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龍兒嚇了一跳,忍不住向後仰。


    一如往常和大河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一起上學,就在走人教室坐進位子時——


    「昨天真的謝謝你。」亞美邊說邊走近龍兒,她的臉……


    「發、發生什麽事?」


    「沒什麽……隻是……」


    在閃亮眩目的初夏朝陽中——亞美的臉驟然消瘦,樣子看起來憔悴不堪、似乎累到極點,連聲音也有些沙啞。和昨天相比,整個人完全變了副模樣。


    「怎麽……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看得出來嗎……?」


    唉——她可憐兮兮歎了口氣,臉上麵無表情,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亞美拉過手邊的椅子坐下,雙手擺在龍兒桌上,憂鬱地皺著眉頭:


    「一定是昨天的疲勞沒有完全消除吧……」


    她直接趴在桌上。不知是沐浴乳?還是肥皂?或是香水?鼻子聞到一股清淡的甜香。龍兒有點動搖,雙眼像野獸般閃爍。不過他還是想辦法保持平靜,用男人的方式酷酷的說:


    「昨天遇到那麽可怕的事情,會累也是沒辦法的。」


    「才不是呢!」


    亞美抬起雪白的臉,閃著溫和光芒的眼瞳凝視龍兒。


    「我們在逢阪大河家的大樓……就這樣那樣五個小時……不,六小時……」


    「大、大河做了什麽」


    「跳舞跳個不停、還有唱歌唱個不停……」


    跳舞?唱歌……?


    真是太出乎意料了!不過亞美沒理他,隻是「唿……」一聲,視線疲倦地看向遠方:


    「她威脅如果不聽她話就要趕我出去……直到三更半夜……我隻能乖乖照做……」


    「她、她要你做什麽?」


    「模仿秀.連續一百五十種……」


    亞美把臉靠在龍兒桌上,不停喃喃自語:「一直到學到像為止……烏千達(注:在日本發展的外國搗笑藝人)……法爾康(注:遊戲[f-zero]裏的登場角色)……亞美美好想死。』遠處的春田與能登竊竊私語「小登!那家夥是資產階級嗎!」、「臭小子!給我想想今後的友誼!」龍


    兒注意到他們正滿懷妒意瞪著這邊,可是現在沒空理他們。


    「太殘忍了……!」


    龍兒想起大河招待亞美進入大樓時看似溫柔的笑容,還有後來以熊冬眠前的氣勢狂吃奶油煎鮭魚時的好心情,一陣寒意不禁由心底升起。


    抬頭一看,大河正和實乃梨靠在一起,因為什麽事情而開懷大笑,可以看出她現在的心情真是好極了。事到如今,龍兒總算明白——大河心情好的時候,背後一定有某人陷入地獄的深淵——如同眼前的亞美。


    他再度望向大河端正的側臉,~心想:真是個可怕的家夥啊!


    「可以打個岔嗎?」


    北村突然介入大河與實乃梨的談話。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雖然聽不見談話的內容,不過可以預料大河的心情更好了。


    大河沒看向北村的臉,逕自盯著實乃梨:亞美繼續碎碎念:「鬆本清張(注:日本社會派推理小說創始者,代表作為《砂之器》)明智光秀(注:日本戰國時代武將。以在「本能誇之變」弑殺主君織田信長聞名)……」還有這要怎麽唱歌跳舞,似乎正在迴顧不斷增加的模仿清單。龍兒來迴看著大河與亞美,不禁覺得——


    這真的是天堂與地獄。


    然而事情並沒有眼前看到的這麽簡單。


    龍兒注意到自己的錯誤,是在午休時間快速從書包裏拿出便當,正打算前往置物櫃拿筷子(每天飯後都會徹底洗淨)時。


    「唔啊——!」


    「唔啊——!你搞什麽!?」


    「……」


    在路上遇上可怕的殺人狂。


    殺人狂正是繃著臉悶不吭聲的大河、使用的兇器是剛買來的冰涼烏龍茶。經過她旁邊時,那家夥竟然用烏龍茶貼上龍兒敏感的脖子。龍兒嚇得跳起來轉過身:


    「你這家夥啊!?有話要說的話……唔哇——!我說住手……唔啊——!」


    不管龍兒怎麽閃避,大河還是不停用冰涼烏龍茶發動攻擊。龍兒眯起眼睛,好像快發飄了,一邊咬牙切齒,鼻子上擠出猙獰的皺紋。


    「我的胸口快要裂開了……!」


    「什、什麽!?」


    「好痛苦啊!」


    「唔啊——!別鬧了!現在痛苦的人是我吧!」


    龍兒終於奪下大河手中的烏籠茶罐,高舉到她構不到的地方。大河就像動物園裏患了歇斯底裏症的老虎,在龍兒的四周不停走動。


    「啊~討厭討厭…!為什麽……」


    她不斷喃喃自語。


    「什麽啦?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嗚嗚~煩死了,可是、可是可是……」


    「喂!」


    「喵!」


    龍兒忍不住將自己手上的冰烏龍茶罐抵住大河的鼻子。大河壓著鼻子跳起來:


    「你幹嘛啦!」


    「痛痛痛痛痛!」


    大河惦起腳尖伸長手臂捏住龍兒的臉頰,看來她總算迴神了——


    「真是的……沾到你臉上的油了啦!」


    「你的指甲印還不是留在我臉上!喂、有話快說!你在不高興什麽?」


    「就是……」


    嗚——大河心不甘情不願地扭曲了臉,咬著嘴唇深唿吸之後,終於低聲開口以很快的速度說明究竟是什麽事情,讓她想要拿冰烏龍茶攻擊龍兒。


    「北村同學……早上……跟我們說……叫我們和川嶋亞美當好朋友,叫我們今天找她一起吃午餐……」


    「為、為什麽……?」


    龍兒的眼睛眨了兩下,結巴地說。


    「我也想知道啊!」


    童兒了解大河呻吟的心情。再怎麽說,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在家庭餐廳的第一次吵架、和實乃梨一起攻擊她——這一切北村都看在眼裏啊!明知如此,為什麽還會這樣要求?難道北村覺得大河與亞美能夠成為好朋友嗎?如果是這樣,那他的眼鏡真的該換了。


    [這種事情……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啊……」


    龍兒低聲嘀咕,與臉上露出可憐表情的大河互相凝視。


    按照大河的說法,北村早上和大河說的就是這種事。


    『我也知道亞美的性格惡劣,但她如果老是以麵具示人,那永遠也交不到真正的朋友。


    所以我想拜托知道本性的逢阪,以及逢阪最好的朋友櫛枝照顧她。逢阪,你是少數我能夠托付的女性朋友了!』——以上是北村的說法。


    「啊——!」


    說完與北村對話的內容,大河小小的身子扭啊扭的~心中滿是不知所措的苦悶。


    「我想拒絕……可是又拒絕不了……開什麽玩笑啊……可是這是北村同學的請托……為什麽他隻在意那家夥啊……唔唔~恩、唔唔唔—恩、唔唔唔唔恩!」


    大河一邊嚷嚷一邊抱頭,最後在龍兒的腳邊蹲下,龍兒連忙跟著蹲下。


    「喂、腦血管會爆開喔!」


    「因、因為……!龍兒……他說朋友……!我隻是他的朋友……!我是他少數能夠托付的女性朋友……咦?這好像應該要開心吧?不對!一點也不開心!可是他拜托我耶……該高興……可是一點也不高興!」


    龍兒也感到苦悶了起來。很少有機會能夠親眼見識煩惱到這種地步的人,龍兒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靜靜看著她。


    「啊啊啊,不過……不過、不過、不過!」


    大河緊閉雙眼,抓著童兒的衣袖使勁用力,張開嘴巴用力吸了幾口氣,最後終於「恩!」


    地大力點頭,似乎有了決定。


    「動心忍性……忍辱負重!」


    「我似乎能夠體會。」


    龍兒頷首,眼前的大河突然站起身大步前進,目標隻有一個——


    「過來這裏。吃飯了。」


    大河來到她麵前時,亞美正拿著便當準備從自己的座位起身,「亞美——!快點,我們去屋頂吧——!」麻耶與奈奈子在不遠之處等著亞美。


    聽到這句話不禁傻眼的川嶋亞美抬頭向上看,嘴巴半開。


    亞美眨了幾次眼睛「什麽……?」總算找迴自己的步調。她以清澄到令人怨恨的微笑迴望大河:


    「你說什麽啊?我跟麻耶她們約好了呢。」


    「羅唆。」


    「什……」


    大河一句話就駁迴亞美的抗議,還對著麻耶&奈奈子兩人組發出野獸般的低鳴聲。


    「啊啊~原來如此呀!既然逢阪同學這麽說那就沒辦法羅。我們走吧,奈奈子。」


    「是啊,沒辦法,亞美,我們下次再一起吃飯吧!」


    兩人龍不猶豫,不過看來也沒有畏懼的樣子。直接在低吼聲麵前點頭,向亞美揮手——


    或許女孩子反而比較能夠理解掌中老虎這種生物。


    亞美當然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你在想什麽?幹嘛叫我過去?」


    「一起吃午餐啊!」


    「你說什麽!?別開玩笑了!為什麽我要跟你一起吃午餐啊!唿~你聽好,亞美美我可是有一大堆朋友——」


    「當巴士導遊的麥克,傑克森……」,


    大河彷佛是在自言自語,突然低聲說——


    「噫」


    「時速二百公裏過彎的蒙娜麗莎……偏偏要唱不會唱的西洋歌的淳君……這一切全部都在我家的數位相機……已經燒成光碟……標題是[某模特兒演出擊謎樣模仿秀,連續一百五十種‘……搞不好會悄悄流出市麵……」


    「不、不要這樣!好啦!我知道了!和你一起吃飯就行了吧?可惡——!」


    淚眼汪汪的亞美忘了戴上麵具,粗魯抱著便當往大河的座位移動。


    實乃梨已經在那裏等待了。


    「喲!川嶋同學!不好意思,我先開動了。」


    筷子夾著巨大的蝴蝶結,舉到視線的高度……應該是鹵海帶之類的吧?


    「什、什麽?你們兩個……我……我真是搞不懂你們!」


    「哎哎、客人,請坐吧!」


    亞美被迫坐在實乃梨左邊——而且實乃梨的左臂還緊緊摟住她的肩膀。


    「來—啊——」


    她夾著海帶送到亞美嘴邊。


    亞美大叫:


    「我不要!」


    「真好……」


    在一旁觀看的龍兒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可以和實乃梨靠在一起、還可以聽見她對自己說:「來~啊——」然後讓她輕輕把海帶送到嘴邊……啊——


    [高須,你幹嘛張著嘴發呆?走啦!」


    「恩?呃?去哪?」


    突然聽到有人叫他,龍兒這才迴過神,發現北村不知從幾時站在自己身邊。他輕拍龍兒的肩膀:


    「亞美她們那裏啊!我拜托逢阪和櫛枝找亞美一起吃飯,可是總不能隻是拜托人家,自己完全不管吧?」


    「那……又和我有什麽關係?」


    「我沒辦法隻身走進正在吃便當的女生小團體裏啊!」


    你一定沒問題的……心裏雖然這麽想,嘴上還是說:「真拿你沒辦法!」可以跟著北村一起過去,早讓他的內心雀躍無比。這麽說或許對大河很抱歉,不過這真的是想都沒想過的絕讚好事。隻要能夠與實乃梨一同度過午休時間,就算必須麵對老虎與吉娃娃的對決場景也無所畏懼。


    「喲!也讓我們湊一腳吧!」


    「哎呀,這不是北村同學與高須同學嗎?你們坐這邊吧!」


    笑臉迎接兩名男子加入的人就隻有實乃梨而已。坐在她旁邊的亞美至今仍皺著層,不停自言自語「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表達她的不滿。至於大河——


    「……」


    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很介意突然出現、坐在自己右邊的北村嗎?無法直視他的眼神有點恍惚,薔薇色的嘴唇不知不覺放鬆,但還是——


    「……!」


    不經意想起斜對麵的亞美,臉色瞬間緊繃起來。一注意到北村就放鬆,想起亞美的存在又緊繃,如此反反覆覆——她究竟經曆了多少情感波折呢?


    「厲、厲寶…」


    就連龍兒也忍不住屏息,這真是太精彩了!大河的右邊臉對著北村,呈現為愛癡狂的表情,對著亞美的左邊臉則是一臉不爽——成功變成雙麵人(注:動晝「無敵鐵金銅]。港譯「鐵甲萬能俠」裏,半邊男人半邊女人的敵方角色)。


    而且在那種狀態下,無論是臉部或是精神狀態,都還能夠完美保持平衡。因為大河不喜歡亞美,所以就算北村在場,她也沒有雙手發抖,反而流暢地打開便當蓋。臉上表情雖然很嚇人,不過在場沒人對大河的表情有任何意見。


    「來吧、來吧!吃便當了!偶爾和女生一起吃便當也不錯呢!」


    「這是……佑作的詭計嗎?」


    「恩?你說什麽?哇~~櫛枝的便當還是這麽大!亞美,你看你看!」


    「嗬嗬嗬~雖然看起來很大,其實裏麵還蠻空的喔……?看!這是mozy(注:用馬鈴薯澱粉作的麵)、這是萄薯。』


    龍兒悄悄盯著開心介紹自己便當配菜的實乃梨,品嚐這小小的幸福。插不上話也沒關係,隻要能夠像現在這樣待在一旁,就已經是十二萬分的幸福了。


    距離上次的「一起吃便當」作戰失敗已隔了一個月——這次終於能夠和實乃梨一起吃便當了。啊!多虧老虎大河與吉娃娃的緊張關係。


    一麵有所感慨地思考,一麵準備打開便當——啊!龍兒的動作停了下來。又犯了和上一次同樣的錯誤!便當的菜色與大河完全一樣。


    沒辦法……隻能用便當蓋做掩護,別被其他人看到配菜吧!然而——


    「啊——就是有這樣的人啊!喂喂、高須同學,幹嘛遮遮掩掩的啊!」


    「啊!」


    實乃梨快手奪去便當蓋,現出原貌的便當是毛豆煎蛋、洋蔥炒培根、白飯上麵鋪有海苔……和大河吃的便當一模一樣。


    「這……個……恩——」


    實乃梨來迴比較兩個便當,思考了一會兒說:


    「呃……這個、那個。對了!高須同學是什麽星座?」


    她若無其事地把蓋子擺迴原來的位置.


    「雙、雙魚座。」


    「馬桶座——開玩笑的啦!」


    啊哈哈哈哈哈~可是她的眼裏已經沒有笑意。


    或許實乃梨也是以自己的方式拚命思考吧?她也知道亞美與大河關係微妙地險惡,與其觸碰大河與龍兒之間的問題、刺激大河,不如保持此刻奇跡般的平衡吧!


    「吃、吃飯時間說那什麽話呀!」


    「對不起—!其實是隨便坐!」


    結果龍兒和實乃梨在不自覺間自然地聊了起來。真是有點幸運!才剛這麽想——


    在防禦範圍外的亞美出乎意料地由對麵伸手,再度打開龍兒的便當蓋——動作之快,讓龍兒來不及阻擋而僵在原地。


    「為什麽逢阪同學和高須同學的便當一模一樣呢?這麽說來,昨天兩個人也一起……」


    大河的眉毛一抖。


    原本午休時間沸沸揚揚的教室裏,也在瞬間變得一片安靜。


    「她問了……」、「她竟然問了耶……」、竟然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班上竊竊私語的低語聲充滿恐懼。


    「咦?什、什麽?為什麽突然安靜下來?我做了什麽嗎?」


    剛轉學的亞美當然不清楚。


    如果過問掌中老虎與龍兒的關係,就等著迎接可怕的災難吧!這件事是全班同學切身的認知,所以每個人就算腦袋裏都認為這兩個人之間必然有什麽關係,也絕不敢說出口。既然掌中老虎說他們沒在交往,那就是沒在交往、既然她說不準再說這種無聊事,就絕對不要再說。然而新來的卻開口問了……


    眾人緊張等待爆發時刻的來臨,沒人敢動筷,聊天的人也閉上嘴,全體側耳傾聽掌中老虎的動向——如果出現發飆的跡象,無論如何先逃就對了。


    「怪家夥,幹嘛那麽在意這種事?」


    眾人的焦點大河,以平靜的語調開口迴答。


    意想不到的平靜,一如往常的平板語氣,表情也已變迴平日的洋娃娃美貌。她開口說: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啊!我的……」


    還來不及說什麽,大河已經伸手搶過龍兒的便當,嘴巴伸進便當裏「喀啦喀啦喀啦喀啦!]煎雞蛋和培根炒洋蔥全部在三秒之內消失一空。


    然後臉頰塞得鼓鼓,嘴邊還黏著菜渣,一邊咀嚼一邊說: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我是……煎蛋和洋蔥炒培根便當。龍兒是……海苔便當!」


    變得很寂寞的便當盒終於迴到龍兒手裏。班上各個角落紛紛傳來鬆了口氣的安心歎息,


    然後又迴到平常午休時間的熱鬧氣氛。似乎逃過一場掌中老虎之亂+


    最可憐的人是龍兒。


    「哪有這樣的……我的便當……!」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讓龍兒忍不住想哭。此時對麵突然伸來一雙筷子,送給龍兒一顆肉丸子。


    「好了!這麽一來高須同學就是肉丸子便當了。」


    「川、川嶋……」


    亞美帶著天使笑容將自己的菜分給龍兒。可是那張微笑的臉緊接著問:


    「你為什麽任由逢阪同學胡來呢?你是不是被她抓到什麽把柄啊?」


    正好觸碰到我心中最痛的地方——也不是被抓到什麽把柄,隻是我有我的考量罷了……


    有些是時間點的關係……隻不過這些當然不能說,所以龍兒隻好無言地一動也不動。代替他迴答的是——


    [龍兒上輩子是我的狗啊!所以隻要主人說什麽,他就會搖著尾巴迴應,這就是身為狗的喜悅啊!」


    一副了不起的大河露出光彩奪目的笑容,說出莫名其妙的答案。


    「又來了~你們兩個分明就是天生一對~!」


    照實乃梨的判斷基準來看,她大概認為現在是可以開玩笑的場合吧?龍兒與大河異口同聲地說:


    「沒那迴事、沒那迴事。」


    然後又同時搖頭。而亞美又是如何看待呢?


    「嗯感情真好……」


    她稍略眯起眼睛,像在唱歌般說道。可是龍兒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亞美說:「真無趣啊……」是自己聽錯了吧?


    哼!大河笑了一聲,看來不把亞美放在眼裏。拿起筷子準備朝自己的便當進攻時——


    「哎呀!不過逢阪真能吃呢。比起減肥什麽的,我倒覺得能吃比較好喔!」


    「……!」


    北村的話刺激到她了嗎?大河手上的筷子不由自主掉在地上。


    不是說她胖、也不是說她瘦,而是說她「能吃」——這樣一句話等於是宣判女孩子死刑……特別是被單戀對象這麽說。


    啊——龍兒也累了,隻能靜靜盯著嘴巴不斷開闔的大河。


    ***


    當天放學下課敬完禮之後,大河總算有機會一雪中午的「大胃王」(雖然沒有人這麽說)汙名。


    「喂——各位同學不好意思,請聽我說一下!」


    北村的聲音響徹吵鬧的教室,開始打掃的同學紛紛抬起頭。


    「呃——我想各位應該知道,今天是每個月慣例由學生會主辦的鎮內義務清潔大會的日子!事實上,這一次由於以往主要參加大會的三年級學長姊明天有校內模擬考的關係,因此參加人數非常少!希望各位能夠蹺躍參加!」


    迴家迴家。班上同學紛紛裝作沒聽見,繼續準備迴家。龍兒也是其中之一,他雖然不討厭打掃,但是這個狀況例外——龍兒相當清楚,以「鎮」為範圍,無論怎麽掃也沒辦法完全打掃幹淨,隻是徒留欲求不滿罷了,


    這個每月慣例的鎮內義務清潔大會,是為了大學甄試有些危險的三年級學長姊而存在的補救措施。參加這項活動的話,可依參加次數在推薦書上加上這些特殊經曆,得到「熱心誌工活動」或「具領導能力」等評語,也可以視場合加上「極為活躍」等特殊評語。因此參加者除了學生會的幹部外,大部分都是三年級學生。另外體育性社團則是每次輪流派出數名社員強製參加。這活動與一、二年級又非體育性社團的學生無關,因此不論北村如何唿籲大家參與,還是沒有人願意主動舉手——


    「喔喔!高須!你願意參加嗎!」


    「——哦」


    靈異現象。


    龍兒的右手被某種神秘力量牽引而高高舉起。


    「太好了!我等你喔!換上運動服後在校門口集合!哎呀、這樣我總算有臉麵對會長了……如果沒人願意參加,我可就無顏以對羅!好啦、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寫進名單裏了,不準落跑喔!」


    心情很好的北村手拿著筆,腳步輕快地走出教室。


    「等、等、等……等一下!」


    原來抓住龍兒的右手往上舉的兇手,正是大河.她不知幾時靠近龍兒,「哼!」用力張開雙腿站立,抓住龍兒的手肘,盡全力舉到最高。


    「喂!放開我!你在幹什麽啊?說了要參加卻沒去的話,會被視為課外活動蹺課而扣分的耶!」


    龍兒放下手臂,瞪著在他麵前不安地咬著指甲的大河:


    「我會負起責任……陪你一起參加。」


    「啥……?咦咦!?」


    重點就是:我想要參加,所以你要陪我一起去。難為情的大河臉頰染成粉紅色,手指玩弄著製服的蝴蝶結,一麵低聲細語:


    「我不想被他認為我隻是個很會吃的女生嘛……希望他認為我是為了要參加清潔大會,所以才會多吃一點,補充能量嘛……」


    「我看你隻是單純想和北村在一起吧?」


    「也可以這麽說啦!」


    「那不用我作陪也無所謂吧?」


    「因為我不好意思嘛!拜托你發揮一下想像力好嗎?真是遲鈍到極點的男人!」


    正當龍兒力灌丹田,打算反擊的時候,突然有人戳了戳龍兒穿著立領學生服的背部。一轉頭發現:


    […同須同學也要參加嗎?太好了!」


    站在後麵的人,正是手中拿著書包和運動服的實乃梨。


    「這次輪到女子壘球社派人參加,所以身為社長的我自然得到場,正覺得很麻煩呢!接下來我們就是夥伴啦!」


    今天的健康笑容也有如眩目的太陽般,照耀龍兒的內心。眼花撩亂、體溫上升,龍兒幾乎快要昏倒了。


    「是……是嗎……?」


    「是啊!可是你竟然自願參加耶!高須同學真了不起!我好感動喔!」


    喔耶!被她誇獎了……!


    龍兒雙手拚命隱藏自己通紅的臉頰,兩眼冒出殺氣——真是好丟臉!


    「小突,我也會陪龍兒一起去喔!」


    「啊、真的嗎太好了!我們一起去換衣服吧!我在走廊等你喔!」


    「恩,我馬上過去。」


    兩人一起看著實乃梨走出教室的背影——


    「喂……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謝、謝謝……!」


    知道就好!大河點點頭。


    「早點知道小突要參加,我就不找你去了。」


    「我不記得你找過我吧?我隻記得你硬是把我的手舉起來……」


    不停鬥嘴的兩人心情很好,各自帶著運動服與書包走出教室。可是正當龍兒朝男子更衣室、大河與實乃梨往女子更衣室前進時——


    「等等我!」


    熱心的甜美聲音調讓三人停下腳步。龍兒轉過頭,忍不住想要推推臉上沒有的眼鏡.想來大河應該也是同樣想法吧?看到對方之後,猛然睜開雙眼,低聲呻吟:


    「什麽……?」


    可是——


    「太好了,總算追上你們了!我也要參加喔!身為轉學生的我,也想要早點習慣學校的活動!」


    帶著天使笑容的川嶋亞美對大河的瞪視無動於衷,


    「呃……是北村要你參加的嗎?我勸你還是不要去。再說這也不算是學校活動。」


    龍兒不禁對她提出忠告。然而亞美隻是惹人憐愛地搖頭:


    「佑作什麽也沒說,是我自己想參加的。而且不運動會長出肉來呀!對吧,實乃梨?」


    「喔!原來如此,是想順便減肥嗎?」


    實乃梨一點也不覺得驚訝,隻是認同地點點頭。大河斜眼確認實乃梨的反應,無趣地皺著眉頭。


    「我們走吧?」


    然後亞美伸出細細的手臂,似乎要勾上龍兒的手臂——就在即將碰到龍兒的手時——


    「唔……」


    「新來的,女子更衣室在這邊喔。」


    活像監獄老鳥的大河眼底浮現一抹陰影,右手從亞美身後牢牢抓住她的衣領,順勢拖著快窒息的亞美,與實乃梨一起前往女子更衣室。


    「逢阪同學……我、我可以自己走!」


    「沒關係沒關係。川嶋同學,就讓我為你帶路吧!」


    龍兒不自覺佇立在當場,望著眼前陰險的一來一往。啊!他總算迴過神,想起男子更衣室到途中為止還在同一個方向,重新振作精神向前走,然後拍拍翻騰不已的胸口。


    我們走吧?偏著頭看向這邊的亞美,臉上的表情莫名甜美、美麗且清澄……總之就是可愛到不行!姑且不看本性的話。


    她是模特兒,可愛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眼睛的確獲得保養,而且身為男人的心裏,也坦率地覺得有些高興。


    『各位好!你們應該有所覺悟了吧!哪個混蛋敢落跑、我決不會放過你們!混帳東西!拿出毅力拚到底吧!』


    過分男性化的語調,透過擴音器響逼整個為厚重雲層所覆蓋的灰暗運動場。


    [今天的發言也令人感動不已!不愧是會長!」


    站在擴音器主人身旁的學生會副會長北村不斷拍手。


    二十幾名的學生聚集在放學後的校門口,大家臉上都帶著同樣尷尬的神情,仰望站在台階上大聲喊叫的清潔大會領導者……也就是學生會會長。走在迴家路上的幸福同學,一麵帶著看好戲的心態望向這邊,一麵心想:還在忙啊?」


    「這、這是、怎麽迴事……」


    也難怪第一次看到這副光景的亞美會被嚇到。


    「那位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長。據說學生會長選舉時,她的競爭對手得票數是零。是一位倍受推崇的獨裁領導者喔!」


    「哦……那麽他一定是為了這個原因吧……?」


    「為了這個原因?」


    「佑作以前曾經提到,他因為某位很了不起的學姊加入學生會……」


    『手套戴了沒——?垃圾袋拿了沒——?清掃範圍確認了沒——?』


    「是……」眾人有氣無力迴應。


    [混帳東西——!』


    學生會長叉開雙腿直立,慷慨激昂地挺起胸膛向後仰,露出雪白的脖子大聲喊:


    『少看不起這個鎮!你們那種要死不活的死樣子鐵定會被淘汰!混帳東西!給我鼓起幹勁好好迴答!』


    「是——!」


    [夠了——!這個月按慣例進行鎮內清潔活動。注意別受傷了!一發現你們在路邊買東西吃的話立刻處罰!總之,別被發現了!]


    學生會長——三年級的狩野堇一邊咧開嘴角露出似有若無的笑容,一邊撥開黑色長發。


    即使身穿運動服、戴上工作手套還有橡膠長靴,依然以相當端正的姿勢站著。雪白的肌膚、細長清秀的眼睛、光滑流泄而下的漆黑頭發、沒塗口紅也是紅色的雙唇……外表看起來是個楚楚動人、溫柔婉約、清爽的和風大小姐,不過內在卻是——


    『好——啦!你們這些家夥,準備出發啦!目標是每人一袋滿滿的垃圾!這次參加的人數比較少,所以應該能夠輕鬆達成規定目標。雖然有「規定目標」,不過也有沒那麽嚴格啦!總而言之,不要讓校外居民看到你們散漫沒規炬的模樣,給我拿出你們的義工精神!』


    彷佛連靈魂上都刻著「男子漢」、統禦能力過人的女將軍……說得更直接一點,比較像是黑道的大哥大或老大。


    「好……好厲害…長得那麽漂亮,作風卻那麽粗獷……」


    在龍兒身旁壓低音量的亞美,也無法從落差太大的老大身上移開視線。龍兒相當明白第一次看到的人都會這樣,點頭說道:


    「不過她的成績從入學以來一直是全校第一,還在一年之內重建學生會一場糊塗的財務狀況,是個相當傳奇的名會長呢。」


    […高須同學,你知道的好多喔!」


    「全都是從北村那裏現學現賣的啦!」


    北村顯得相當開心,不斷為台上那位美麗老大的發言鼓掌,大概是想炒熱氣氛吧?


    「最引以為傲的學姊啊…」


    北村向來給龍兒的印象都是「領導者」,現在倒成了盡忠職守的「部下」——不過,大河會怎麽看待北村呢?大河與實乃梨站在距離龍兒有段距離的地方,她臉上明顯表現不爽的情緒——動個不停的腳尖不知是有意還無意,在地上寫了一個「殺」字。


    『打掃時間為一個小時!待會集合時絕對不準遲到!還有,沒有全部到齊不準解散!』


    用擴音器大喊的堇一說完,學生會的幹部立刻吹起尖銳的哨音,二十幾名學生成群結隊


    開始離開學校到外麵尋找垃圾。在這群人之中,混著一位企圖與學生會副會長增進友好關係的家夥。


    「掃除的範圍不小耶…喔!馬上就撿到一個!」


    龍兒才一出校門口,馬上就在學校牆邊發現舊雜誌,正準備彎下腰,伸出戴著工作手套的手——


    「n0——!」


    有人抓住他的運動褲鬆緊帶往上拉,順勢用力向後扯——這種陷入兩腳之間的甜美衝擊讓龍兒轉過頭,才發現實乃梨露出可怕的表情站在龍兒身後。嘖!嘖!嘖!伸出食指在他麵前揮動:


    [高須同學,不可以喲!學校附近是三年級的勢力範圍,我們這些學弟妹要跑到比較遠的地方才行,這是傳統。」


    「是、是這樣嗎?」


    「是啊!你瞧!」


    實乃梨指著一名看似三年級學生的樸素女孩,一邊說著「這些人真是傷腦筋……」一邊撿起剛才那本雜誌放進垃圾袋。看起來為了準備考試,一副很疲累的樣子——唉—歎氣的同時還像老婆婆一樣敲敲腰部。


    「原來如此……」


    [二年級的小夥子隻好走遠一點羅。」


    啊!久違的真心笑容。實乃梨的笑臉如同太陽光輝眩目而直接,讓龍兒不禁為之吸引。


    兩頰的酒渦、稍微曬傷的鼻子——健康的女孩果然是最棒的!此刻龍兒重新想起自己就是被這股開朗的氣息所吸引.


    相對的,在令人目眩神迷的實乃梨身後——


    「哎呀!這個垃圾跟川嶋同學長得好像啊!這下能夠模仿的對象又增加了!」


    「討厭啦!逢阪同學真是太會開玩笑了!真好~笑—啊、你不覺得這邊的垃圾跟逢阪同學很像嗎?特別是小到無藥可救的部分最~像了!」


    兩朵陰險爭豔的漆黑妖花正在享受諷刺與挖苦……光是看就覺得累。


    「大河……別玩了,我們快走吧!」


    龍兒揮動空垃圾袋拍拍大河的臀部。他打算施展「用拖的也要把你帶走」戰術——


    「不是叫你別碰人家的屁股!討厭……別惹我……」


    神經兮兮的大河露出撩牙,嚏哇哇向前走——看來她果然很介意北村與學生會長的事。


    亞美也「呸!」的一聲,把臉轉向與大河反方向,雙臂交叉胸前。


    看到這兩個人的樣子,實乃梨若有所恩地低聲問:「喂喂!」


    「那個……午飯時我就感覺到,你不覺得大河和川嶋同學之間的關係好像有點緊張?該不會……」


    龍兒雖然心想:現在才發現啊,不過實乃梨的問題並非不能迴答。


    「是啊!好像是想法上有所差異,莫名其妙就是合不來。」


    「原來如此……這也沒辦法羅。」


    龍兒為了兩人肩並肩一起散步而感動到發抖。此刻,自己正和實乃梨走在一起,簡直像是約會一樣,以緩慢的速度在青翠的樹木下漫步。如果不去看眼前背後那些同樣穿著運動服、龍無關係的無聊家夥,就是一幅完美的約會場景。將來是否會有成真的一天呢……?


    「大河與川嶋同學……總覺得川嶋同學和我當初想的不一樣!不是不好的意思啦……大河也希望能夠和大家交朋友,可是她也有她的難處……可是這樣的組合還真怪……女孩子真的是很複雜喔!」


    實乃梨以有些嚴肅的表情點頭,龍兒也同樣頷首迴應。他有預感自己和實乃梨之間即將產生一種奇妙的連結——如果預感實現,那麽這就是龍兒第一次不靠大河與北村,而與突乃梨直接有所「緣分」。


    這樣的話,非得好好培養這種關係才行——龍兒的目光變得銳利,不同於以往,他打算稍微積極一點。


    「因為有櫛、櫛枝在,所以我不用太擔心大河。」


    雖然有點說不太出口,不過還是把意思表達出來了!實乃梨笑著看向龍兒:


    「那應該是我的台詞吧!我倒是認為隻要有高須同學在,大河就不會有問題了。」


    還是一樣被誤會……不過話說迴來,看來實乃梨對龍兒的評價很高羅?可以說是有好感吧?龍兒與實乃梨相視而笑。來吧!還差一步!隻要再進一步,關係就能夠更加深入——現在開口吧!是男人就勇敢開口吧!龍兒的眼睛因為激昂翻騰的想法而充血。他故意咳嗽,清一清喉嚨。


    「除了大河,我也希望能夠多待在櫛枝身邊……」就這麽說吧!他輕輕舔了幹燥的嘴唇,將緊張發抖的拳頭收進口袋。現在這個時間點很自然、不會有不好的感覺、也可以當作開玩笑……隻有現在、就是現在!


    「除——」


    [龍兒!」


    咚——!一股強大的力道撞上龍兒。


    [龍兒,糟了!哎呀——這下子怎麽辦!」


    「……」


    龍兒在跌倒前用力踏穩腳步,然後抬頭仰望大河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來一下!到這裏來!」


    龍兒被拉進小路的陰影。


    「北村同學一直待在學生會長身邊耶!一直喔!從來沒離開過喔!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連我在旁邊都沒注意到!所以我鼓超勇氣跟他說,我是陪龍兒一起來參加的。結果你知道他說什麽嗎![啊、這樣啊!我都沒注意到。謝謝你,真是幫了大忙呢!‘——隻有這樣!就隻是這樣!這是他對曾經告白的女生該說的話嗎?龍兒,你覺得呢?」


    大河沒換氣就把這段話說完,然後更加逼近龍兒:


    「這代表……沒機會了嗎?怎、怎麽辦!你覺得呢?我不會生氣的、你要老實說!」


    「我覺得嗎?那我就老實說了!」


    「恩恩!」


    「你就放手讓他去吧……我剛才和櫛枝的氣氛很不錯耶……」


    「什麽意思啊……!?」


    大河的表情充滿憤怒,靠到龍兒麵前:


    「在我進展不順利的時候,你竟然進展的很不錯!你太囂張了吧!」


    「有、有什麽關係!幹嘛那麽介意,你不是說不會生氣嗎?」


    「當然生氣呀!不行、我不準!我應該告訴過你,在我和北村同學順利交往前,你甭想得到幸福!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家夥!」


    蠻橫粗暴的大河奔出小路。


    「大河?怎麽迴事?我還以為你出現了,結果又不見人影——」


    「小突!」


    大河的手緊緊抱住無事可做,呆站在原地的實乃梨。


    「我不想繼續待在這裏……就我們兩個人找個地方、找個地方遠走高飛吧!」


    「私奔嗎?我奉陪」


    實乃梨帶著充滿包容力的笑容,輕輕抱住大河的肩膀。


    然後兩人就這麽漸行漸遠,連一次都沒轉過頭,看來似乎相當自得其樂。


    「可、可惡……!」


    不甘心的龍兒獨自呻吟,站在原地凝視實乃梨離去的背影好不容易才有點進展——


    「沒事吧?」


    「呃?」


    突然有人跟他說話,龍兒跳起來轉過頭——看到亞美站在他的身旁。是因為討厭的大河離開了,所以她才跑出來嗎?


    「剛剛逢阪同學突然撲向你對吧?我看到了。你沒事吧?」


    「呃……啊、恩……習慣了。」


    …同須同學真可憐……逢阪同學、實乃梨都不見了,佑作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啊……恩……」


    龍兒突然注意到其他成群走過的學生全都在偷瞄亞美——他們一直盯著傳說中的美少女,但是一看到在旁邊的是「那個高須」,就沒有人敢過來搭訕。畢竟高須龍兒的大名與掌中老虎同屬其他班級學生口中的恐怖代名詞。


    還是有幾位勇敢的女生在擦身而過時揮著手叫道:「亞美——」一看到亞美也微笑揮手迴應,那群女生馬上尖叫吵鬧、開心不已。可是亞美立刻轉身背對她們,朝龍兒說:


    「既然我們同為被拋下的同伴,就好好相處吧!好!我們要往哪邊呢?」


    耀眼的天使笑臉仰望著龍兒。


    「這……你……不跟剛剛那些女孩子一起走嗎?」


    「沒關係沒關係,我又不認識她們,我要和高須同學一起走。對了!我們到河堤那邊看看吧?對岸也算是清潔範圍之內吧?」


    「我是無所謂啦……」


    和我這種人一起去也沒什麽意思吧?不過亞美卻連發問的時間也不給,立刻開心大步向前,並且轉過身說:


    「快走吧!不然就把你留在那裏喔!」


    她朝龍兒優雅地伸出手的模樣,就像是電影裏的畫麵……不過也不能真的握住,龍兒隻好快步追上亞美,就像性格別扭的家夥一樣害羞


    ***


    抖抖抖抖抖……抖個不停的木棒總算撈到岸邊的寶特瓶。


    「碰、碰到、到、了……!」


    「加油!」


    逆著水流將寶特瓶勾過來,龍兒終於能夠唿吸了。努力伸長的手臂好酸——他甩了甩手臂,盡量不用手觸碰寶特瓶,將它丟進垃圾袋裏……好不容易又解決了一個。


    「哈啊……這下子總算有一半了……」


    「我也差不多一半。不過得再多找一點才行,打起精神繼續吧!」


    流過鎮內的一級河川(注:經過日本政府指定,對於國家土地與國民經濟上有重大意義的河川)的岸邊,龍兒與亞美一麵注意不弄髒運動鞋,一麵沿著水泥堤岸走。無人整理的草叢在逐漸昏暗的烏雲下任意生長,從水泥縫間冒出頭來。


    隱約聞得到青草味,稱不上漂亮的河川也發出些許異味。整個活動比想像中還要累,走在亞美前麵的龍兒微微喘氣。他們兩人手上拿著垃圾袋,裏麵的垃圾量距離「滿滿一袋」還差得遠。就算規定沒那麽嚴格,但現在這個量還是太少了。


    剛剛他們在河堤步道尋找垃圾,可是那裏幾乎沒有體積較大的垃圾,所以才會轉戰到岸邊來試試。


    「喔……」


    「呀!」


    沙!龍兒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開朝兩人襲來的浪花,迴頭看到亞美也平安躲過。可是——


    「啊……這真是……糟透了……」


    咕嚕,龍兒咽了一口氣。


    他聽見亞美不耐地低聲自語,眉間出現不適合她的皺紋。看來在龍兒感覺疲憊不堪的同時,亞美也累了。偽裝的外表開始出現破綻。


    天空變暗,風也變強了,可是清潔活動還是一樣無聊透頂。皮膚開始感覺有點冷,但距離結束時間還很久,而且也還沒收集到足夠的垃圾。在這種狀況之下,就算不是亞美也會覺得心情很差吧?再加上兩人的氣氛——既沒有交談,彼此之間又尷尬,害羞的龍兒又不懂得說些應景的笑話。他光是佯裝乎靜,希望對方不要覺得不舒服就已耗盡全力。


    「沒、沒事吧?」


    「咦?恩!好得很~!現在就好像在探險、很好玩呢!我很喜歡這樣喔~!」


    亞美拾起臉來,美麗的臉龐上仍然是一副天使笑容——這落差也未免太恐怖了吧?如果她直接以不爽的表情對著我,我還覺得好一點。


    「喂、那個……你不要太勉強了。覺得累就休息吧。無法達成規定目標也不至於被殺頭吧?這種活動對女孩子來說太辛苦了。」


    這就是龍兒式的拚命安慰法。不過——


    「哎呀、我真的不要緊嘛!」


    麵對龍兒的體貼,亞美反而偽裝得更加厲害。她一麵誇張地在臉前揮手,同時將閃亮的吉娃娃眼睛朝上看,歪著脖子,口中說出更動人的話語: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機會和高須同學像這樣悠閑聊天該有鄉好。所以說……喔哇啊!」


    就在這一秒。


    惡作劇的強風吹起前所未有的大浪,龍兒快速後退逃過一劫,可是裝可愛的亞美就在大浪旁邊——


    「騙……人……」


    閃避不及——為她致上最深的哀悼之意。


    「你還好吧?我竟、竟然一個人逃跑……真是……」


    「……」


    無論她再怎麽愛裝模作樣,事到如今也無法掩飾她的本性。亞美低頭看著濕透的運動鞋與運動褲,說不出半句話,隻能麵無表情佇立在那裏。


    「川、川嶋……」


    咯咯咯——終於看到亞美的唇角開始緩緩上揚,也看到她即使在發抖,仍然拚命想緩和銳利的嚴厲眼神。


    「喔喔…」


    這真是令人感動的專家毅力。速度雖然有點慢,不過亞美的確拚命努力,緩慢戴上天使的麵具。就在好不容易完成七成——


    「噫——!」


    美麗的臉龐再度凍結。似乎有什麽黑漆漆、濕答答的怪東西,正在亞美完全濕透的腳邊,還有運動鞋的鞋帶上移動、抖動、晃動……看了整整三秒之後——


    「呃……」


    慘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走開走開走開——!」


    龍不掩飾地放聲大叫,亞美當場坐倒在地,兩腳到處亂踢。


    「別、別動!叫你別動啦!別踢我的臉!蝌蚪掉下來了!會被你踩死!」


    二隻、不,三隻小蝌蚪若無其事停在亞美腳上。她以瀕臨瘋狂的聲音慘叫之後就不省人事了。總之,龍兒先想辦法把她的運動鞋脫下——


    「救援成功!」


    龍兒將小蝌蚪放迴河裏。


    「……、……、……!」


    然而——


    倒臥在河邊,龍龍一息的亞美表情開始僵硬,看來似乎是凍僵了。頭發散亂、兩腿張開、運動褲濕了一半、襪子滿是泥水——眼前這副德性,不是大家熟悉的那個「川嶋亞美」該有的悲慘模樣。


    龍兒戰戰兢兢靠近:


    「我、我把鞋子放在這裏。聽到了嗎?雖然還是濕的,不過已經沒有蝌蚪了。」


    他將鞋子整齊擺在亞美腳邊亞美的眼珠「錚!」睜開,往下看著那雙鞋子,然後——


    「亞、亞、亞……」


    龍兒聽見她的低語——亞美美。


    就在下一秒鍾——


    「我不玩——啦!」


    雪白的手抓起鞋子用力朝河堤扔出去。


    「哇……唔哇……」


    龍兒不禁用手按住嘴巴不敢出聲。麵具終於剝落了……


    亞美像頭野獸一樣用力喘氣,然後以快速的語調說:「我再也受不了了!辦不到!亞美美要迴家!我一定要迴家!」露出難看的一麵。


    「啊!」


    一迴頭,正好與龍兒四目相對,總算想起龍兒的存在。數秒間,兩人就這樣四目相交不發一語……


    「……恩哩!」


    亞美將拳頭擺在嘴邊,露出必殺技「純真微笑]


    「假的啦——!開玩笑!這是騙人的!討厭啦、高須同學的臉好可怕喔—!」


    可怕的人是你吧?龍兒當然說不出這種話亞美嗯嘿恩嘿,不斷帶著笑臉看著龍兒,然後隻穿著襪子就爬上河堤斜坡。


    「嘿咻、嘿咻……啊~!有了!太好了、找到羅—!」


    滿麵笑容地雙手抓住自己扔出去的運動鞋,還勉強裝出甜美聲音,戲劇性轉身拿給龍兒看。然後立刻穿上鞋子——


    「高須同學,我們比賽看誰先跑上河堤吧!」


    「咦……?」


    「輸的人要把收集到的垃圾全部給贏的人喔!這樣子就能達成規定目標了!預——備~開始!」


    龍兒看著亞美咚咚跑上河堤的背影,腦中所想的不是「垃圾都給贏的人」,而是……她連垃圾袋都沒拿。


    無奈提起兩人份的垃圾袋快步走上河堤。這時候不能跟上她,可是又不得不跟上她。


    亞美的背影突然消失在草叢裏。此刻她正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拚命修補露出破綻的麵具吧?我是不是該稍微放慢腳步?


    「太慢了——!」


    穿過草叢之後,發現已經恢複可愛模樣的亞美站在河堤上看著龍兒。


    [高須同學輸了!不過你放心,我也會幫你撿垃圾的,不用擔心!」


    亞美開朗地俯視龍兒看得出來她的笑容一如往常……


    「夠了吧?」


    「咦?什麽夠了?」


    口是心非——因為亞美的眼睛太大了,藏不住不知所措的動搖眼神。而且龍兒也疲於隱藏自己的真心。


    「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麽意義?辛苦博取我的喜歡,究竟能獲得什麽?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就在那附近休息、或者幹脆先迴去吧!」


    聽到龍兒用粗魯不耐的態度一口氣說完的話——


    「你在說什麽啊?我不懂耶,」


    亞美圓圓的眼睛看著龍兒——看來她打算死撐到底。都已經露出馬腳了還能裝做若無其事,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隻是龍兒的厚臉皮也是不遑多讓,畢竟他可是每天都受到掌中老虎的照顧啊


    「你想裝成什麽不懂也隨便你。但是搞不懂的人應該是我吧?為什麽你要勉強自己參加這麽累人的清潔活動?這麽做根本沒意義啊?」


    龍兒並沒有責備她的意思,隻是他覺得不問清楚心裏會很難過。參加這麽麻煩的活動,根本無益於塑造好孩子的形象啊。就算不做到這種地步,她在班上的評價也已經夠好了。


    然而亞美……


    「你不懂?原來你不懂啊。嗯……」


    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開始喃喃自語。


    透明的眼神一瞬間讓龍兒停下腳步。龍兒不由得盯著她看,想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但是這時吹來一陣風揚起亞美的頭發,遮住那張臉。


    「原來高須同學沒那麽容易上當呢……這一招對你沒用啊……」


    我原先隻是想陪那個小不點玩玩而已,這就叫自亂陣腳吧——含糊不清的聲音帶有自嘲的味道


    「咦……?玩什麽?怎麽迴事……?」


    她的迴答卻是——


    「嗯?什麽?你聽到什麽?奇怪,一定是你聽錯了啦!」


    亞美將頭發撥到耳後,露出平常那副沉著的天使笑容俯瞰龍兒:


    「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我之所以參加這個活動,就是為了想和高須同學好好聊天呀!有那麽難懂嗎?」


    甜言蜜語、美麗的笑容,眼前的人是平常的亞美——無論和她說什麽都沒用、看不起人的亞美。


    龍兒歎口氣,放棄繼續發問。反正不論說什麽,都無法和這個亞美溝通——她想繼續裝


    模作樣就自便,反正一切與我無關。


    這時亞美突然仰望天空——


    「下雨了?」


    啪答!冰冷的雨滴重重落在龍兒的臉上。


    [這下糟糕了……」


    亞美抱著細細的腿,坐在河堤步道旁的涼亭長椅上,愣愣地自言自語。


    她才剛戴迴麵具不到十分鍾——現在已經不是撿垃圾的時候了。


    正如亞美所說,隻有柱子與屋頂的簡單涼亭外的情況的確很糟糕。突然下起傾盆大雨。


    厚重雲層覆蓋天空,現在不過是下午四點左右,四周卻異常昏暗.大雨滴在柔軟的泥土上,像子彈一樣在地上打出一個一個的洞。才下不到幾分鍾,到處就已經出現水窪、流成了小河,位於河堤下方的河流也變得混濁不清。強風的唿嘯聲讓涼亭吱嘎作響。


    「屋頂好像快被吹走了……」


    「怎麽可能。」


    龍兒打算一笑置之,可是亞美似乎真的很害怕:


    「真的沒問題嗎……?」


    「以這種下法,再過幾分鍾就會停了吧?」


    即使靠著柱子站立的龍兒如此迴答,但並沒有消除亞美臉上的陰霾,濕淋淋的頭發沾附在亞美雪白的臉上。大雨當前,什麽麵具、本性都無所謂,彼此之間奇妙的尷尬也都拋在腦後。亞美冷得微微顫抖,不安地抬頭望向不作美的天空,包著單薄肩膀的運動服早已濕透。


    「……哈啾!」


    小老鼠般的噴嚏聲,與大河怪腔怪調的噴嚏聲截然不同。龍兒不禁想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可惜龍兒的運動服也濕透了。


    「很冷吧……我有沒用過的垃圾袋,要嗎?挖個洞套著就可以了……」


    「咦!?我才不要!」


    馬上就被拒絕了——如果是平常那個亞美,一定會笑著接受.


    「也對,你應該不會想穿垃圾袋裝。」


    「不要、絕對不要!怎麽可能穿垃圾袋!真的是……不敢相信……」


    亞美用撒嬌般的鼻音說完之後,就像小孩子一樣轉過頭去。


    這是在平常亞美身上看不到的不高興反應。大概是因為麵具已經掉過一次,所以隻要有點小事就會輕易剝落——譬如說突然傾盆大雨害她冷到不行的極惡劣狀況。


    「這一定是小蝌蚪的詛咒吧。」


    龍兒說出很冷的笑話,想要化解尷尬的沉默。亞美以無趣的表情仰望龍兒:


    「為什麽我們一定要受到這種詛咒?」


    「這是讓它們遭受生命危險的懲罰吧。」


    [高須同學……你不是救了它們嗎……」


    「其實我把它們丟到旁邊的草叢裏……」


    「什麽!?」


    啪沙!亞美站起身,當場說不出話來,嘴巴半開,睜大的眼睛簡直快要掉出來。


    「想也知道是騙你的!我看起來像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什……什麽嘛!真是的!害我差點嚇死!因為高須同學看來就像會做那種事的人!」


    她說了句非常沒禮貌的話。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真抱歉,我可是很溫柔的人喔!雖然自己說有點……不過我真的很喜歡動物。現在養的鸚鵡,也是從它還是一顆蛋時就小心翼翼照顧到現在。」


    「鸚鵡?就是逢阪大河說的那隻醜斃了的變態鸚鵡?」


    「大河那家夥亂說話……明明就是討人喜歡的好鸚鵡。」


    「鸚鵡有分好壞嗎?叫什麽名字?」


    「小鸚。」


    「……」


    亞美頓時沉默——


    「啊哈哈哈哈!那是什麽名字啊!?」


    亞美莫名其妙地指著龍兒,唐突地笑了起來龍兒愣了一下,眼神變得兇惡。


    「竟然叫那種名字!別取得那麽普通好不好!那根本不叫名字,那隻是它的種類吧!


    怪、怪、怪、怪——斃了!」


    「是嗎?」


    「是啊!」


    撥開滴著水的頭發,露出整個額頭。雙手輕拍一下,亞美再度笑了起來,連腳啪答啪答動個不停。是被點到笑穴了嗎?


    [竟然叫小鸚!那什麽名字啊!原來高須同學的外表與內在完全不同嘛!雖然還不到學生會長的程度——」


    看著龍兒的那對眼睛,眼角還有笑得太厲害而流出的眼淚。


    可是亞美瞬間噤口不語,就好像中了變成石頭的魔法——石化的亞美視線越過龍兒看向後方,表情宛若石像。


    「怎麽了……喂!川嶋!」


    亞美沒有迴答,直接從涼亭跑進大雨之中。沒有脈絡可循的舉動讓龍兒抓不著她的步調.亞美不聽勸阻,逕自彎下身體躲進草叢裏緩步前進,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身上,漸行漸遠。龍兒雖然不明究理,但又不能不追上去。


    「等等!」


    龍兒也奔進斜打的雨裏,追上亞美之後硬是從背後抱住她,躲人距離涼亭有段距離的廢棄自行車停放間。


    這裏雖然有鐵皮屋頂,可是和剛才的涼亭有著天壤之別。不但會受到風雨侵襲,而且也沒有地方可坐,旁邊還亂七八糟堆放著生鏽的腳踏車。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幹嘛把自己弄成這樣……」


    「噓!」


    「……!」


    亞美冰冷的手伸向龍兒的脖子。冰冷的感覺與極度靠近的亞美氣息,讓龍兒發不出聲音也無法唿吸。


    亞美緊緊抱住龍兒,直接壓在他身上,接著以想要將他推倒的氣勢粗暴地、糾纏在一起


    倒在地上。


    「喂……等……!……!」


    「噓——就對了!」


    完全密合的身體,柔軟纖細的感覺十分虛幻。亞美的皮膚好滑嫩,龍兒與她接觸的部分似乎正一點一滴融化在她的皮膚裏……


    雖然不可能融化,可是龍兒的臉紅了——為了避免壓到亞美,隻能拚命用手握著柱子讓身體撐起距離……就連被雨淋濕的味道都很香甜,龍兒就像溺水者一樣拚命抬起頭,在半空中喘氣。


    然而——


    「我們就這個樣子……在這裏躲一會吧……」


    含糊的說話聲。


    然後亞美縮起蹲下的身體,將龍兒的身體當作擋箭牌,完全躲入龍兒懷中。閉上的珍珠色眼皮,被雨沾濕的長睫毛上,透明的雨滴閃閃發光。龍兒與亞美間的距離近到連這些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等……這、這個……」


    龍兒充血的表情,似乎用針去戳就會噴出血來——雖然感到難為情,還是忍不住發出無可奈何的聲音。如此超近距離接觸,再加上對方又是超級美少女——我倒想看看有誰在這種狀態下還能夠平心靜氣。


    「那邊……」


    亞美一邊用細小的聲音說話,一邊指給龍兒看。精神恍惚的龍兒看向那邊——快要蒸發的血液瞬間降到冰點之下結凍,連腳下都能感覺到冰冷。


    「那、那家夥……」


    跑進剛才那個涼亭躲雨的男人很眼熟,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看起來像是學生的男人收起傘環顧四周,乍看之下很平常——要不是因為他在這樣的大雨裏還拿著數位相機,應該不會感到怪異,


    龍兒不禁豎起雞皮疙瘩,趕緊和亞美交換位置,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亞美:


    「那是……昨天的變態。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未免太巧了……」


    「你以為真的是巧合嗎?」


    「……」


    龍兒無法迴答亞美的話,這看起來絕不是巧合。


    「他是埋伏在學校跟著我們過來……」


    龍兒覺得很不舒服,不由得有些發抖——這絕非隻是因為冷的關係。


    「為什麽對方連你讀的學校都知道?你昨天不是說他隻是偶遇的奇怪仰慕者嗎?」


    「我……是那樣說沒錯……」


    亞美支支吾吾的聲音裏混雜了痛苦與猶豫,好幾次張開嘴巴又閉上。在龍兒手臂中的亞


    美憋住[,身體變得僵硬。


    「說啊!事到如今,你還想隱瞞什麽?」


    龍兒輕輕搖晃亞美冰冷的肩膀,從她的背後隱約傳來一陣顫抖。然後緩緩開口:


    「那個……那家夥,說明白一點,就是跟蹤狂……」


    她終於低聲說出真相。


    跟蹤狂——龍兒想起之前曾經聽亞美在與大河吵架時,曾經大叫「你……你這個跟蹤狂!」龍兒覺得那是亞美唯一流露出真實情感的瞬間。


    「昨天,該怎麽說……我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說不出口,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那家夥是我們這行最有名的問題人物,不知道他是怎麽調查的,總是拿著相機出沒在私人住宅、老家或者學校等地方。除了我以外,他也在其他雜誌模特兒的四周徘徊,讓大家都很頭痛。」


    「不會吧……」


    龍兒發出呻吟般的聲音。亞美點點頭繼續說:


    「我會搬到這邊也是那家夥害的!你也知道我媽媽是藝人,媽媽的經紀公司告訴我,那個怪人在我家附近徘徊會造成問題……所以要我一個人搬來這邊的親感家住。爸爸因為工作忙,沒辦法離開市中心的公司。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跟到這邊……」


    「這樣啊……」


    「恩。要搬到這裏也是沒辦法的。可是……好可怕喔!離開父母身邊,暫時停止工作直到事情告一段落,經紀公司也先休息一陣子,所以沒有人保護我……以前還有經紀人會派車接送,可是……啊啊~真討厭、真不敢相信……那家夥竟然追我追到這裏……」


    想必一定覺得很害怕吧!


    光是那個男人本身就足以讓人充滿寒意了,更何況是成為標靶的亞美呢?她所感受到的恐懼恐怕是難以想像的。


    龍兒抱著亞美的手臂不自覺加重了力量。


    […高須同學……」


    「我們躲到那家夥離開為止吧!」


    謹慎的龍兒不會說出「我幫你揍他一頓」那種話,不過一起躲起來這點龍兒倒是做得到。兩人就這樣屏息不出聲、身體靠在一起等待時間流逝。不過那男人似乎也被這場雨困住,一直坐在長椅上悠哉擦拭弄濕的相機。


    在這段時間裏大雨依然不斷落下,把龍兒的運動服打得又濕又重。就當他心想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行——.


    「喂~!高須同~學!川嶋同真~學!奇怪,怎麽到處都找不到他們啊!可是這場雨……到底在搞什麽啊!大河,你冷不冷?」


    「我沒事。小實你呢?」


    「沒事沒事!他們到底跑哪去了?明明有人看到他們往河堤方向……」


    「可能是下雨的關係,半途就折返了吧?會不會先迴去了?」


    「半途折返的話,應該會在途中遇到我們吧?」


    實乃梨與大河的聲音從逐漸增強的風雨中傳來。能夠因此得救?還是隻會更加惡化?單憑猜不透會如何行動的兩人似乎不太可靠.不過龍兒還是不自覺轉過頭說:


    「喂、那個聲音一定是大河和櫛……噗!」


    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龍兒還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因為她們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實乃梨將垃圾袋挖個洞套在身上,就是剛才說過的垃圾袋裝,看起來就好像是穿著雨衣。大河也用個小透明盒子頂在頭上遮雨。


    「對了。小突,剛剛買的章魚燒不太熱耶!雖然是剛才的事,可是我突然覺得好生氣!我們迴去跟老板抱怨幾句吧?」


    頭上那個透明盒子:原來是章魚燒的盒子……最厲害的是,那麽一個小盒子就能幫她嬌小的身體擋雨。頭上頂著海苔粉和柴魚片沒問題嗎?那家夥真是笨手笨腳……不行了,無論如何都想笑,腹肌撐不住了……緊張感瞬間消失。


    亞美窺視龍兒拚死忍住的笑臉。


    […高須同學,你為什麽在發抖?」


    亞美有點生氣,嘟起嘴來。


    可是——


    「抱歉……真、真好笑……章魚燒盒子做的傘……噗哈!」


    龍兒記得好像有那種的妖怪——他的腦海裏已經出現妖怪圖監


    看到她那副怪模怪樣的人不隻龍兒一個。占據涼亭的跟蹤狂也嚇得轉過頭——


    「發現可愛的迷你妖怪!」


    男人冒失地舉起相機。可是身為百獸之王的掌中老虎怎麽會沒注意到他的一舉一動呢?


    「你說妖怪……?」


    大河的臉瞬間扭曲,露出渴求血液的獠牙,以兇惡眼神瞪向發聲源:


    「那邊那個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鬼主意,可是你讓我很不舒服喔!我不記得曾允許你這種可疑人物叫我妖怪!」


    紅紅的舌頭舔了一圈嘴唇——大河的殺氣收放自如,在麵對陌生人或變態時,能夠毫不遲疑展現出來。


    大河把當傘用的章魚燒盒子拿在手裏卷了起來,變成一把簡易匕首。用雙手確實握緊,夾緊雙臂。


    [這場雨正好可以洗去所有證據。]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猛然向前狂奔——


    「咦?哇、唔哇!」


    大河沒多說什麽,隻是握著看似匕首的物體,以超乎常人的速度、看來有如惡鬼的表情、幹勁十足地殺過去。謎樣的妖怪當然得恐怖才行啊!


    [這、這怎麽迴事!」


    男人慌張地抓起背包,撐起雨傘,背對著大河逃跑。大河也追在他背後——


    「你這家夥從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唔哇!」


    大河正好在龍兒藏身的棄屋前絆到泥巴摔倒,就在臉將要撞進泥巴裏——


    「你這……你這個……」


    飛奔出去的童兒奇跡似地,揪住她的衣領。大雨之中,被抓住的野獸於千鈞一發之際停在半空中。


    「笨蛋!」


    大河維持那個姿勢僵硬不動。


    「我……我還想說這下摔定了,連氣都憋好了!」


    大河的頭發也同樣濕淋淋垂到腰際。她捉住龍兒的手拚命確認立足之處,表情像是差點被車輾過的貓,長長吐出微弱的氣息。


    「別隨便追著不認識的人跑!把手上的東西丟掉!丟掉!」


    打掉她手上的簡易匕首(妖怪用的傘)之後,總覺得她的頭頂好像有柴魚的味道……龍兒不知不覺盯著大河的腦門。這時候實乃梨追了過來:


    「大河你在幹嘛那個男人是誰還有高須同學是從哪冒出來的!?」


    實乃梨臉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順手擦掉濺到大河臉上的泥巴。這時濕淋淋的亞美也走了出來。


    「還有,川嶋同學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亞美驚訝地轉過頭來,就在幫她拿下肩上枯草的實乃梨麵前——


    「……!」


    啪答!水滴由亞美被雨淋濕的臉頰上滴落。


    ***


    推了推因大叫而滑落的眼鏡。.


    「這種事你怎麽不早說?你當時是說因為模特兒工作很累、學校也沒辦法配合、再加上父母親不常迴家……」


    「這種事情要我怎麽說得出口。如果說的話……又會讓佑作擔心啊!」


    北村凝視著長得太過漂亮的青梅竹馬,難得說不出話來。


    北村為了感謝大家參加清潔大會,並且慰勞這一趟冒雨的活動,因此在傍晚時分招待大家來到這家速食店。大概是剛下過大雨的關係,即使雨勢減弱,店內依然沒有其他客人。


    亞美對北村說完令人擔憂的狀況之後,有點尷尬地低下雪白的臉。龍兒也算是目擊者,


    所以在一旁等候傳喚。實乃梨眉心緊鎖,擔心地看著亞美。一旁的大河則是——


    「啊……」


    也許是因為與北村同桌的緊張感,番茄醬從她手中的薯條滴落。龍兒沒說什麽,隻是拿出隨身攜帶的「對付大河笨手笨腳專用濕紙巾」快速擦著她的裙子.


    這群人聚在一起難得這麽安靜。


    「總之——」


    首先開口的人是北村:


    「總之,我們先報警……」


    「這件事已經和警察說過了……聽說其他經紀公司的人甚至還報案了,可是那個男人實在很狡猾,從不留下任何能夠追蹤身分的線索,所以也沒有證據……再說這種小案子警察根本不會認真處理……」


    「那我們就把他抓到警察局吧!他不是老在你附近徘徊嗎?我把這件事告訴社團的朋友,叫大家一起幫忙!」


    「不要這樣,太危險了。而且把事情鬧大的話,我也很傷腦筋。你也知道吧?這類事件演變到最後總是會成為有趣又好笑的話題,這對『受害者』是種莫大的傷害啊!再說,如果佑作或是其他人因此受傷,我也負不起責任……就算我想請媽媽幫忙,媽媽的經紀公司也不會答應。」


    滿腔熱血的正義使者聽了亞美的話也隻能沉默,交叉雙臂低聲自語:


    「可是……這樣下去……」


    「唔!有了!」


    實乃梨突然舉起食指放聲大叫。她睜著大大的眼睛說:「隻有這個辦法了!」


    「警察無法逮捕那個家夥,是因為不清楚他的身分對吧?既然如此,我們就反跟蹤那個家夥吧!趁著他在川嶋同學後頭偷偷跟~蹤的時候,我們就拍下照片或影片當作證據交給警察,這樣警察就能夠掌握特定人物進行逮捕了!這樣不就得了?」


    「櫛枝……!沒錯!太棒了!不愧是女子壘球社社長!哎呀呀,我現在心情好到想要將男子壘球社交給你呢!」


    「對吧對吧叩把男子壘球社交出來!我要進行改造,把男社員通通變成女生、全都變成女子壘球社的一分子!」


    「啊哈哈!你真的很瘋狂啊!」


    呀——!呀——!北村與實乃梨兩人興高采烈地擊掌,一旁的龍兒也舉起手來……不過並非是和他們一起擊掌。


    「等一下,誰來做?」


    「我可以喲!」


    實乃梨臉上帶著俘虜龍兒的眩目笑容,以不帶任何驕傲的語氣說:


    「小腹之友就是心之友!這種小事我還沒問題!」


    耶!她比出和平手勢——實乃梨果然是天上下凡的溫柔女神,龍兒對她的體貼與胸襟寬大感動不已。他遮著嘴,眼睛瘋狂閃著光芒——不是在生氣,而是眼眶有點濕潤:


    「我、我也可以盡點棉薄之力。」


    雖然對自己的力量沒什麽把握,但是最喜歡的實乃梨都這樣說了,自己怎麽能像個沒用的男人置身事外?然後他偷偷瞄一眼從頭到尾都沒作聲的大河——


    雙麵人又出現了。


    龍兒隱約可以想像原因。右半邊的緊繃,是針對北村擔心亞美的嫉妒左半邊的興奮,則是能夠和北村一起行動的期待。而且她也很擔心信誓旦旦說要幫助大家解決煩惱的突乃梨。然後……也許……她真的有一點擔心亞美吧……不過這隻是龍兒的希望,


    「喂、大河。」


    總之,不順勢幫幫她的話,大河又要變成石頭了——


    「你也會幫忙吧?你跟那個人也有帳要算吧?他不是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


    「沒錯,他說我是妖怪……」


    沒有事先說好就想到同一件的事。龍兒重重點頭:


    「這樣的話,就更沒理由不去抓他……」


    話說到一半就停了。大河看向龍兒的視線裏沒有對那些瑣事的憤怒或關心,但是——


    「沒錯……說得也是……就這麽辦。我雖然不喜歡你,不過這次就讓我們一起奮鬥吧!」


    大河對著亞美用力點頭。


    「就在此時此刻,我們大家的心連在一起!」


    北村興奮地好像要開始發表演說。可是北村的對麵——亞美仍然麵色凝重地晈著嘴唇。


    龍兒注意到她的舉動:


    「你還好吧?」


    亞美被龍兒的聲音嚇得抬起頭來,連忙展現笑容說:


    「呃……恩!有大家的幫忙,我也會打起精神!真是多謝,你們真可靠!」


    亞美故作輕鬆的發言,在沒什麽人的速食店裏空虛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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