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飄の芸、zegao、neltharion、冰之zero、ling0qing


    校對:zegao


    潤色:michaeltai


    1


    我很清楚自已喜歡什麽,但若被問到想要什麽,一時間我還真答不上來。


    迴頭想想,我並沒有什麽與眾不同的經曆。雖然父親幾乎不在家,但在家人的養育下我還是健健康康地成長了起來。姐姐供惠縱然是個然離經叛道、我行我素,剛進大學就存錢踏上了悠長旅途的怪人,但她也沒有三頭六臂。然後,我——折木奉太郎,終究還是沒經曆過什麽太大的起伏。


    姑且,我還算是被「別人可能不曾體驗」的風波牽連過。稀裏糊塗之間,我又認識了來往至今的朋友——福部裏誌。那時姐姐曾說「這些事都很常見啊,沒什麽大不了的」,而我則憤然反駁「哪裏常見了!」這也糟糕、那也不妙——就在焦頭爛額地應付著各種麻煩事時,不知不覺間我就從初中畢業了。後來想想,嗯,確實那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在學校的成績並不算壞。雖然不是什麽傑出的天才少年,但我也不至於因為學習而頭疼。和神山市周邊九成「成績並不算壞」的中學生一樣,我也隨波逐流地參加了神山高中的入學考試。雖說考前複習很辛苦,但我覺得那辛苦還算正常。


    因為附近的初高中升學係統很完美,所以就算是本地最好的升學學校神山高中,入學考試的競爭率也不會超過1.1倍。把私立學校也考慮在內的話,幾乎所有想升學的人都能有學上。就這樣,我也平安無事地被錄取了。


    恐怕——我坐在入學典禮中想——恐怕,在這座神山高中裏也會發生很多事情吧。在這三年間,肯定會有很多難忘的事情發生。


    但是,那些「難忘的事」很可能是在場全員,不,是所有的同齡人都會體驗到的尋常風景。而能讓人底氣十足地說「原來如此,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終歸不會出現。就算初中生活那麽波瀾萬丈,在即將離開鏑矢中學、仰望校舍之際,我口中的感歎仍然隻是「到頭來還是沒有什麽特別值得一提的事啊」。等我三年後離開神山高中時,感想恐怕還會是這句吧。


    原因就是,我有一條堅不可摧的信條。


    不管怎麽迴憶,我都想不起自己是從何時起、為什麽信奉上這一信條的。它既不來自別人傳授,也不源於我自己的閱讀。即便如此,我對自己信條的堅守之心也是不容置疑的。


    而那信條就是……


    多餘之事不做,


    必要之事從簡。


    2


    我打心底裏喜歡自己的信條。


    但正因如此,我在放學後的現在陷入了窘境。桌上有兩張紙。一張紙上寫著題目「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另一張則是白紙。新生談抱負寫個兩頁紙應該沒問題吧——升學指導部的溫柔用心真是值得感謝。


    因為這是作業,所以我昨天在家寫完了。雖然完全不記得寫了什麽,但確實寫了。既然如此,為什麽放學後我還不得不留下來,再次麵對這個讓人毫無思緒的題目呢?這確實可以算是個讓人驚奇的謎團,不過要一言以概的話,其實就是「老師,作業我忘帶了。」


    別說老師給的兩張紙了,我汲汲揮筆甚至三行都沒寫到。裏誌嘲笑道:


    「也對,畢竟是『多餘之事不做』的奉太郎嘛。說到抱負,你想必很頭疼吧?不過要我說,那種東西就唰唰兩筆敷衍過去不就好啦。」


    不懂裝懂。我把自動鉛筆夾在指間,一邊轉著一邊反駁道:


    「敷衍過了啊,昨天晚上。」


    「那為什麽第二遍還這麽費勁?」


    「就因為是第二遍。」


    裏誌詫異地皺起眉頭。


    我轉起夾在指間的筆。不,是想要轉來著。被手指一卡,自動鉛筆以猛烈的勢頭旋轉掠過裏誌的臉,最後飛到了教室的一角。我平靜地離席走過去撿起筆,然後若無其事地迴到了座位上。不明就裏的裏誌,又變迴了那副從容的表情。


    「第二遍哪裏難寫了?」


    「第一遍的確可以胡編亂造。但在寫第二遍時,我卻總會有意無意地照著第一遍的模子走,結果第二遍就沒法隨便寫了。」


    昨天我花了些工夫,總算編了個還算能看的「抱負」出來。要把它完全忘記再從頭寫起反而比較難。也不知裏誌為什麽高興,他誇張地笑道:


    「哈哈哈……大致明白了。那你想想自己昨天寫的什麽不就得了。」


    「可是,就因為我是隨便寫的,所以才想不起來啊。」


    說罷,我用自動鉛筆的尾部啪地敲了下桌子。裏誌則聳聳肩,結束了這段對話。


    四月也馬上要過去了。雖說已經放學,但時間還並不太晚。除了我之外,教室裏還留著好幾個人,他們似乎正在火熱地聊著什麽無聊話題。窗外小雨綿綿,已經連下了兩三天。據天氣預報說,傍晚到夜裏雨勢會變大。雖然這並不是原因,但我還是想早點迴家。


    裏誌坐在桌子一角,不斷偷瞄我手上的動作。他將常伴身邊的手提袋甩過一圈之後,搭在肩上。


    「看樣子工程還很浩大,你還去不去社團啊?」


    聽到社團這個詞,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不必說,從我那信條中可以很自然地導出一個結論:我完全沒有加入社團的興趣。追求悠閑高中生活的我,沒必要特意接近那種充滿活力的地方。


    然而,一封信打亂了我的計劃。那封信自印度貝拿勒斯寄來,上麵寫著「加入古籍研究社吧」。因為少許的厄運和誤讀,現在,我遵照那個指示加入了古籍研究社。


    眼前這位福部裏誌也是古籍研究社社員。但是,這家夥同時還是手藝社社員以及總務委員,愛好騎車。真是個大閑人。


    裏誌說道:


    「千反田同學很在意哦。她說你能來就好了呢。」


    我一語不發,裝作專心於那毫無進展的筆頭。


    千反田也是古籍研究社社員,全名叫做千反田愛琉。


    據除了重要的事外無所不知的裏誌所言,神山市北部有一個擁有廣袤農地的名門,而千反田便是那家的千金。倒不是說她戴著奪人眼球的家徽,外在看來,千反田隻是個頭發長長的、嘴唇薄薄的、楚楚動人的同年級學生而已。總之……我果斷無視了這個名字。不知裏誌是否有所察覺,說實在的,我好像無法應付那家夥。


    我會加入古籍研究社,圖的就是獨自一人的清淨。然而受千反田入社影響,古籍研究社真的擁有了實體。光憑這點而言,我就拿她沒辦法。然而理由不僅如此。


    她並不是我討厭的類型,節能主義者並不抱有強烈的愛憎。隻是,在第一次見麵的那天,千反田對我這麽問道:「為什麽我被關起來了呢?……我很好奇。」


    那天,千反田被鎖在了教室裏,而她本人並沒有發覺。打開鎖的是我,但是理所當然,鎖住她的另有其人。她會覺得不可思議,我理解。但是,為什麽千反田要求我解開這個疑問,而且還那麽堅決呢?最後,因為她的堅持,我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思考了起來。


    幸好,那天的事得以順利解決。但在事情真相明了之後,我在上學路上忽然有了種奇妙的預感。我的節能主義不會動搖。畢竟誰都不會去破壞素不相識的人所抱有的渺小信條。一般都是這樣的。理所當然,就算是千反田也一樣。隻是……我想起了千反田說著「我很好奇」時,向我逼來的那雙大大的眼瞳。


    「千反田同學正在幫我填申請許可上報書。讓她應付這些麻煩的書麵手續我也非常過意不去,不過,這也是恪盡職守的總務委員應盡的義務。」


    「是嗎,真辛苦啊。對了,『累積鑽研成果』的鑽字怎麽寫?」


    「提筆忘掉的字暫且不談,我並不讚成使用不會寫的字。用『我會努力的』代替如何?」


    裏誌基本上是一個想說就說的男人,但也絕對不遲鈍。他輕輕歎了口氣:


    「……話說迴來,社團什麽的,你要不想去我也不會硬拉你就是了。」


    並不是說不想去。隻是,至少在今天放學後,比起古籍研究社,「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來得更為重要。今後我會懷著作為神山高中一員的驕傲,進一步努力的。裏誌,果然不是鑽研意思就不通啊。


    裏誌俯視著完全沒有填滿的稿紙,忍住哈欠向窗外瞥了一眼。還以為他在觀察綿綿不斷的春雨,不想他卻忽然笑著轉過頭來:


    「哎哎,對了。我聽說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最近好像流傳著一個很老套的段子,你已經聽說了吧?」


    「老套?」


    我抬起頭來。如此輕易走神,這本身就證明我已對開始對「抱負」產生了厭煩。裏誌滿臉得意地點點頭,嚴肅地伸出食指說:


    「老套是老套,不過我也說了,這件事很有趣呢。神山高中是神山市最大的升學高中,也是各種千奇百怪社團的巢穴。這裏到底存在著怎樣的牛鬼蛇神啊?每次走進校門我都會興奮不已。然而,想不到神山高校也會有這種事情。」


    「你那一根手指是什麽意思啊?」


    「啊,抱歉。沒有意義。」


    裏誌爽快地收迴手指,但是笑嘻嘻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奇聞異事,校內詭異的傳聞。請務必好好聽著。」


    壓低聲音到底要說什麽呢?剛這麽想著,裏誌便說道:


    「……有傳言說,萬籟俱寂的放學後,音樂教室裏的鋼琴自己奏起了音樂。」


    「了解了,已經夠了。」


    無聊透頂。我伸出手掌示意他不必再說。


    故事確實很老套。小學也有,初中也有。看上去獨一無二,實際卻隻是重複一定格式的「學校傳聞」罷了。雖不惹人厭煩,但也沒什麽意思。趣味至上的裏誌竟然帶來了那麽無聊的故事。


    然而,裏誌卻滿是感慨地搖了搖頭:


    「你還是不明白啊,奉太郎。難道你覺得我會對這種司空見慣的『學校怪談』感興趣?」


    難說啊。前陣子你不還對簡易保險的構成頗感興趣嘛(譯注:簡易保險,即簡易生命保險)。


    「你錯了。我覺得有趣的肯定是『這種傳聞開始廣泛流傳』這個事實本身嘛。」


    「……這樣啊。」


    「在完全陌生的新環境中,咱們三百二十個高一學生就像東奔西撞的可憐羔羊一樣。然而入學才兩周多一點,我們就能說『其實啊,這個學校裏……』這樣的話了,你不覺得這成長很是驚人嗎。」


    裏誌攤開手,表現著這份喜悅。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他想說什麽了。我把右手撐在桌上,下巴架在拳頭上。


    「確實。新生剛入學的摸索期裏,基本沒什麽流言傳播的餘地,然而一旦他們開始適應,謠言就有誕生的機會了——你是想這麽說吧。」


    「對對對,就是那個意思。沒想到你理解得這麽快,幫大忙了。」


    「讓我想起血型占卜了。」


    聽我說出腦中閃過的想法,興致高昂的裏誌一下停住了點頭動作:


    「……為什麽?」


    「因為那完全不是初次見麵就能聊開的話題。隻有相互有了些微了解後,人們才會談及。雖然談話過程經常是合樂融融、熱熱鬧鬧、順順利利,但實際上,相當多的人根本就不信。」


    這時,裏誌嗖地深吸一口氣,一下瞪大了眼睛。這誇張的反應倒是嚇了我一跳:


    「幹嘛啊?」


    「沒什麽,隻是太驚訝了!」


    說著,裏誌砰砰地拍了拍我的後背。


    「奉太郎竟然會對人際交往的方式進行評論!我本來還堅決認為你會無視人的社會性呢。」


    真是失禮。


    「我又不討厭人。就算看著別人眼睛也能說話。」


    作為諷刺,我死盯著裏誌的眼睛對他說道。當然,裏誌厭煩地瞥向一邊:


    「也是。奉太郎隻是單純的節能而已,我明白的。」


    誰知道你是不是真明白啊,我很懷疑。


    「那麽,接下來如何?還有興趣聽聽咱們這些高一學生適應學校的象征——那個音樂教室奇聞嗎?」


    不管他如何絮叨,我都沒有特別想聽。但是,如果以「才不想聽那種東西」拒絕的話,裏誌很可能會說「看吧,奉太郎你果然還是不關心社會狀況啊。就算是無聊的故事你也得裝得興致勃勃,這是圓滑處理人際關係的第一步哦」。算了,雖然在寫抱負,但應該算不上妨礙才對。我重新拿好自動鉛筆,一邊重新集中精神到問卷上,一邊說道:


    「反正就是你想說唄,我聽就是了。」


    「很好。」


    裏誌做作地清了下嗓子。


    「事情發生在昨天。一個高一女生去到了專科樓四層。」


    「不是千反田吧。」


    雖然並沒準備認真聽,但我對第一句話就有所反應。


    與音樂教室一樣,地學講義室也在專科樓四層。那裏正是古籍研究社的社辦。


    我們高一的教室位在一般樓四樓。要想去專科樓四層,首先要下到三樓,從連接走廊的屋頂進入專科樓,然後再走上四樓。如果像今天一樣下雨,屋頂便不能使用,這麽一來就得先下到二樓再上到四樓。遠得讓人討厭。


    實話說,專科樓四樓已經是神山高中校舍的邊境地帶了。會特意去那種地方的好事女生,我也隻想得到千反田了。


    故事剛剛開頭就被打斷,裏誌的表情瞬間鬱悶起來:


    「……才不是。」


    「那是?」


    「聽我說啊。」


    發火了。那我就閉上嘴吧。


    「一個女生在放學後去了專科樓四層。那時已是六點。因為學校在六點靜校,所以校內已經沒什麽人了。


    從三樓往上走的途中,她發現有鋼琴的旋律飄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那姑娘懂得些音樂鑒賞。她發現那演奏非常完美,指法之熟練、表現力之豐富都無與倫比,曲子本身也是盡人皆知的鋼琴奏鳴曲『月光』。女生原本是迴來拿忘記的東西的,然而她卻沉浸在旋律中,呆立了一會兒。


    走廊、樓梯以及女生都被夕陽染上了赤紅。世界仿佛都燃燒起來,火勢不斷蔓延。那亮麗的音色,就像臨終送別的安魂曲一般動人。震人心魄的感動油然而生,那位女生實際上——」


    我並不同意他的表達:


    「昨天也下雨,看不到夕陽。」


    「是嗎。雨水連綿不斷,暮色逐漸迫近。一種不適感濕噠噠地纏繞到肌膚上,噪音般的雨聲微微混入了音樂之中。那音色在女孩心中烙下了難以言喻的不安。」


    好隨便……


    裏誌滔滔不絕,絲毫未受影響。


    「神山高中以文科係社團聞名,就算學校裏有這種程度的鋼琴高手也不奇怪。女孩想向這位演奏者傳達一席讚語,於是把手伸向門把。音樂確實是從裏麵傳來的。況且,除了音樂教室外哪兒還可能有鋼琴?」


    體育館裏有典禮、儀式時用的鋼琴吧?不過是否應該不斷潑冷水還尚需斟酌,暫且保持沉默吧。


    「然而就在女生想要開門的瞬間,聲音忽然中斷了……怎麽迴事?她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地將門拉開。」


    裏誌刻意做出開門的手勢,並且壓低了聲音。看他沉下聲音,我就知道結尾快到了。


    「大門已開,隻見音樂教室中充滿了異樣的氛圍。


    所有的窗簾都拉著,室內非常昏暗。女孩猛然望向鋼琴,但是那兒並沒有人。雖然鋼琴的琴蓋開著,演奏者卻不見蹤影。為什麽?女孩畏縮了。她左右張望,然後看見了……一個被又長又亂的頭發遮住的臉孔。那是一個身上穿著水手服,渾身癱軟無力,眼中布滿血絲、目放寒光的女學生,她正在從音樂教室的一角死死盯著女孩!」


    裏誌雙手握拳、渾身顫抖,仿佛在憤慨「啊啊,怎麽可以有這種事」。演繹得很到位。


    「女生毛骨悚然,因為恐懼她奪門而逃,頭都沒敢迴一下。後來她了解到,當天是鋼琴社使用音樂教室的日子。鋼琴社隻有一位已經高三的社員,而且聽說那個高三學生的手指在事故中不幸受傷,已經無法彈琴了!


    啊啊,但是啊,奉太郎!如果說鋼琴是自己出聲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曾經,這所神山高中裏,有一位在全國大賽之前含恨死於事故的鋼琴社社員……」


    「有嗎?」


    裏誌終於又變迴了認真的表情:


    「誰知到呢。大概有吧,我不清楚。」


    不可思議的是,聽著裏誌說這些荒唐故事,我筆下的進度反而加快了。估計是「隨便聽聽」的心理作用和「隨便寫寫」掛上鉤了吧。我頭都不抬地說道:


    「鋼琴社使用音樂教室的時間、社裏隻有一人這些事,你是知道的吧。」


    裏誌苦笑道:


    「真是漂亮的推理啊,奉太郎。如你所說,多丸潤子,就是鋼琴社社長,手指挫傷治療中。」


    不知目擊者女生是誰,卻對社團內部了解詳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裏誌卻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這家夥是總務委員,對神高所有社團都了如指掌。


    裏誌一改剛才造作的語調,饒有興致地說道:


    「不過,聽說那個身著水手服,頭發亂得像是妖怪的女生的確存在。雖然不知那個一年級女生是真的害怕還是單純嚇了一跳,但在今天午休的時候,那件事好像在a班造成了不小的話題呢。」


    「穿著水手服是理所當然的吧。」


    簡而言之,神山高中的男生校服是立領製服,女生就是水手服。如果有穿西裝或者罩衫的女生,我也會驚訝一下下。


    「接下來就看這件事能不能傳開了。如果可以的話,速度會有多快呢?這傳播過程要是被記錄下來,說不定還能成為民間傳說研究的基礎資料呢。這就是『神山高中七大不可思議其二』!眼下的問題就是,這種傳聞得要幾天才能傳到我們d班呢?」


    雖然說得像個玩笑,但裏誌對這件事的興趣好像非常濃厚。也對,「謠言的傳播途徑」什麽的,本來就正合裏誌的胃口。


    但是我沒空理會裏誌的研究……因為就在剛才,他說了一句絕對不能置若罔聞的話。


    「稍微等等。你剛剛說什麽?」


    「誒?民間傳說。嘛,說成都市傳說可能更好吧。說成民間傳說的話,總有種民間故事的意味……」


    「不是,那些都無關緊要。」


    因為我突然變臉,連裏誌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怎麽了?『彈奏月光奏鳴曲的鋼琴』那麽有趣嗎?真意外啊,沒想到奉太郎竟然那種事情感興趣。」


    故事內容怎樣都無所謂。但是,如果剛剛裏誌所言不虛……


    此事不好應付,必須得準備好對策。


    「再說得詳細點。不,先等我寫完這個……」


    我開始著手於眼前的作文「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隻要能把這個寫完就萬事大吉了。


    然而欲速則不達,筆尖行進仿佛受阻,我完全想不出該寫什麽。必要之事從簡。雖然很多事情可以簡單收拾,但無論如何也快不起來情況果然也存在。


    3


    雨還在下。


    我一邊聽著裏誌的詳細講解,一邊埋頭於作文紙中。


    就在我總算寫完了第二遍「抱負」,想著終於可以迴家的時候,一個黑發飄飄的家夥進到了教室裏。


    「啊,你還在啊,折木同學。」


    她的嘴角泛出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來者正是古籍研究社社長——千反田愛琉。雖然打扮並不豔麗,但她卻仍然很引人注目。有這麽個女生徑直朝我走來,也怨不得教室裏剩下的幾個同學會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我指著黑板的方向說道:


    「你的教室在隔壁。」


    我在一年b班,千反田在a班。然而,她卻微笑著歪了歪頭。


    「嗯,是呢。」


    從我看來已經足夠近的距離又靠近將近半米後,千反田停住了腳步。她先從手上的文件夾中拿出一張表格:


    「福部同學,我寫完了。」


    「啊啊,辛苦了。怎麽看這種文件都是繁瑣哲學嘛。」


    這麽說來,裏誌的確說過千反田在社辦裏寫文件。聽他說叫申請許可上報書,我還以為肯定是玩笑,不過看來確有此事。我瞥了一眼,隻看見標題處寫著「社費申請確認書」。


    裏誌從自己手提袋裏拿出皮革封麵的筆記本,把表格對折夾在了裏麵。看著裏誌做完這係列動作後,千反田轉身向我看來。如果說她身上有哪裏與「清純印象」並不搭調的話,那就是大大的眼睛。那熱切的目光,甚至讓我覺得她的眼睛比平時更大了。


    這眼神、這瞳孔我很熟悉。驅使信奉節能主義的折木奉太郎進行解謎的,正是這種筆直的視線。前不久,我和千反田才剛剛在放學後的古籍研究社社辦裏初遇。我們也沒什麽親切攀談的機會。但是,直覺告訴我……來了。


    眼看她櫻唇微啟,我搶先說道:


    「你來得正好。」


    「咦?」


    因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千反田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終於完成了麻煩的作文,我趁著解放感尚未消退,非常開朗地笑道:


    「剛才裏誌跟我說了件怪事,是個挺詭異的傳聞。」


    「啊,我要說的就是那個。」


    ……果然。


    「『秘密俱樂部的招新便條』的故事,你聽過嗎?據說,這是『神山高中七大不可思議其一』哦。」


    千反田再次啪嗒啪嗒地眨了眨大眼睛,吃驚地嘟起嘴。


    不過驚訝隻有一瞬間。很快,她把兩手叉在胸前,又恢複到原來的微笑:


    「誒?秘密俱樂部是怎麽迴事?是真事嗎?」


    「一時間我也有點不敢相信。不過,與其讓我說,不如……」


    我轉頭看向裏誌:


    「裏誌,你給她說說吧。」


    「嗯、啊啊,好的。」


    裏誌似乎沒有理解事情的發展,疑惑了片刻。他朝我瞟了一眼,但我隻是擠出一個微笑,揮手示意他快說。


    不愧是福部裏誌,被命令也不會感到討厭。他坐到靠在身後的桌子上,調整了下坐姿:


    「那麽,希望你能聽好了。有關『秘密俱樂部』的一席話……社團招新管理也是總務委員的工作,我就是在那時候聽說的。」


    裏誌開口道。


    「總之,神山高中的社團實在太多了。社團多,招新海報的數量當然也多。估計全校的告示欄整個學期都得被招新海報埋沒。當然,使用告示欄需要獲得批準。沒有總務委員會蓋章,海報就不能貼。


    雖說如此,畢竟隻是一張紙一枚圖釘的事。稍一不注意,就會有人違章貼出海報。發現它們然後撕下也是總務委員的工作哦。對於正規社團違章貼海報的行為,我們有懲罰措施。最嚴重的甚至要削減社費。」


    「沒想到……那麽辛苦呢。」


    「就是呀!沒想到這麽麻煩。」


    千反田很快被滔滔不絕的裏誌所吸引,一邊聽著一邊連連點頭稱是。


    「但是,據說每年都會有一張所屬不明的招新海報貼出來。


    與其說是海報,可能說是便條才更準確。去年他們隻是在筆記本上撕下一張小紙片,然後寫上了集合地點和日期。張貼物未經認證,社團本身也未經認證。據總務委員長田名邊說,神山高中裏,有些秘密社團連總務委員會都無從了解,而那些家夥們也在偷偷地招募成員。


    那些家夥實際存在。活動目的不明,入社標準也沒人知曉……不過,社團名字我還是知道的。」


    說到這,裏誌故意賣了個關子。完全上鉤的千反田問道:


    「那名字是?」


    「『女郎蜘蛛會』(譯注:女郎蜘蛛,中文學名為棒絡新婦)。」


    「女郎蜘蛛……」


    千反田反複體嘀咕了這個名字好幾遍,然後突然說道:


    「我家的院子裏經常可以看到這種蜘蛛的網。」


    ……光看蜘蛛網就能分辨蜘蛛的種類了嗎?


    「據說去年的時候,田名邊前輩想借收繳的便條和『女郎蜘蛛會』接觸。不過事情進展並不順利。指定地點是間空教室,而且還上著鎖,根本沒人能進去。千反田同學你也知道,沒有正當理由鑰匙是不會外借的。借此前輩判斷,『女郎蜘蛛會』這個團體隻有名字沒有實體,告示欄裏的便條不過是一群幼稚家夥的惡作劇而已。但是——」


    即將進入高潮,裏誌的語氣愈發鄭重其事:


    「到了畢業典禮那天,有個畢業生對前輩說道:


    ……我就是『女郎蜘蛛會』的會長,下任會長也請你多多關照咯。當然,前提是你能找出那家夥……


    麵對未經批準的張貼物,已經成為總務委員長的田名邊前輩絕對不會手軟。今年,秘密俱樂部肯定也會在某個地方招新。雖然各個總務委員都小心謹慎,但至今還是沒人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裏誌聳聳肩,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與剛才的音樂室傳言同樣,講解有張有弛,流暢自然。雖然和裏誌認識了這麽久,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他這麽會講故事。這家夥以後幹脆就當個解說員如何呢?


    唿……千反田輕輕舒了口氣。


    「確實,學校裏社團豐富得令人驚訝。其中真有如此神秘的俱樂部也說不定。」


    的確,單純作為全日製普通高中來說,神山高中的文化係社團活動算是多彩過頭了。像是清唱部啦、魔術社啦,社團總數在五十以上不說,到了秋天,校內還會舉辦曆時三天的文化祭。要說秘密俱樂部一個都不會有,那也太沒情調了。我說道:


    「『女郎蜘蛛會』嗎。就活動目的不明這點來看,他們和古籍研究社一樣呢。」


    「怎麽會呢,古籍研究社可是——」


    雖然開了個話頭,但在稍許的沉默思考之後,千反田不得不承認道:


    「……或許也沒法否定。」


    說來千反田曾經提過,自己是抱著什麽目的才加入古籍研究社的。當時她以「私人原因」帶過,我也就沒作多問。


    「隱藏在無數招新海報之中的便條……嗎。」


    千反田把手扶在臉頰上思考了片刻。當她眯起眼睛安靜不語的時候,明明還挺有高雅的深閨小姐風範的。


    不一會兒,千反田深深點了下頭,表情忽然開朗起來。她把雙手合十於胸前說道:


    「的確……我很好奇!」


    很好。


    我拿好作文紙,站起身來。


    「早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了,所以我才說你來得正好。」


    「什麽意思……?」


    千反田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我迴答道:


    「還用說嗎,去找那張便條唄。」


    首先我向裏誌提問:總務委員會掌管的告示板有幾塊?


    但是果不其然,就算是福部裏誌也沒有好好數過。


    「稍微等我算算。」


    裏誌一邊扳著手指一邊說道:


    「一般樓二層到四層每層兩塊。一樓的話,校醫室和教務處門前也都有,所以總共四塊。聯絡走廊裏也有:二層處,一般樓這邊有一塊,專科樓那邊也有一塊。除此之外,專科樓每層還各有一塊。這麽算來,一共十六塊。


    然後,每個樓梯平台上都有一塊。每棟樓有四層、兩個樓梯,應該也有十六塊吧。」


    我隻想聽結論所以忽略了過程,但千反田卻並非如此。看裏誌扳不過手指,隻得盯著自己的拳頭發愣,千反田溫和地說:


    「不對哦,福部同學。如果說一棟樓裏兩個樓梯、一共四層的話,應該是十二塊。四層的樓梯中隻有三個樓梯平台。」


    「哎?啊,這樣嗎。」


    裏誌再次扳起手指。感覺那手勢變得跟奇怪的說唱歌手似的。


    「那麽合計……」


    「二十八塊。」


    聽到這個數字,裏誌也有點驚訝:


    「一塊告示板上大大小小起碼得貼十六張。如此算來,光是這座小小的學校中,至少就貼了三百多張海報。」


    「體育館裏沒有告示板嗎?」


    「有呢。這麽說來,格鬥場那邊也有……這樣的話,一共有三十塊。真是工程浩大啊,我們總務委員會太偉大了!」


    裏誌感慨萬千,仰麵朝天發出感歎道。


    令人驚訝的是,千反田沒有理會感慨之至的裏誌。她沒做任何評論,甚至連冷淡的應答都沒有,隻是迅速地撇開了視線。雖然沒見過幾次麵,不過千反田似乎也知道該怎麽對付裏誌了。當然,她的應對是正確的。


    千反田將視線轉向了我。


    「一共有大概三十處呢……全部都要找嗎?」


    怎麽可能。那麽做的話,我會因為背叛信條死於天罰的。


    「在那之前先想想可能的地點不是更好嘛。到底哪裏最可疑呢?想好之後再移步探尋也不遲。」


    「前陣子摩耶花說過。」


    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裏誌滿臉戲謔地說道:


    「她說,奉太郎總會在動身之前先動腦。」


    「不是很好嘛。」


    「結果就是,到最後他基本都不會動身。」


    這還真是完全無法反駁。


    摩耶花是指伊原摩耶花。不知為何,我和她從小學起就總在一個班。這麽說來,進入高中之後,我們才被分到了別班。雖然與我關係沒多好,但她和裏誌關係密切。正所謂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伊原對裏誌抱有好感。


    「摩耶花同學是哪位呢?」


    「嗯?算了,總會有機會介紹的。」


    裏誌應該被表白了好幾次了,但他一次都沒有接受過。理由我不甚清楚,也沒什麽興趣。總之就如伊原所說,現在是動腦的時候。


    「可疑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最適於秘密俱樂部張貼招新便條的地方吧。」


    「籠統的說,你認為是具備怎樣條件的地方呢?」


    聽到我的提問,千反田稍作思考之後,抬眼迴答道:


    「被總務委員發現就會被撕掉吧。如果是我的話……


    果然還是會找校舍角落,盡量貼在不引人注目的告示欄上。比如說,地學講義室旁邊就沒什麽人靠近。」


    「差不多。格鬥場的告示欄,除了相關社團和總務委員也沒什麽人看。」


    如是,裏誌表示同意道。


    不過要是選了那種邊角我就頭疼了。我盡可能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


    「此言差矣。」


    打腫臉充胖子果然不好。或許是我的用心太過明顯,裏誌在我視線一隅撇起了嘴。不過裏誌怎樣都好,重要的是,千反田並沒感到奇怪。


    「不對嗎?」


    「毫無疑問。」


    我稍稍停頓了一下:


    「如果『蜘蛛女郎會』要貼招新便條的話……應該是在一樓出入口前的告示欄,或者是其間到四樓某處的樓梯平台上。」


    千反田歪頭表示疑惑:


    「這麽說來,就是咱們一年級學生從入口到教室的行進路線吧。但是,這樣的話……」


    千反田嘀咕著陷入思考。雖然我也想再次用花言巧語蒙混過去,不巧我並不像裏誌那麽能說會道。還沒等我想到接下來要說什麽,裏誌就從一旁插嘴道:


    「別擔心,奉太郎好像有點頭緒了。千反田同學說在校舍的角落,奉太郎說在一年級學生的行動路線上。既然各有各的說法,實際去看看不就得了嘛。」


    「……也是呢。」


    聽到這一建議,千反田馬上開始了行動。


    「那就快走吧!」


    她轉迴身來如是說道。


    我點點頭,把學校定製的單肩包背肩上。


    目光一掃,我看見裏誌把頭歪向一邊,噘著嘴好像在吹口哨。


    4


    「你是哪個初中的?」


    入學以來我已被問過無數次,不過自己如此發問還是頭一迴。雖然千反田應該也被反反複複問過很多次了,但她卻絲毫不嫌厭煩地迴答道:


    「我是印地中學的。福部同學和折木同學是一個學校的吧。」


    「沒錯。」


    裏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說起福部裏誌和折木奉太郎,江湖上可是人稱『鏑矢中的earth-wind & fire』呢!」


    誰?在哪?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用說,我的初中生涯並沒留下什麽痕跡。裏誌倒是留下了,他是學生會的會計。


    我和千反田並排走下樓梯,裏誌跟在後麵。放學後,眼瞧著就要天黑了。樓梯上往來的人很多。我們時刻注意著不並排前進而占據太多空間,以免妨礙別人。


    三、四樓間的樓梯平台處,告示欄上五彩繽紛的海報競相爭豔。因為每個社團都在不同的方麵獨具匠心,一眼看上去感覺很是雜亂無章。千反田指著其中一張說:


    「我喜歡這個。」


    那張海報是圓形的。也就是說,它無所畏懼地占據著很大空間。『不打算加入手藝社嗎?』這一簡單的標語下,有個正在打毛線的熊貓。熊貓並不是繪畫而是刺繡。把繡有熊貓的布貼在厚紙板上,製成招新海報。這勞動量,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讓人暈過去了。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


    看我瞠目結舌的樣子,裏誌將手搭在我肩膀上:


    「怎麽了,奉太郎?這種精致的做工,可以說和節能主義截然相反了吧。看到這個,感受到製作人對完美的堅持與執著,你不說點什麽嗎?」


    「與異文化進行接觸,從來都相當刺激。」


    「非常感謝你誠摯的感想。」


    裏誌重重點點頭後,轉向千反田挺胸說道:


    「我也是因為中意這個就加入了,手藝社。」


    「哎?」


    千反田一時語塞,她似乎並不知道裏誌也加入了手藝社。


    如果千反田能與裏誌繼續接觸下去,她就會知道這家夥的行動有多輕率了。屆時她就會這麽想:「莫非福部裏誌隻是單純沒節操而已?」


    我擺弄了告示板一下之後,有張海報整個歪了過來。


    「啊呀,圖釘掉下來了嗎?」


    千反田蹲下身子開始尋找,然而圖釘卻不見蹤影。


    「……總之,這裏好像沒有,去下一處吧。」


    接著,我們又搜索了二樓到三樓、以及一樓到二樓的樓梯平台。


    華麗的文字,妙趣橫生的廣告語,精致的做工,從寫實到漫畫風齊備的各種插圖。此刻,一切為了吸引新生而做的努力都在我眼前鋪展開來。社團數量可真不是一般得多。水墨畫部展示水墨畫,漫畫研究會畫了四格,將棋社和圍棋部各自出了殘局謎題,管樂隊則附上了演出盛況的照片。在神山高中稍顯弱勢的體育係社團也毫不客氣,籃球社、排球社、田徑社、棒球社……我不禁產生錯覺:值得高中生傾注熱情的活動,這裏該不會都湊齊了吧?


    「呀,怎麽看都覺得很厲害呢,神山高中。」


    「的確,告示板本身都看不見了。」


    看著因為各色海報而興奮不已的兩人,我總覺得自己失策了。


    這樓梯我每天都要走,海報也看了不下幾十遍。隻是,真到正麵相對的時候,我還是免不了被這些本應迴避的活力打了個暈頭轉向。


    盡管如此,我們終於還是下到了一樓。


    高一學生上下樓的樓梯口前。這個告示欄是至今為止最為混亂的。


    裏誌笑著說道:


    「這是新生最先能看到的告示板。這裏可是黃金地段,絕對的激戰區。」


    總務委員會到底有沒有好好管啊?這裏一張正常尺寸的海報都沒有。明信片大小的招新宣傳將告示板貼得滿滿當當。因為是黃金地段,所以要很多社團分享嗎。雖然每天上下學都能看見,不過原來是這樣的啊。


    在這混亂之前,千反田好像理解了什麽:


    「啊啊,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嗎。」


    她迴過頭來,朝我露出微笑:


    「為什麽折木同學說是最引人注目的告示欄,我還納悶來著……不過,這裏海報這麽多,違章的張貼物也就不明顯了吧。」


    這就是所謂的「藏木於林」嗎。


    一瞬間,我很想挺起胸膛說「那自然啦」。不過那不是驕傲而是虛榮。還是老實說吧:


    「……不,抱歉。我沒那麽想過。我忘記這裏的告示欄是如此狀況了。」


    「咦?那是?」


    「真在這裏的話我會解釋的。要是把話說得太早,找不到可就丟人了。」


    千反田用手指抵著下巴,露出盈盈微笑。她站在告示欄前說:


    「是啊,要是不在這裏就頭疼了。總感覺,剛才的折木同學自信得不可思議。屆時請務必告訴我其中理由。」


    沒那麽誇張吧……話說迴來,自信滿滿的態度和我不大相稱,千反田似乎也看出來了。我明明什麽都沒說過啊。


    盯著告示欄,千反田那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到她那足以貫穿紙背的眼神,我心中也泛起了一陣不安。這家夥的直覺應該算不上十分敏銳,但觀察力和記憶力卻出類拔萃。初次見麵時,我連千反田的存在都不知道,千反田卻將我的全名記得一清二楚。那是觀察和記憶的結果。如果她能完整記下這塊告示板的話……怎麽說呢,我會很頭痛的。


    「國際活動社、辯論社、百人一首社,真是應有盡有呢。啊,占卜研究會!我的朋友去了那裏!」


    從右上到左邊,到頭之後又放低一點視線,再次看向右邊。千反田掃視著社團目錄般的告示板。


    「我說,有沒有啊?」


    裏誌搭話道。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千反田,完全沒有察覺其中的諷刺意味。


    「箏樂社、乒乓球社、美術社。唔唔……」


    千反田念叨著,從蹲坐的姿勢站起身來。


    「好像沒有呢。」


    她有些失望地露出苦笑。


    看到那個表情,我頭一次感到了罪惡感。


    「想來,那個秘密俱樂部現在貼沒貼招新便條呢?我們無從了解。並不是折木同學的判斷出錯了。」


    如是,她甚至開始安慰我了。


    突然之間,我有點想給千反田道個歉。倒不是因為我心軟,隻是她這也太直來直去了。不論是否出於主動,我和裏誌做事都有點拐彎抹角。然而,這種個性應該與千反田無緣吧。她對別人也太輕信了。事情是否還有隱情、是不是被騙了,她就沒有想過嗎?肯定應該想過才對,畢竟千反田也不傻。若是如此,她又為何沒有表露出對我的懷疑呢?這麽看來,我完全成一個跳梁小醜了。


    但是,至今為止計劃還進行得很順利。既然事已至此,我也就隻能硬著頭皮演到最後了。裏誌從後方向千反田迴話道:


    「是不是呢。我倒是覺得應該有。隻是,光用看的能否找到就不好說了。」


    「此話怎講?」


    千反田迴過頭來,反問道。


    「為了避開總務委員的眼睛,他們應該會動點腦筋吧。嘛,這些都無所謂。真要有的話總會找到的。」


    裏誌微微聳了聳肩,接著說:


    「比起那些,我也想問問:為什麽奉太郎你覺得如果有的話,就一定是在高一學生的活動路線中呢?」


    「……啊啊,那個嗎。我說就是了。」


    我的迴答聲正如我本人一般沒有幹勁。嘛,聽上去大概像是「因為預想落空而消沉」吧。


    我擺了擺手,說道:


    「這麽說吧,裏誌。如果讓你在這所學校裏藏東西,你會選哪兒?」


    大概是因為沒想到突然會被提問吧,裏誌的迴答稍微慢了一拍:


    「藏東西?嘛,要看大小呢。還要根據條件……不過,一般樓一樓的職工衛生間前麵挺不錯的。空教室很多不說,最重要的是基本沒人去。」


    「除此之外呢?」


    「……和室吧,也就茶道社會用了。」


    「原來如此。那麽,要是在鏑矢中學藏呢?」


    這次裏誌的迴答慢了好幾拍。「當然是……」剛一開口,他便竊笑起來:


    「啊啊……原來如此。」


    「就是這麽迴事。」


    我們心照不宣地交流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了,奉太郎。的確沒錯。」


    「誒,怎麽迴事?鏑矢中學裏有那麽理想的隱藏地點嗎?」


    被冷落在一旁的千反田,言語中夾雜著強烈的好奇心和少許不滿。


    「說不上理想就是了。我最先想到的是配餐室。雖然每天肯定會有大量的人群,但是誰都不會去注意。」


    千反田似乎還沒有開竅。和室與配餐室有何不同,她好像不太明白。我直截了當地說道:


    「若是在神山高中藏東西,裏誌就想選不顯眼的地方。但若是鏑矢中學,他反而要藏在惹人注目的地方。你又如何呢?如果在印地中學藏東西的話,你不會選擇『引人注目的盲點』嗎?」


    「啊……」


    千反田倒吸一口氣,用手捂住嘴巴。


    「我們還沒適應神山高中這個嶄新的環境。因為不適應,藏起東西才會鬼鬼祟祟的。但是經過三年的初中生活,我們對初中校舍的了解甚至已經到了邊邊角角。這麽一來,比起拙劣地避人耳目,大膽地鑽些空子才更好一些——我是這麽想的。


    一般,若是人跡罕至的和室或空教室,偶爾進去的人也會四下打探一番吧。要知道人跡罕至的地方也會有人去,所以在那種地方藏東西反而危險,應該敬而遠之。」


    「所以是出入口嗎。確實,校內沒有學生到不了的角落。就像千反田同學剛才說的,這裏反而比較有希望達到『藏屍於戰場』的效果。」


    雖然這比喻有點可怕,不過道理沒錯。


    「真人不露相,半吊子才愛耍花招。『女郎蜘蛛會』裏沒有高一學生。機敏的秘密俱樂部反而會用光明正大的眼光看問題。」


    千反田甚至有些感動。她帶著極其認真的表情深深歎了口氣,好像在迴味剛才的話似的慢慢點了點頭。


    「確實,那是很自然的。想要藏在校舍角落的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被這麽一說,我甚至覺得不貼在這塊告示板上反而不自然了。」


    「不過嘛,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奉太郎的自信也有靠不住的時候呢。」


    裏誌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湊近告示板:


    「……嗯?」


    他停住了動作。裏誌突然嚴肅起來,向一張招募明信片伸出手去。在尺寸大同小異的明信片堆中,有一張像是自我主張般稍稍大了一圈。


    「這個是棒球社的呢。」


    「嗯,沒錯。不過感覺有點突兀。」


    裏誌一邊含糊迴答,一邊翻開了棒球社的明信片。


    瞬間,千反田發出驚叫。


    明信片後麵釘著一張又小又破的紙頭。紙上排列著幾個用尺子比著寫下的字。那黑色記號筆留下的話是這樣的:


    『女郎蜘蛛會 空缺兩名成員 05021722ll』。


    「找到了呢……太不可思議了。聽了剛剛的話後,我覺得這裏會有也是當然的,完全沒感到驚訝。」


    千反田說道。她那樣子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目瞪口呆。另一方麵,裏誌則平靜得很。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紙條。


    然後慢慢地——


    「沒有總務委員會蓋章,這是我的工作哦。」


    將它撕了下來。


    就在這期間,眼前陸續走過了幾個高一學生。他們都在出入口穿上鞋子,在雨中踏上歸途。


    我說道:


    「終於能鬆口氣了。我去教務處交作文,然後就迴家了。」


    「也行,我也迴去好了。」


    千反田愣了一下,不過她立刻就微笑道:


    「我知道了。那就在這說再見吧……真人不露相,我記住了。」


    說罷千反田在胸前揮了揮手,以示道別。


    5


    和天氣預報相反,雨勢似乎在漸漸變弱。我和裏誌撐著傘,一起踏上了歸路。途中經過一條帶拱廊的商店街時,裏誌收起傘,總算打破了沉默:


    「我還想,最開始到底出什麽事了呢。」


    聲音中既有有驚訝、諷刺和玩笑般的輕佻,又帶著幾分責難之意。


    「聽完『彈奏月光的鋼琴』的故事後,你居然會問我『那麽七大不可思議其一是什麽』。我還以為節能主義者奉太郎突然轉性了。」


    「多虧你幫忙了。」


    我簡短地道謝說。實際上,要是沒有裏誌在關鍵時刻領會我的意圖,事情能否發展得這麽順利還是未知數。


    裏誌一圈圈地掄著手裏的傘。和我的塑料傘完全不同,那把傘以灰色為基調,飾以方格花紋,很是別致。水滴不斷甩到前方的人行道上。


    「『以毒攻毒』的妙計,實在太漂亮了。」


    是嗎。


    我特意提起『女郎蜘蛛會』的事,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不讓千反田提起『彈奏月光的鋼琴』的話題。


    據裏誌說,一年a班的女生是昨天在聽到的鋼琴聲。這件事在a班裏成為話題,則是在今天中午。另外他還說,這個話題還沒有傳到d班裏。


    他說了一句決不能置若罔聞的話:「得要幾天才能傳到我們d班呢?」既然裏誌關心這個,也就是說,他不是在自己班裏聽到這件事的。


    這麽一來,裏誌是什麽時候、在哪、聽誰說的呢?


    想都不用想。在來我教室之前,裏誌身在古籍研究社社辦地學講義室。當時正填寫申請許可上報書的千反田也在那裏,而千反田則是一年a班的學生。


    理所當然,裏誌是從千反田那裏聽來的。


    另一方麵,裏誌還說千反田期待我到社辦去。至此,我就有了某種預感。雖然不知道那預感是好是壞,但我是這麽想的:


    ……我解決了千反田『不知不覺被關在密室中』的疑問,因此她肯定會就『彈奏月光的鋼琴』這件事向我提問。


    我本以為自己想多了,畢竟我們的見麵次數用手指都能扳過來。我從沒覺得自己會被她信任,要斷言千反田會特意來找我諮詢,那也太自以為是了。


    然而,雖然這麽想,但我還是必須防備千反田會來的情況。最理想的是趁千反田來之前離開。但是我因為忘帶作業不得不留下,無法自由地迴家。因此我想了一個對策。


    然後,千反田就真的來了。


    雖然主要目的好像是向裏誌提交申請許可上報書,但即便如此,她也確實來了。


    我不想提起音樂教室的話題。所以我就想,能否在別的方麵引起千反田的好奇心呢?具體而言,便是用「七大不可思議其一」。正如裏誌所言,這就是「以毒攻毒」。正如我所預料,千反田明顯準備提起音樂教室的話題,但最後,她的興趣還是被我拉到了秘密俱樂部上。


    裏誌說道:


    「隻是,我雖然知道你想做什麽,卻不知原因為何。用『女郎蜘蛛會』代替『彈奏月光的鋼琴』,奉太郎你到底是想幹嘛?你不會想說是鋼琴之謎你解不開,所以想要避開吧?」


    當然不是。


    而且,問題不在我想做什麽……而是我不想做什麽。


    「鋼琴那事聽你說完我就有頭緒了,去趟音樂教室應該就能驗證。」


    「那是?」


    非要找個理由的話,一言足矣:


    「音樂教室太遠了。」


    小雨打在拱廊的塑料蓬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輕型卡車勉強穿過狹窄的商店街,飛濺起的水花差點弄濕我的鞋子。


    聽罷,裏誌長長地歎了口氣,說: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真不愧是奉太郎你。」


    音樂教室位在專科樓四層。雨天要去那裏,我就必須得下到二樓穿過連接通道,然後再上到四樓。離我的教室太遠了。


    據天氣預報說,傍晚時分雨勢會增強。剩下的作業相當不好解決。而且本來我就想早迴家,無奈現實並不允許。因此,音樂教室那麽遠的地方,我是決然不想去的。


    我提出秘密俱樂部的話題,也就是為了這個。我試探性地問了問裏誌「神山高中七大不可思議其一」,然後覺得用它來吸引千反田非常合適。我立刻做好計劃,先提議去尋找便條,接著走到出入口,最後直接迴家。


    本來的話,音樂教室的鋼琴如何如何的與我沒有任何關係。多餘之事不做。但是,如果千反田睜著她大大的眼睛說出「我很好奇」的話……


    「必要之事從簡。」


    於是,我成功以最簡捷的方式解決了問題。


    然而,裏誌卻提出了異議:


    「奉太郎,這可不好。」


    「…………」


    「信條是要挺胸抬頭宣布的東西。可是,剛才的你不過是在找借口罷了。」


    我無法反駁。


    不止如此,我連裏誌的臉都無法直視。寂靜的春雨中,我隻得看向自己腳下的那片潮濕。


    ……我打心底裏喜歡自己的信條。


    然而今天,我明明基於那信條用疑問迎擊了疑問,心裏卻並未感到滿足。縈繞心頭的,隻有一種心虛感:這樣做真的好嗎?


    手段耍得很順利。我把千反田帶到樓梯口,用似是而非的說明讓她欽佩不已。然後,在裏誌分散她注意力的瞬間,我成功地將『女郎蜘蛛會』的招新便條釘了上去。


    便條是我從作文紙上撕下來做成的。為了滿腔熱血的新生著想,「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發了兩張作文紙。當然,我不可能寫得到兩張。因此,我稍微發揮了一下第二張紙的剩餘價值。


    圖釘是在樓梯平台上拿的。千反田看到歪掉的海報,似乎以為圖釘掉到了地上。其實那個時候圖釘在我手中。


    一切都很順利。我封鎖鋼琴的話題,如願以償地踏上了歸途。


    盡管如此,我自己也明白,剛才我完全把信條當成了擋箭牌。沒有反駁的餘地。隨著計劃進展,我也開始反思是不是應該停手。想早點迴家,不想去遙遠的音樂教室。很好,目的正當,但是方法呢?


    走完帶拱廊的商店街,前方是個十字路口。到這就必須得撐傘了。裏誌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我的臉,露出怪異的笑容說:


    「奉太郎,你知道自己今天最根本的錯誤是什麽嗎?」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雖然有哪裏不對的感覺,但一切又好像沒錯。我一時語塞。


    裏誌造作地大大聳了聳肩。


    「用不可思議迎擊不可思議,嗯,我喜歡。漂亮的變化球。」


    然後,就像剛才我對裏誌做的一樣,裏誌死盯著我的眼睛說道:


    「但是呢,奉太郎啊。那可不合你的喜好。」


    我默默移開視線。


    「如果想維護自己的信條,那你應該采取的行動就隻有一個。忘帶作業這事無可奈何,千反田同學的到來也不是你的錯。但是啊,你為什麽不說『不知道』呢?這就是錯誤。


    不管千反田同學再怎麽帶出話題,你也沒有正麵應對的義務。隻要隨便聽聽,全當是耳旁風不就好了。實際上,你不一直都是這麽做的嘛。」


    ……的確。


    為什麽我會想用疑問封鎖疑問呢?就算比去音樂教室要好,但那方法也得費些功夫才行。為什麽我會做那種事?


    雖然裏誌話中帶刺,但我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如果真心想無視千反田的來襲的話,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解決了吧。


    裏誌臉上詭異的笑容越來越深了:


    「除了雜學之外還能教導奉太郎你,真是令人高興呢。聽好了,奉太郎。你為什麽這麽做,我可是一清二楚。」


    「…………」


    「原因就是……真人不露相,半吊子才愛耍花招。」


    這句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我終於找到了裏誌笑容中不同於以往的地方:這家夥完全是皮笑肉不笑。


    「千反田同學也屬於古籍研究社——奉太郎你還完全沒有適應這一狀況。這就是原因。正因如此,你才會想到這麽拐彎抹角的手法。或許你今天是打算拒絕千反田同學的吧,但要讓我說,你那不叫拒絕。」


    「我可沒想拒絕她。」


    我確實覺得千反田很麻煩,但也不至於想要和她一刀兩斷,不再見麵。


    「那是當然的。那隻是對於現狀所做的觀望罷了。」


    觀望。


    不可思議的是,這個詞一下就落到了我的心底。原來如此。對於千反田的到來,對於她無與倫比的好奇心,對於被她點綴的時間,我采取了觀望態度。這個詞實在是太貼切了。


    觀望會導致什麽後果,我自然也知道。


    可能是看膩了沉默的我吧,裏誌把視線轉向天空,砰地一聲撐起了傘。他把方格花紋的傘扛在肩上,向雨中邁了出去。裏誌迴家得直走,而我則要拐彎。人行信號燈還是紅色的。


    最後,裏誌迴過頭來問道:


    「對了,『彈奏月光的鋼琴』是怎麽迴事?我倒不會再讓你迴音樂教室就是了。」


    「那個啊。」


    周圍彌漫著小雨的濕氣。按理說嘴唇不可能會幹燥,但是我還是舔了舔嘴唇。我看著裏誌的腳邊說:


    「在即將靜校的六點前,音樂教室裏有位手上帶傷的女生。你說她頭發淩亂,眼睛充血吧……就像剛睡醒一樣。」


    「啊,這樣啊!」


    「鋼琴社社員因為很困就睡了一覺。為了在六點之前醒來,她設定了鬧鍾——將『月光』放進了cd機。」


    裏誌嘿嘿地竊笑道:


    「原來如此啊。畢竟是社團活動豐富的神高,音樂教室裏會有cd機也理所當然。的確,去看一下就知道了。cd機上應該還留有設定的痕跡。哎呀呀,了無生趣,真是不想承認啊。


    ……不過,奉太郎。」


    信號燈變成綠色,示意行人可以走動的音樂也響了起來。裏誌一邊邁開腳步,一邊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聽上去微妙地像是預言:


    「我覺得,從長遠來看,前往音樂教室才更適合你的信條。你今天安排的餘興節目,質量可能意外的高過頭了。我並沒打算就這次的事賣你人情,但千反田同學那邊又會怎樣呢?嘛,我就先告辭了,明天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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