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不在的日子二月十日(三)
孝太郎睜開雙眼的時候,三坪房間已經彌漫著早餐的香味。今天的早餐是味噌湯和烤魚,跟平常的菜色沒什麽兩樣。
『孝太郎,你醒來啦嗬——!』
『最近都不會賴床嗬——!』
「……早啊,卡瑪拉、可瑪拉。」
然而今天顯然跟往常有些不同。這幾個月以來,叫醒孝太郎向來是提亞和露絲的工作。每次都是先由露絲搖醒孝太郎,如果孝太郎繼續賴床,再由提亞毫不留情地踐踏孝太郎的身體。雖然這中間有一點點時間差,但基本上就跟兩個人一起來是一樣的。
然而今天叫醒孝太郎的人,卻是卡瑪拉和可瑪拉——奇莉華的兩具土偶。
——這是怎麽迴事?
才剛清醒過來的孝太郎還沒有思考能力,隻能呆呆地環視四周,尋找提亞和露絲的身影。對於孝太郎而言,被提亞和露絲叫醒儼然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他已經習慣一早醒來就看到提亞和露絲的身影了。
——隻有奇莉華一個人……?
孝太郎隻看到兩具土偶、站在廚房準備早餐的奇莉華、以及窩在孝太郎體內睡得正熟的早苗,唯獨少了坐在桌前啜飲紅茶的提亞,以及協助奇莉華準備早餐的露絲。看來兩人今天非但沒叫孝太郎起床,甚至並未出現在一〇六號房。
「……提亞跟露絲呢?」
孝太郎揉揉惺忪的睡眼,詢問兩具土偶。隻見兩具土偶跳上棉被,雙手指著天空。
『提亞和露絲在「青騎士」嗬——!』
『露絲的相親對象就快抵達了嗬——!』
「原來如此,之前好像聽她們提過這件事……」
今天是露絲接獲家書之後的第二天,二月十日星期三。
就算搭乘速度最快的宇宙飛船,也必須花上好幾天才能抵達地球,兩天的時間實在不太可能。然而露絲的相親對象顯然十分心急,早在露絲的父母發出訊息之前就急著離開佛德賽,因此才會在今天抵達地球。
——少了兩個人以後,感覺果然特別冷清啊……
奇莉華獨自在廚房準備早餐,菜刀所發出的規律聲響傳遍三坪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特別明顯的聲音。今天聽不見露絲穿著拖鞋來迴行走的聲音,也沒有提亞使用茶具的碰撞聲響。雖然隻少了兩張熟悉的麵孔,有別於以往的早晨還是讓孝太郎感到說不出的寂寥。
「孝太郎,你醒來啦?」
察覺孝太郎的動靜之後,奇莉華從廚房探出頭來。
「今天露絲不在,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吃早餐。」
奇莉華微微苦笑之後,再度迴到廚房。孝太郎並沒有看錯,奇莉華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寂寞的神情,看來她似乎也有點舍不得露絲。
——露絲結婚之後,每天早上大概都會是這麽冷清吧……
過去奇莉華遇上麻煩的時候,孝太郎也有類似的感覺。唯一的不同之處,大概在於今天的角色剛好顛倒了過來吧。
露絲不在的話,因為少了備茶的人,所以提亞也不會出現。日後提亞在一〇六號房出現的機率也會大幅降低了吧。對於一〇六號房的關係人而言,這無疑是相當遺憾的結果。
——原來如此……就是在大家的陪伴之下,我才能每天都過得那麽快樂……
孝太郎試著想象這間房間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情況。
沒有賴著不走的幽靈、壁櫥裏麵沒有白吃白暍的房客、掀開楊榻米也看不到地下通道、牆上更是沒有通往宇宙飛船的捷徑。
這種再正常也不過的出租公寓,才是孝太郎當初遷入時的原始風貌;然而對於現在的孝太郎而言,恢複正常樣貌的一〇六號房卻成了孤獨與冷清的代名詞。自從遷入一〇六號房之後,侵略者少女就接二連三地出現。為了將她們逐出一〇六號房,孝太郎每天都絞盡了腦汁、也吃盡了苦頭。結果在鬥智與鬥力的過程當中,這些侵略者逐漸成為孝太郎身邊最重要的朋友。
——既然如此……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跟露絲說明白才行……
當初露絲征詢大家的意見時,孝太郎並未表達自己的看法,因為他認為這才是真正替露絲和提亞著想的做法。然而環視冷冷清清的房間,孝太郎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做法到底正不正確。
『嗯……孝太郎,天亮了嗎?』
這時早苗從孝太郎的胸口冒了出來,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
「嗯。不過一段時間之後才會開飯,想睡就繼續睡吧。」
『好。』
早苗右手一縮,再度閉上眼睛。
『孝太郎,你的身體睡起來有點冷,可以集中精神讓身體溫暖一點嗎?』
「……好,我試試看。」
『嗯,拜托你了……』
早苗閉上雙眼之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打量著將自己身體當成睡袋的早苗,孝太郎不禁微微苦笑。
「原來如此……現在我的心中有點冷啊……」
少了露絲和提亞之後的空虛感,似乎比孝太郎想象中更加強烈。
同一時刻,露絲和提亞出現在宇宙戰艦『青騎士』的起降甲板,準備迎接露絲的相親對象。『青騎士』的體積遠比對方搭乘的宇宙小艇龐大許多,因此提亞和露絲直接讓對方的宇宙小艇駛入『青騎士』。
「那個人就是dki的貴公子……」
提亞眯起雙眼,似乎正在衡量對方的身價。
自停泊在起降甲板的宇宙小艇現身的人物,是一名換算成地球年齡差不多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這個人就是佛德賽頗富盛名的大企業dragon knight incustry的年輕總裁。
dragon knight incustry,簡稱dki,是由梅肯豪的庶族所創立的綜合企業。創立者以真龍的鱗片為傳家之寶,因此將企業命名為龍騎士。
dki創立之初隻是一家單純的貿易公司,隨著世代交替而逐漸成長。如今除了販售商品之外,本身也具備開發產品的能力,因此獲得了可觀的利潤,擴展了企業的規模。如今已經發展為多角經營的大型綜合企業,在佛德賽頗具知名度。
「是的,殿下。這位就是艾雷克斯-波蘭那姆先生。」
「外表看起來是個弱不禁風的美型男……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目前dki的營運方針,都是由最高執行長艾雷克斯-波蘭那姆一手包辦的。這個在佛德賽星係唿風喚雨的人物,就是露絲的相親對象。
艾雷克斯學成畢業之後的第二年就繼承父親的職位,成為dki的最高執行長。當時dki的成長趨勢大不如前,但在艾雷克斯繼任執行長之後,dki再度以驚人的速度蓬勃發展。如今儼然成為佛德賽星係舉足輕重的大型企業,也替艾雷克斯贏得年輕企業菁英的美名。
除了優秀的企業家之外,艾雷克斯更是知名的慈善家。他每年都從dki的年度盈餘提撥固定比例的可觀金額,以個人的名義捐贈給慈善機構。
而且艾雷克斯向來以『企業的獲利來自健全的社會』為經營理念,在他的領導之下,dki也積極地參與各項社福計畫以迴鱝社會。這種做法雖然引起大股東的微詞,然而在艾雷克斯的高人氣以及企業的高獲利之前,他們也不便表示反對。
基於上述緣由,艾雷克斯絕對擁有與正騎士名家-巴多姆西哈卿的愛女成親的資格。雖然不具備貴族的身分,至少也是梅肯豪家族的遠親,隻要艾雷克斯主動開口,貴族的封號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虛名罷了。
「初次見麵,在下是艾雷克斯-波蘭那姆。今日得窺皇女殿下之尊容,實感無比榮幸。」
艾雷克斯首先向提亞問好。他雖然是露絲的相親對象,不過基於禮貌,還是必須先向身分較高的提亞打聲招唿。
仔細一看,艾雷克斯確實是個斯文有禮的帥哥。無論是高瘦的身形、穿著打扮、甚至是金黃色的頭發,都在在呈現出優雅洗鏈的紳士形象。除此之外,細長的雙眼、單薄的嘴唇以及修長的臉龐,更是突顯出領導人特有的高貴氣質與獨特魅力。
「旅途勞頓,有失遠迎。靠近一點說話無妨,不必客氣。」
提亞打量著艾雷克斯,朝他招招手。就算相隔好幾公尺的距離,也不會影響相親的結果。
——相較於孝太郎,剛好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這就是提亞對艾雷克斯的第一印象。兩人的相似之處隻有高瘦的身形,其他的特質都剛好相反。
「承蒙皇女殿下的好意,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艾雷克斯表達謝意之後,旋即轉過身去,麵對身穿黑色製服的無名保全。
「……你們就待在這裏吧。這裏很安全,不需要保全。」
「是。」
「迴到船上休息片刻也行。」
「那怎麽行,任務還沒結束呢。」
「哈哈哈。輕鬆一點,別這麽嚴肅。」
艾雷克斯看著保全笑了幾聲之後,踏著自信的腳步來到露絲和提亞的麵前。於是露絲主動開口:
「艾雷克斯先生,幸會。在下是露絲卡妮亞-那依-巴多姆西哈。」
「初次見麵,幸會,露絲卡妮亞小姐。」
「請稱唿我為露絲就好。」
「既然如此,也請稱唿我為艾爾即可,露絲小姐。」
艾雷克斯微微一笑,旋即單膝著地,行臣下之禮。艾雷克斯的家族舍棄了貴族的封號,身分自然比露絲遜色許多。
「不必多禮,艾爾先生。您遠道而來,想必一定是累了吧。」
「感謝您的好意,露絲小姐。」
艾雷克斯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並緩緩起身。他的身材又瘦又高,站起來之後還真有點壓迫感,露絲頓時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就是我的相親對象……
這時露絲才驚覺自己對艾雷克斯並沒有任何的感情。一方麵是因為兩人初次見麵,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顯然是露絲早已心有所屬。
「跟照片比較起來,露絲小姐本人更是顯得英姿煥發,同時也楚楚可憐,不枉在下千裏迢迢特來相會的苦心。」
見到露絲之後,艾雷克斯顯得格外欣喜。當初在佛德賽看到照片之後,艾雷克斯就對露絲產生了好感,因此才會急著前來地球與露絲會麵。相較於露絲對這次相親的冷處理,艾雷克斯顯得格外積極,兩人的態度可說是天差地遠。
——對方不遠千裏來到此地,千萬不能失了禮數。
艾雷克斯的來訪固然突兀,好歹也是露絲的父母所認可的相親對象,理應以禮相待。不管相親的結果是什麽,都不應該有所怠慢。於是露絲在內心暗自反省的同時,再度拾起頭來麵對眼前的艾雷克斯。
「感謝您的讚美,艾爾先生,也歡迎您的大駕光臨。」
「也許您會覺得我太過性急了,不過從先前的工作經驗來看,大好機會常常在疏漏之間溜走。基於這個教訓,這次才決定放下手邊的工作親自來訪,以免再次錯失良機。」
從艾雷克斯的態度看來,他似乎對這次的婚事相當積極。為了避免橫生變數,還特地提前自佛德賽出發,成功企業家的特質可見一斑。
——看來他隻是對我有好感而已,而且無論是人品或是氣質都不算差……
雖然個性急了些,卻還不至於造成他人的困擾。而且跟保全人員之間的關係也不錯,露絲對他的第一印象可說是相當正麵——除了一件令露絲十分在意的事情之外。
「露絲,站著不好說話,先請艾雷克斯殿下到貴賓室休息吧。」
宇宙戰艦『青騎士』設有招待訪客的貴賓室,顯然是比起降甲板更適合談話的地方。
「殿下……說得也是。」
察覺提亞的用意之後,露絲立刻表示同意。隻見露絲看著艾雷克斯,指向起降甲板的出口。
「艾爾先生,這邊請。」
「慢著,我來帶路吧。」
「殿下?」
「無妨,不必介意。」
正當露絲準備朝著出口前進的時候,提亞搶先一步走在前麵。對於露絲而言,讓主人替自己帶路無疑是大不敬的行為。
「……而且你應該有很多事情必須先考慮清楚吧。」
「殿下……」
與露絲擦肩而過之際,提亞小聲地開口。露絲聞言,頓時恍然大悟-提亞主動帶路的行為並不是出自主從之間的關係,而是基於兒時玩伴的體貼。
「提亞蜜思林殿下,這怎麽敢當?」
「不必客氣,露絲的貴客就是我的客人。更何況我今天隻是配角呢。」
提亞率先朝著出口前進,露絲和艾雷克斯則是並肩跟在後麵。凝視著眼前的提亞以及身旁的艾雷克斯,露絲不禁陷入了沉思。
——艾爾先生確實是無從挑剔的優秀青年,不過這幅畫麵……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提亞走在前麵,露絲和艾雷克斯隨之在後。如果露絲跟艾雷克斯成親,這幅光景可說是再正常也不過了;然而這並不是露絲預期中的畫麵,更不是她所向往的未來。先前一直讓露絲耿耿於懷的感覺,顯然就是這件事。
——如果換成裏見先生的話……
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提亞、露絲、孝太郎的話——露絲的心中頓時浮現出另一種畫麵。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會變成提亞和孝太郎並肩走在前麵,露絲隨侍在後。走在前麵的提亞和孝太郎不停地拌嘴,甚至是拳腳相向,不過兩人的臉上卻洋溢著燦爛而真摯的笑容,而跟在後麵的露絲便將兩人之間的互動盡收眼底……對於露絲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幸福。而且兩人吵架歸吵架,偶爾還是會迴過頭來跟露絲聊上幾句,不會忘了露絲的存在。
這是一〇六號房司空見慣的畫麵,同時也是露絲內心企盼的未來。
現在的露絲可以輕易地描繪出孝太郎參與其中的未來,而且這幅畫麵顯然跟露絲的感性互相契合。
——這是所謂的日久生情、還是裏見先生本身的人格特質使然……?
然而露絲卻無法描繪出她與艾雷克斯之間的未來。即使勉強想象出一幅畫麵,也與露絲的感性相去甚遠。
就在這個時候,露絲的鞋跟突然陷入地板的接縫。
哢嚓!
「呀!」
正在低頭沉思的露絲幾乎是毫無防備,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直接就要往地上跌去。
「小心。」
咚。
然而露絲的身體尚未撞擊地麵,就被走在旁邊的艾雷克斯一把接住。
半年多來的晨間特訓雖然讓露絲的體力大幅提升,天生不具運動細胞的露絲偶爾還是會在行走的時候不慎跌倒,這時就需要身邊的人伸出援手。因此現在的露絲也浮現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準備向身旁的人道謝。
「謝謝你,裏——」
然而這句話卻隻說了一半,因為露絲發現攙扶著自己的人並不是熟悉的孝太郎。
「露絲小姐,您還好吧?」
「啊……」
手臂環繞身體的觸感、以及近在咫尺的臉龐,都與熟悉的過去截然不同-露絲的內心頓時湧現出難以言喻的罪惡感,試圖抗拒眼前的人物。
「不、不要!」
露絲伸手一推,離開了艾雷克斯的攙扶。明知艾雷克斯是出於善意,內心深處還是拒絕了他。
環繞身體的手臂力道,比超過去更加輕柔;近在咫尺的臉龐也迴然不同,比過去更加精明伶俐。然而最大的差異還是在於來自對方的氣息。露絲所熟悉的氣息總是替她帶來無比的安全感,如今卻讓她感到難以形容的嫌惡與罪惡。
這就是露宿推開艾雷克斯的原因。
「啊,這就是我的不對了。直接碰觸露絲小姐的軀體,確實是有失禮數。」
艾雷克斯絲毫不以為忤,反而笑著退後了數步,與露絲保持一定的距離。
「別、別這麽說,感謝您的相助。」
露絲不禁感到有些愧疚。
——艾爾先生明明是出於一番好意……
然而自己卻想也不想地就將對方一把推開,這個舉動讓露絲徹底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將眼前的這個人放在心上。對於一個遠道而來的訪客,這真的是十分失禮的行為。
——這樣不行……以後我說不定還要跟他結婚呢……
於是露絲打起精神。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應該專心對待眼前的艾雷克斯才對。到底要不要接受這門親事,也必須等到深入交談之後才能得到結論。
這門親事到底可以創造多大的利益,才是露絲所考慮的重點。
一旦露絲與艾雷克斯結婚,露絲等於是獲得了艾雷克斯的財力以及政治影響力,艾雷克斯則是得到了巴多姆西哈家族的名望以及地位。整體而言,這是一場各取所需、互蒙其利的政治婚姻。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麽單純,露絲的心中存在著三個疑點。
首先必須考慮的問題點,在於艾雷克斯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物。關於這一點,露絲對艾雷克斯的第一印象還不錯,而且巴多姆西哈的情報部門也針對這號人物做過詳細的身家調查,短期之內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然而就長遠的眼光來看,是否也是如此呢?艾雷克斯並不是騎士,而是一個商人。dki的急速成長,不也是凡事以利益為出發點的商人思維所創造出來的結果嗎?或許這門親事可以暫時換取艾雷克斯對提亞的支持,可是往後又將如何呢?一旦提亞的政治影響力開始衰退的時候,他依然是個值得信任的對象嗎?也就是說,露絲對於艾雷克斯不是個騎士這點感到不安。
除此之外,還有艾雷克斯的個性。這點雖然跟上一個問題有些類似,卻更貼近於實際的生活。跟露絲結婚之後,艾雷克斯勢必會常常出現在提亞的身邊,到時候萬一對提亞造成困擾,那可就不好了。提亞是否願意將艾雷克斯視為心腹?兩人的個性、觀念甚至是興趣是否相符?這也跟上一個問題一樣,都是露絲內心的小小疑問。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難題,在於露絲本身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露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場婚事的重要性。一旦露絲的政治影響力獲得提升,等於是間接強化了提亞的政治籌碼。而且艾雷克斯是個相當正麵的人物,性子雖然急了些,積極的態度和溫柔體貼的紳士作風依然博得露絲的好感。跟他結婚之後,一定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吧。而且就艾雷克斯表現在外的人格特質來判斷,前麵兩個小問題顯然是毋需多慮。整體而言,艾雷克斯確實是個理想的結婚對象。
然而露絲還是有些猶豫,總覺得自己背叛了什麽。即使麵對如此完美的對象,露絲依然舉棋不定,不知道應不應該答應這門婚事。
——跟艾爾先生結婚才是最好的選擇,隻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之所以感到不安與惶恐,一定隻是因為事出突然、尚未做好心理準備的關係……時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沒有理由拒絕,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露絲好幾次試著說服自己,試著讓自己接受這個即將成為事實的結果。
露絲和提亞出現在吉祥春風高校的時候,午休時間已經快要結束了。兩人就座之後不發一語,同時陷入了沉思。
孝太郎凝視著兩人,關懷之意全寫在臉上。
——結婚畢竟是終身大事……也難怪會這麽煩惱……
對露絲而言,現在正是攸關未來的關鍵時刻;對提亞而言,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決定人生的時候,都不是可以等閑視之的問題。孝太郎能夠體會兩人內心的沉重壓力,自幼喪母的孝太郎也曾經麵臨父親續弦與否的掙紮時期。一想到過去的往事,孝太郎不禁對兩人報以無限的同情。
——算了,放學之後再說吧。
孝太郎想對露絲說幾句話。不過午休就快結束了,時間上有些倉促,因此孝太郎靜待放學時刻的來臨。
叮——咚——當——咚……
清脆的鍾聲傳人耳中,露絲抬頭望著掛在黑板上的時鍾。時間是下午三點,一天的課程已經結束,露絲卻渾然未覺。內心被各式各樣的煩惱所占據,實在想不起下午的授課到底都上了些什麽。
——糟糕,我得快點迴去才行……
鍾聲已經響了十幾秒,露絲這才察覺現在是放學時間,也想起了現在還有訪客,連忙從座位起身。這時提亞也剛好趕到。
「露絲,我先迴去了。艾雷克斯殿下差不多該醒來了,晚餐就麻煩你了。」
趁著露絲和提亞上學的期間,艾雷克斯先小睡片刻,藉以調整佛德賽與地球之間的時差。
也就是說,露絲必須在他醒來之前煮好晚餐,因此兩人分頭準備,以節省時間。
「感激不盡,殿下。那就麻煩您了。」
「嗯。你也要加把勁,畢竟那可是你的貴客呢。」
提亞揮揮手,頭也不迴地衝出教室。她的煩惱並不如露絲急迫,很快地就做好了放學迴家的準備。
「殿下說得沒錯,我必須振作一點才行……」
露絲重新檢討自己。
照理說她應該跟提亞一起離開教室,之所以讓提亞獨自離去,主要是自己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未必保護得了提亞。
於是露絲振作精神,將自己的書包擺在桌上,開始收拾課本和筆記。
「露絲。」
就在這個時候,孝太郎出聲了。
離開吉祥春風高校的校門之後,孝太郎和露絲依然不發一語。
孝太郎想對露絲說幾句話,而且是不方便被旁人聽見的內容,因此才一直保持沉默。
至於露絲則是心如亂麻,不知道該如何打破沉默。
兩天前提及相親的事情時,孝太郎的迴答相當冷漠。經過提亞的開導之後,現在的露絲雖然明白孝太郎的用意,心中卻依然悲苦。露絲畢竟也是個女孩子,即使理智知道孝太郎這麽做是為了自己著想,情感上還是有無法接受的地方。
除此之外,露絲也擔心自己若以平常的態度麵對孝太郎,恐怕會更難以接受這次的婚事,進而做出孝太郎最不願見到的決定。
因此孝太郎和露絲都保持沉默。兩人靜靜地朝著可樂娜莊的方向前進,途中連一句對話也沒有。打從認識以來,孝太郎和露絲之間的氣氛從未如此緊繃過。
同樣的狀態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離開校門差不多過了五分鍾之後,露絲才主動打破沉默。再加上周圍的路人逐漸減少,也讓露絲再也不想承受這種無言的壓力。
「裏見先生,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露絲的語氣十分僵硬,不帶任何情感,仿佛將眼前的孝太郎當成了敵人。這是露絲最大限度的虛張聲勢,也是少女應有的矜持。
「不瞞你說,我是想向你道歉。」
相較之下,孝太郎的表現就自然多了。一如往常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將書包扛在肩上、一如往常的步伐。對此,露絲的心中競湧起一股不甘。
「道歉?」
露絲眉頭一皺,表情十分嚴肅。
——難道裏見先生不願成為殿下的家臣……?
孝太郎並未做出什麽應該向露絲道歉的事情,露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拜托孝太郎成為家臣的請求。這是相當重大的問題,露絲的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
「是的。」
孝太郎點點頭,開始敘述思索一整天之後的結論。
「就是你前天提到的那件事,跟相親有關。」
「唔……」
露絲萬萬也想不到孝太郎竟然提起了那件事。
——是那個時候的事……?
隻見露絲微微一愣,嚴肅的神情頓時和緩了許多。
「那個時候……呃……我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表示意見,不過事後迴想起來,才發現自己應該說些什麽才對。」
「裏見先生……啊……!」
察覺自己的心情和表情在不知不覺中鬆懈下來之後,露絲連忙重新繃緊了神經。
「所以我必須先向你道歉。對不起,露絲,當時我的考慮不夠周詳。」
孝太郎凝視露絲的雙眸,鄭重向露絲致歉。
「嗯、嗯……」
露絲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表情有些狼狽。孝太郎見狀,不禁微微苦笑。
——當時我應該多替我們之間的關係想想才對。真的很抱歉,露絲……
前天忐忑不安的露絲,以及今天狼狽困惑的露絲。對於孝太郎而言,露絲的這兩種表情仿佛象征著自己的幼稚與笨拙。
「那個……其實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以這句話當成開場白之後,孝太郎的視線自露絲的身上栘開,落在冬天特有的清爽晴空。冬天的空氣特別幹燥,放眼望去,天空一片廣闊。
「我的母親過世得早,之後我就跟父親兩人相依為命。大約一年前左右,父親奉命至外地出差,當時我已經考上了春風高校,隻好一個人獨自在外租屋。」
廣大的晴空隻有一朵小小的白雲。孝太郎就像那朵白雲一樣,一個人在熙熙攘攘的大城市過著孤獨的生活。
「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搬進一〇六號房的第二天,就遭到大家的群起圍攻。」
小小的出租公寓、可樂娜莊的一〇六號房。四名少女突然現身,宣稱擁有這間小房間的主權。為了捍衛自己的生活,孝太郎奮勇抵抗少女們的侵略。四名少女的個性與手段各自不同,孝太郎每天都處於神經緊繃的備戰狀態。
「裏見先生……」
露絲不明白孝太郎這麽說的用意。不過從孝太郎的表情看來,這番話顯然是相當重要。於是露絲壓抑內心的疑惑,繼續聆聽孝太郎的描述。
「轉眼間十個月過去了。」
孝太郎屈指一數,望著露絲微微一笑。
「這十個月以來,還真的發生了不少事情。」
「嗯……」
的確發生了很多事情,露絲心想。
早苗的綁架事件、提亞遭受可藍的攻擊、反對奇莉華的地底人來襲。除此之外,大家還一起參加戲劇社的公演、舉行聖誕派對以及滑雪集訓。
隻是隨意想想,腦海就浮現出那麽多迴憶。若再加上其他瑣碎的小事,這段時間的迴憶更是數也數不清了。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一件事。沒有大家的陪伴,我也不會在歡樂與笑聲之中度過這十個月。」
對於孝太郎而言,這十個月可說是多災多難;不過現在迴想起來,不堪迴首的迴憶也隻有一開始的短暫時期而已。自從了解侵略者少女們所背負的重擔與苦衷之後,即使遭遇許多光怪陸離的事件,孝太郎也從不抱怨。現在的孝太郎十分肯定,在侵略者少女們的陪伴之下,這十個月的時間確實替自己留下了許多快樂的迴憶。
由莉佳和早苗很容易誌得意滿,所以不便在兩人麵前做出這番感性告白,不過這的確是孝太郎的真實感受,也是促使他再度從過去佛德賽迴到現代的原因。為了實現少女們的願望,也為了捍衛每一天的生活,孝太郎別無選擇,也義無反顧。
「裏、裏見先生……」
孝太郎的感性告白感動了露絲,也讓她的心髒以驚人的節奏迅速跳動。腦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胸口的強烈鼓動,更是在心中構築的厚實高牆留下明顯的裂痕。
——不能讓裏見先生繼續說下去,否則……!
露絲的理智發出了警告,卻被淹沒在胸口的鼓動之中。
「露絲,我不知道這十個月對你而言代表了什麽。如果你是為了結婚與否而煩惱,我希望你能夠做出讓往後的人生更快樂的選擇。」
孝太郎打從心底感謝侵略者少女們,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露絲,因此他希望露絲往後也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無論是結婚也好、不結婚也罷,他希望露絲能夠做出讓自己更快樂的選擇。
「不管你到最後做出什麽選擇都沒關係,我都會無條件地支持。」
這就是孝太郎的結論。
過去是侵略者少女和露絲替孝太郎帶來充滿歡笑的十個月,現在輪到孝太郎為露絲做些什麽了。沒錯,就是這麽簡單。
「請選擇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幸福、老了之後不會後悔的未來。這就是我的迴答——不,應該稱之為願望。」
如果露絲為這門親事感到不安,那就想辦法讓她寬心。就算露絲選擇拒絕,那也沒什麽關係,到時候他就會盡力保護提亞和露絲。當然,成為提亞的家臣也是選項之一,或者跟三坪房間的其他少女討論之後,說不定也能想出什麽好辦法。
孝太郎不了解現在佛德賽的局勢,不好隨便提供意見,然而他還是希望露絲選擇對自己最好的未來。孝太郎願意尊重露絲的選擇,支持露絲的決定,盡可能地迴報露絲帶給他的一切。這就是孝太郎的迴答。
而且對於從阿萊亞手中接過席格那汀、蒙夏露露授與階級章的孝太郎而言,這也是他應盡的義務。阿萊亞保護的對象並不隻是席格那汀,而是全世界所有人的幸福:夏露露也是希望孝太郎成為人民福祉的推手,才授與階級章給他。因此,孝太郎必須捍衛露絲和提亞的幸福。即使迴到了現代,孝太郎依然肩負著阿萊亞和夏露露的期盼。
「我……」
如果露絲隻是為了相親而煩惱,現在恐怕已經在心中做出迴絕這門親事的決定了。畢竟孝太郎的迴答,剛好符合露絲當時的期望。
『而且這也代表孝太郎必須離鄉背井,並且做好往後也不可能增加新家庭成員的覺悟。』
然而提亞的話語,卻迴蕩在露絲的心中。
——如果我希望與裏見先生共度下半生,他一定不會拒絕我的。可是這麽一來,無疑是將裏見先生推進不幸的深淵……不行!
露絲也跟提亞一樣,希望孝太郎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就是這個小小的心願在最後一刻堅定露絲的意念,讓她遲遲無法做出婉拒親事的決定。
「……你要說得就是這些?」
露絲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情緒,故作鎮定地開口。同時也咬緊了牙關,強忍唿之欲出的笑意。
「是的。」
即使露絲的表情依然嚴肅,孝太郎也不以為意。畢竟當時孝太郎的迴答,深深地刺傷了露絲的心。
「既然如此,請恕我就此告辭。我得趕著迴去招待貴客呢。」
繃著一張臉的露絲向孝太郎點頭示意。露絲隻想盡早遠離孝太郎,否則心中的情緒一定會為之崩潰。
——殿下……您一定也有同樣的感受吧……
直到現在,露絲才能體會主人的心情。
「再會。」
短暫的告別之後,露絲迅速離去。
——沒事了,我的表現不錯……
露絲不禁鬆了口氣。自己的情緒得以控製,孝太郎的幸福也獲得保障,露絲頓時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也因此而疏於注意腳邊的障礙物。
哢!
露絲的腳尖踩在馬路與人行道的落差之上。
「呀!」
露絲剛好加快了腳步,整個人頓時快速地倒向地麵。一旦直接撞擊柏油路麵,難保不會受到相當程度的傷害。
咚。
就在露絲的身體接觸地麵之前,突然被人從旁邊一把抱住。熟悉的大手、熟悉的觸威、熟悉的體溫,露絲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裏見先生……」
「沒事吧,露絲?」
扶起露絲的不是別人,正是孝太郎。與此同時,露絲也再度確定了一件事。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我的生命中果然少不了他……
麵帶微笑的孝太郎映入露絲的眼簾,奪眶而出的淚水卻扭曲了孝太郎的形象。
察覺自己被孝太郎抱在懷中的瞬間,露絲就全身乏力,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
孝太郎強壯的臂膀以及暖暖的體溫,替露絲帶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這裏才是屬於我的地方……隻要待在這裏,我一定可以常保笑容……相信提亞殿下也是如此……隻有這裏才能讓我們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股直覺,徹底地粉碎了露絲的決心。
——不要……不是這個人的懷抱的話我不要……我並不是討厭艾爾先生,而是除了這個人以外的人我都不要……!
即使如此,露絲還是嚐試掙脫孝太郎的懷抱。雙臂使勁地施力,試圖推開孝太郎。
「放、放開我!拜托你,裏見先生!否則的話、否則的話……!」
「露、露絲?」
露絲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孝太郎微微一驚,雙臂的力道頓時收斂了少許。孝太郎不明白露絲為何流淚,當場愣在原地。
「為什麽要讓我做這種美夢……為什麽!!我明明知道再這樣下去不可以!!明明都已經決定放棄了!!為什麽!!」
逃離孝太郎的懷抱之後,露絲立刻拔足狂奔,頭也不迴地全力衝刺。她知道自己做出了罪孽深重的選擇。內心的高牆崩落,潰堤的情緒化成淚水,自雙眸滾滾而下。每當露絲往前跨出一步,豆大的淚珠就自腳邊濺落地麵。
——裏見先生、裏見先生!我……!
露絲的身體雖然離開了孝太郎的懷抱,然而此刻,她的心卻緊緊地依偎在孝太郎的身邊……
落荒而逃的露絲出現在提亞位於『青騎士』的寢室。除了一〇六號房之外,身為異星人的露絲能夠容身的地方並不多,到頭來還是隻能依靠自己的兒時玩伴。
「殿、殿下……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露絲?你還好吧?發生了什麽事?」
露絲才剛進入房間,就立刻哭倒在地。提亞見狀,連忙放下手邊的事情靠了過來。
「對不起,殿下!對不起!」
低頭凝視著地麵的露絲兀自哭泣,頻頻向提亞表示歉意。
「你哪裏對不起我啦?別哭,先把事情說清楚!」
提亞在露絲的身旁蹲了下來。隻見露絲雙手撐起了上半身,抬頭凝視著提亞。悲傷的淚水自露絲的臉頰潸滑流下,平日的雍容氣度早巳不見蹤影。
「其實我自己也很明白!為了往後的日子著想,跟艾爾先生結婚是最好的選擇!讓裏見先生繼續留在地球上,才是最好的安排!」
露絲毫不保留地向提亞傾吐自己的心事。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事需要隱瞞,這就是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
「可是,我也發現自己少不了那個人!非那個人不可!」
「露絲……」
提亞聞言,不禁輕輕地眯起雙眼。她比任何人都能體會露絲的感受。事實上提亞對孝太郎所抱持的情感,就跟露絲一模一樣。
「接受這門親事才能強化殿下的政治實力!帶著那個人迴到佛德賽,隻會讓他過著不幸的生活!明知如此,我卻還是……還是……!」
露絲的淚水四處飛濺,落在房間的地毯上。露絲的雙手緊緊地貼著地毯上的淚漬,十指的指尖深陷,試圖宣泄澎湃激動的情感。
「我卻還是希望在那個人的身邊……在裏見先生的身邊感受他的溫暖以及高貴的心!」
按照常理來判斷,露絲應該與艾爾結婚,讓孝太郎繼續留在地球上,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然而露絲的情感卻拒絕了常理,互相對立的理智與情感重重地撕裂了露絲的心。除了激昂的呐喊與號泣之外,露絲無從宣泄這股被撕裂的痛楚。
「縱使是費盡千言萬語,也無法說服自己假裝不愛他嗎……?」
提亞溫柔地扳起露絲深陷地毯的指尖,並將她的手掌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前。
「殿下……對不起……」
「無妨,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提亞握著露絲的手,報以溫柔的微笑。每當提亞情緒低落的時候,露絲總是以同樣的方式安慰她。現在輪到提亞靜靜地陪伴著露絲,直到她不再哭泣。
「不過……我倒是有點羨慕你。」
「啊?」
露絲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望著提亞,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訝異的露絲、微笑的提亞,兩人所扮演的角色剛好跟平常相反。
「你已經找到自己要的答案,接下來隻要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就好了。可是……我卻依然無法割舍內心的情感……相較之下,還真有點羨慕你呢。」
露絲來自曆史悠久的騎士名家,對她來說,延續家族血脈當然是最要緊的事。然而對於提亞而言,她所背負的責任又比露絲更加沉重。如果提亞選擇了孝太郎,就代表她這支皇族的滅亡,更何況提亞所屬的瑪斯蒂爾皇家可說是佛德賽曆史最悠久的皇族,早在白銀公主的時代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瑪斯蒂爾皇家的斷絕,無疑是等同於舍棄佛德賽的曆史,這就是提亞一直裹足不前的原因。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如果你能夠跟孝太郎共度餘生,對我而言似乎也不是那麽糟糕的未來……」
「殿下……」
誕生的第一天起,名為佛德賽的枷鎖就牢牢地套在提亞的身上。這個巨大的枷鎖固然金碧輝煌,卻也束縛了提亞那雙自由的羽翼。
停止哭泣之後,露絲依然不願迴到一〇六號房。她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孝太郎,同時也將歡迎艾雷克斯的晚餐延至明天。露絲心中一片混亂,完全沒做好準備。
為了打發多餘的時間,露絲來到嗬青騎士b的機庫,準備替孝太郎先前所穿著的盔甲進行維修與保養。
關於這次的相親,露絲已經拿定主意了。她無法接受這門親事,卻也不能輕易地表示拒絕。露絲必須親自向艾雷克斯的父母表示歉意,再向自己的父母表明心跡,佛德賽的返鄉之行顯然是無可避免的了。
然而在露絲迴到佛德賽之後,提亞的身邊便少了一個貼身護衛。除了照顧提亞的生活起居之外,保護提亞的安全也是露絲的工作之一,即使露絲隻是暫時返迴佛德賽,也必須事先物色適當的人選,代替露絲保護提亞的安全。於是露絲趁著空檔整理青騎士的盔甲,準備拜托孝太郎暫代貼身護衛的工作。對於露絲而言,孝太郎是她唯一信任的人選。
藍色的盔甲靜靜地直立在機庫中的整備區塊。這個姿勢是盔甲內建的電腦分析過去的使用情報所決定的,跟孝太郎穿著盔甲直立不動的姿勢十分類似。
——青騎士的盔甲……如果裏見先生真的是青騎士,不知道該有多好……
露絲歎了口氣,仰望保持直立的盔甲。
對於提亞和露絲而言,孝太郎的地位儼然超過了曆史上的青騎士。青騎士是傳說中的英雄,絕對有能力保護提亞的人身安全,然而露絲卻相信孝太郎不但可以保護提亞的生命,更可以守護提亞的心——而露絲卻不敢對青騎士抱持著同樣的期待。若不是將孝太郎視為更勝於青騎士的人物,提亞也不會在盔甲的胸前刻上『提亞蜜思林的青騎士』。
然而這畢竟隻是提亞和露絲之間的認知。對於佛德賽人而言,孝太郎隻是一個異星人,而且是來自邊境星球、未開化的原始人。如果隻是為了成為提亞的家臣,大可將孝太郎視為巴多姆西哈的養子,如此一來自然不會有什麽爭議;然而一旦將孝太郎當成結婚的對象,問題可就沒那麽單純了。瑪斯蒂爾皇家的提亞下嫁未開化的原始人,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引發佛德賽全體人民的激烈反彈。
就算不是青騎士,如果孝太郎能誕生於一般的騎士之家,問題或許還比較單純。
「……但若真如此,殿下應該也不會愛上裏見先生吧……」
露絲搖搖頭,做出最後的結論。
提亞對孝太郎的好感,是建立在平等的敵對關係之上。提亞喜歡的是直來直往、不假辭色的孝太郎。如果孝太郎真的是生於騎士之家,這一切自然不可能發生。
「自怨自艾也不是辦法,趕快辦正事要緊。」
於是露絲振作精神,啟動保修盔甲的控製麵板,展開例行性的保養。
事實上在前幾天的作業之中,硬體部分的保養已經完成。當時露絲點選出盔甲受損的部分之後,透過電腦下達指示,命令維修用的機器自動進行修複。
因此今天的工作重點便落在盔甲的軟體,目的在於整理孝太郎使用盔甲時的各項數據、新零件的磨合,以及係統末端的各項檢查。
「仔細檢視之後……才發現不合理的數據真的很多……」
大略檢視盔甲的狀態之後,露絲感到十分納悶。
更新的零件全部顯示初期的數值,然而未更新的零件卻顯示許多不合理的數字。
就以腕部的發動機來說好了,腕部發動機的力量設定被調整成瞬間最大限度。這種設定不適合長時間使用,一旦連續使用三十分鍾,發動機就會過熱燒毀。
類似的不合理設定可說是隨處可見。
「盔甲本身的嚴重損毀、再加上這種不合理的設定……真不知道裏見先生到底是經曆了多麽激烈的戰鬥……」
盔甲所呈現的狀況,也有許多不合理之處。
除了長時間使用所造成的關節磨損之外,奇莉華的護腕也莫名其妙地內建於盔甲的左手。外層裝甲殘留了許多戰鬥所造成的損傷,再加上匪夷所思的係統設定。
——難道是在長時間轉戰各地,又多次與大型機動武器交戰?
綜合盔甲所呈現的狀態之後,露絲做出結論。這些損耗以及設定,顯然不單單是與可藍之戰所造成的。
盔甲不但累積了連續使用好幾個月之後所產生的磨耗,部分損傷更是大型機動武器所造成的。不合理的係統數值,顯然是為了對抗大型機動武器而設定的。
盔甲本身的影像記錄固然可以解開露絲的疑問,隻可惜所有的記錄都被消除了,更是引起了露絲的疑心。
「裏見先生和可藍殿下一定隱瞞了什麽……」
孝太郎和可藍現在的友好關係,也是露絲的疑惑之一。萬一孝太郎因此而投入可藍的陣營,對於提亞而言可是相當不利的狀況。為了防患於未然,露絲必須知道孝太郎和可藍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
「咦?這是……」
就在這個時候,露絲的視線停留在某個軟體的設定選項。這個軟體負責管理內建於盔甲的翻譯機。
「奇怪……佛德賽下位古代語的處理排序居然位居第一……不僅如此,上位古代語也排名第四……為什麽會使用這種特殊的語言?」
內建於盔甲以及手環的翻譯機可以在日語和佛德賽語之間自動切換。露絲以佛德賽語說話的時候,翻譯機就會自動轉換成日語,反之亦然。有了翻譯機的協助,露絲和提亞才得以快速融入地球上的生活。
翻譯機擁有自動學習的功能,隻要接收某種程度的情報,幾乎可以對應各種不同的語言。不過知名的語言情報一開始就內建於軟體之中,不須透過學習即可對應。佛德賽的現代共通語以及鄰近星係的語言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其中也包括了佛德賽下位古代語以及上位古代語。
下位古代語是一千年前的共通語言,上位古代語則是多半使用於祭祀儀式,現在已經很少人使用了。因此翻譯軟體在偵測對方所使用的語言時,多半都會將這兩種語言的優先順位排在後麵。如今所呈現的設定順位竟然名列前茅,代表這兩種語言的使用頻率相當頻繁,因此電腦自動調整順位排序。
「按照正常的狀況,應該是佛德賽共通語的順位排名在前,如今卻變成下位古代語……為什麽裏見先生會使用佛德賽的下位古代語?」
孝太郎和可藍同時消失在大家的眼前。既然是與可藍同心協力才得以平安歸來,理論上使用率最頻繁的語言應該是共通語才對。可是順位排名在前的語言竟然是下位古代語,明顯不合邏輯。
「唯一的可能性……」
孝太郎使用下位古代語的可能。
為了隱瞞這個可能性,可藍特意刪除了盔甲的資料。
露絲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試圖替所有的事證尋求合理的解釋。
「難道裏見先生和可藍殿下……!」
隻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所有不合理的現象。
即使非常難以置信,露絲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覺。整件事固然是始於突發的意外,接下來的局勢發展卻十分自然。
「不能坐視不管!」
嗶、嗶嗶嗶!
露絲連忙叫出盔甲的通訊記錄。掌握一絲線索的露絲,必須跟一個人求證內心的懷疑。
孝太郎睜開雙眼的時候,三坪房間已經彌漫著早餐的香味。今天的早餐是味噌湯和烤魚,跟平常的菜色沒什麽兩樣。
『孝太郎,你醒來啦嗬——!』
『最近都不會賴床嗬——!』
「……早啊,卡瑪拉、可瑪拉。」
然而今天顯然跟往常有些不同。這幾個月以來,叫醒孝太郎向來是提亞和露絲的工作。每次都是先由露絲搖醒孝太郎,如果孝太郎繼續賴床,再由提亞毫不留情地踐踏孝太郎的身體。雖然這中間有一點點時間差,但基本上就跟兩個人一起來是一樣的。
然而今天叫醒孝太郎的人,卻是卡瑪拉和可瑪拉——奇莉華的兩具土偶。
——這是怎麽迴事?
才剛清醒過來的孝太郎還沒有思考能力,隻能呆呆地環視四周,尋找提亞和露絲的身影。對於孝太郎而言,被提亞和露絲叫醒儼然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他已經習慣一早醒來就看到提亞和露絲的身影了。
——隻有奇莉華一個人……?
孝太郎隻看到兩具土偶、站在廚房準備早餐的奇莉華、以及窩在孝太郎體內睡得正熟的早苗,唯獨少了坐在桌前啜飲紅茶的提亞,以及協助奇莉華準備早餐的露絲。看來兩人今天非但沒叫孝太郎起床,甚至並未出現在一〇六號房。
「……提亞跟露絲呢?」
孝太郎揉揉惺忪的睡眼,詢問兩具土偶。隻見兩具土偶跳上棉被,雙手指著天空。
『提亞和露絲在「青騎士」嗬——!』
『露絲的相親對象就快抵達了嗬——!』
「原來如此,之前好像聽她們提過這件事……」
今天是露絲接獲家書之後的第二天,二月十日星期三。
就算搭乘速度最快的宇宙飛船,也必須花上好幾天才能抵達地球,兩天的時間實在不太可能。然而露絲的相親對象顯然十分心急,早在露絲的父母發出訊息之前就急著離開佛德賽,因此才會在今天抵達地球。
——少了兩個人以後,感覺果然特別冷清啊……
奇莉華獨自在廚房準備早餐,菜刀所發出的規律聲響傳遍三坪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特別明顯的聲音。今天聽不見露絲穿著拖鞋來迴行走的聲音,也沒有提亞使用茶具的碰撞聲響。雖然隻少了兩張熟悉的麵孔,有別於以往的早晨還是讓孝太郎感到說不出的寂寥。
「孝太郎,你醒來啦?」
察覺孝太郎的動靜之後,奇莉華從廚房探出頭來。
「今天露絲不在,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吃早餐。」
奇莉華微微苦笑之後,再度迴到廚房。孝太郎並沒有看錯,奇莉華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寂寞的神情,看來她似乎也有點舍不得露絲。
——露絲結婚之後,每天早上大概都會是這麽冷清吧……
過去奇莉華遇上麻煩的時候,孝太郎也有類似的感覺。唯一的不同之處,大概在於今天的角色剛好顛倒了過來吧。
露絲不在的話,因為少了備茶的人,所以提亞也不會出現。日後提亞在一〇六號房出現的機率也會大幅降低了吧。對於一〇六號房的關係人而言,這無疑是相當遺憾的結果。
——原來如此……就是在大家的陪伴之下,我才能每天都過得那麽快樂……
孝太郎試著想象這間房間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情況。
沒有賴著不走的幽靈、壁櫥裏麵沒有白吃白暍的房客、掀開楊榻米也看不到地下通道、牆上更是沒有通往宇宙飛船的捷徑。
這種再正常也不過的出租公寓,才是孝太郎當初遷入時的原始風貌;然而對於現在的孝太郎而言,恢複正常樣貌的一〇六號房卻成了孤獨與冷清的代名詞。自從遷入一〇六號房之後,侵略者少女就接二連三地出現。為了將她們逐出一〇六號房,孝太郎每天都絞盡了腦汁、也吃盡了苦頭。結果在鬥智與鬥力的過程當中,這些侵略者逐漸成為孝太郎身邊最重要的朋友。
——既然如此……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跟露絲說明白才行……
當初露絲征詢大家的意見時,孝太郎並未表達自己的看法,因為他認為這才是真正替露絲和提亞著想的做法。然而環視冷冷清清的房間,孝太郎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做法到底正不正確。
『嗯……孝太郎,天亮了嗎?』
這時早苗從孝太郎的胸口冒了出來,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
「嗯。不過一段時間之後才會開飯,想睡就繼續睡吧。」
『好。』
早苗右手一縮,再度閉上眼睛。
『孝太郎,你的身體睡起來有點冷,可以集中精神讓身體溫暖一點嗎?』
「……好,我試試看。」
『嗯,拜托你了……』
早苗閉上雙眼之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打量著將自己身體當成睡袋的早苗,孝太郎不禁微微苦笑。
「原來如此……現在我的心中有點冷啊……」
少了露絲和提亞之後的空虛感,似乎比孝太郎想象中更加強烈。
同一時刻,露絲和提亞出現在宇宙戰艦『青騎士』的起降甲板,準備迎接露絲的相親對象。『青騎士』的體積遠比對方搭乘的宇宙小艇龐大許多,因此提亞和露絲直接讓對方的宇宙小艇駛入『青騎士』。
「那個人就是dki的貴公子……」
提亞眯起雙眼,似乎正在衡量對方的身價。
自停泊在起降甲板的宇宙小艇現身的人物,是一名換算成地球年齡差不多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這個人就是佛德賽頗富盛名的大企業dragon knight incustry的年輕總裁。
dragon knight incustry,簡稱dki,是由梅肯豪的庶族所創立的綜合企業。創立者以真龍的鱗片為傳家之寶,因此將企業命名為龍騎士。
dki創立之初隻是一家單純的貿易公司,隨著世代交替而逐漸成長。如今除了販售商品之外,本身也具備開發產品的能力,因此獲得了可觀的利潤,擴展了企業的規模。如今已經發展為多角經營的大型綜合企業,在佛德賽頗具知名度。
「是的,殿下。這位就是艾雷克斯-波蘭那姆先生。」
「外表看起來是個弱不禁風的美型男……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目前dki的營運方針,都是由最高執行長艾雷克斯-波蘭那姆一手包辦的。這個在佛德賽星係唿風喚雨的人物,就是露絲的相親對象。
艾雷克斯學成畢業之後的第二年就繼承父親的職位,成為dki的最高執行長。當時dki的成長趨勢大不如前,但在艾雷克斯繼任執行長之後,dki再度以驚人的速度蓬勃發展。如今儼然成為佛德賽星係舉足輕重的大型企業,也替艾雷克斯贏得年輕企業菁英的美名。
除了優秀的企業家之外,艾雷克斯更是知名的慈善家。他每年都從dki的年度盈餘提撥固定比例的可觀金額,以個人的名義捐贈給慈善機構。
而且艾雷克斯向來以『企業的獲利來自健全的社會』為經營理念,在他的領導之下,dki也積極地參與各項社福計畫以迴鱝社會。這種做法雖然引起大股東的微詞,然而在艾雷克斯的高人氣以及企業的高獲利之前,他們也不便表示反對。
基於上述緣由,艾雷克斯絕對擁有與正騎士名家-巴多姆西哈卿的愛女成親的資格。雖然不具備貴族的身分,至少也是梅肯豪家族的遠親,隻要艾雷克斯主動開口,貴族的封號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虛名罷了。
「初次見麵,在下是艾雷克斯-波蘭那姆。今日得窺皇女殿下之尊容,實感無比榮幸。」
艾雷克斯首先向提亞問好。他雖然是露絲的相親對象,不過基於禮貌,還是必須先向身分較高的提亞打聲招唿。
仔細一看,艾雷克斯確實是個斯文有禮的帥哥。無論是高瘦的身形、穿著打扮、甚至是金黃色的頭發,都在在呈現出優雅洗鏈的紳士形象。除此之外,細長的雙眼、單薄的嘴唇以及修長的臉龐,更是突顯出領導人特有的高貴氣質與獨特魅力。
「旅途勞頓,有失遠迎。靠近一點說話無妨,不必客氣。」
提亞打量著艾雷克斯,朝他招招手。就算相隔好幾公尺的距離,也不會影響相親的結果。
——相較於孝太郎,剛好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這就是提亞對艾雷克斯的第一印象。兩人的相似之處隻有高瘦的身形,其他的特質都剛好相反。
「承蒙皇女殿下的好意,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艾雷克斯表達謝意之後,旋即轉過身去,麵對身穿黑色製服的無名保全。
「……你們就待在這裏吧。這裏很安全,不需要保全。」
「是。」
「迴到船上休息片刻也行。」
「那怎麽行,任務還沒結束呢。」
「哈哈哈。輕鬆一點,別這麽嚴肅。」
艾雷克斯看著保全笑了幾聲之後,踏著自信的腳步來到露絲和提亞的麵前。於是露絲主動開口:
「艾雷克斯先生,幸會。在下是露絲卡妮亞-那依-巴多姆西哈。」
「初次見麵,幸會,露絲卡妮亞小姐。」
「請稱唿我為露絲就好。」
「既然如此,也請稱唿我為艾爾即可,露絲小姐。」
艾雷克斯微微一笑,旋即單膝著地,行臣下之禮。艾雷克斯的家族舍棄了貴族的封號,身分自然比露絲遜色許多。
「不必多禮,艾爾先生。您遠道而來,想必一定是累了吧。」
「感謝您的好意,露絲小姐。」
艾雷克斯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並緩緩起身。他的身材又瘦又高,站起來之後還真有點壓迫感,露絲頓時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就是我的相親對象……
這時露絲才驚覺自己對艾雷克斯並沒有任何的感情。一方麵是因為兩人初次見麵,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顯然是露絲早已心有所屬。
「跟照片比較起來,露絲小姐本人更是顯得英姿煥發,同時也楚楚可憐,不枉在下千裏迢迢特來相會的苦心。」
見到露絲之後,艾雷克斯顯得格外欣喜。當初在佛德賽看到照片之後,艾雷克斯就對露絲產生了好感,因此才會急著前來地球與露絲會麵。相較於露絲對這次相親的冷處理,艾雷克斯顯得格外積極,兩人的態度可說是天差地遠。
——對方不遠千裏來到此地,千萬不能失了禮數。
艾雷克斯的來訪固然突兀,好歹也是露絲的父母所認可的相親對象,理應以禮相待。不管相親的結果是什麽,都不應該有所怠慢。於是露絲在內心暗自反省的同時,再度拾起頭來麵對眼前的艾雷克斯。
「感謝您的讚美,艾爾先生,也歡迎您的大駕光臨。」
「也許您會覺得我太過性急了,不過從先前的工作經驗來看,大好機會常常在疏漏之間溜走。基於這個教訓,這次才決定放下手邊的工作親自來訪,以免再次錯失良機。」
從艾雷克斯的態度看來,他似乎對這次的婚事相當積極。為了避免橫生變數,還特地提前自佛德賽出發,成功企業家的特質可見一斑。
——看來他隻是對我有好感而已,而且無論是人品或是氣質都不算差……
雖然個性急了些,卻還不至於造成他人的困擾。而且跟保全人員之間的關係也不錯,露絲對他的第一印象可說是相當正麵——除了一件令露絲十分在意的事情之外。
「露絲,站著不好說話,先請艾雷克斯殿下到貴賓室休息吧。」
宇宙戰艦『青騎士』設有招待訪客的貴賓室,顯然是比起降甲板更適合談話的地方。
「殿下……說得也是。」
察覺提亞的用意之後,露絲立刻表示同意。隻見露絲看著艾雷克斯,指向起降甲板的出口。
「艾爾先生,這邊請。」
「慢著,我來帶路吧。」
「殿下?」
「無妨,不必介意。」
正當露絲準備朝著出口前進的時候,提亞搶先一步走在前麵。對於露絲而言,讓主人替自己帶路無疑是大不敬的行為。
「……而且你應該有很多事情必須先考慮清楚吧。」
「殿下……」
與露絲擦肩而過之際,提亞小聲地開口。露絲聞言,頓時恍然大悟-提亞主動帶路的行為並不是出自主從之間的關係,而是基於兒時玩伴的體貼。
「提亞蜜思林殿下,這怎麽敢當?」
「不必客氣,露絲的貴客就是我的客人。更何況我今天隻是配角呢。」
提亞率先朝著出口前進,露絲和艾雷克斯則是並肩跟在後麵。凝視著眼前的提亞以及身旁的艾雷克斯,露絲不禁陷入了沉思。
——艾爾先生確實是無從挑剔的優秀青年,不過這幅畫麵……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提亞走在前麵,露絲和艾雷克斯隨之在後。如果露絲跟艾雷克斯成親,這幅光景可說是再正常也不過了;然而這並不是露絲預期中的畫麵,更不是她所向往的未來。先前一直讓露絲耿耿於懷的感覺,顯然就是這件事。
——如果換成裏見先生的話……
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提亞、露絲、孝太郎的話——露絲的心中頓時浮現出另一種畫麵。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會變成提亞和孝太郎並肩走在前麵,露絲隨侍在後。走在前麵的提亞和孝太郎不停地拌嘴,甚至是拳腳相向,不過兩人的臉上卻洋溢著燦爛而真摯的笑容,而跟在後麵的露絲便將兩人之間的互動盡收眼底……對於露絲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幸福。而且兩人吵架歸吵架,偶爾還是會迴過頭來跟露絲聊上幾句,不會忘了露絲的存在。
這是一〇六號房司空見慣的畫麵,同時也是露絲內心企盼的未來。
現在的露絲可以輕易地描繪出孝太郎參與其中的未來,而且這幅畫麵顯然跟露絲的感性互相契合。
——這是所謂的日久生情、還是裏見先生本身的人格特質使然……?
然而露絲卻無法描繪出她與艾雷克斯之間的未來。即使勉強想象出一幅畫麵,也與露絲的感性相去甚遠。
就在這個時候,露絲的鞋跟突然陷入地板的接縫。
哢嚓!
「呀!」
正在低頭沉思的露絲幾乎是毫無防備,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直接就要往地上跌去。
「小心。」
咚。
然而露絲的身體尚未撞擊地麵,就被走在旁邊的艾雷克斯一把接住。
半年多來的晨間特訓雖然讓露絲的體力大幅提升,天生不具運動細胞的露絲偶爾還是會在行走的時候不慎跌倒,這時就需要身邊的人伸出援手。因此現在的露絲也浮現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準備向身旁的人道謝。
「謝謝你,裏——」
然而這句話卻隻說了一半,因為露絲發現攙扶著自己的人並不是熟悉的孝太郎。
「露絲小姐,您還好吧?」
「啊……」
手臂環繞身體的觸感、以及近在咫尺的臉龐,都與熟悉的過去截然不同-露絲的內心頓時湧現出難以言喻的罪惡感,試圖抗拒眼前的人物。
「不、不要!」
露絲伸手一推,離開了艾雷克斯的攙扶。明知艾雷克斯是出於善意,內心深處還是拒絕了他。
環繞身體的手臂力道,比超過去更加輕柔;近在咫尺的臉龐也迴然不同,比過去更加精明伶俐。然而最大的差異還是在於來自對方的氣息。露絲所熟悉的氣息總是替她帶來無比的安全感,如今卻讓她感到難以形容的嫌惡與罪惡。
這就是露宿推開艾雷克斯的原因。
「啊,這就是我的不對了。直接碰觸露絲小姐的軀體,確實是有失禮數。」
艾雷克斯絲毫不以為忤,反而笑著退後了數步,與露絲保持一定的距離。
「別、別這麽說,感謝您的相助。」
露絲不禁感到有些愧疚。
——艾爾先生明明是出於一番好意……
然而自己卻想也不想地就將對方一把推開,這個舉動讓露絲徹底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將眼前的這個人放在心上。對於一個遠道而來的訪客,這真的是十分失禮的行為。
——這樣不行……以後我說不定還要跟他結婚呢……
於是露絲打起精神。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應該專心對待眼前的艾雷克斯才對。到底要不要接受這門親事,也必須等到深入交談之後才能得到結論。
這門親事到底可以創造多大的利益,才是露絲所考慮的重點。
一旦露絲與艾雷克斯結婚,露絲等於是獲得了艾雷克斯的財力以及政治影響力,艾雷克斯則是得到了巴多姆西哈家族的名望以及地位。整體而言,這是一場各取所需、互蒙其利的政治婚姻。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麽單純,露絲的心中存在著三個疑點。
首先必須考慮的問題點,在於艾雷克斯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物。關於這一點,露絲對艾雷克斯的第一印象還不錯,而且巴多姆西哈的情報部門也針對這號人物做過詳細的身家調查,短期之內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然而就長遠的眼光來看,是否也是如此呢?艾雷克斯並不是騎士,而是一個商人。dki的急速成長,不也是凡事以利益為出發點的商人思維所創造出來的結果嗎?或許這門親事可以暫時換取艾雷克斯對提亞的支持,可是往後又將如何呢?一旦提亞的政治影響力開始衰退的時候,他依然是個值得信任的對象嗎?也就是說,露絲對於艾雷克斯不是個騎士這點感到不安。
除此之外,還有艾雷克斯的個性。這點雖然跟上一個問題有些類似,卻更貼近於實際的生活。跟露絲結婚之後,艾雷克斯勢必會常常出現在提亞的身邊,到時候萬一對提亞造成困擾,那可就不好了。提亞是否願意將艾雷克斯視為心腹?兩人的個性、觀念甚至是興趣是否相符?這也跟上一個問題一樣,都是露絲內心的小小疑問。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難題,在於露絲本身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露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場婚事的重要性。一旦露絲的政治影響力獲得提升,等於是間接強化了提亞的政治籌碼。而且艾雷克斯是個相當正麵的人物,性子雖然急了些,積極的態度和溫柔體貼的紳士作風依然博得露絲的好感。跟他結婚之後,一定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吧。而且就艾雷克斯表現在外的人格特質來判斷,前麵兩個小問題顯然是毋需多慮。整體而言,艾雷克斯確實是個理想的結婚對象。
然而露絲還是有些猶豫,總覺得自己背叛了什麽。即使麵對如此完美的對象,露絲依然舉棋不定,不知道應不應該答應這門婚事。
——跟艾爾先生結婚才是最好的選擇,隻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之所以感到不安與惶恐,一定隻是因為事出突然、尚未做好心理準備的關係……時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沒有理由拒絕,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露絲好幾次試著說服自己,試著讓自己接受這個即將成為事實的結果。
露絲和提亞出現在吉祥春風高校的時候,午休時間已經快要結束了。兩人就座之後不發一語,同時陷入了沉思。
孝太郎凝視著兩人,關懷之意全寫在臉上。
——結婚畢竟是終身大事……也難怪會這麽煩惱……
對露絲而言,現在正是攸關未來的關鍵時刻;對提亞而言,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決定人生的時候,都不是可以等閑視之的問題。孝太郎能夠體會兩人內心的沉重壓力,自幼喪母的孝太郎也曾經麵臨父親續弦與否的掙紮時期。一想到過去的往事,孝太郎不禁對兩人報以無限的同情。
——算了,放學之後再說吧。
孝太郎想對露絲說幾句話。不過午休就快結束了,時間上有些倉促,因此孝太郎靜待放學時刻的來臨。
叮——咚——當——咚……
清脆的鍾聲傳人耳中,露絲抬頭望著掛在黑板上的時鍾。時間是下午三點,一天的課程已經結束,露絲卻渾然未覺。內心被各式各樣的煩惱所占據,實在想不起下午的授課到底都上了些什麽。
——糟糕,我得快點迴去才行……
鍾聲已經響了十幾秒,露絲這才察覺現在是放學時間,也想起了現在還有訪客,連忙從座位起身。這時提亞也剛好趕到。
「露絲,我先迴去了。艾雷克斯殿下差不多該醒來了,晚餐就麻煩你了。」
趁著露絲和提亞上學的期間,艾雷克斯先小睡片刻,藉以調整佛德賽與地球之間的時差。
也就是說,露絲必須在他醒來之前煮好晚餐,因此兩人分頭準備,以節省時間。
「感激不盡,殿下。那就麻煩您了。」
「嗯。你也要加把勁,畢竟那可是你的貴客呢。」
提亞揮揮手,頭也不迴地衝出教室。她的煩惱並不如露絲急迫,很快地就做好了放學迴家的準備。
「殿下說得沒錯,我必須振作一點才行……」
露絲重新檢討自己。
照理說她應該跟提亞一起離開教室,之所以讓提亞獨自離去,主要是自己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未必保護得了提亞。
於是露絲振作精神,將自己的書包擺在桌上,開始收拾課本和筆記。
「露絲。」
就在這個時候,孝太郎出聲了。
離開吉祥春風高校的校門之後,孝太郎和露絲依然不發一語。
孝太郎想對露絲說幾句話,而且是不方便被旁人聽見的內容,因此才一直保持沉默。
至於露絲則是心如亂麻,不知道該如何打破沉默。
兩天前提及相親的事情時,孝太郎的迴答相當冷漠。經過提亞的開導之後,現在的露絲雖然明白孝太郎的用意,心中卻依然悲苦。露絲畢竟也是個女孩子,即使理智知道孝太郎這麽做是為了自己著想,情感上還是有無法接受的地方。
除此之外,露絲也擔心自己若以平常的態度麵對孝太郎,恐怕會更難以接受這次的婚事,進而做出孝太郎最不願見到的決定。
因此孝太郎和露絲都保持沉默。兩人靜靜地朝著可樂娜莊的方向前進,途中連一句對話也沒有。打從認識以來,孝太郎和露絲之間的氣氛從未如此緊繃過。
同樣的狀態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離開校門差不多過了五分鍾之後,露絲才主動打破沉默。再加上周圍的路人逐漸減少,也讓露絲再也不想承受這種無言的壓力。
「裏見先生,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露絲的語氣十分僵硬,不帶任何情感,仿佛將眼前的孝太郎當成了敵人。這是露絲最大限度的虛張聲勢,也是少女應有的矜持。
「不瞞你說,我是想向你道歉。」
相較之下,孝太郎的表現就自然多了。一如往常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將書包扛在肩上、一如往常的步伐。對此,露絲的心中競湧起一股不甘。
「道歉?」
露絲眉頭一皺,表情十分嚴肅。
——難道裏見先生不願成為殿下的家臣……?
孝太郎並未做出什麽應該向露絲道歉的事情,露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拜托孝太郎成為家臣的請求。這是相當重大的問題,露絲的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
「是的。」
孝太郎點點頭,開始敘述思索一整天之後的結論。
「就是你前天提到的那件事,跟相親有關。」
「唔……」
露絲萬萬也想不到孝太郎竟然提起了那件事。
——是那個時候的事……?
隻見露絲微微一愣,嚴肅的神情頓時和緩了許多。
「那個時候……呃……我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表示意見,不過事後迴想起來,才發現自己應該說些什麽才對。」
「裏見先生……啊……!」
察覺自己的心情和表情在不知不覺中鬆懈下來之後,露絲連忙重新繃緊了神經。
「所以我必須先向你道歉。對不起,露絲,當時我的考慮不夠周詳。」
孝太郎凝視露絲的雙眸,鄭重向露絲致歉。
「嗯、嗯……」
露絲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表情有些狼狽。孝太郎見狀,不禁微微苦笑。
——當時我應該多替我們之間的關係想想才對。真的很抱歉,露絲……
前天忐忑不安的露絲,以及今天狼狽困惑的露絲。對於孝太郎而言,露絲的這兩種表情仿佛象征著自己的幼稚與笨拙。
「那個……其實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以這句話當成開場白之後,孝太郎的視線自露絲的身上栘開,落在冬天特有的清爽晴空。冬天的空氣特別幹燥,放眼望去,天空一片廣闊。
「我的母親過世得早,之後我就跟父親兩人相依為命。大約一年前左右,父親奉命至外地出差,當時我已經考上了春風高校,隻好一個人獨自在外租屋。」
廣大的晴空隻有一朵小小的白雲。孝太郎就像那朵白雲一樣,一個人在熙熙攘攘的大城市過著孤獨的生活。
「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搬進一〇六號房的第二天,就遭到大家的群起圍攻。」
小小的出租公寓、可樂娜莊的一〇六號房。四名少女突然現身,宣稱擁有這間小房間的主權。為了捍衛自己的生活,孝太郎奮勇抵抗少女們的侵略。四名少女的個性與手段各自不同,孝太郎每天都處於神經緊繃的備戰狀態。
「裏見先生……」
露絲不明白孝太郎這麽說的用意。不過從孝太郎的表情看來,這番話顯然是相當重要。於是露絲壓抑內心的疑惑,繼續聆聽孝太郎的描述。
「轉眼間十個月過去了。」
孝太郎屈指一數,望著露絲微微一笑。
「這十個月以來,還真的發生了不少事情。」
「嗯……」
的確發生了很多事情,露絲心想。
早苗的綁架事件、提亞遭受可藍的攻擊、反對奇莉華的地底人來襲。除此之外,大家還一起參加戲劇社的公演、舉行聖誕派對以及滑雪集訓。
隻是隨意想想,腦海就浮現出那麽多迴憶。若再加上其他瑣碎的小事,這段時間的迴憶更是數也數不清了。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一件事。沒有大家的陪伴,我也不會在歡樂與笑聲之中度過這十個月。」
對於孝太郎而言,這十個月可說是多災多難;不過現在迴想起來,不堪迴首的迴憶也隻有一開始的短暫時期而已。自從了解侵略者少女們所背負的重擔與苦衷之後,即使遭遇許多光怪陸離的事件,孝太郎也從不抱怨。現在的孝太郎十分肯定,在侵略者少女們的陪伴之下,這十個月的時間確實替自己留下了許多快樂的迴憶。
由莉佳和早苗很容易誌得意滿,所以不便在兩人麵前做出這番感性告白,不過這的確是孝太郎的真實感受,也是促使他再度從過去佛德賽迴到現代的原因。為了實現少女們的願望,也為了捍衛每一天的生活,孝太郎別無選擇,也義無反顧。
「裏、裏見先生……」
孝太郎的感性告白感動了露絲,也讓她的心髒以驚人的節奏迅速跳動。腦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胸口的強烈鼓動,更是在心中構築的厚實高牆留下明顯的裂痕。
——不能讓裏見先生繼續說下去,否則……!
露絲的理智發出了警告,卻被淹沒在胸口的鼓動之中。
「露絲,我不知道這十個月對你而言代表了什麽。如果你是為了結婚與否而煩惱,我希望你能夠做出讓往後的人生更快樂的選擇。」
孝太郎打從心底感謝侵略者少女們,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露絲,因此他希望露絲往後也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無論是結婚也好、不結婚也罷,他希望露絲能夠做出讓自己更快樂的選擇。
「不管你到最後做出什麽選擇都沒關係,我都會無條件地支持。」
這就是孝太郎的結論。
過去是侵略者少女和露絲替孝太郎帶來充滿歡笑的十個月,現在輪到孝太郎為露絲做些什麽了。沒錯,就是這麽簡單。
「請選擇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幸福、老了之後不會後悔的未來。這就是我的迴答——不,應該稱之為願望。」
如果露絲為這門親事感到不安,那就想辦法讓她寬心。就算露絲選擇拒絕,那也沒什麽關係,到時候他就會盡力保護提亞和露絲。當然,成為提亞的家臣也是選項之一,或者跟三坪房間的其他少女討論之後,說不定也能想出什麽好辦法。
孝太郎不了解現在佛德賽的局勢,不好隨便提供意見,然而他還是希望露絲選擇對自己最好的未來。孝太郎願意尊重露絲的選擇,支持露絲的決定,盡可能地迴報露絲帶給他的一切。這就是孝太郎的迴答。
而且對於從阿萊亞手中接過席格那汀、蒙夏露露授與階級章的孝太郎而言,這也是他應盡的義務。阿萊亞保護的對象並不隻是席格那汀,而是全世界所有人的幸福:夏露露也是希望孝太郎成為人民福祉的推手,才授與階級章給他。因此,孝太郎必須捍衛露絲和提亞的幸福。即使迴到了現代,孝太郎依然肩負著阿萊亞和夏露露的期盼。
「我……」
如果露絲隻是為了相親而煩惱,現在恐怕已經在心中做出迴絕這門親事的決定了。畢竟孝太郎的迴答,剛好符合露絲當時的期望。
『而且這也代表孝太郎必須離鄉背井,並且做好往後也不可能增加新家庭成員的覺悟。』
然而提亞的話語,卻迴蕩在露絲的心中。
——如果我希望與裏見先生共度下半生,他一定不會拒絕我的。可是這麽一來,無疑是將裏見先生推進不幸的深淵……不行!
露絲也跟提亞一樣,希望孝太郎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就是這個小小的心願在最後一刻堅定露絲的意念,讓她遲遲無法做出婉拒親事的決定。
「……你要說得就是這些?」
露絲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情緒,故作鎮定地開口。同時也咬緊了牙關,強忍唿之欲出的笑意。
「是的。」
即使露絲的表情依然嚴肅,孝太郎也不以為意。畢竟當時孝太郎的迴答,深深地刺傷了露絲的心。
「既然如此,請恕我就此告辭。我得趕著迴去招待貴客呢。」
繃著一張臉的露絲向孝太郎點頭示意。露絲隻想盡早遠離孝太郎,否則心中的情緒一定會為之崩潰。
——殿下……您一定也有同樣的感受吧……
直到現在,露絲才能體會主人的心情。
「再會。」
短暫的告別之後,露絲迅速離去。
——沒事了,我的表現不錯……
露絲不禁鬆了口氣。自己的情緒得以控製,孝太郎的幸福也獲得保障,露絲頓時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也因此而疏於注意腳邊的障礙物。
哢!
露絲的腳尖踩在馬路與人行道的落差之上。
「呀!」
露絲剛好加快了腳步,整個人頓時快速地倒向地麵。一旦直接撞擊柏油路麵,難保不會受到相當程度的傷害。
咚。
就在露絲的身體接觸地麵之前,突然被人從旁邊一把抱住。熟悉的大手、熟悉的觸威、熟悉的體溫,露絲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裏見先生……」
「沒事吧,露絲?」
扶起露絲的不是別人,正是孝太郎。與此同時,露絲也再度確定了一件事。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我的生命中果然少不了他……
麵帶微笑的孝太郎映入露絲的眼簾,奪眶而出的淚水卻扭曲了孝太郎的形象。
察覺自己被孝太郎抱在懷中的瞬間,露絲就全身乏力,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
孝太郎強壯的臂膀以及暖暖的體溫,替露絲帶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這裏才是屬於我的地方……隻要待在這裏,我一定可以常保笑容……相信提亞殿下也是如此……隻有這裏才能讓我們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股直覺,徹底地粉碎了露絲的決心。
——不要……不是這個人的懷抱的話我不要……我並不是討厭艾爾先生,而是除了這個人以外的人我都不要……!
即使如此,露絲還是嚐試掙脫孝太郎的懷抱。雙臂使勁地施力,試圖推開孝太郎。
「放、放開我!拜托你,裏見先生!否則的話、否則的話……!」
「露、露絲?」
露絲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孝太郎微微一驚,雙臂的力道頓時收斂了少許。孝太郎不明白露絲為何流淚,當場愣在原地。
「為什麽要讓我做這種美夢……為什麽!!我明明知道再這樣下去不可以!!明明都已經決定放棄了!!為什麽!!」
逃離孝太郎的懷抱之後,露絲立刻拔足狂奔,頭也不迴地全力衝刺。她知道自己做出了罪孽深重的選擇。內心的高牆崩落,潰堤的情緒化成淚水,自雙眸滾滾而下。每當露絲往前跨出一步,豆大的淚珠就自腳邊濺落地麵。
——裏見先生、裏見先生!我……!
露絲的身體雖然離開了孝太郎的懷抱,然而此刻,她的心卻緊緊地依偎在孝太郎的身邊……
落荒而逃的露絲出現在提亞位於『青騎士』的寢室。除了一〇六號房之外,身為異星人的露絲能夠容身的地方並不多,到頭來還是隻能依靠自己的兒時玩伴。
「殿、殿下……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露絲?你還好吧?發生了什麽事?」
露絲才剛進入房間,就立刻哭倒在地。提亞見狀,連忙放下手邊的事情靠了過來。
「對不起,殿下!對不起!」
低頭凝視著地麵的露絲兀自哭泣,頻頻向提亞表示歉意。
「你哪裏對不起我啦?別哭,先把事情說清楚!」
提亞在露絲的身旁蹲了下來。隻見露絲雙手撐起了上半身,抬頭凝視著提亞。悲傷的淚水自露絲的臉頰潸滑流下,平日的雍容氣度早巳不見蹤影。
「其實我自己也很明白!為了往後的日子著想,跟艾爾先生結婚是最好的選擇!讓裏見先生繼續留在地球上,才是最好的安排!」
露絲毫不保留地向提亞傾吐自己的心事。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事需要隱瞞,這就是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
「可是,我也發現自己少不了那個人!非那個人不可!」
「露絲……」
提亞聞言,不禁輕輕地眯起雙眼。她比任何人都能體會露絲的感受。事實上提亞對孝太郎所抱持的情感,就跟露絲一模一樣。
「接受這門親事才能強化殿下的政治實力!帶著那個人迴到佛德賽,隻會讓他過著不幸的生活!明知如此,我卻還是……還是……!」
露絲的淚水四處飛濺,落在房間的地毯上。露絲的雙手緊緊地貼著地毯上的淚漬,十指的指尖深陷,試圖宣泄澎湃激動的情感。
「我卻還是希望在那個人的身邊……在裏見先生的身邊感受他的溫暖以及高貴的心!」
按照常理來判斷,露絲應該與艾爾結婚,讓孝太郎繼續留在地球上,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然而露絲的情感卻拒絕了常理,互相對立的理智與情感重重地撕裂了露絲的心。除了激昂的呐喊與號泣之外,露絲無從宣泄這股被撕裂的痛楚。
「縱使是費盡千言萬語,也無法說服自己假裝不愛他嗎……?」
提亞溫柔地扳起露絲深陷地毯的指尖,並將她的手掌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前。
「殿下……對不起……」
「無妨,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提亞握著露絲的手,報以溫柔的微笑。每當提亞情緒低落的時候,露絲總是以同樣的方式安慰她。現在輪到提亞靜靜地陪伴著露絲,直到她不再哭泣。
「不過……我倒是有點羨慕你。」
「啊?」
露絲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望著提亞,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訝異的露絲、微笑的提亞,兩人所扮演的角色剛好跟平常相反。
「你已經找到自己要的答案,接下來隻要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就好了。可是……我卻依然無法割舍內心的情感……相較之下,還真有點羨慕你呢。」
露絲來自曆史悠久的騎士名家,對她來說,延續家族血脈當然是最要緊的事。然而對於提亞而言,她所背負的責任又比露絲更加沉重。如果提亞選擇了孝太郎,就代表她這支皇族的滅亡,更何況提亞所屬的瑪斯蒂爾皇家可說是佛德賽曆史最悠久的皇族,早在白銀公主的時代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瑪斯蒂爾皇家的斷絕,無疑是等同於舍棄佛德賽的曆史,這就是提亞一直裹足不前的原因。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如果你能夠跟孝太郎共度餘生,對我而言似乎也不是那麽糟糕的未來……」
「殿下……」
誕生的第一天起,名為佛德賽的枷鎖就牢牢地套在提亞的身上。這個巨大的枷鎖固然金碧輝煌,卻也束縛了提亞那雙自由的羽翼。
停止哭泣之後,露絲依然不願迴到一〇六號房。她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孝太郎,同時也將歡迎艾雷克斯的晚餐延至明天。露絲心中一片混亂,完全沒做好準備。
為了打發多餘的時間,露絲來到嗬青騎士b的機庫,準備替孝太郎先前所穿著的盔甲進行維修與保養。
關於這次的相親,露絲已經拿定主意了。她無法接受這門親事,卻也不能輕易地表示拒絕。露絲必須親自向艾雷克斯的父母表示歉意,再向自己的父母表明心跡,佛德賽的返鄉之行顯然是無可避免的了。
然而在露絲迴到佛德賽之後,提亞的身邊便少了一個貼身護衛。除了照顧提亞的生活起居之外,保護提亞的安全也是露絲的工作之一,即使露絲隻是暫時返迴佛德賽,也必須事先物色適當的人選,代替露絲保護提亞的安全。於是露絲趁著空檔整理青騎士的盔甲,準備拜托孝太郎暫代貼身護衛的工作。對於露絲而言,孝太郎是她唯一信任的人選。
藍色的盔甲靜靜地直立在機庫中的整備區塊。這個姿勢是盔甲內建的電腦分析過去的使用情報所決定的,跟孝太郎穿著盔甲直立不動的姿勢十分類似。
——青騎士的盔甲……如果裏見先生真的是青騎士,不知道該有多好……
露絲歎了口氣,仰望保持直立的盔甲。
對於提亞和露絲而言,孝太郎的地位儼然超過了曆史上的青騎士。青騎士是傳說中的英雄,絕對有能力保護提亞的人身安全,然而露絲卻相信孝太郎不但可以保護提亞的生命,更可以守護提亞的心——而露絲卻不敢對青騎士抱持著同樣的期待。若不是將孝太郎視為更勝於青騎士的人物,提亞也不會在盔甲的胸前刻上『提亞蜜思林的青騎士』。
然而這畢竟隻是提亞和露絲之間的認知。對於佛德賽人而言,孝太郎隻是一個異星人,而且是來自邊境星球、未開化的原始人。如果隻是為了成為提亞的家臣,大可將孝太郎視為巴多姆西哈的養子,如此一來自然不會有什麽爭議;然而一旦將孝太郎當成結婚的對象,問題可就沒那麽單純了。瑪斯蒂爾皇家的提亞下嫁未開化的原始人,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引發佛德賽全體人民的激烈反彈。
就算不是青騎士,如果孝太郎能誕生於一般的騎士之家,問題或許還比較單純。
「……但若真如此,殿下應該也不會愛上裏見先生吧……」
露絲搖搖頭,做出最後的結論。
提亞對孝太郎的好感,是建立在平等的敵對關係之上。提亞喜歡的是直來直往、不假辭色的孝太郎。如果孝太郎真的是生於騎士之家,這一切自然不可能發生。
「自怨自艾也不是辦法,趕快辦正事要緊。」
於是露絲振作精神,啟動保修盔甲的控製麵板,展開例行性的保養。
事實上在前幾天的作業之中,硬體部分的保養已經完成。當時露絲點選出盔甲受損的部分之後,透過電腦下達指示,命令維修用的機器自動進行修複。
因此今天的工作重點便落在盔甲的軟體,目的在於整理孝太郎使用盔甲時的各項數據、新零件的磨合,以及係統末端的各項檢查。
「仔細檢視之後……才發現不合理的數據真的很多……」
大略檢視盔甲的狀態之後,露絲感到十分納悶。
更新的零件全部顯示初期的數值,然而未更新的零件卻顯示許多不合理的數字。
就以腕部的發動機來說好了,腕部發動機的力量設定被調整成瞬間最大限度。這種設定不適合長時間使用,一旦連續使用三十分鍾,發動機就會過熱燒毀。
類似的不合理設定可說是隨處可見。
「盔甲本身的嚴重損毀、再加上這種不合理的設定……真不知道裏見先生到底是經曆了多麽激烈的戰鬥……」
盔甲所呈現的狀況,也有許多不合理之處。
除了長時間使用所造成的關節磨損之外,奇莉華的護腕也莫名其妙地內建於盔甲的左手。外層裝甲殘留了許多戰鬥所造成的損傷,再加上匪夷所思的係統設定。
——難道是在長時間轉戰各地,又多次與大型機動武器交戰?
綜合盔甲所呈現的狀態之後,露絲做出結論。這些損耗以及設定,顯然不單單是與可藍之戰所造成的。
盔甲不但累積了連續使用好幾個月之後所產生的磨耗,部分損傷更是大型機動武器所造成的。不合理的係統數值,顯然是為了對抗大型機動武器而設定的。
盔甲本身的影像記錄固然可以解開露絲的疑問,隻可惜所有的記錄都被消除了,更是引起了露絲的疑心。
「裏見先生和可藍殿下一定隱瞞了什麽……」
孝太郎和可藍現在的友好關係,也是露絲的疑惑之一。萬一孝太郎因此而投入可藍的陣營,對於提亞而言可是相當不利的狀況。為了防患於未然,露絲必須知道孝太郎和可藍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
「咦?這是……」
就在這個時候,露絲的視線停留在某個軟體的設定選項。這個軟體負責管理內建於盔甲的翻譯機。
「奇怪……佛德賽下位古代語的處理排序居然位居第一……不僅如此,上位古代語也排名第四……為什麽會使用這種特殊的語言?」
內建於盔甲以及手環的翻譯機可以在日語和佛德賽語之間自動切換。露絲以佛德賽語說話的時候,翻譯機就會自動轉換成日語,反之亦然。有了翻譯機的協助,露絲和提亞才得以快速融入地球上的生活。
翻譯機擁有自動學習的功能,隻要接收某種程度的情報,幾乎可以對應各種不同的語言。不過知名的語言情報一開始就內建於軟體之中,不須透過學習即可對應。佛德賽的現代共通語以及鄰近星係的語言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其中也包括了佛德賽下位古代語以及上位古代語。
下位古代語是一千年前的共通語言,上位古代語則是多半使用於祭祀儀式,現在已經很少人使用了。因此翻譯軟體在偵測對方所使用的語言時,多半都會將這兩種語言的優先順位排在後麵。如今所呈現的設定順位竟然名列前茅,代表這兩種語言的使用頻率相當頻繁,因此電腦自動調整順位排序。
「按照正常的狀況,應該是佛德賽共通語的順位排名在前,如今卻變成下位古代語……為什麽裏見先生會使用佛德賽的下位古代語?」
孝太郎和可藍同時消失在大家的眼前。既然是與可藍同心協力才得以平安歸來,理論上使用率最頻繁的語言應該是共通語才對。可是順位排名在前的語言竟然是下位古代語,明顯不合邏輯。
「唯一的可能性……」
孝太郎使用下位古代語的可能。
為了隱瞞這個可能性,可藍特意刪除了盔甲的資料。
露絲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試圖替所有的事證尋求合理的解釋。
「難道裏見先生和可藍殿下……!」
隻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所有不合理的現象。
即使非常難以置信,露絲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覺。整件事固然是始於突發的意外,接下來的局勢發展卻十分自然。
「不能坐視不管!」
嗶、嗶嗶嗶!
露絲連忙叫出盔甲的通訊記錄。掌握一絲線索的露絲,必須跟一個人求證內心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