之輩,嵇仲公獨木難支,無力扭轉大局;據聞金兵國相元帥完顏宗翰欲求和談,朝廷之上自是和聲一片,珣隻不過說了句‘怕是金兵的緩和之計’,被何相公斥為阻礙和談大局。唉,豈不知兵臨城下,哪有什麽和談?珣無法麵君請命,隻好躲在太學苟延,想來很是慚愧。聽說完顏宗翰一力要求官家前去青城宮,後來不知如何?”


    趙鼎也是憂心忡忡,道:“今春以來,金兵南下頻繁,覬覦之心昭然若揭。鼎之愚見,大金虎狼之師,不是輕與之輩,今上越是示弱,情勢越是危急。昔日李伯紀一己之力,護衛汴梁安全,金兵雖索取三鎮,亦不能得,可惜啊……”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陳東憤然道:“我等在太學,根本見不著上官,更見不上官家,倒是孫太尉讓那潑皮郭京,四方召集六甲神兵,居然也來太學招募,隻要是六甲生辰之人,皆可入伍,說郭太尉精通六丁六甲之法,破金兵,擒二酋,如探囊取物。我陳東自忖讀書萬卷,閱人無數,縱觀曆史,從來沒有過先例和史書記載,豈不是把這守城大事,視如兒戲一般?可官家不知怎麽了,嘿,偏偏就信了……”


    席中汪若海,未及飲卻杯中酒,急忙打斷陳東:“少陽,慎言!”眾人臉色都是大變,心裏埋怨,你這個陳大炮,可真敢說,王爺說言者無罪,那是客氣,你倒是當真啦?“妄議今上”,要是以後應景兒了,禦史台可是要拿出來說事的。


    趙構擺擺手笑道:“無妨,小王已經說過言者無罪,大家盡可暢所欲言。”


    汪若海素日裏自詡是杯中之人,自顧自斟自飲,幾杯下肚,已然微醺,直言道:“金狗能有什麽好心?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你還指望他們發善心?我大宋素來德惠天下,以德報怨。但麵對張開巨口,吞食我大宋軍民的豺狼虎豹,何以報德?遠有幽燕之地淪喪蠻夷,近看兩河之地盡失番邦,山河破碎,黎明苦難,我等高居廟堂,何言麵對?”


    鄧肅頓杯亦歎:“東叟所言極是,這次金狗圍城,我大宋也不乏愛國死士,西兵驍勇,奈何王宗濋毫無馭兵之道,言而無信,致使西兵嘩然,無複再用。豈不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國庫豐盈,取之重賞守城將士,金兵勞師遠征,能支撐多久?等我天下勤王兵馬齊聚汴梁城下,豈容番邦小兒囂張!”


    一時間,晝錦堂上,眾人或義憤填膺,或憂國憂民,說起金兵暴行,皆是滿腔氣憤,提起當下局勢,卻又思慮重重。趙構看在眼裏,心裏卻想:“大宋朝一百多年的人文積蘊,沉積厚重,卻一朝滅亡,非為天災,皆是人禍!”


    趙構一直在靜靜地聆聽,沒有開口打斷大家。眾人議論紛紛之際,卻聽不見大帥說話,於是漸漸住口,晝錦堂上一幹人眾,眼睛都看向了趙構。


    趙構見大家安靜下來,看著自己,微微一笑,站起身來,略微思忖一下,捋了捋思路,緩緩開口說道: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我們說得再咬牙切齒,金兵也不會停下侵略的腳步,放下殺人的屠刀。我大宋億萬軍民,如果齊心協力,反抗侵略,今天你殺死一個金兵,明天我殺死一個番狗,他們才有多少人?就是大金國全部人口加起來,能有多少人?我煌煌天威,豈是番邦小醜可比?!


    說到底,沒有一支強大無敵的軍隊,國家便猶如沒有基石的大廈一般,禁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所以,打造一支‘聽我指揮、敢打硬仗、作風優良’的軍隊,才是急中之急。方才全美先生所言甚是,朝廷還沒有亂,軍隊便成了潰敗之師,指望這樣一支軍隊來保家衛國,無疑癡人說夢!


    ‘刀把子裏麵出政權’,掌握了刀把子,才能有話杆子,對外,你才有話語權,對內,你才有約束權。所以,近期首要之事,要以軍隊建設為核心,其他所有事物,要服從這一個核心,要圍繞這個核心來展開工作。諸位都是人中翹楚,小王還要大力仰仗諸位鼎力,上不負皇帝陛下所托,下不負黎民百姓所盼!”


    晝錦堂上,鴉雀無聲,宗澤、汪伯彥、趙不試三人,早就習慣了趙構的“驚人話語”,可其他五個人,卻是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徹底懵圈了。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聽我指揮、敢打硬仗、作風優良”、“刀把子裏麵出政權”、“以軍隊建設為核心”……大宋的文士什麽時候聽說過這些詞語,既有深度理論,又有大白話,完全和自己所學的經史子集不一樣啊,但道理淺顯易懂,仔細琢磨,還真是這麽一個理兒。


    歐陽珣加封觀文殿大學士,自詡學問不差,腦子裏也是有點雲山霧罩了。按理說,趙構出身帝王世家,師從耿南仲,學問也是正統,可怎麽今天聽來總是有點不對味兒啊?哪不對呢?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他為官做人力求嚴謹,不懂之事,自然要問個清楚。


    想到這兒,歐陽珣拱手道:“大帥,珣有疑惑,可解?”


    趙構笑笑道:“全美先生請講。”


    “一句‘空談誤國、實幹興邦’,猶如當頭棒喝,然珣愚鈍,還請大帥詳解。”


    趙構看著歐陽珣,內心頗不平靜。曆史上歐陽珣和大宋官家趙桓一起被押往燕京,不屈而死,錚錚烈骨,名垂青史,堪為文人楷模。這也是趙構下令張大梁不惜一切搭救的原因。隻是,文人嗎,難免都有一些傲氣烈骨,要不是趙構王爺身份,又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歐陽珣能指著鼻子上前咆哮:“你丫的,憑什麽說我們是空談誤國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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