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看樣子沒有受到攸關性命的重傷。不過,身體各處都有出血,哽咽著蜷縮身體,無法動彈。由於完全無法推測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災難究竟是什麽,會翻滾身體也無可厚非。


    總之,不是能夠置之不理的狀態。說實話,卓巳自己也快撐不住了。無論肉體層麵還是精神層麵全都消磨殆盡,實不相瞞,他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裏。即便如此,他還是自我克製掏出手機,用顫抖的手指按下了壹壹九。


    不對,是曾打算這麽做,但沒能實現。


    「——停手吧,少年」


    背後傳來聲音。那是一個略微沙啞,卻十分洪亮的聲音。


    轉過身去,隻見黑暗之中,不知何時佇立著一個人。


    那是一名初老的男性白人。他擁有不負魁梧一詞的體格,與年齡不相稱的容貌,一襲無袖長外套披在壯碩的肩膀上。頭上戴著圓頂禮帽,戴著單片眼鏡,嘴上含著煙鬥。這是最近聽說過的,弄錯時代的打扮。


    『cospaly的怪爺爺』——啟太講過的傳聞,而其中的主人公就在這裏。


    老人露出柔和的笑容,如同教育僵住的卓巳一般,開口講到


    「他們是自作自受。你不需要可憐他們,這種程度傷勢本就不必叫救護車。比起這種事,你是不是更應該注意會被警察詢問的情況呢?」


    的確如此——卓巳由吃驚轉為接受。流血事件已經釀成,若是叫救護車,首先警察也會趕到。而且卓巳沒有能夠將這幅慘狀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的信心。


    「運氣不好的話,你會遭到懷疑哦?不,結果無疑會是如此」


    「……你,看到了麽」


    卓巳從老人的話鋒中聽出玄機,灌入雙重含義地提問。換而言之,就是問他對這一幕是否隻是袖手旁觀,也是在問是不是看到了小人。


    「從頭至尾」


    結果老人文雅大方地頷首,愉快地抽了口煙吐出煙霧。


    「讓我見識了非常有趣的稀罕之物哦。你的是獨一無二的呢」


    「?」


    「是指你使役的那群小人。如果覺得難懂,稱之為『妖精』也無妨,不過會在很多方麵產生混淆。為避免冒犯尊貴之人,還是應該稱之為『難以名狀的不可思議之物』——吧」


    冷冽的唿嘯之後,老人若無其事的上前一步。卓巳被他的氣勢壓迫,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這位老人突然出現。


    而且這位神秘人物能夠對方才發生的怪異現象,悉數進行說明。


    「……你,都知道什麽?」


    「該提問的是我才對呢,少年。為何你什麽都不知道?」


    卓巳覺得莫名其妙,不由皺起眉頭。老人對此不加理會,接著講到


    「觀察你剛才一連串的言行,讓人覺得你對諸多事項一無所知。這是怎麽迴事?」


    「我就是不知道,有什麽不行麽?」


    「沒什麽不行。不過,我無法理解。假使是『妖精使』,而且還是被選為亞特雷亞家千金的的光榮人類,一無所知實在有些古怪」


    「……你不是有意讓我混亂的吧」


    「當然不會。隻是,想要確認一下罷了」


    他似乎是刻意使用專用術語來試探卓巳的反應。、妖精使、亞特雷亞家、。但是,卓巳對這些單詞毫無印象。


    「嗯?看你這樣子,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呢?」


    老人縷著胡須,緩緩縮短距離。而老人接近多少,卓巳便後退多遠。理性在告訴卓巳,應該立刻逃走。雖然知道老人精通諸多事情,然而從容不迫的語言交流讓他察覺到了對方的危險。


    「我追逐『妖精之環』至此,不料驚喜連連。那個野丫頭公主偏偏選定了這件事叫人吃驚,而選定的對象是東洋的孩童這件事,更讓人吃驚。最令人吃驚的是,身為當事者的你竟然是懵懂的外行人。這樣也算是故事中的騎士麽?」


    「…………」


    「無法迴答、麽。——非常遺憾。我也為你心痛哦,少年」


    此時,老人的語氣突然改變。


    「赫爾曼」


    「誒?」


    「赫爾曼·雷尼德。這是我的名字。也是你最後聽到的名字」


    老人——赫爾曼始終麵帶笑容,然而如今釋放著危險的氣息,步步逼近。卓巳不明就裏,思維無法跟上接踵而至的異常事態。


    「不得不奪走一無所知的年輕人的生命,實在令人悲傷,實在教人心痛」


    「什……等等!你怎麽擅自決定……!」


    「抱歉,恕我無法停手。雖然對你沒有恨意,但你的身份是我等的眼中釘」


    赫爾曼輕描淡寫地舉起一隻手。接著,放出極為直白的台詞。


    「事情就是這樣。對不住了,去死吧」


    隨後,強烈的衝擊襲向卓巳。


    〇


    在少女到達現場的時候,兩位當事人才離開不久。


    「沒趕上麽……!」


    少女咋舌,衝向伏倒在胡同中的三個人影。一眼便能分辨男人們是被害者,傷得非常厲害。渾身是血喪失意識,但性命無憂。


    接著,少女從懷中取出用花楸的枝製成的短鞭,在血跡斑駁的地麵和兩側汙濁的建築牆壁上抽打了幾下。而後轉眼間,周圍浮現出無數的幾何學圖案。圖案看上去是一個個微小的圓環狀紋章,通體發著淡淡的光。這是稱作妖精之環的,的足跡。


    看到數量非比尋常,少女不由咬住下唇。看來擁有著十分特殊的。而且還存在著不同與這些的,獨具匠心的大號妖精之環。


    「麥卡爾平的家紋……糟糕了呢。難道是赫爾曼?」


    明白這裏發生過戰鬥,少女先且用手機進行了聯係。對方立刻就接了。


    「——找到了。嗯,對。你中意的人。你說應該還沒有走遠,這就去追……哈!?不行,絕對不行!你接下來別動!」


    少女明知有失體麵卻依舊大聲通話,再次走到大路上。雖然留下受害者離去有些於心不忍,但事態刻不容緩。叫來救護車就沒問題了吧。


    「我是路癡,真是對不住了!因為在追妖精之環,不管怎麽說也不會迷……迷路!?這是哪兒啊!?隻顧著和你說話結果……咦?啊,嗯……對啊。就是這樣。已經發現了。明明隻過了五天就上手了,進階速度超乎想象啊」


    少女鑽過人潮,快步前進,不知不覺衝了起來。大大小小的妖精之環如同在邀請少女衝出道路,直指鬧市區之外。一方在追逐,另一方在逃跑。


    「你的眼光的確很準。不過,不可以因此得意忘形哦?」


    那我掛了——說完,少女掛斷了手機。與此同時,仿佛這個時機已經瞄準好了一般,向上噴出誇張的水柱。位置在距此一百米前方的大街上。


    街上噴出水柱——這是不多見的情景。不知是哪裏的供水管道破裂了,但就算是任何一方的的傑作,也不會有人會察覺到異樣。


    情況正是如此。少女歎了口氣,開始貨真價實的疾跑。終點似乎近在眼前。


    〇


    搞不懂。一切都搞不懂。


    為什麽自己要遭這種罪?


    「咕——」


    被吹飛,掉在地上打滾,被隨意玩弄。可是卓巳這一次,硬是將湧上的疑念和劇痛按捺下來,一門心思地拚命奔跑。


    背後是追捕者的身影。自稱赫爾曼的老紳士悠然地在半空中滑行、逼近。


    赫爾曼正以離地十米的浮空狀態進行移動。


    更正確的說,是騎在瀟灑地馳騁在半空中的奇妙生物——不,騎在『怪物』背上。那隻怪物無疑是赫爾曼提到過的。怪物就和如今依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將卓巳周圍包圍,一起奔跑的小人們相同,是超常的存在。


    「怎麽了,少年!你已經無路可逃了,稍稍反擊一下吧!」


    赫爾曼提出強人所難的要求。卓巳根本不可能進行反擊。事實上,卓巳和小人們前麵對後方飛來的水炮彈束手無策,隻有被動挨打的份。


    擊出水炮彈的自不待言,正是赫爾曼坐下的。


    它鬃毛亂舞,高亢的蹄聲踏破虛空,是一匹由水構成的馬。


    亮麗的海藍色駿馬,拖著狂濤。


    下半身如兩棲動物被鱗片所覆蓋,尾部還長著鰭。優美的身軀不斷地搖曳著,與周圍同樣懸浮著的大量的水半融合。


    與其說水構成了馬的形態,偶然在激流中奔馳的馬或許形容得更為貼切。至少卓巳是這樣的感覺。


    「明明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為什麽沒有人察覺到啊!?」


    當前仍在鬧市區。當然,人並不多。可是,如此怪異的東西在自己頭上激烈地四處奔跑,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縱然青白色的馬發出嘶鳴,肆無忌憚地向路麵砸下水塊,人們的駐足也僅維持在轉瞬之間,馬上又如同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繼續行走。不隻是無法目視,就連次生現象都無法被人理解,或者說無法被正確意識到。


    「期待旁人的幫助是白費力氣哦,少年」


    騎著水馬的赫爾曼從身後向卓巳用洪亮的語音唿喊


    「是以不同於這個世界的法則驅動的。常人慢說目視,甚至無法認知的『惡作劇』。既便與思考、記憶、認知存在齟齬,常人依舊會按照自己所依賴的常識進行複寫,擅自使邏輯契合。很方便吧?」


    惡作劇——又出現了新的詞匯。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卓巳的疑問,赫爾曼進行補充


    「妖精的搗蛋,過火的惡劣玩笑之意。所指具備的特殊能力。比方說我的——的惡作劇,就是稍有些華麗的水藝」


    就像這樣——伴隨這句話,卓巳背後的地麵突然爆炸。不,是從下方噴發出無法抵抗的大量水柱,將柏油路麵粉碎了。


    高聳的水流之壁立刻下繞,直指逃跑的卓巳撲倒。


    「什——!?」


    無路可逃,也沒有逃跑的餘力。卓巳和小人們被頭上傾瀉而下的大瀑布所吞沒,束手無策地被衝走。如同局部發生的海嘯一般,無辜行人被卷了進去,不分彼此地被激流帶走。


    不可理喻。怎麽可以這麽胡來。


    如果這是一場夢,真希望能快點醒來。卓巳在內心哀求,但這是現實,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被水勢掀飛的卓巳被直接拍向了車道。全身骨頭咯吱作響,眼睛裏麵灑滿金星。承受這樣的衝擊,就算昏過去也不足為奇。


    「你、這……見鬼!」


    即便如此,看到遭受剛才攻擊的餘波而倒在四周的無辜群眾後,卓巳依舊向身體灌注力量,立刻站了起來。


    或許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水流讓卓巳拉開了一些距離。總而言之,依舊必須與窮追不舍的赫爾曼拉開距離。如此一來,從結果上應該就能避免波及其他人了。當然,不論懷著怎樣的想法,自己的生命都是最重要的。


    「……不明白……為什麽我,非得遭……這種罪,不可……?」


    卓巳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抱怨。自己實在被逼的太緊,思考不自覺地流露出來。


    事實上,卓巳對現在的一切一無所知。不知道那些和自己一樣,像落湯雞一樣在腳下飛奔的小人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那個名叫赫爾曼的,似乎知曉一切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至於要至自己於死地的理由,感覺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自己沒有對老人進行過不當對待的記憶。


    就算腦袋做著沒有結果的思考。腳還是不能停。


    不久衝出鬧市區後,卓巳逃進了附近的公園。這是個已經決定要拆除的冷清公園。其規模和人氣同港灣附近的海濱公園無法比較,今天也不見任何人使用這裏。


    卓巳藏進人工樹林中,調整唿吸。太陽早已偏斜,天空被染成暗紅色。忽然向下一看,隻見裸露的地麵上,小人們正匍匐在周圍探查情況,就好像斥候一樣。話說迴來,感覺他們的數量在極端的減少,其他的個體都去哪兒了?果然是難解的存在。


    沒過多久,赫爾曼在公園的門口現身了。


    「追逐劇終於要落幕了,少年!出來!」


    巨大的聲音響徹四周。卓巳能夠預見,就算死不出去,自己也要不了多久便會被發現。既然沒有救兵,再如何爭取時間都是枉然。


    結果,生路隻有一條。


    自己來保護自己。卓巳除了靠自己擊退赫爾曼之外,沒有退路。


    可是對於新手來說,這個難度實在難比登天。赫爾曼操縱的——那個名為的存在,不是擅長打架就能對付得了的。要說,卓巳也有,但小人根本派不上用場。在水炮彈麵前,它們不堪一擊,隻能束手無策地被衝走。


    能夠相信的,果然隻有自己。希望手裏有什麽武器。


    ——武器,對麽?


    幻聽又來了。盡管覺得煩人,卓巳還是與小人們對上了視線。


    ——武器,需要麽?


    啊,沒錯。我需要。最好是飛行道具。可是,這裏沒有吧?


    ——製造。


    沒有的話就給我閉嘴…………咦?


    ——製造。我們很擅長製造。隻要擰上螺絲就可以了。


    小人們用濕潤的眼睛央求地仰視著卓巳,就和減少時一樣,數量突然增加。


    雖然數量不及在胡同裏襲擊男人們的時候,但搞不好也達到了五位數,五彩繽紛小人群如同在腳下鋪開了一張前衛藝術的地毯。


    ——螺絲。擰上。很多很多的螺絲,擰上。


    ——製造。我們很擅長製造。我們不是派不上用場。


    小人們宣告道,立刻戲劇性地開展活動。


    這幅情景,感覺就像在看建築的建設過程的百倍速錄像。


    好快。總之就是好快。小人們悄無聲息地四下散開,晃過神來,在下一刻紛紛帶迴了為數龐大的樹枝、碎石、輪胎、曾用作某種機械的零件,這些隻能認定是垃圾,不作他想的東西。它們利用數量優勢,時而排成隊接力搬運物件。然後小人們以非常厲害的勢頭,將不知從哪兒找到的那些東西組裝起來。


    它們雖說要擰螺絲,實際卻並非如此。沒有釘子,沒有膠水,沒有用繩子來捆綁,也沒有用膠帶來固定,隻是組裝起來。選擇出奇跡般凹凸剛好契合的形狀,就像製造原始的塑料模型一樣組裝起來。


    實際上,整個過程不足十秒鍾。


    在完成的同時,哢鈴——傳來螺絲擰上的清脆聲音。


    現在,卓巳手中的這個道具明明沒有使用一顆螺絲,但的的確確地發出了數不盡的大量螺絲,分毫不差地一齊擰緊的聲音。


    從形狀上說,這是一支弩。


    但投射的不是弩矢,而是碎石。所以,或許該稱之為小型投石器。


    不過,大致的形狀果然是一支弩。t字形的骨架,繃得緊緊的弦。而且不是射一次就要重新裝彈的類型,裝配在本體上盒狀物似乎能將彈藥一並裝填完畢。而且沒有扳機,取而代之,包著布的手柄的正前方設置這一個操縱杆。這個設計,似乎旋轉這個杆,石頭就會依次發射。


    在蹲坐的卓巳身旁,擺放著精心加工過的碎石子彈。子彈一個個有橡皮擦大小,全都磨成了橢圓形。


    「這是……什麽?」


    卓巳有些失常。材料基本都是木頭和石頭,究竟靠著怎樣的技術才能做出工藝如此精湛的道具?明明過程從頭到尾看得滴水不漏,但完全產生不出現實的感覺。技藝太過精湛,這不是神技,已經到達了魔技的領域。這已經是出色的歐帕茲了。(注:歐帕茲指的是由古老底層中所掘出的,如動植物化石般的人造物品。做工甚為精湛)


    ——請用吧。


    小人們說道,自豪地挺起胸膛,臉上開心地泛起紅潮。


    ——請用吧。hee haw。


    它們樣子太過滑稽,令卓巳忘卻了畏懼。卓巳迅速伸手,為弩裝填彈藥。在裝滿十一發彈藥之後,從樹叢背後瞄準赫爾曼。


    雖然對出其不意的襲擊有些抵觸,但現在由不得他顧及這些。


    「打中吧……!」


    卓巳祈禱著,迴轉操縱杆。


    隨後,出乎意料的衝擊讓卓巳踩了個空,險些翻倒。


    哈?——卓巳發出脫線的聲音,連第二發彈藥都忘記射出。強烈的手感,完全不像弩的後坐力。不,卓巳沒有思考的餘裕——


    「呶!?」


    赫爾曼即刻扭動身體,彈藥緊貼著穿過他身旁,命中了公園門口的石牆。


    轟!的一聲,如同被鐵球砸中一般迸發轟鳴。碎石彈化作粉末,不知為何,石牆的一部分也跟著轟然倒塌。


    「…………」


    卓巳無言地看著石牆。赫爾曼也啞然地凝視著破壞的痕跡。水泥製的石牆上,被開出了一個足足能穿過一個人的大洞。


    這是在渾然不覺之間,被車撞過的吧。——卓巳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不,這怎麽可能。不對,這不可能。他知道,這隻是在逃避現實。


    「……那件兇惡的武器是怎麽迴事?」


    「我、我哪兒知道!」


    聽到赫爾曼的提問,卓巳連自己的立場都拋在腦後,吼了迴去。事實上,最吃驚的是卓巳本人。


    「要預先攜帶,是不可能的吧?要藏起來,體積也太過龐大。既然如此——是製造出來的麽?就在剛才,由你的麽」


    赫爾曼頗有興趣的望著卓巳手中的弩,不久開懷一笑


    「哈哈,真是太獨特了呢!那就是你的的惡作劇麽!」


    「這是,惡作劇……?」


    「嗯,正是。妖精的搗蛋,就是這麽荒唐無稽吧?」


    這倒像個噱頭。生死攸關的噱頭。實在笑不出來。


    「方才在目睹那些小人襲擊三位年輕人的時候,感覺竟然如此費事,讓我有些失望,不過——原來如此。是方向性弄錯了呢」


    「方向性?」


    「是操縱它們的妖精使自我印象的寫照。你並不願意傷人。所以,也不擅長直接傷人。不是對人而是對物,破壞物件。不對,是分解,繼而重新製造。這無疑就是你的的惡作劇」


    赫爾曼濤濤不絕的說著,攤開雙手,指向被粉碎的石牆。


    「而且竟有如此威力。看上去,這件武器並沒有使用什麽了不起的材料。但是,你的似乎能將材料的潛能完全的引發出來,讓單純的理想值轉換為現實。啊,實在太獨特了。名字已經定下來了麽?」


    「……哈?名字?」


    出乎意料的問題,令卓巳目瞪口呆。赫爾曼天經地義一般點點頭。


    「沒錯,名字。名字很重要哦。至少我對名字很講究。本來就是對曖昧之物的通稱。至少想給它起一個固有的名字,使它得以明確」


    是麽——卓巳隨口應付,想了想手中的弩,又留意到赫爾曼坐下的。


    這件武器威力太強,不是拿來攻擊人的東西。就算對方要至自己於死地,卓巳也不希望殺死對方。不過,瞄準那匹水馬又如何呢?


    「看你的樣子似乎是沒有決定呢。那麽,我就僭越為它們命名好了。嗯,對了——好,就這麽定了。叫如何?」


    螺絲男(scrowman)?確實是與卓巳相稱的名字。不,單從發音上是這個含義,但正確的譯釋並不清楚。這些姑且不論,卓巳下定決心,再次架起弩。


    「白費力氣」


    赫爾曼平靜地給出忠告。卓巳似乎要將這個聲音壓過去一般,僅僅射出一發。


    不過,忠告是正確的。猛然嘶鳴,在鬧市區展現過的那個水柱再次從地麵噴發而出。如間歇泉一般從下方擊出的水流阻止了碎石彈,使它軌跡偏移,繼而消失在未知的方向。隨後,滑滑梯的護欄深深地凹陷下去。


    動搖開始侵襲卓巳,卓巳依舊連續射擊。隻要搖動操縱杆,彈藥就會自動上弦,輕鬆放出連射。卓巳已經放棄隻瞄準。強烈的反作用力讓他無法順利瞄準,而且他非常清楚,對手本就容不得手下留情。


    可是不論怎麽做,都和赫爾曼所說的一樣,是『白費力氣』。


    「——你犯下了兩個失誤。知道是什麽麽?」


    卓巳沒有迴答,也沒辦法迴答。他隻是無力地提著彈藥用盡的弩。不費吹灰之力便化解了所有攻擊的赫爾曼,有些掃興似的豎起食指。


    「其一,最初的奇襲沒能成功。那件武器的確很強大,但終歸是隻能直線飛行的單純之物。隻要將威力推算出來,防禦的難度不值一提」


    接著豎起中指。


    「其二,就是你逃進了公園。考慮到你的——『矮人鬼工職人團』的惡作劇,恐怕在街上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價值吧。畢竟那邊的金屬製品取之不盡呢」


    赫爾曼說的很對。不用木頭和石頭,而用更加堅固的材料,應該能創造出更為強大的武器。不願連累他人而做出的選擇卻適得其反。


    「……可惡」


    用將棋的話來說就是『將死』了。大概連猴子都明白,此後再要挽迴的可能性不及萬分之一。


    「無需消沉。你很擅長戰鬥。明明一無所知,卻展現出了強大的應變能力」


    「……諷刺我?」


    「豈敢豈敢,我是說真的。以我個人的看法,可以判斷你『有考慮一下的價值』」


    有考慮一下的價值?考慮什麽?不等卓巳反問,從身體伸出一根水條,像鞭子一樣彎曲,側擊卓巳。


    臉部被狠狠地抽打,卓巳禁不住摔倒在地。赫爾曼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我曾說過,你的身份是我等的眼中釘。但站在我個人的角度,感覺為了這種理由而掐掉嫩芽,未免有些不解風情。最關鍵的原因,是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


    「你、你嘴上說的……和你的行為不一樣吧……!」


    「哈哈,不管怎樣我都必須將你逼至無法戰鬥的狀態,這一點是不會變的。若是貪心不足而搬石砸腳的話,可就太愚昧了。這個國家有一句話叫做『窮鼠齧貓』對吧?」


    老人的話十分正確。正因為句句在理,才招人討厭。


    「好了——你如何決定呢?如果能配合我的話,此時果然還是放過身為的你為上。這樣一來,她也會為稍微消停一點吧」


    赫爾曼吸了口氣。與此同時,再次揮舞水鞭,將卓巳打飛,灌輸自己的想法


    「可教人頭疼的是,這樣在我看來並不愉快。我很苦惱呢,少年」


    「——你哪裏用得著苦惱?」


    第三者的聲音,出其不意的插了進來。


    赫爾曼蘧然轉身。遭受兩次強烈攻擊,意識開始模糊的卓巳也不由抬起臉。視線的前方,似乎有人踩住了似乎被偏開的碎石彈砸歪的攀爬架子的影子。


    一個細長的人影,悄無聲息地佇立在公園裏。


    什麽人……?卓巳感到驚訝,用朦朧的視線凝視著闖入者。


    赫爾曼立刻收起困惑的表情,對新登場的人物會話


    「……這吹的是哪兒陣風,燎·真崎。好久不見了呢。嗯,hee haw」


    「還真是。前些天,那丫頭似乎受你照顧了呢」


    「我被整得好慘呢。話說迴來,那時沒能和你見上一麵呢」


    從語氣的音色可以聽出對方是女性。而且似乎和赫爾曼認識。乍看之下,談話很平和,但彼此的話鋒中都不自覺地帶著敵意。


    「不過,赫爾曼。希望你注意下喊名字的方式。這可不像你」


    「嗯?」


    「『入鄉隨俗』哦。我的名字是真崎燎。別搞錯了」


    她——真崎燎從遊樂設施的背後緩緩走出來。因為舉止十分成熟,讓人誤以為相當年長,但外表實際看上去,是一名與卓巳年齡相仿的少女。


    長長的黑發,清冽細長的雙眸,還有凜然的立姿,縱然遠遠看去也能知道是位美人。


    可是,用『可愛』評價她會讓人感覺稍微有些遲疑。眼神太過銳利了。如同將同齡的少男少女所擁有的嬌氣和軟弱有意識地舍棄掉一般,給人很難相處的印象。


    由於在女生中算高挑的,身材也出類拔萃。不同於日本人的修長手腳,讓人懷疑是不是混血兒。然後用通俗的話來說,胸前的隆起也有些不尋常。毛衣搭配牛仔褲的打扮十分合身。


    「哈哈。那可失禮了,真崎燎。習慣這個東西,挺難改的呢」


    麵對赫爾曼毫不畏懼的言行,燎吃驚似的鎖緊眉頭。


    「……用得著一句句的都用全名麽?」


    「嗯,用不著。這是我個人出於敬意的表現」


    「這策略真煩人」


    燎留下粗暴的話,若無其事向卓巳縮短距離的身影——倏地,消失了。


    卓巳不由瞪大眼睛。因為這一幕看上去就如同突然消失。可是赫爾曼將燎的身影準確地納入視線中。察覺到他視線的方向,卓巳也連忙仰望上空。


    影子在空中起舞。沒過多久,某個氣息輕輕地落在了卓巳身旁。


    是燎。卓巳吃了片刻才意識,她沒有助跑便越過了赫爾曼的頭頂,一躍跨過了將近十五米的距離。自不待言,這並非常人的跳躍力。


    「!?」


    「用不著那麽驚慌。我是你的同伴哦」


    燎粗魯地如此說道,樣子和幾秒鍾前判若兩人。


    仿佛嚴嚴實實地裹住身體,一襲大衣不知何時穿上了身。下擺長得快要碰到地麵的大衣,是一件到處掛滿鉚釘和金具的漆黑鬥篷。再加上形狀前衛的尖帽子,現在的她儼然就是一位經受現代風格洗禮的童話中的魔女。她的右手中,握著某種金屬塊。


    「……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樣呢」


    俯視著被神速變裝驚呆的卓巳,燎有些詫異的低語道


    「那丫頭『確信』的對象,竟然是如此冷淡的家夥……究竟哪裏可愛了?」


    燎仿佛在表達「完全搞不懂」一般搖搖頭。要論冷淡,咱們彼此彼此吧。


    「你,究竟是……?」


    「有話以後再說。應該說給我閉嘴,會讓我分心的」


    明明是自己先開的口,卻厲聲終止對話。燎再次轉向赫爾曼。


    「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吧,赫爾曼」


    「當然。是想迴收那邊的少年吧?」


    赫爾曼動了動下巴,示意還無法起身的卓巳。


    「換句話說,你打算要妨礙我等。好過分啊,竟然妨礙我的個人樂趣」


    「礙事的你們保守派才對吧?」


    「我們意見不同呢。不,是立場不同麽。可是——話雖如此,這麽做還是太過分了呢,真崎燎。能否高抬貴手,成全垂垂老矣的我的好奇心呢?」


    「唿……看你似乎沒搞清楚,那我告訴你好了」


    燎深深地歎了口氣,緩緩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臉。就好像要念「看不見看不見,嘿!」然後打開雙手一般。然後,在接下來的話脫口而出的同時,雙手嗖地左右橫揮。


    「——你取樂的時候,基本都在給周圍添麻煩」


    手拿開之後,臉不複存在。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燎在用手掌遮住臉的轉瞬之間,戴上了麵具。


    那是個南瓜麵具。和萬聖節的象征,將南瓜鏤空做成臉型的那個一模一樣。隻不過,細節潤飾得非常兇惡,營造出某種駭人的感覺。


    燎右手提著的金屬塊,真身也已明了。


    一眼便能看出它的年代久遠,是一盞古舊的提燈。蠟燭燈芯點燃的火光,不是紅色,而是毛骨悚然而又飄忽不定的青色。提燈中封入的是青白色的鬼火,看上去十分詭異。


    「趴下。不然會被拖入死者的沼澤哦」


    假麵下麵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用不著燎來說,不詳的預感已讓卓巳抱緊腦袋縮成一團。而卓巳的這個動作,僅趕在燎伸出提燈的片刻之前。


    瞬間,染上夕色的天空,被塗成深深的藍色。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灼燒皮膚的熱浪。在怒濤席卷的衝擊中,卓巳慘叫起來。


    從提燈中飛出的鬼火,一口氣膨脹起來,化作翻卷的火柱,遑論赫爾曼,就連整個公園的每一寸土地都舔舐殆盡。持續不斷的爆風瞬間讓攀爬架、秋千、單杠,統統化作焦炭,連根拔起。


    蹂躪實際上僅僅持續了數秒,然而破壞十分徹底。


    一時肆虐的鬼火,在燎再次伸出提燈後,一口氣被吸進去,火勢變弱,再次變迴渺小的燭火。卓巳此時,感覺聽到了鬼火嘎嘎嘎嘎嘎的笑聲。這些暫且不管,他總算站了起來。


    麵對四周化作灰燼的慘景,卓巳終歸閉上了張開的嘴。沙場以及幾乎消失掉的石牆,作為僅存的點點殘骸,主張著這裏本來是一所公園。


    「哎呀哎呀,威力還是一如既往的驚人呢」


    從騰起的濛濛濃煙,傳來一個從容不迫的聲音。


    赫爾曼如同天經地義一般依舊健在。隻見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它化作四處張開的好幾重水幕,似乎以此作為障壁保護主人。


    「……能夠得到你的誇獎不勝榮幸」


    毫發無損還真敢說——燎的嘴唇微微動起來。麵具已經消失了。


    「不必自謙。不過,你那果然有些欠缺品位呢。雖然單純即強大,但缺乏相應程度的趣味」


    「天性使然啊。我就是個無聊的女人,真是對不起呢」


    「關於這一點,那位少年的很有意思哦。非常獨特」


    燎的視線稍稍落在卓巳身上,接著表現出若有所思的舉動,


    「那就退下吧。如果此時放過他,往後或許能成長得更加獨特哦」


    「謔?有何根據?」


    「因為他被那丫頭授吻不過是在五天之前——其中含義,用不著明說吧?」


    赫爾曼臉色大變。卓巳也驚得肩膀一顫。


    吻。五天前。令人在意的關鍵詞。不如說,能夠猜測道的場景隻有一個。


    「五天前?已經進階第二階位了?……匪夷所思的速度」


    赫爾曼向被排除在話題之外的卓巳投去充滿熱度的視線。


    「越來越讓我感興趣了呢,少年。太有延期的價值了」


    「……你果然在玩呢」


    稍稍想象便能明白。赫爾曼如果真心要殺自己的話,機會有的是。


    「我說過吧?我很痛心。果然天下間沒有事事如意的情況呢」


    這可不是名言呢——赫爾曼歎了口氣,騎上再次變成馬形的背上,一口氣衝上天,中途一時停下高聲喊道


    「好吧,少年!你的處置暫且保留!權當是先期投資!」


    先期投資。他究竟對自己懷著怎樣的期待呢。


    「不過,我們馬上還會再會的!待到那時之前,勤加練習的使用方法吧!自主學習所得到的東西,將會成為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財富!」


    最後脫下圓頂禮帽簡單的道了聲別,赫爾曼頭也不迴的在空中馳騁而去。


    公園重迴寂靜。不,周邊分外喧鬧。是因為剛才的爆炸聲吧。感覺人正在聚集過來。或許剛才的動靜被當做了燃氣爆炸。


    「總之,還是先離開這裏比較好呢」


    燎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淡然地說道。卓巳也讚成她的意見。


    「……能把所有事情給我解釋一下麽?」


    卓巳迴眸今天發生的一切,再瞟一眼腳下的小人們,向站在身旁的少女提問。


    「哎呀,置身此等狀況還不拔腿就跑,令人佩服。你的所有問題我都會迴答。不過,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哦。還得去接那丫頭呢」


    「……我說,你剛才一直在說的『那丫頭』,莫非——」


    卓巳放出直搗核心的問題,而就在此時。


    「找到了!」


    第三者插嘴的聲音,依舊來的那麽突然。


    剛以為減少了一個人,結果又多了一個。真是個討厭的怪圈。卓巳內心盼望著不要再出現麻煩的家夥了,一邊粗暴地將視線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去。


    隨後,他不禁屏氣懾息。今天公園的第四位來訪者,讓他目不轉睛。


    「洛洛!?你怎麽在這裏!?」


    在赫爾曼麵前毫不退讓的燎,突然間亂了方寸。如此一來,成熟的印象消失,看上去與年齡完全相應。可是,卓巳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燎的身影。


    「等太久了,我都膩了」


    「這算哪門子的理由!直到剛才為止,赫爾曼一直都在這裏啊!」


    「真是毫厘之差呢。本想打聲招唿的,可赫爾曼那家夥,還是老樣子性急呢」


    燎無言以對。輕快對答的女孩蹦蹦跳跳地來到卓巳麵前。長裙猶如鮮嫩的花朵綻開。


    她蹲下來,與卓巳視線相接,露出耀眼的笑容,說


    「hee haw- 又見麵了呢,我的騎士」


    然後,極為自然的將唇貼了上去。就如同五天前,在雨幕下的車站裏一樣。


    但稍稍有所不同,此時感受不到她的懼色。


    卓巳已經不想理會任何東西。卓巳懷著或許一輩子再無相見之日覺悟,但在這出乎意料的地方,而且超乎想象的,輕而易舉的再會了。就連感動都被帶到九霄雲外。


    「——所有的相遇都是奇跡。隻不過,奇跡有好壞之分」


    因為是奇跡,兩人的再會是天經地義。因為是奇跡,親吻也是天經地義。女孩悄悄地移開唇,仿佛看透一般說道,透露出微妙的神韻。


    「與你的邂逅,對我來說是最棒的奇跡呢」


    誒嘿嘿。少女害羞地笑起來。燎不忍看到這一幕,垂下通紅的臉。


    卓巳覺得,煩惱的自己簡直就像個傻瓜,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


    不知是不是心中的牽掛終於落地,與此同時,繃緊的弦也斷掉了。一度鬆開的螺絲,很難再次擰上。力量從身體裏去急遽散去。


    「啊咧?困了麽?」


    「啊……有點累……」


    「讓我給你唱首搖籃曲麽?」


    「睡著了就聽不見了啊」


    「邊睡邊聽咯」


    「你真怪」


    「你也一樣」


    此時,能感到女孩微傾著小小的腦袋。沙沙的聲音從蜂蜜色的發絲間零落。


    「說起來,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


    「我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數到三就一起說,好麽?」


    「…………嗯」


    「一、二——」


    「玖、堂……卓巳…………」


    「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


    卓巳用即將消失的意識之末感覺到


    ——螺絲,一定再也不會發出悲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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