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結果就連對方的名字都沒弄清楚?」


    對事情的始末做完說明之後,她沉默了足足好幾分鍾,如此說道。


    她叉著手,用的是詰問的語氣,手指不耐煩地敲擊自己的手臂。少女敏銳的察覺到,這不是什麽好兆頭。雖然她總是怒氣衝衝的,但從少女的經驗上來說,這次的憤怒來勢洶洶。而且是最高等級,換言之就是『大發雷霆』。


    是這麽讓人生氣的事情麽?少女一邊思考著這樣的問題,一邊拚命尋找借口。


    「誒、誒嘿嘿……怎、怎麽說呢,之後羞得要死就……」


    「所以,做了之後直接腳底抹油了?」


    她轉過頭。以非常自然,但又十分不出所料的動作。


    「……令人吃驚」


    「那~個,對哪方麵?」


    「所有啊!」


    她重重地拍向桌子,繼而表情顰蹙,揉搓著發紅的手掌接著講到


    「……你啊。有好好認清自己的立場麽?」


    「嗯,姑且」


    「就是姑且才傷腦經啊!來到日本之後,為什麽接連不斷的引發問題啊!?」


    「事出意外啊。被赫爾曼發現,也未必能一口咬定全是我的錯啊」


    「也對。這得怪我將你獨自留下。你擅自溜出賓館也好,稀裏糊塗地到處亂逛結果被保守派的家夥發現也好,因此無法在賓館裏容身,被迫在公園裏露宿一宿也好,全都是我的錯。雖然拜其所賜,於是你就在簡陋的愛情旅館裏潛伏了,這也是我的錯對吧?是,我明白」


    舌鋒毫不間斷。少女不擅長把話說的很快,所以稍稍有些羨慕她。


    「結果最後,就和陌生男人突然接吻了?你又不是新上路的過路魔!腦袋裏真的在想什麽啊!?那個叫做『玩過走人的關係』啊!?」


    感、感覺這個發音好帥氣——應該是這樣的心聲表現在臉上了吧。少女被惡狠狠地瞪著,連忙收起表情。真是可怕的不得了。


    「……總而言之,必須找到你『確信』的對象呢。快的家夥一星期左右就會開始進階了,得趕快呢。他的特征呢?」


    「嗯~就是」


    少女手指戳著下巴,迴憶起白天遇到的少年的臉,立刻笑了出來。


    〇


    世上沒有後悔藥。或者說,事後諸葛亮。


    玖堂卓巳腦海中浮現這些諺語,是在第五節課的數學課上。


    粉筆黑板上如滑行般躍動,教室裏發出富有規則的聲音。數學老師的板書,今天也工整得令人驚訝,雖然書寫很流暢,但散發出說不出的神經質。


    不過卓巳幸好坐在靠窗戶最後的位置,遑論筆記本,就連教科書都沒有打開,所以這一切都無關緊要。其他的同學們基本上也是半徑八兩的上課態度,對老師散發著困倦氣息的公式講解充耳不聞。雖說私立葉乃宮學園姑且是升學型學校,但成為高中生才一個月,似乎沒多人會從這個時期開始刻苦學習。學生生活還很長,所以重要的是拿捏好張弛的分寸。


    卓巳撐著臉,呆呆地眺望天空。


    黃金周剛過,五月六日星期三。天氣晴。


    不知是不是受到氣候變暖的影響,這些天熱得脫離常識。


    準得不得了的天氣預報,今天也主張全天放晴。可是,正因為準得不得了,所以卓巳又在心底祈求預報錯誤。


    因為,雨是恩澤之兆。


    「………………」


    蠢斃了。


    卓巳覺得,這一點也不像自己。可是,不管像不像自己,從五天前開始一直盤踞在內心深處的陰鬱之情,無法像現在的天氣一樣豁然開朗。或許事情就是如此,隻是無法接受。


    世上沒有後悔藥。事後諸葛亮。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和這些有點不一樣吧?


    總之,真的蠢斃了。


    「……玖堂同學。給」


    鄰桌的女生拍了下肩膀,將筆記本上撕下來揉成團的紙向卓巳遞了過來。在那個方向的第三個座位上,損友伊澤啟太揮揮手。卓巳打開筆記紙,


    『最近,車站有奇怪的老爺爺出沒哦。知道麽?』


    上麵寫著莫名其妙的信息。字寫得很爛。


    『老爺爺基本上都很怪的』


    隨手寫上之後再次將紙揉成團,直接扔向了啟太。紙團畫出平緩的拋物線,命中損友的鼻子。這力道的控製,就連卓巳自己都覺得十分絕妙。眾人向他投去兼有好奇與責備的目光,然而卓巳自然對此不屑一顧,視線再次放迴窗外。


    卓巳對奇怪的老爺也不感興趣。


    卓巳感興趣的,隻有那個五天前在車站邂逅的,奇妙的女孩。


    「我說你啊,剛才究竟啥意思?」


    剛一下課,啟太便飛快地衝上去抱怨。大個子皮膚黝黑加上無憂無慮的表情,不由讓人聯想到親切的熊。他和卓巳從小學起就結下了孽緣。


    「你才是,剛才那怪模怪樣的字條?」


    「是羽羽根市的都市傳說」


    「瞎扯。我一絲風聲都沒聽到」


    「不,是真的。就在最近不久」


    最近不久的事情能否稱作都市傳說,這個疑問先且保留。


    「哼哼,你似乎不知道呢。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吧。我心腸好吧?」


    說實話,卓巳對此當真毫無興趣,不過也深知不聽啟太講的話,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那無力把持的傾訴欲,正是那惹人生厭的自我彰顯欲的寫照。


    「……好吧。我知道了。我聽。於是,那個奇怪的老爺爺是什麽?有多怪?如果你自曝那其實是你家爺爺的話,我會非常開心的」


    「我不開心!」


    「那我就更開心了。好了,繼續吧」


    「咦?啊、啊啊……喔。嘛,我也是道聽途書,具體的不太清楚哦。據說那個老爺爺玩cosy到處亂逛」


    「穿的是女仆裝麽?」


    「咋可能啊。應該像這樣,gentlemen!的感覺吧」


    men是複數形式,不過嫌麻煩就沒吐槽。


    「具體上呢?」


    「穿著無袖長外套和圓頂禮帽,似乎還戴著單片眼鏡。雖然是外國人,但國語說得特別溜,初中部還有女孩被他搭過腔。我聽小優說的,也和你說過麽?」


    「沒說過。那個呆腦瓜,就算了解到什麽事情,在和我說話的時候也基本忘掉了」


    葉乃宮學園的初中部在籍的妹妹,雖然很喜歡趕時髦但,但基本是三分鍾熱度,所以才讓人傷腦筋。


    「——不過,的確很異想天開呢。於是,其他顯著的特征呢?」


    「沒了。就這麽多」


    「既然這樣,那不過就是個服裝奇葩的可憐老頭吧。別管他算了」


    cosy一定是他晚年唯一的樂趣。雖然希望他能分分時間地點場合,但既然沒有鬧出什麽亂子,就不足以成為談資。隻是卓巳不禁心想,又是外國人啊。


    「哇~,超冷淡。你這家夥真不來勁啊」


    「陪你聊這種沒營養的話題我已經夠盡本分了。好了,馬上就要打鈴了」


    「噢。——啊,對了。放學後要不要隨便逛逛?去遊戲中心吧」


    還是饒了我。——卓巳心想。隻是和啟太隨便逛逛倒無所謂,但遊戲中心可不是個好地方。要是去了那種滿是機械的場所,卓巳搞不好會暈倒。


    「……不去打台球麽?要不去打壁球」


    你還真喜歡不帶電的遊戲呢。——說罷,啟太迴到自己的座位。也就表示ok了。啟太似乎沒有察覺到卓巳隻能玩模擬遊戲的心情。這也難怪,畢竟卓巳沒有對任何人提及原因。如果說出來的話,自己一定會被懷疑腦袋有問題。


    卓巳歎了口氣,在桌肚裏摸索。第六節課是古文。坦白說,這是他不擅長的科目,但也是今天最後一堂課。一想到這裏,卓巳便覺得輕鬆起來。總之眼不見,心不煩,幹脆睡過去的了。卓巳不想再鬱悶下去了。


    他找到古文書,若無其事的抽出來。


    「——!」


    課本上有什麽東西。


    不,是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弄不明白。畢竟隻有一眨眼的功夫。不過,似乎看到有某種微小的生物從課本的封麵上飛快轉移,逃進了桌肚子。


    是蟲子麽?不過感覺尺寸又太大了。大概有拇指那麽大。而且,形狀感覺也不像蟲子。


    對呀。剛才那,與其說像蟲子,不如——


    「……怎麽會。不可能的吧」


    卓巳打消愚蠢的思考,彎下腰在桌肚裏子尋找。試著將裏麵的東西全都拿出來後,又把空空如也的桌子裏麵不留死角的檢查了一遍,果不其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奇怪的生物根本不存在。果然是眼花了。


    卓巳放下心來,同時五味雜陳。最近,這類的幻覺很多。繼持續不斷的幻聽之後又出現了幻視,最終連自己的感覺都變得不能相信了。


    而且就在不久前,還目擊到了女孩背上長出了『奇妙的東西』。雖然當時很驚訝,但最後還是把它當成了錯覺。品嚐到的那段超塵脫俗的時光,恍如離奇的幻想,無法聯想到其他東西。


    ——我認定你了。


    那樣的一句話在腦海中重現,卓巳不知不覺地用手指輕觸嘴唇,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他連忙看看周圍,幸好沒人察覺到自己剛才的舉動。


    受不了,這究竟怎麽了。又不是思春期的女生。


    盡管從年齡層麵上無法否認,可卓巳果然覺得,這不是自己的風格。總覺得在各種事情上都在空忙活。


    放學後,卓巳按照預定和啟太上了街。


    在學校附近的拉麵店輕輕鬆鬆地填飽肚子之後,又一路閑聊去往車站附近的鬧市區。隨著喧囂的逼近,卓巳立刻開始厭倦。


    這座從市中心乘電車出發不到一小時便能達到市內任何地方的羽羽根市,是麵朝太平洋,較為廣闊的沿海都市。擁有氣派的港灣設施,填築地上也正在進行新經濟圈建設之稱的某項大規模工程。企業來往同樣目不暇接,一來到商業街,便會得到櫛比鱗次的高樓群充滿威懾的歡迎。大概半年以前,某會社放飛了宣傳用的飛艇,甚至在學校中掀起了一些話題。總而言之,羽羽根市就是發展的如此蓬勃。


    以前明明還是遍地農田,然而曆經了這幾年,感覺目睹閑適風景的機會已急遽減少。卓巳身為地道的羽羽根人,對此感到一抹寂寥。


    卓巳一本正經地做著毫無意義的思考,走入了建在離大街不算近的雜居公寓。這裏的二樓有台球店,但鮮少人知道。是個不錯的好去處。所以狹窄的店內空蕩蕩的。


    「唿唿……今天贏的一定是我!我要打敗你,卓巳!」


    不知來勢洶洶的啟太是不是進行過秘密特訓,事實上相較以前的確善戰不少。


    然而,最終獲勝的依舊是卓巳。不是卓巳自誇,他打台球確實很拿手。雖然不如媽媽直授的將棋那麽厲害,但絕非隨隨便便的挑戰就能擊敗的半吊子技術。


    不過,從實力差距來考慮,卓巳應該贏得更無懸念才對。讓對決出乎意料地陷入險境的,不是別的,正是對決中在視野中晃來晃去的『影子』。


    卓巳明白那不是蟲子,數量也隻有一兩個,算不上混亂。


    雖然在啟太麵前故作平靜,內心卻依然接近恐慌。


    不妙。症狀在惡化。幻覺看起來竟然如此逼真,保不準已經病入膏肓了。不,自己眼中的,真的是幻覺麽?話說迴來,細節太過真實了。『那些家夥』究竟是什麽?


    「啊~,可惡。怎麽都贏不了啊」


    啟太對汗毛倒豎的卓巳不加理會,一邊收拾球杆一邊輕浮地說道。


    「好嘞,讓我一雪前恥!下麵去運動中心,打壁球吧」


    「……算了。我有點不舒服……迴去了」


    「咦,真的麽?——啊,這麽一說,看你臉色確實很差啊,要不要緊?」


    啟太滿不在乎地擔心卓巳,卓巳迴以生澀的笑容。僅是如此,卓巳已經竭盡全力了。在收銀台付了兩小時的費用後,二話不說離開了店。剛一走出雜居公寓迴到大路上,街上的喧囂便瞬間襲來。視野的一端依舊有無數的影子不時閃現,令身體狀況以幾何級數的速度開始逐漸惡化。看到卓巳這個樣子,就算啟太表情也變得嚴肅,少有的獻上關懷,想將卓巳送到家。不過,卓巳堅持拒絕了啟太的提議。情況不能言明,隻能拒絕他的好意。


    「……真的沒問題麽?」


    「沒問題的,別擔心。我想是感冒了」


    留下仿佛支離破碎的語言,就這樣道別了。卓巳態度冷淡,隻因他已經沒有餘力去照顧啟太的感受。迴過頭去,隻見啟太一邊納悶一邊遠去。


    在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時,卓巳總算解除了身體的緊張。


    突然間,天旋地轉,脫力感仿佛帶走了腳下的落足之地,膝蓋以下幾欲崩落,隻得以手扶壁勉強站定。


    好想吐。眼睛好暈。腳下也空蕩蕩的。


    即便如此,卓巳依舊擠出力氣向前邁進。他想盡快去往安靜的地方。他覺得這樣一來,在視野邊緣匆忙亂竄的氣息也會消失。


    在路上來往穿行的行人攜帶的手機、遊戲掌機、ipod的電子音讓卓巳產生無法忍受的不悅。明明是極其細微的聲音,在卓巳耳中卻不明原因地留下了深刻的痕跡。走過遊戲中心前麵時情況最為惡劣。群聚的箱體發出巨大的聲響,讓腦袋產生一陣陣鈍痛。換做平時,這樣也並不足以令他的身體支撐不住,然而今天卻是個災難日。


    然後,來勢洶洶的『螺絲的悲鳴』要開始了。


    唧唧、唧唧,定式的幻聽。螺絲們溝槽相互磨損的悲鳴齊唱。


    五天前,本以為確實聽到的,那個悅耳的聲音——螺絲嚴絲合縫地擰上的清脆聲音,果然是錯覺。愁苦揮之不去,卓巳終於不顧眾人目光,開始咒罵。


    「…………可惡」


    遑論車輛,卓巳甚至無力應付任何機械。


    理由就是,卓巳覺得所有機械都很粗糙。


    更準確的說,是覺得惡心。為什麽要做成那種無益的形態?這樣的結構真的有效率麽?是不是有更加合適的設計呢?——就如同看到契合齟齬的拚圖一樣,總是令卓巳心煩意亂。『螺絲的悲鳴』也必定是對機械的懷疑愈演愈烈所致。


    這是個麻煩的體質。在當今時代,無處不充斥著機械。


    卓巳討厭在耳邊躁動的『螺絲的悲鳴』,所以很少使用手機,不看電視,不用電腦,小心翼翼地維係著這樣的生活。


    卓巳無法確定這個體質是從何時開始發作的。等注意到時,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可是,促成這種結果的原因,自己大致上能夠預想到。


    那無疑與小時候的一段經曆密不可分。


    那是一段想起來就覺得心煩的討厭記憶。


    卓巳如夢遊一般搖搖晃晃的走在路上。意識逐漸朦朧,縱然途中撞到了某人的肩膀也無力做出任何表示。可是,麻煩來了。


    「好痛啊——喂,等我慢著!」


    叫罵將卓巳的意識拖迴現實。卓巳轉過頭去,注視著發出聲音的人。對方看上去似乎是個性情暴躁的家夥。染過頭發,全身上下滿是飾品,穿便服的三個男人,狠狠地瞪向卓巳。想必是撞上他們其中的某人了。


    「……不好意思。我在發呆,是我不好」


    自己也知道道歉的聲音毫無起伏,缺乏誠意。可是,不曾想會遭到對方痛罵,俄然間拳腳相加。


    本來走起路就搖搖晃晃,又挨上了這麽一下,卓巳難看地坐倒在地。


    這貨真叫人火大,拿了錢走人好了——放出短路般的台詞,男人們逼近過來。


    卓巳打算起身逃跑,然而對方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抓住了他製服的衣領。就這樣,卓巳被一路拖進了胡同裏。大白天裏,明明有學生即將被人施暴,卻無人來救。所有人都埋頭著,害怕招惹麻煩。


    隨著城鎮的發展,不安要素也相應膨脹。人們對漸漸滋潤的生活食髓知味,縱然近在咫尺,又何嚐不是漠然處之。心靈貧瘠所造成的問題可大可小,然而凡事都過猶不及。


    還是原來的羽羽根市好啊——卓巳事不關己一般,如此心想。


    「喂,違逆長者就要受罰」


    卓巳挨著拳打腳踢,被施以單純的暴力。單方麵的,而且是三人合夥。


    卓巳非常討厭打架,但矛盾的是,他擅長打架。因為他視線銳利,經常被人纏上。所以要換做平時,要揍迴去根本沒什麽大不了。可是,現在的時機太不湊巧了。就算沒有暴力加身,身體狀況已經非常糟糕,手腳無力。實在太遜了,明知不可為而欲為之。


    所以,卓巳在挨揍的這段時間裏,一門心思地想著快樂的事,等待暴風雨過去。


    迴想起來,滿腦子全都是那個女孩的事情。


    接著,就是愚不可及的諺語紛紛羅列。世上沒有後悔藥。事後諸葛亮。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鬧夠了沒有。就那麽喜歡數落自己的不是麽?


    事情正是如此,卓巳對此心知肚明。可是,這樣的思維不是自己的作風。將區區的男女邂逅認作是『真正的奇跡』,想必是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在作祟。內心明明對此懊惱不已,卻又依依不舍。


    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問她手機號碼呢?


    不,至少,為什麽沒有問她名字呢?


    卓巳越是思考,越是陷入失敗的泥沼。要是她逃跑的時候,立刻追上去就好了。在這個地廣人密的城市裏,不知能否在茫茫人海中再見到她。


    「搞什麽啊。居然這麽結實,你是沙包麽」


    一名男人粗暴地放出話,照著匍匐在地的卓巳腦袋一腳踢飛。


    既然想排解憂鬱,就去演習場啊——卓巳聊表反抗,想在無所謂的地方指摘對方。不過,還是放棄了。如果繼續增加臉上淤青的話,也不好對家人和老師交代。


    唧唧、唧唧,『螺絲的悲鳴』一如既往的持續著。


    噶叩、噶叩、某種氣息,不思悔改地在視野的一角蠢蠢欲動。


    這些家夥,究竟要幹嘛啊。


    卓巳呆呆地,隻移動眼睛。至今為止一直有意識地避開視線的小影子們,第一次和卓巳對上視線。


    隨後,不可思議的影子們一齊彎下腰。整齊劃一的動作,宛如迎接國王陛下大駕光臨一般。然後影子們,眼眶濕潤地問道


    ——可以懲罰麽?


    此時,卓巳的確聽到了聲音。


    ——可以懲罰這些無禮之徒麽?


    幻聽於此刻達到極致。


    卓巳知道這是幻覺,所以沒有深思的必要,二話不說頷首示意。


    「可以哦」


    下一瞬間,嘈雜的『螺絲的悲鳴』停止了,取而代之,迸發出人的悲鳴。


    卓巳蘧然清醒,抬起垂下的臉。


    日常生活中能聽到悲鳴的機會並不多,遑論幾欲撕裂喉嚨的慘叫了。卓巳好奇地尋找這罕有之事的所在。


    不過,他瞬間就找到了。發出慘叫的,是對卓巳暴力相加的那三個男人。


    「!?」


    卓巳自己也慘叫起來。展現在眼前的情景,正是如此程度的怪異。


    施暴的男人們如今和卓巳一樣倒在地上,一邊抓撓身體一邊翻滾。裸露的皮膚到處淌著血。他們的舉動就好像被什麽緊緊咬住一般,不過他們似乎都沒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男人們什麽也看不到。


    卓巳感到一股強烈的惡寒竄上的背脊,不由轉過頭去。


    看不到……?竟然、看不到?怎麽可能存在如此荒唐的事情?


    卓巳的肉眼,準確地捕捉到了。成百上千大拇指大小的一群影子結成一夥衝了上去,聚集、壓在男人們身上。


    感覺如同在鋼筋水泥的密林中,突然遭遇軍隊蟻的大規模遷徙一般。亦或是,莫名其妙誤闖小人國的可悲旅人,格列佛的心情。(注:格列佛出自《格列佛遊記》,有興趣請自查)


    對,沒錯。


    就是小人。


    現在在卓巳眼前發威的,正是一群身高隻有五公分的小小人偶。它們便是今天一整天令卓巳煩躁不堪的幻覺的真身。


    它們是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生機的,二頭身的拚裝小人。大家都戴著安全帽。造型可用粗糙一言以敝,顏色隻有點和線來表現,給人一種圖省事的感覺。


    不管怎麽看,它們都是非現實的存在。如果在漫畫中出現,說不定會笑出聲來。


    然而,在看到這些猶如開玩笑的生物激動地揮舞工具,將三名男人弄得渾身是血的光景之後,終歸笑不出來了。


    男人們如今化作了絢麗的肉團子,已經很難找到他們身上哪裏沒有被小人附著。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激烈的抽動身體,痛得嚎啕大哭。這樣的結果,不知該誇獎男人們的生命力頑強,還是單純要怪小人們的無力了。


    「救、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們用被堵住而含混不清聲音向卓巳求救。


    感覺真不錯——要說自己沒有這樣的感想,當然是在說謊。可是,小人們隨後采取的行動,已經超出了卓巳的容忍範疇。


    或許是對於無法了結對方感到急躁,幾隻小人爬上求饒的男人的臉,用力拉扯睫毛和眼皮,強行打開眼睛。然後,手持鶴嘴鍬的小人奮力揮下武器,鍬尖直指男人充血的眼球——


    「住手!」


    卓巳忍不住出聲製止。小人們齊刷刷地停下動作,就好像做壞事被發現的小孩子一樣耷拉著肩膀。險些失明的男人,依舊不明就裏的,一直護著臉。


    「開什麽玩笑!什麽懲罰!我想要的不是這種事!」


    這樣的發言十分卑鄙。卓巳不知為何能夠明白,小人們沒有惡意,隻是對卓巳所懷的敵意做出反應,忠實地遵從命令而已。即便如此,做得還是太過火了。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卓巳強烈的憤怒,小人們放開了三名男人,隨即以敏捷的動作,肉眼無法反應的速度四散消失無蹤。胡同裏瞬間重拾寧靜。


    之後剩下的,隻有深陷混亂漩渦的卓巳,以及下場悲慘的男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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