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nsferhumanunitdurability,righttoleft!!」


    連著話音的迴聲,一個叮~~的尖銳聲音逐漸變高變大——緊接著,以賽爾卡為中心豎起了一個藍色的光柱。


    比草穗的光要亮得多,極其刺眼,把巨大拱頂的各個角落都染成了淡藍色。我不禁眯起眼睛,但這也是轉瞬之間的事情,被賽爾卡握住的左手突然被一種異樣的感覺包裹,讓我再次睜大了眼睛。


    仿佛四肢百骸都消融在光之中,從左手流出去了一樣。


    仔細一看,我全身確實產生了許多小光球,通過左邊移動到賽爾卡的右手。沿著光球前進的方向看去,光的奔流通過賽爾卡的身體,又增加了亮度,最終被吸入優吉歐的右手。


    transferdurability,也就是說那是從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轉移天命的神聖術吧。如果現在打開我的窗口,應該會發現數值在迅速減少。


    沒關係,全部拿去用吧。我在心裏默念著,左手更加用力。充當能量的導線兼加速器的賽爾卡看上去也非常痛苦。我再次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中嚴酷地、作為代價而存在的痛苦有多麽的巨大。


    疼痛、苦難、還有背上。如此有意圖地強調這些在假想世界中本部需要的東西,顯然和underworld存在的原因緊密相連。如果rath的技術員們通過折磨居民們的fluctlight是為了得到某種突破的話,那麽作為預料外的闖入者的我在這裏幫助優吉歐的行為顯然是一種妨礙。


    但是,要我說,這種事都給我見鬼去吧。即便隻有靈魂,優吉歐也是我的朋友。絕對不會讓他就這樣死去。


    隨著天命轉移的進行,全身被一股強烈的寒氣包圍。我用逐漸變暗的視野拚命觀察優吉歐的樣子。腹部的傷看起來比法術開始前明顯小多了,但是遠沒有完全治愈,流出的血也沒有止住。


    「桐……桐人……還,還好吧……?」


    賽爾卡痛苦地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


    「沒問題……再多一點,多給優吉歐一點!」


    我立刻迴答,但實際上我的眼睛已經幾乎失去了視力,右手右腳的感覺也消失了,唯有賽爾卡握著的左手在炙熱的跳動。


    即便在此失去這個世界中的性命也完全沒關係。如果能就迴優吉歐的性命,我能忍受比剛才多一倍的痛苦。不過唯一遺憾的,是沒能看到這個世界前進的盡頭。如果那群哥布林不過是個開端,如果接下來暗之國的侵略會繼續激化,那就不得不擔心最先暴露在這股激流中的露莉德村。我登出的同時會失去所有記憶,因此一定不可能再次登入了。


    不,即便我消失了——。


    親眼看見哥布林、拿起劍戰鬥過的優吉歐,一定會做些什麽的。警告村長、增強衛士、把危機告訴附近的村子和城鎮。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為此,不能讓優吉歐死在這裏。


    啊啊,但是——我的性命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了。不知為何,我就是能明確地知道。優吉歐仍未睜開眼睛。即便花費我全部的性命,也不足以治愈他的傷口、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迴來嗎?


    「……已經……不行了……再繼續的話,桐人的天命會……!」


    賽爾卡的哭喊仿佛來自遙遠的彼方。


    別停下,繼續,心裏想這樣說嘴卻動不了。連繼續思考都漸漸變得困難。


    這就是死嗎?underworld中靈魂的疑似死亡……。還是說,靈魂之死會把現實的肉體也一起殺死?讓我不禁這樣想的是那無法忍受的寒冷,還有可怕的孤獨……。


    突然,雙肩上感覺到了某人的手。


    好溫暖。讓我被冰封的身體內部緩緩融化了。


    我——認識這雙手。像小鳥的羽毛一樣纖細,卻比任何人都強有力地握住未來的手。


    …………你是誰…………?


    我用沒有出聲的聲音詢問,於是左耳感到一陣溫柔的唿吸,然後,聽到了懷念得讓我想要哭出來聲音。


    『桐人,優吉歐……我等著你們,我會一直等著……在中央大教堂(centralcathedral)的頂端一直等著你們……』


    黃金色的光發出恆星般的光芒,充滿了我的內部。壓倒性的能量奔流滲透了身體的各個角落,之後又像是尋找出口似的從左手溢出。


    ***


    5


    打擊樂器般的清脆聲音擴散在了高空的春霞間。


    優吉歐揮完了五十下斧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過身來。我放下裝有希拉爾水的水筒問道。


    “你的傷怎麽樣了?不疼了嗎?”


    “嗯,休息了一整天,已經完全好了。不過留下了一點疤痕。不僅如此……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把龍骨之斧也變得特別輕。”


    “好像不是錯覺哦。剛才的五十下裏麵有四十二下打中了正中央呢。”


    聽到這句話優吉歐一下子抬起眉毛,接著笑了起來。


    “真的嗎?那麽,今天的賭注就歸我了。”


    “那可不一定。”


    我也迴以笑容,接過龍骨之斧單用右手輕輕揮了一下。確實,手感比記憶中要穩定的多。


    終結山脈的地下洞窟中,像噩夢一樣恐怖的體驗已經過去了兩個晚上。


    優吉歐在賽爾卡的神聖術幫助下總算撿迴了一條命。等到我右邊架著優吉歐,左手提著哥布林隊長首級迴到露莉德村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大人們正聚集在廣場上討論要不要排除搜索對,他們看到我們三人突然出現,先是一齊放心地唿出一口氣,緊接著加斯胡特村長和阿薩莉亞修女叱責的轟音就當頭砸下。麵對三個年輕人打破了《村中的規矩》的這個不可能發生的事態,也許是大人們更加地慌亂吧。


    不過當我把左手上的首級伸到大人們的鼻子前的時候,一切都成了另一幅模樣。被烏嘎奇那比人類大上一圈的黃綠色眼珠和露出長而雜亂的利齒的兇惡麵孔盯著,大人們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發出了比剛才大好幾倍的驚愕聲和慘叫。


    之後以優吉歐和賽爾卡為主說明了在北方洞窟裏野營的哥布林集團的事情,還有他們可能是暗之國派來的偵察隊的事情。村長等人似乎很想把這當成小孩子的胡說八道,但誰都沒見過的怪物首級就鎮座在石階上,讓他們無法付之一笑。議題立刻轉向了村子的防衛,我們被平安釋放,拖著疲憊的腳步迴家了。


    在教會的房間裏讓賽爾卡治療了左肩的傷口之後,我就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床上睡著了。第二天,我和優吉歐一起得以免除工作,享受了這個幸運和懶惰。又過了一晚到了今天早上,肩膀的疼痛和全身的疲勞已經完全消失了。


    吃完早飯,和同樣一臉精神表情的優吉歐一起走向森林,他揮完了最開始的五十下——的現在。


    我看著右手的斧子,對在稍遠處坐下來的優吉歐說。


    “我說,優吉歐,你記得嗎……?在那個洞窟裏,你被哥布林砍了的時候……。你說了奇怪的話吧。就好像我和優吉歐還有愛麗絲從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一樣……”


    優吉歐沒有馬上迴答。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一股清爽的風吹過,帶得樹梢沙沙地響。一個小小的聲音乘著風的尾巴飄進耳朵裏。


    “……我記得的。明明是不可能的……可是不知怎的,那時候我非常清楚地覺得,我、桐人和愛麗絲是在這個村子裏一起出生一起長大的……愛麗絲被帶走的那一天也一起站在那裏。”


    “……這樣啊。”


    我點點頭,沉思了起來。


    極限狀態中的記憶混亂,應該可以這樣解釋吧。既然構成優吉歐的意識、人格的東西是和我一樣的《搖動的光》,那麽在生死的鬼門關發生一些錯誤的記憶連接也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


    可是,問題是——那時我也發生了同樣的記憶混亂。看到眼前漸漸死去的優吉歐,我確實也有一種好似是和他一起在露莉德村長大的鮮明感覺。而且,甚至想起了那名金色長發的少女,我連見都沒見過的愛麗絲。


    這是不可能的。本人,桐之穀和人,擁有在琦玉縣川越市和妹妹直葉一起生活到今天(正確來說是直到在這個世界醒來為止)的詳細記憶。我無論如何都不覺得,也不想覺得那些都是捏造出來的。


    這個現象,果然不過是我和優吉歐同時看見了同樣的幻覺而已嗎?


    如果是這樣,那就有唯一一個無法解釋的事情。在賽爾卡用神聖術將我的天命轉移給優吉歐、嚐試救活他的時候,在我逐漸稀薄的意識裏確實感到了第四個人的存在。而那個人說:桐人、優吉歐,我在中央大教堂的頂端一直等著你們。


    我無法把那個聲音也當成是自己那渾濁的意識中所產生的幻覺。因為我至今為止從來沒有聽說過《中央大教堂》這個詞。現實世界中自然沒有,就是在各種各樣的虛擬世界中,那樣的地方或建築物別說是去過了,我絕對連聽都沒聽說過。


    那麽那個聲音就不是我,也不是優吉歐,更不是賽爾卡其中的某人實際對我說過的話。把她……推測為六年前從村中被帶走的少女愛麗絲是否太過跳躍了?如果真的是她,那個我和優吉歐還有愛麗絲一起在露莉德村生活的那段不可能的過去是否也真的存在呢……?


    我中斷了從昨天早上醒來以來進行過無數次的思考,開口說。


    “優吉歐。在洞窟裏,賽爾卡對你使用神聖術的時候,你聽見什麽人的聲音了嗎?”


    優吉歐這次立刻便迴答了。


    “沒有,我那時完全失去意識了。桐人聽見了什麽嗎?”


    “不……是我的錯覺,忘了吧。……那麽,該工作了。我的目標是超過四十五次。”


    趕走在腦子裏打轉的念頭,我再次轉向基加斯西達。雙手緊緊握住斧子,將意識傳導到全身的各個角落。


    揮出去的斧子分毫不差地沿著想象中的軌跡,像被吸引著一樣命中了刻在樹幹上的半月形的中心。


    *


    今天比平時早了將近三十分鍾就完成了上午兩人合計一千次揮斧的定額。這是因為兩人都不怎麽累,基本不需要休息。會心一擊也比上周增加了許多,也許是錯覺,巨樹上的刻痕似乎也以肉眼能夠分辨的程度變深了。


    優吉歐滿足地伸了一個大懶腰說:“雖然有點早,不過先吃午飯吧。”他在平時的樹根上坐下,我也坐到他身邊。優吉歐從旁邊的布包裏拿出照例的圓麵包,遞給我兩個。


    我一手接過一個,對著依然像石頭一樣硬的麵包苦笑著說。


    “要是像斧子變輕那樣,這個麵包也變軟就好了。”


    “啊哈哈哈。”


    優吉歐愉快地笑著,咬了一大口麵包聳聳肩。


    “……很遺憾,還是一樣。說起來……為什麽突然就覺得斧子輕了呢……?”


    “誰知道呢。”


    我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早在昨天晚上打開自己的《窗口》時就預想到了這個現象。那個有問題的物體控製權限和係統控製權限,再加上天命最大值都大幅度上升了。


    原因也能想到。通過在那個洞窟裏擊退了哥布林的大集團——換言之就是完成了高難度任務,發生了用一般的vrmmo來說就是《升級》的現象吧。雖然絕對不想再來一次,但挑起困難的戰鬥確實有所報償。


    今天早上,我也裝作不經意地問了賽爾卡,果然她也是,上周失敗率還很高的神聖術好像突然就能用好了。實際上沒有參加戰鬥的賽爾卡也獲得了升級效果,多半是因為我們三人被當做是組隊,全員都獲得了經驗值,這麽一想就能接受了。


    優吉歐的物體操作權限恐怕也和我一樣上升到了48左右。這樣一來,沒有理由不再試一次那個。


    我幾口吃完兩個圓麵包,站起身來。優吉歐還在慢慢吃著,看了過來。我走到基加斯西達樹幹上的大型樹洞前,向從前幾天起就一直放在那裏的青薔薇之劍的包裹伸出手。


    我帶著一半確信和一般祈禱的心情攥住皮革的包裹,用全身力量向上抬。


    “哎呀……”


    頓時,我差點向後摔倒,連忙退了兩步。記憶中像加滿配重的杠鈴一樣的重量竟然劇烈減少到了充其量隻是粗鐵管的程度。


    劍依然沉甸甸地壓著手腕。不過這種重量不如說是讓人心情愉快,這種手感正好讓我想起我舊艾恩葛朗特末期的愛劍們。


    我用左手單手拿著皮革包裹,解開上麵的紐扣,用右手握住露出來的裝飾精美的劍柄。優吉歐一邊咬著麵包一邊瞪大了眼睛,我衝他微微一笑,帶著“哢嚓!”一聲讓人背脊一顫的出鞘聲拔出了劍。


    青薔薇之劍完全不像前幾天那樣桀驁不馴,宛如深閨中的美貌公主一樣靜謐地躺在我的手中。這把劍真是越看越漂亮。不論是白皮革握柄那仿佛將手吸住的質感、刀身上那仿佛蘊含著複雜光芒的透明感,還是那薔薇藤蔓圖案的裝飾的精細程度,都不是我所熟悉的多邊形製成的武器可以再現的。總覺得難怪故事裏的貝爾庫利會想要把它從龍那裏偷出來。


    “喂……喂,桐人,你拿得動那把劍嗎?”


    優吉歐一臉啞然,我刷刷地將劍左右揮了兩下給他看。


    “雖然麵包沒有變軟,但這把劍好像變輕了哦。喏,你看著。”


    我再次麵向基加斯西達,沉下腰。右腳退後一步變成側對著目標,並利用這個轉體將右手的劍從身體側麵引到後麵。在一瞬間蓄力的同時刀身包裹上了淡藍色的光。


    “——嘿!!”


    我簡短地喊了一聲用力蹬地。和劍技的印象融合的係統輔助將我的動作加速,賦予了斬擊驚人的速度和精密的照準。單手劍單發劍技、《horizontal》。


    青薔薇之劍宛如一道水平的雷光一樣閃過,正確命中了目標的一點,轟響起猛烈的衝擊聲。基加斯西達的巨大樹幹沙沙地顫抖,連落在周圍樹梢上的鳥兒們都一齊飛了起來。


    我沉浸在許久沒有體會到了的《劍人一體》的成就感之中,順著直直伸向前方的右臂看去。淡藍色的湛銀刀刃有一半一樣邁進了像金屬一樣閃著黑光的木紋裏。


    優吉歐這迴不隻是眼睛連嘴巴也張大了,吃到一半的圓麵包從手裏掉落到了青苔上。但是以伐木為天職的少年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樣,用顫抖的聲音說。


    “…………桐人……,剛才的……難道是《劍術》嗎?”


    我想是的。從剛才的話來看,這個世界中存在劍術技能的感念。隻是還不清楚那指的是不是係統上的劍技。我把劍收迴左手的劍鞘裏,慎重地迴答。


    “啊啊……我想,大概是的。”


    “這樣的話……你在被暗神拐走之前的天職一定是衛士……不,說不定是大城鎮的衛兵。因為隻有衛兵隊才會教正式的劍術。”


    優吉歐少見地不停說著站起來,他的綠色眼睛裏帶著閃閃光芒。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我明白了。他受命將伐木作為一聲的工作,並在六年間每天每天毫無怨言地揮動斧子——但他毫無疑問有著一個劍士的靈魂。對劍這種東西的憧憬和對自在操控劍的技藝的渴望正刻在他心底的最深處。


    優吉歐向前走了一步、兩步,來到我的麵前,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用顫抖的聲音問。


    “桐人……你的劍術是什麽流派的?流派的名字,你也不記得了嗎……?”


    我想了一瞬間,然後使勁搖頭。


    “不,我記得,我的劍術是《艾恩葛朗特流》。”


    當然,這是我當場編造出來的名字。不過一旦說出口,便覺得除此以外的名字都不可能。因為我的技藝全部都是在那個浮遊城中學會、磨練出來的。


    “艾恩……葛朗特流”


    優吉歐輕聲重複了一邊,點了點頭。


    “真是不可思議的名字。雖然沒有聽說過,不過這也許是你的老師或者之前住的城鎮的名字……。——桐人,那個……我……”


    優吉歐突然垂下視線,吞吞吐吐起來。不過幾秒種後,他再次抬起頭,毅然的光芒又迴到了眼中。


    “——你能把你的《艾恩葛朗特流劍術》教給我嗎?當然,我不是衛兵,甚至連村子裏的衛士都不是……也許會違反某種規則……”


    “禁忌目錄或者是帝國……基本法裏麵有《不是衛兵的人不得修習劍術》這樣的條目嗎?”


    我平靜地問。優吉歐輕輕咬著嘴唇,過了一會兒小聲說。


    “……雖然沒有這樣的條目……但是《兼任多個天職》是被禁止的。一般隻有被賦予衛士或衛兵的天職的人才會修習劍術。所以,我修習劍術的話……也許會變成懈怠自己的天職的事情……”


    優吉歐的肩膀慢慢垂了下來。不過他緊緊握著雙拳,繃緊的肌肉小幅度顫抖著。


    我仿佛看到了他心中的糾葛。居住在這個《underworld》中的人——也就是rath通過某種手段大量生產出來的所謂《人工fluctlight》們擁有一個我們現實世界的人類沒有的特點。


    恐怕他們#絕對不會違背記入意識中的上位規則#。最高支配者公理教會發布的《禁忌目錄》和在公理教會下實行具體統治的諾蘭高爾思帝國的《帝國基本法》自然不用說,就連在這個露莉德傳承的《村中規矩》都絕不會自發性地去違反。無法違反。


    因此優吉歐隻得在六年間一直壓抑著想要前去尋找被帶往央都的兒時玩伴愛麗絲的渴望。壓抑著自己的心,不斷揮舞斧子。麵對著在自己的生命中絕對不可能打倒的巨樹。


    但是現在,他第一次想要以自己的意誌開拓命運。他說想讓我教他劍術,當然有對劍術憧憬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最大的希望……想要救出被抓走的愛麗絲,為此想要得到戰鬥的力量。這句話不正是這個願望的流露嗎?


    優吉歐低著頭,顫抖著。我無言地看著他,在心裏拚命地對他說。


    ——加油,優吉歐。不要放棄,不要輸給束縛自己的東西。踏出一步……踏出最初的一步。因為你是劍士。


    這時——


    仿佛聽到了我的這句話一樣,亞麻色頭發的少年抬起臉。他那雙漂亮的綠色瞳孔中前所未有的強烈目光貫穿了我的眼睛。從緊緊咬住的牙齒中間,斷斷續續地發出顫抖的聲音。


    “…………但是。但是,我……想要,變強。為了不會再次,重複,同樣的錯誤。為了奪迴……失去的東西。桐人……教我,劍術。”


    我心中頓時感慨萬分,但依然努力壓下這些心情,笑著點頭。


    “明白了。我把我會的技都教給你。——但是,修行很辛苦哦。”


    我一邊把表情變成惡作劇般的笑一邊伸出右手,優吉歐的嘴角也總算放鬆了一些,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正合我意。啊啊,真的,這是我……一直、一直不停盼望著的事情啊。”


    優吉歐再次低下頭,從他臉上滑落了兩三滴透明的水珠,在樹葉縫隙中照下的陽光中閃著光輝。不等我驚訝,優吉歐便上前一步,噗咚一聲把臉埋進我的肩膀,極其微弱的呢喃聲通過靠在一起的身體傳來。


    “我現在……現在知道了。我一直在等你,桐人。六年來,在這個森林裏,一直等著你到來……”


    “————啊啊。”


    我也用不成話語的聲音迴應,用握著青薔薇之劍的右手輕輕拍了拍優吉歐的後背。


    “……我也一定是為了和你相遇,才在這個森林裏醒來的,優吉歐。”


    我強烈地感到,這句無意識中說出的話,才是確鑿的真實。


    *


    惡魔的杉樹、森林的暴君、鋼鐵的巨樹基加斯西達終於——或是說輕鬆被砍倒,是在我和優吉歐開始用青薔薇之劍修習《艾恩葛朗特流劍術》後的僅僅五天的事情。


    理由很簡單,那個巨大的樹是個正好適用的練習台。每當我示範《horizontal》的時候,還有優吉歐一遍一遍反複練習的時候,樹幹上的切口都不斷加深,而當切口到達直徑的約八成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吒!”


    巨樹受到優吉歐使出的動作洗練的水平斬一擊,發出了之前沒有過的不祥的碾壓聲。


    我們啞然地對視一眼,接著轉向一直延伸到遙遠頭上的基加斯西達的樹幹,然後因為愕然而凝固了。因為我們看見巨樹向著我們緩緩倒下來。


    不過這時反而有種不是巨樹倒下來,而是我們站立著的大地向前方傾斜的錯覺。直徑超過四米的巨樹屈服於重力垂下頭來的情景就是如此的非現實。


    隻剩八十厘米——以這個世界裏的單位來說是《八十厘》——左右的樹幹建在部分無法承受過於巨大的自重被壓垮了,散落出石炭似的碎片。巨樹最後的慘叫比十道天雷連續劈下還要壯烈,據說破壞的聲音甚至穿過村中央的廣場,一直傳到了最北端衛士的崗亭裏。


    我和優吉歐同時發出慘叫,分別向左右逃去。漆黑的基加斯西達切開逐漸被染成橘黃色的天空,緩緩地、緩緩地倒下,它的巨大身軀終於躺倒在了地上。我們受到巨大無比的衝擊被吹上了天,落下來的時候屁股著地,天命減少了五十左右。


    *


    “我嚇了一跳啊……這個村子裏竟然有這麽多人。”


    我接過優吉歐遞來的裝滿蘋果酒的大酒杯,嘀咕道。


    現在露莉德村的中央廣場上正點著好幾簇熊熊燃燒的篝火,照亮了聚集在那裏的村民們的麵孔。才噴水池旁樂團正用貌似管風琴的樂器、非常長的橫笛、還有獸皮蒙的鼓即興演奏歡快的華爾茲,村民們合著節拍踏起腳拍起手,在夜空下舞蹈。


    我坐在稍稍原理喧囂的桌子旁,腳下打著旋律的節拍,突然有種加入想要村民們的圈子一起跳舞的衝動,真是不可思議。


    “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村民聚在一起呢。比年末大聖節的祈福還要多,絕對的。”


    優吉歐說著笑了起來,我向他伸出右手的酒杯,不知第多少次的幹杯。味道和蘋果汽水差不多的發泡酒似乎是村裏最輕的酒了,但一口氣喝下去的時候臉還是一下子熱了起來。


    得知基加斯西達被砍倒之事,村長等有聲望的人們不得不接著上周又在安息日召開了村會議。期間似乎針對如何處理《巨樹的刻痕手》優吉歐——連帶著我進行了激烈的議論。


    可怕的是,甚至有人覺得比預定稍微早了一點,具體而言是早了九百年左右,完成任務是種過錯,要加以處罰。最後還是村長加斯胡特一錘定音,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舉全村之力召開慶典,關於優吉歐就依照法律規定處理。


    至於法律規定到底是什麽我也不知道,便去問優吉歐,結果他隻是笑著說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不過,看他的表情,至少不會被批鬥。我喝幹了杯子裏的酒,從旁邊的盤子裏抓起一串滴著肉汁的巨大串燒,咬了一大口。


    仔細一想,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吃的東西都相當乏味,隻有那個圓麵包和教會裏以蔬菜為中心的料理,這還是第一次吃到帶肉字的東西。塗了厚厚醬汁的柔軟牛肉——似的肉充滿著芳醇的香氣和味道,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是虛擬世界。光是為了這個味道,就有和基加斯西達苦戰的價值了。


    不過,這當然不是全都圓滿結束了,反而應當認為是終於站在了起點上。我移動視線,看向優吉歐自豪地掛在腰間的青薔薇之劍。


    他在這五天裏,以基加斯西達為目標充分練習了單手直劍用的初期基本技——單發水平斬擊——《horizontal》。


    就像艾恩格朗特流這個胡編出來的名字所暗示的一樣,這是過去存在的vrmmo遊戲《swordartonline》裏設定在係統中劍技。


    能夠再現動作這一點姑且還能理解。之前到訪以槍戰為主的vr遊戲《gungaleonline》的世界時,我使用過好幾個劍技以突破苦戰。但那終究隻是讓虛擬體的動作照貓畫虎,沒有產生技能所伴隨的光效和將劍加速的係統輔助。這些沒有編寫進遊戲係統裏所以那樣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在這個異世界underworld裏,劍技完全奏效了。做出規定的動作,著重想象整個技能的動作的話,劍就會發光身體就會加速。在修行的第一天,我還擔心是不是隻有我能做到,但第二天的下午優吉歐便第一次成功發動了《horizontal》,證明了隻要滿足條件的話任何居民都能使用劍技。


    問題是,為什麽會產生這個現象。使用rath開發出的stl技術運營的虛擬世界underworld和現在已經不存在了的企業阿卡斯【argus】開發的sao之間應該沒有任何聯係才對。如果有的話,那就是……給我介紹rath中的奇怪兼職、曾經所屬於sao事件的國家方麵對策組的那個男人…………。


    “難道說……”


    我嘟囔著,開始吃第二根串燒。如果剛才的想象是事實的話,那麽那個男人就何止是介紹人,而是無限接近事件核心的人物——但現在沒有辦法確認這件事。如果想要得到進一步的情報,就必須離開露莉德村,到達遙遠南方的央都才行。


    這個計劃最大的阻礙基加斯西達已經被砍倒了。接下來該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吃光穿在鐵簽上的肉和蔬菜,我轉向桌子,對盯著村民圈子的搭檔說。


    “我說,優吉歐……”


    “嗯……什麽事?”


    “你今後……”


    但是,在我說下去之前,一聲尖銳的聲音從頭上落下。


    “啊,竟然在這種地方!你們在做什麽啊,慶典的主角們。”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注意到眼前這位雙手叉腰、挺胸站著的少女是賽爾卡。她解開了平時的三股辮,戴上了發箍,身上穿的也不是黑色的修道服而是紅色的背心和草色的裙子。


    “啊,不……我不擅長跳舞……”


    優吉歐一邊吃著一邊找借口,我也搖了搖頭和右手。


    “喏,我也是,失去記憶了……”


    “不過是跳舞嘛,跳著跳著就會了啦!”


    她同時拉起我和優吉歐的手,硬是把我們從椅子上拉起來。賽爾卡不由分說地把我們拽到廣場正中央,猛的推了出去。周圍立刻發出哇的歡唿,我們立刻被舞蹈的圓圈淹沒了。


    所幸,他們跳的舞很簡單,和學校體育節上的那種差不多,換了三次舞伴的時候總算能照貓畫虎地跳起來了。於是漸漸地,伴隨著樸素的旋律,身體動作變得愉快,腳步也越發輕盈。


    長相既不像東方人也不像西方人的女孩子們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暈,歡快地笑著。和她們牽著手一起跳舞,便有種自己真的是沒有記憶的流浪者的感覺,實在是不可思議。


    ——這麽說來,我以前也在虛擬世界裏跳過舞。舞伴是我的妹妹直葉在alfheim裏的飛身、sylph劍士莉法。她的微笑和眼前女孩兒的臉重合在一起,讓我鼻子有些酸痛。


    在我沉浸在意想不到的鄉愁之苦中時,音樂越來越高昂,節奏也不斷加快,然後突然結束了。看向樂團的方向,發現一位留著漂亮胡須的魁梧男子登上了設置在各種樂器旁的演講台上。他是露莉德村的村長、也就是賽爾卡的父親加斯胡特。


    村長拍了兩下手,用富有穿透性的男中音大聲說。


    “諸位,宴會也進入高潮了,不過稍微聽我說一件事吧!”


    村民們舉起為了冷卻因舞蹈而變得火熱的身體而準備的麥酒和蘋果酒,對村長報以歡聲,然後全都靜了下來。村長環視了一周,再次開口說道。


    “——開拓露莉德村的祖先們的大願,現在終於實現了!從肥沃的南方土地上奪走泰拉裏亞和索爾斯恩惠的惡魔之樹被砍倒了!我們將會新的麥田、豆田和牛羊的放牧地!”


    加斯胡特的美聲再次被歡唿聲蓋過了。村長舉起雙手,等大家再次安靜下來,然後繼續說。


    “完成這個壯舉的年輕人——歐力克的兒子優吉歐啊,到這裏來!”


    村長朝著廣場的一角招手,於是那裏的優吉歐一臉緊張地站了起來。他旁邊那位略顯矮小的壯年男子就是他父親歐力克先生吧。他和優吉歐頭發顏色之外一點也不像,臉上也沒有自豪,反而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優吉歐不是被父親,而是被周圍的村民催促著走上前。他走上演講台來到村長身邊、麵向廣場的時候,人們發出了第三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歡唿。我也以不輸給他們的氣勢鼓掌。


    “按照規矩——”


    村長的聲音傳開,村民們都閉上嘴巴豎起耳朵。


    “徹底完成天職的優吉歐將獲得選擇自己下一個天職的權利!可以繼續在森裏伐木,也可以跟隨父親耕田,想要放牛想要釀酒還是想要做買賣,什麽樣的道路都可以自己選擇!”


    ————什麽?!


    我感到舞蹈的餘韻迅速冷卻了下來。


    現在可不是握著女孩子們的手飄飄然的時候。果然必須早點最後推優吉歐一把才行。要是現在他說出什麽“我想種麥子”的話就萬事休矣了。


    我屏住唿吸盯著台上的優吉歐,隻見他苦惱地低著頭,右手撓著頭發,左手不停地握住有張開。幹脆我衝到台上,抱住他的肩膀大喊一句我們要去央都吧——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身旁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道。


    “優吉歐……打算離開村子吧……”


    是不知何時站到我身旁的賽爾卡。她的嘴角勾起混雜著寂寞和喜悅的微笑。


    “是、是嗎?”


    “嗯,絕對沒錯。除此以外,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啊。”


    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似的,優吉歐用左手緊緊握住掛在腰間的青薔薇之劍的劍柄。他抬起臉,先是看向村長,然後環視村民們,用大而清楚的聲音說。


    “我要——成為劍士。我要加入紮卡利亞鎮的衛兵隊,磨練技藝,總有一天要到央都去。”


    在一片寂靜之後,村民中泛起陣陣波瀾。可是這種波瀾看起來不像是善意的。大人們全都皺著眉頭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偷偷摸摸地說著什麽。父親和他周圍的兩個年輕人——大概是優吉歐的哥哥們——的表情也非常不高興。


    這次也是加斯胡特村長鎮住了場麵。他抬起一隻手讓村民們安靜下來,帶著同樣嚴厲的表情開口說。


    “優吉歐,你難道——”


    他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摸了摸胡須繼續說。


    “……不,理由救不問了。選擇下一個天職是教會的規定賦予你的權利。好吧,作為紮卡利亞的長者,我承認歐力克的兒子優吉歐的新天職為劍士。如果你願意,可以離開村子磨練劍術。”


    唿,我長出了一口氣。


    這樣一來,就終於能用自己的眼睛確認這個世界的核心了。如果優吉歐成為農民的話我自然是打算單身前往央都,不過我既沒有知識也沒有路費,漫無目的的走的話不知要花上幾個月或是幾年的時間。想到這幾天的辛苦有了報償,肩膀頓時輕了許多。


    村民們似乎也接受了村長的決定,雖然有些猶豫,但依然開始鼓掌。但是,在掌聲大起來之前,一個尖銳的喊聲劃破了夜空。


    “等一下!”


    隻見一個大個子的年輕人分開人牆跳到台前。


    一頭枯葉顏色的短發和嚴厲的麵容,掛在其左側腰間的那把造型簡單的長劍我有所印象。此人正是一直戍守於南邊崗亭處的,這個村子的衛士。


    年輕人像是和台上的優吉歐對峙一樣挺起胸,粗聲大喊。


    “以紮卡利亞的衛兵隊為目標首先應該是我的權利!照理說,優吉歐應該在我之後才能離開村子吧!”


    “沒錯,就是這樣!”


    一邊跟著他大喊一邊走出來的是一位和那個年輕人發色和臉型都非常相像,不過腹部頗為發福的中年男子。


    “……那是誰?”


    我把臉靠近賽爾卡問。賽爾卡愁眉苦臉地迴答。


    “是前任的衛士長多克和他的兒子、現在的衛士長金古。他們是村子裏身手最好,卻最討人厭的一家人。”


    “原來如此啊……”


    在我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的時候,加斯胡特村長聽取了金古和他老爸主張,勸解似的抬起手。


    “可是金古,你就任衛士的天職才六年。按照規矩,要再過四年才能參加紮卡利亞的劍術大會。”


    “那優吉歐也應該再等四年!怎麽能把我放在一邊讓劍術還不如我的優吉歐去參加大會!”


    “嗯。可是你要怎麽證明呢?證明你比優吉歐厲害?”


    “什麽……”


    金古和他老爸的連頓時一模一樣地漲紅了。這迴換他老爸怒氣衝衝地逼近加斯胡特。


    “就算你是露莉德的村長,這樣的暴言我也不能裝作沒聽到!既然你說我兒子的劍還不如區區一個樵夫,那現在就來比試一下吧!”


    聽到這句話,村民們立刻“沒錯沒錯”地瞎起哄。他們都滿心期待地想要觀看這出這意想不到的慶典餘興節目,舉起酒杯,跺著腳,大喊“比試!比試!”


    就在我發呆的時候,金古向優吉歐提出了挑戰,優吉歐值得接受,結果兩人就在台前人們讓出來的空地上對峙了起來。真的假的啊,我心想,悄悄對賽爾卡說。


    “我稍微離開一下。”


    “你、你想做什麽啊?”


    我沒有迴答,而是分開人群來到噴水池前,跑到優吉歐身邊。相比於像一匹悍馬一樣來勢洶洶的對手,優吉歐一臉不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表情,看到我頓時鬆了口氣,小聲說。


    “怎、怎麽辦啊,桐人,事情好像鬧大了啊。”


    “到了這個地步道歉也沒用了吧。先不提這個,這個比試是要真的互砍嗎?”


    “怎麽可能,雖然用劍,但都是點到為止的。”


    “嗯……。但是,這把劍如果沒停住砍倒對方的話,說不定會出人命的啊。聽好了,你不要瞄準金古本人,而是要瞄準他的劍。衝著劍腹打中一記《horizontal》就結束了。”


    “真、真的?”


    “絕對,我保證。”


    我啪地拍了一下優吉歐的後背,衝著在不遠處用可疑的眼光盯著我的金古和他老爸點了一下頭,退迴了觀眾的隊列中。


    台上的加斯胡特村長拍了拍手,大喊:“肅靜!”


    “那麽——雖然沒有預定,但現在將進行衛士長金古和刻痕手……不,劍士優吉歐比試!雙方點到為止,不得有損對方天命,明白了嗎!!”


    他的話音未落,金古便鏘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劍,稍微遲了一些,優吉歐也緩緩拔劍。村民們看到在篝火的映照下散發出美麗光芒的青薔薇之劍都發出讚歎之聲。


    金古好像也被對手的劍上散發出的氣勢壓倒了。他的頭微微後仰,但立刻又返迴原來的姿勢。年輕的侍衛臉上更多了幾分憎恨,用左手指著優吉歐說出了意想不到的台詞。


    “優吉歐,那把劍真的是你的嗎?!如果是借來的東西,那我有權阻止你使用……”


    不等他喊完,優吉歐便用毅然的態度迴應。


    “這把劍——是我在北方的洞窟裏得到的,現在的所有權在我手上!”


    村民們頓時竊竊私語起來,金古也說不出話來。我本以為他會要求優吉歐證明他的所有權,但金古似乎沒有這個意思。恐怕在這個不存在盜竊行為的世界裏,在宣稱所有權的同時就確實地證明了那是《他或她的所有物》,產生疑問這件事本身說不定就是某種侵害行為。


    ——我的這種猜測也不知道對不對,不過金古沒有再多說,而是衝自己的雙手吐了兩口吐沫,將自己的直劍高高舉起。


    而另一邊,優吉歐則用右手單手握劍,把劍尖直直地指向對方的眼睛,左手和左腳向後退,壓低重心。


    在幾百名村民屏住唿吸地注視中,加斯胡特高高舉起右手,在喊出“開始!”的同時揮了下來。


    “喔噢噢噢噢!!”


    和預想中一樣,金古立刻衝了過來。他粗聲大喊著,用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會點到為止的氣勢從正前方下劈——


    “…………!!”


    啥那件,我漏出輕微地吸氣聲。金古的劍在空中大幅度改變了軌道。他做出從上方向下劈的樣子,實際上是右水平斬。雖然這隻是初級的假動作,但放在現在很糟糕。優吉歐按照我的建議準備用《horizontal》瞄準金古的劍攻擊,但用橫斬迎擊橫斬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很可能造成空揮被對手擊中…………


    “嘿……呀啊啊!!”


    和金古相比有些欠缺迫力的呐喊結束了我在轉瞬間的思考。


    優吉歐使出的劍技不是《horizontal》。


    把劍扛在右肩上似的準備動作。刀身發出略微濃厚一些的藍光。仿佛要晃動大地似的踏出一步,緊接著在空中銳利地描繪出斜四十五度的圓弧。這是……這個技是我沒有教給過他的斜斬,《nt》。


    遲了一拍開始啟動的優吉歐的劍以雷光般的速度閃過,從上方集中水平斬擊途中的金古的劍。凝視著鋼鐵的劍刃極其輕易地粉碎的樣子,我在捫心自問。


    優吉歐迴家以後,也一定用木棒進行了無數次劍技的練習。他大概是在那練習中發現了《nt》的存在,不過剛才的動作裏完全沒有臨陣磨槍的生疏感。優吉歐和青薔薇之劍合為一體舞動的樣子甚至帶著一種美。


    在他今後不斷鑽研、學會多種多樣的劍技、甚至經曆過實戰的修羅場考驗之後,到底會成為何等程度的劍士啊。如果……如果有一天要和那樣的他真刀真槍地交戰的我,到頭來我真的能站在他麵前嗎……?


    看到這沒有人預想到卻幹淨利落的決勝,村民們發出大聲的歡唿。我也混在他們中間使勁鼓掌,同時卻感到背後流下了陣陣冷汗。


    *


    金古父子茫然自失地退下之後,音樂立刻再次響起。慶典的氣氛比之前更加熱烈了,直到教會的鍾樓敲響十點的鍾聲時才結束。


    我又喝了三杯蘋果酒,總算忘記了沒來由的不安,乘著讓人心情愉悅的醉意再次加入了跳舞的圓圈,最後幾乎是被賽爾卡拖迴教會的。在門口的時候,和對我的樣子一陣苦笑的優吉歐約好明早一起出發後道別,總算想辦法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倒坐到床上。


    “真是的,就算是慶典,你也喝得太多了啦,桐人。喏,給你水。”


    我一口氣喝幹賽爾卡遞出的冰冷井水,頭腦總算冷卻下來,長出了一口氣。在艾恩格朗特和alfheim裏不論和多少酒都不會醉,但underworld裏的酒看來是真家夥。我一邊想著下迴要注意,一邊抬頭看向一臉擔心地站在一旁的少女。


    “……有、有什麽事?”


    不知在我臉上看到了什麽表情,賽爾卡驚訝起來。我趕緊低下頭。


    “那個……抱歉。你不多和優吉歐說幾句話嗎?”


    依然穿著盛裝的賽爾卡的臉頰頓時染成了櫻桃色。


    “你在說什麽啊,這麽突然。”


    “因為,明天早上就……不,首先先要就這一點道歉才行啊。抱歉,事情發展得好像是我把優吉歐帶出了村子一樣。如果那家夥一直在這個村子裏伐木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會和賽爾卡,那個……組成家庭一類的……”


    賽爾卡唿的大大歎了口氣,在我旁邊坐下來。


    “你真是的,在說什麽啊……”


    她萬分驚訝地搖了好幾次頭,然後繼續說。


    “……唉,算了。——嗯,優吉歐離開村子,我當然會覺得有點寂寞了……但是,我很高興哦。優吉歐自從愛麗絲姐姐不在了以後就一直過著好像什麽都放棄了一樣的日子,現在又能笑得那麽開心了。能夠自己下定決心去找姐姐。看到他的那個樣子,父親心裏一定也是高興的。因為優吉歐沒有忘記姐姐。”


    “……是麽……”


    賽爾卡點頭,抬頭望向窗外滿月,繼續說。


    “我啊……其實不是為了學姐姐那樣接觸暗之國的土地才跑到那個洞窟裏取得。我知道我做不到那種事。雖然知道……但是我還是想,即使隻有一點點也好,想要接近姐姐。一直接近到自己能夠到達的地方……直到再也無法前進的地方,然後在那裏,好好地確認……我無法代替愛麗絲姐姐這件事。”


    我思考了一會兒賽爾卡話中的意味,輕輕搖了搖頭。


    “不,你很厲害。一般的女孩子,在離開村子的橋那裏,或是森林中的路上,又或是洞窟的入口處就會折返迴來了。然而你卻一直走到了那個陰暗的洞窟深處,發現了哥布林的偵察隊。你做到了隻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隻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賽爾卡張大了眼睛,歪過頭。我衝她用力點頭。


    “你不是愛麗絲的替代品。賽爾卡身上一定有隻有賽爾卡才有的才能。你隻要慢慢培養這種才能就好了。”


    事實上,我確信從今以後賽爾卡的神聖術才能會加速增長。因為她也跟我和優吉歐一起擊退了哥布林小隊,因此係統上的權限級別應該上升了。


    不過,這不是本質的問題。她對於自己到底是什麽人這個疑問發起挑戰,並得到了答案。這件事本身會賦予她比任何東西都強大的能量。相信自己,這才是人的靈魂中產生出的最大的力量。


    差不多,也到了我該找出某個意誌拖延著的問題的答案的時候了。


    我的意識——名為桐人或是桐之穀和人的這個自我,到底是什麽人?是寄宿在生體大腦中的fluctlight,也就是《真正的我》嗎?還是說,是通過stl讀取真正的我、保存在媒介中的《複製》呢?


    確認這件事的方法隻有一個。


    優吉歐和賽爾卡等underworld人,也就是人工fluctlight不會打破《禁忌目錄》和《帝國基本法》。但是,即便我能夠抵觸這個世界的禁忌,也不能成為我不是人工fluctlight的證據。因為我基本上不知道禁忌目錄的條款……也就是說那些規則沒有寫進我的靈魂裏。


    反過來說,我必須確認我能否用自己的意誌打破在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我一直堅守的規則……也就是道德。在這幾天裏我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思考,不過這還挺難的。用劍砍傷村民或是偷東西自然不在討論範圍之內,可是如果隻是說某人壞話的程度的話作為確認又有些靠不住。剩下能相當的行動就隻有這個了。


    我轉過身,直直地盯著坐在旁邊的賽爾卡的臉。


    “……什麽事?”


    我向著賽爾卡那疑惑地眨著眼睛的臉頰伸出手,在心裏向亞絲娜和唯道歉。然後又說出“抱歉”對賽爾卡本人道歉,將臉靠近,把嘴唇輕輕貼到她發箍下潔白的額頭上。


    賽爾卡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然後一動也沒有動。大約過了三秒鍾,當我的臉離開她的額頭的時候,賽爾卡的雙頰一直紅到了耳邊,直直地盯著我。


    “你……剛才,做了什麽…………?”


    “我想想……大概是《劍士的誓言》一類的東西吧。”


    我一邊找著不像樣的借口,一邊在心裏為一個認知而咬緊牙齒。


    由於實行了真正的我一定不會做的行為,我就是真正的我。如果是複製出來的fluctlight的話,應該會在離賽爾卡的額頭幾厘米遠的地方身體自動停止才對。


    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賽爾卡依然凝視著我的臉,用右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輕輕歎了口氣說。


    “誓言……。——這也許是你的國家的風俗,但是,如果不是在額頭上而是……的話,現在就會有整合騎士飛過來了啊。那是違反禁忌目錄的事情。”


    中間有一個地方沒有聽見,不過我沒有追問。賽爾卡再次搖頭,臉上換上了帶有一些經驗的微笑,問我。


    “那麽……你立下了什麽誓言?”


    “那不是一定的嗎……我會和優吉歐一起救出愛麗絲,把你的姐姐帶迴到這個村子裏來。我向你保證……”


    我稍微停了一下,然後緩緩說出了下麵的話。


    “因為,我是劍士桐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SAO刀劍神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川原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川原礫並收藏SAO刀劍神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