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我事後才聽說的。


    修密特雖然因為過度震驚而差點喘不過氣來,卻還是交互看著從死神長袍底下露出臉來的兩個人。


    原本以為是葛莉賽達與葛利牧羅克的兩個死神,真實身分竟然是夜子與凱因茲。但是這兩個人應該也早已經死了才對。凱因茲的死亡雖然是來自於傳聞,但夜子的死——那是幾個小時之前自己親眼見到的。從窗外飛來的黑色小刀貫穿了她的身體,而且從窗戶上掉下來時她的角色就已經四散了。


    所以他們果然是幽靈嗎?一想到這裏修密特又差點暈過去,但夜子在露出真麵目前所說的那句話,在最後關頭挽救了修密特的意識。


    「錄……錄……音……?」


    夜子像是要迴答這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沙啞聲音般,從長袍懷裏伸出手來讓修密特看。她手上握著發出淺綠色光芒的八角形水晶柱。而那正是錄音用水晶。


    幽靈不可能會使用道具來錄下剛才的對話。


    也就是說夜子與凱因茲的死都是偽裝的。雖然想不出是用什麽方法,但是兩個人藉由演出自己的「死亡」來創造出不存在的複仇者,用來將第三個真正該被複仇的人逼入絕境。最後更將感到恐懼的第三人自己對罪過的告白及懺悔給錄下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暴露遙遠過去某個殺人事件真相所訂下的計劃。


    「…………原來……是這樣嗎…………」


    終於了解事情真相的修密特發出幾乎不能稱為聲音的呢喃,接著就軟倒在現場。


    對於自己完全上當而且對方還握有證據這件事,修密特並沒有特別感到生氣。他隻是對夜子與凱因茲竟有這麽深的執著——以及對葛莉賽達有這麽深的景仰感到相當驚訝。


    「你們兩個……竟然這麽仰慕會長…………」


    凱因茲聽到他的呢喃後,靜靜地迴答道:


    「你不也跟我們一樣嗎?」


    「咦……?」


    「你也不討厭會長吧?雖然你對戒指有強烈的執著,卻絕對沒有想要殺掉她,這話應該是真的吧?」


    「那……那是當然的,是真的,拜托你們相信我。」


    修密特的臉扭曲了起來,然後不停點著頭。


    以戰力上來說,就算他們兩個聯手應該也打不過修密特才對。但他完全沒有想過要拔出武器在這裏將他們兩個滅口。除了「如果變成紅色玩家,就沒辦法待在公會甚至是攻略組裏了」這樣的心情之外,他也確信如果在這裏殺掉夜子和凱因茲,自己將沒辦法繼續當個正常人。


    所以,修密特即使知道水晶還在錄音當中,依然不斷說出自己過去曾經犯下的罪。


    「我隻有……潛進會長在旅館的房間,然後設定轉移的出口而已。當然……我承認是靠這麽做所得到的金錢買來稀有武器與防具,才能夠通過dda的入團標準……」


    「你真的不知道那張紙條是誰寫的嗎?」


    一聽見夜子嚴厲的聲音,他馬上再度用力點了點頭。


    「我、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啊。應該是八個人裏麵,除了我和你們、會長和葛利牧羅克之外所剩下的三個人其中之一……但之後我完全沒有和他們連絡過……你們也沒有線索嗎?」


    修密特這麽問道,結果夜子隻是輕輕搖頭並迴答:


    「他們三個人在公會解散之後全都加入了與『金蘋果』相近的中堅公會,過著相當普通的生活。沒有一個人購買稀有裝備或玩家小屋。忽然升級的就隻有你而已唷,修密特。」


    「…………這樣啊……」


    修密特低聲說道,接著低下頭去。


    葛莉賽達死後不久,出現在房間的皮袋子裏裝著當時所無法想像的钜款。原本自己隻能以羨慕的眼神看著拍賣場寄售清單的最上層,但有了那些錢之後甚至能夠一口氣買齊整套清單上的超高性能裝備。


    獲得這麽大筆的金錢後,真的要有鋼鐵般的意誌力才能夠把它們丟在道具庫裏不去動用。不對,更重要的是——


    修密特瞬間忘記自己正身處絕境,抬起頭來將自己心中的疑問給說出口:


    「……但、但是……這很奇怪吧……如果不花這筆錢,為什麽即使殺掉會長也要把戒指搶走呢…………?」


    夜子與凱因茲也像是被問倒了一般,上半身稍微往後縮了一下。


    在艾恩葛朗特裏麵,把賺來的錢一直放在道具庫裏幾乎沒有好處。因為在cardinalsystem縝密的掉寶機率操作之下,1珂爾的價值根本就不會有什麽變動,既不可能出現通貨膨脹也不可能出現通貨緊縮。所以就算買下高價的劍或是鎧甲,隻要仔細地進行維護,等哪一天不要時就能夠以跟買價沒什麽差別的價錢將它賣掉。把珂爾放著不用根本沒有意義。也就是說——


    「就是說……寫下那張紙條的人……」


    修密特拚命攪盡腦汁,把隱隱約約浮現的推測說了出來。


    但可能是意識太過於集中了吧,當他注意到「那個」時已經太遲了。


    「修…………!」


    眼前夜子發出沙啞的聲音時,從背後伸出來的小刀已經「噗嗤」一聲由胸口與喉嚨護甲中間的縫隙刺了進去。這是藉由小型突刺武器專用技「透甲」,以及非金屬防具專用技「躡足」結合而成的偷襲——


    在最前線所鍛練出來的反應能力,讓修密特從瞬間的驚訝當中恢複過來,他隨即準備飛身退後。這個世界裏就算喉嚨被割斷也不會馬上死亡。雖然因為傷到重要部位所以損傷稍微大了一點,但與修密特極高的hp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麽。


    但是——


    在修密特準備轉身時,雙腳已經快一步失去了知覺,於是他整個人滾倒在地上發出了金屬碰撞聲。hp條已經被閃爍綠色光芒的框線圍了起來。這是麻痹狀態。身為坦克的他明明已經提升了抗毒技能,但目前所中的卻是能夠無視抗性的高級毒藥。到底對方是何方神聖——


    「倒了一個!」


    如少年般無邪的聲音從天而降,修密特隻能拚命將視線往上移。


    他首先看到有著銳利鞋釘的黑色皮靴。然後是同樣為黑色的緊身長褲。貼身的皮革護甲也是黑色。來者右手上拿著一把泛綠的細長小刀,左手則插在口袋裏麵。


    而此人的頭部,則被類似頭陀袋(注:日本的和尚、比丘於路邊托缽時掛在胸前的袋子)的黑色麵罩給覆蓋著,隻有眼睛處開了圓形的洞。當修密特注意到從洞裏透出來的黏稠視線時,視野裏跟著出現了玩家遊標。上麵的顏色不是平常見慣的綠色,而是相當鮮豔的橘色。


    「啊……!」


    背後傳來細微的慘叫,修密特將視線轉過去後,發現夜子與凱因茲同時被一名拿著極細長劍的矮小玩家威脅。這個人也是穿著一身黑,但衣服材質不是皮革,全身都有像破布般的布條垂下來:此外頭上還戴著一個骷髏型麵罩,黑暗眼窩深處有對露出紅光的小眼睛。他右手上握著的劍,雖然與夜子手上那把有倒刺的劍同為刺劍,但從劍會自己發出血紅色光芒這點,就能知道其性能要比夜子手上那把高出許多。而男子身上的浮標也同樣是橘色。


    骷髏麵罩男伸出左手,輕鬆地從呆立當場的夜子右手上拿下黑色刺劍。他看了一下劍身,然後以混雜著咻咻摩擦聲的聲音說:


    「設計、還算、過得去。就把它、加入我的、收藏品吧。」


    修密特知道這兩個人。雖然沒有直接見過麵,但在公會本部傳閱的「需特別警戒的玩家」前幾名中就有他們的全身素描。


    某種意義上來說,攻略組仇視他們的程度甚至在魔王怪物之上。這兩個男的都是殺人玩家,還在當中最大最兇惡的公會裏擔任幹部。讓修密特麻痹的是毒小刀使「強尼·布萊克」。而牽製著夜子與凱因茲的刺劍使則是「赤叭沙薩」。


    也就是說……難道——連「那家夥」也……


    騙人的吧。千萬不要啊。別開玩笑了。


    隨即有一道新的腳步聲響起,仿佛要嘲笑修密特內心的嘶吼。


    修密特畏畏縮縮地看過去,那讓人感受到艾恩葛朗特裏最大級恐怖的身影,隨即出現在他瞪大的眼睛前麵。


    那人身穿長達膝蓋的雨披。頭上戴著完全蓋住眼部的兜帽。


    他輕鬆垂下來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宛若菜刀的四角型厚重大型短刀,而且那把短刀還有著如血般的暗紅色刀刃。


    「………………『poh』…………」


    從修密特嘴唇裏擠出來的一句話,已經因為充滿恐懼與絕望而強烈顫抖著。


    殺人公會「微笑棺木」。


    他們是在sao這個死亡遊戲開始一年之後所組成的公會。在這之前,所謂的犯罪玩家都隻是以絕對優勢的人數圍住獨行或是少數玩家來搶奪珂爾或道具而已;但在這些人當中,部分擁有激烈思想的人自行集合起來組成了這個激進的團體。


    他們的中心思想就是——「既然是死亡遊戲,那麽殺人便是理所當然」。


    現代日本社會所不允許的「合法殺人」,在這個極限狀況之下就能夠實現。因為所有玩家的身體都在現實世界裏完全潛行當中,也就是所謂的無意識狀態,本人的意識甚至沒辦法運動一根手指。在日本的法律涵蓋範圍內,「殺害」hp歸零玩家的是殺人裝置nervgear以及它的設計者茅場晶彥,而不是讓死者hp減少的玩家。


    ——那為何不殺呢?我們要好好享受這款遊戲。因為這是遊戲賦予所有玩家的權利。


    像劇毒般的煽風點火,讓不少橘色玩家為之心動並被其洗腦,最後走上瘋狂pk的歧途。散播這種思想的罪魁禍首,正是眼前這個身穿黑色雨披、手握切肉菜刀的男人——poh。


    這名高瘦男子有著令人發噱的名字,眼神卻如寒冰般冷酷。他在走近修密特身邊後,便發出簡短的命令。


    「把他翻過來。」


    強尼·布萊克用靴子尖端戳進趴倒在地的修密特腹部下方。黑色雨披男隨即從被翻轉過來的修密特上方望著他,再度發出了聲音。


    「wow……確實是條大魚。這不是dda的隊長大人嗎?」


    明明是個充滿彈性與活力的動人聲音,但語調裏不知為何藏著某種特異的氣質。雖然表情被雨披的兜帽給遮住了,但還是有一縷黑發垂了下來隨夜風飄動。


    修密特雖然知道自己已經陷入絕境,但腦袋裏還是有一半的思緒不停想著「為什麽?他們怎麽會來這裏」。


    這幾個家夥,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微笑棺木」的三大巨頭可以說是恐怖的象征,同時也是窮兇極惡的通緝犯,不可能毫無理由就在這種下層的練功區裏閑晃。


    也就是說,這三個人是知道修密特在這裏,才會特別前來襲擊。


    但這根本就不合理。自己沒有告訴dda的成員要去哪裏就出門了,而夜子與凱因茲也不可能把情報流出去。何況他們兩個也被「赤眼沙薩」用刺劍威脅著,臉上早已失去血色。就算是微笑棺木的成員偶然在第19層主街區看見獨自走在路上的修密特而連絡了poh,他們來的速度也實在太快了。


    難道自己真的這麽倒黴,剛好碰上了因為別的事情而到這層來的三人?還是說——這個偶然本身就是死去的葛莉賽達對我的報複……?


    poh低頭看著像根圓木般滾倒在地上、思緒亂成一團的修密特,接著輕輕歪頭說:


    「那麽……雖然很想馬上說句it-sshowtime……但是要怎麽玩比較好呢……」


    「就玩那個吧,頭兒。」


    強尼·布萊克馬上用尖銳的聲音興奮地說著。


    「『互相殘殺,活下來的家夥就饒他一命』遊戲。不過這三個人實力懸殊,還是得設定公平的條件才行。」


    「你嘴裏雖然這麽說,上次還不是把最後留下來的家夥幹掉了。」


    「啊、啊——!現在講出來就玩不成了啦,頭兒!」


    聽見這種毫無緊張感卻令人發毛的對話後,手裏舉著刺劍的沙薩便發出咻咻的笑聲。


    到這個時候,現實的恐怖與絕望感終於侵入修密特體內,讓他忍不住閉起眼睛來。


    包覆全身的厚重金屬鎧甲,在動彈不得的此刻也隻是重擔而已。這幾個家夥馬上就要結束像餐前酒那樣的閑聊,露出渴望鮮血的獠牙。尤其是poh手上這把從怪物身上掉落的大型短刀「切友菜刀」,性能更是超過了目前最高等級的鐵匠所能打造出來的最高級武器,也就是所謂的「魔劍」。應該很容易就能夠貫穿全身鎧甲的裝甲值才對。


    ——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


    如果這就是你們的複仇,那麽我死在這裏也沒甚麽好抱怨的了。


    但是,為什麽要連累夜子和凱因茲呢?他們為了找出害死你們的真犯人,可是費盡了全副心力啊。為什麽還要讓他們過上這種事情呢?


    修密特那充滿絕望的思緒就像泡沫般浮現,但就在這個時候——


    他緊貼著地麵的背部似乎感到有些微的震動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咚咚」,這充滿律動感的節奏愈來愈強烈,當修密特確定這一點時,耳朵裏已經可以聽見清脆的低音了。


    poh隨即以尖銳的唿吸聲警告兩名部下。強尼立刻舉起淬毒小刀往後飛退,而沙薩手上的刺劍則是更加用力地抵住夜子與凱因茲的脖子。


    脖子無法動彈的修密特隻能拚命移動眼珠,接著他發現從主街區方向有一道白色磷光往這裏直線前進。


    幾秒之後,他才看清楚那道不停上下躍動的光芒。那是一匹幾乎融入夜色當中的黑馬蹄上所包覆著的冷焰。馬背上有一名同樣一身黑的騎士。這個不知名人士簡直就像是從冥府裏出現的不死騎士一樣,在荒野上劃出白色的火焰軌跡,同時以猛烈速度往這裏接近。這時馬蹄聲已經變成直衝耳裏的巨響,而且還能聽見黑馬尖銳的嘶叫。


    瞬間到達小丘山麓的馬匹,在經過幾次跳躍後便爬上山頂並用後腿立了起來,而且它鼻孔裏還猛烈噴發出白色的火熱氣體。強尼被馬匹的氣勢給逼退了好幾步。接下來,用力拉住韁繩的騎士——便從馬背上往後滾了下來。


    屁股「碰咚」著地的同時,騎士一聲「痛死了!」隨即脫口而出,修密特立刻發現自己曾經聽過這個聲音。


    這名摸著腰部站起身子的闖入者,手裏依舊握著馬匹的韁繩。他在看了修密特以及夜子、凱因茲後,便用毫無緊張感的聲音說:


    「看來勉強趕上了。交通費就由dda來出啦。」


    艾恩葛朗特裏,沒有能夠拿來當成坐騎的動物道具。但是一部分的街道或村子裏有npc經營的廄舍,玩家能在那裏租借馬匹騎乘,或是租用牛車搬運無法收在道具庫裏的大量行李。但是要操控這些動物不但需要相當高超的技巧,租金還頗為昂貴,所以幾乎沒什麽人在利用。這個死亡遊戲裏麵,會浪費時間來練習騎馬的閑人可以說相當少——


    修密特緩緩唿出堵在胸口的氣息,抬頭看著闖入者——攻略組獨行玩家,「黑色劍士」桐人的臉。


    桐人用力拉了一下手裏的韁繩讓馬迴過頭來,然後啪一聲拍了一下它的屁股。租借契約就這樣解除,而黑馬也立刻離去,但它的蹄聲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的魄力了。


    「哈羅,poh。好久不見了。你怎麽還是那種遜斃了的打扮啊?」


    「……你沒資格說我。」


    poh迴答的聲音裏,可以聽出帶有濃濃的殺意。


    隨後向前踏出一步的強尼·布萊克,則是用明顯相當激昂的聲音叫道:


    「你這混帳……!少在那邊裝鎮定了!你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嗎!」


    poh用左手製止了揮動淬毒小刀的部下,然後用右手上切肉菜刀的刀背咚咚敲著自己的肩膀。


    「正如這家夥所說的。桐人啊,這樣登場固然是很帥沒錯,不過就算是你,也不會以為能孤身同時對付我們三個人吧?」


    修密特用力握住在麻痹狀態當中全身唯一能夠活動的左手。


    狀況正如poh所言。就算是戰鬥力可謂攻略組頂尖的桐人,也不可能一次打倒微笑棺木的三名幹部。他為什麽不把「閃光」也帶過來呢?


    「嗯,我想也是。」


    把左手放在腰上的桐人輕鬆地迴答道。但他馬上又接著說:


    「不過我已經先喝了耐毒藥水,身上還帶著不少迴複水晶,撐個十分鍾沒什麽問題。有這點時間,已經足夠援軍趕到這裏了。就算是你們,也不會以為能靠三個人同時對付三十名攻略組成員吧?」


    聽見對方迴了一句自己才剛說過的話後,poh便在兜帽深處輕輕咋舌。強尼與沙薩則是有些不安地讓視線在四周的黑暗中遊移。


    「…………suck!」


    不久後,poh短短咒罵了一聲,右腳也跟著往後退去。


    他彈了一下左手手指,兩名手下立刻往後退了數公尺。從紅色刺劍下解放出來的夜子與凱因茲當場無力地跪倒在地。


    poh舉起右手上的菜刀壁紙對準桐人,低聲丟下一句:


    「……『黑色劍士』。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這家夥趴在地上求饒。我要讓你重要的夥伴血流成河,而你隻能狼狽地在裏麵打滾。好好等著吧。」


    說完之後,他便靈巧地將切肉菜刀在手指上旋轉了一圈,然後才把它收進腰間的刀鞘裏。其餘兩人隨即追著翻轉黑皮雨披悠然走下山丘的首領離去。


    強尼·布萊克似乎相當在意往這邊趕來的攻略組集團而走得相當快,但全身披著爛布條的刺劍使——赤眼沙薩卻在前進了幾步後便轉過頭來,以骷髏麵罩裏發出昏暗光芒的雙眼緊盯著桐人低聲說:


    「別以為、那樣登場很帥。下次換我、騎馬、來追你了。」


    「……那麽,你可要努力練習啊。騎馬不像看起來那麽簡單唷。」


    聽見桐人的迴答後,沙薩隻是發出咻咻的沉重唿吸聲,隨即追著同伴們離開了。


    12


    三道影子走下山丘並消失在夜色裏之後,搜敵技能的效果使得他們橘色的遊標依舊顯示在視野當中。


    我以前曾經過過一次微笑棺木的首領poh且與他交談過幾句,但見到他的兩名心腹還是頭一遭。這兩人是有著小孩子態度與外表的毒小刀使以及穿著破爛衣服的刺劍使,而他們的遊標上當然沒有顯示姓名;原本我為了慎重起見打算等一下跟修密特確認他們的名字,但轉念一想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下次和那些家夥見麵時,應該就是決一死戰的時刻。將用劍互相殘殺的對手之名,我實在不想知道。


    因此,我隻是默默地注視著已經到達搜敵技能的極限距離而開始閃爍的遊標。


    罪犯玩家原則上無法進入由禁止犯罪指令保護的街道或村莊內,也就是所謂的「圈內」。當他們踏上這些地方的境界時,就會有強如鬼神的npc守衛大舉來襲。而各層的轉移門都位於該層圈內的主要街道區,所以那三個人要移動到其他層時,就隻有利用轉移水晶將目的地指定為「圈外村」,或者使用高價的迴廊水晶,再不然就是徒步由已經攻略完畢的迷宮區高塔來上下移動。


    我想他們應該是用第一種方法吧,不過光是這樣來迴就得花掉六個轉移水晶,對那些家夥來說應該也是筆不小的開銷才對。即使內心為此而暗自感到痛快,但當三個遊標從視野裏消失之後,我還是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真是夠了,竟然會有這種意料之外的恐怖對手冒出來。但這也就表示,那三個人早就知道修密特——聖龍聯合的前衛隊長,攻略組裏擁有最高hp與防禦力的男人,將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此處。


    而我們也馬上就會知道這個情報是從哪邊流出去的。


    我把目光從籠罩在黑暗中的荒野那兒收了迴來,叫出視窗之後,迅速對應該帶了十幾個人往這裏趕來的克萊因傳了【微笑棺木逃走了,先在街上待機吧】的訊息。


    接著我又讓修密特的左手握住從腰包裏拿出來的解毒藥水。看著這個巨漢用顫抖的左手舉起它一飲而盡後,我便將視線移到稍遠處的兩個人身上。


    身穿死神長袍的兩名玩家此時臉上依然沒有半點血色,但我還是忍不住用調侃的語氣對他們搭話,不過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吧。


    「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夜子小姐。還有……這應該算是我們初次見麵吧,凱因茲先生。」


    幾個小時之前才在我眼前變成多邊型碎片四處飛散的夜子,這時候抬起眼睛看著我,然後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本來打算等一切結束之後要好好向你們道歉的……不過現在才這麽說,你應該也不會相信了吧。」


    「我相不相信,就要看你們請客時的菜色來決定了。話先說在前麵,我不接受什麽詭異的拉麵或是大阪燒哦。」


    夜子聽見後著實嚇了一跳,而她身邊的男人這時也脫下了黑色長袍,露出樸實的麵容——這位「圈內事件」的頭號死者·凱因茲,隨即對我低下頭。


    「初次見麵——應該不能這麽說羅,桐人先生。那時我們的眼神曾經對上過一次吧。」


    他以沉穩的低音這麽說道,這時我才想起來確實是這樣。


    「這麽說來的確如此。那時候你不是快要死亡,而是準備在鎧甲破壞的瞬間轉移到別處去對吧?」


    「嗯。那個時候我就有種預感,覺得可能會被這個人識破假死的手法。」


    「那你真的太抬舉我了。我完全被你們騙過去了。」


    這次換我露出了苦笑。好不容易稍微緩和下來的空氣,卻因為修密特那緊張的聲音而再度緊繃。他坐起身子,那件全身鎧隨之當啷作響。


    「……桐人,很感謝你救了我……不過你為什麽知道那三人會來這裏呢?」


    我迴望著緊緊瞪著我的巨漢,稍微猶豫了一下該怎麽解釋比較好。


    「我也不算是知道。隻是推測可能會發生這種事。要是一開始就知道對手是那個poh,搞不好我早就嚇得逃走了。」


    最後之所以選擇這種模糊的迴答方式,其實是有理由的。


    我接下來要說的,應該會對這三個人——尤其是會對夜子和凱因茲造成很大的衝擊。寫下所有劇本並擔綱主角賣力演出的兩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其實還有個「製作人」躲藏在整個事件後麵。我緩緩吸了口氣,以能夠發出來的最平穩聲音開始說道:


    「…………其實我是在三十分鍾前,才覺得事情有點奇怪……」


    事件到此為止。接下來就交給夜子、凱因茲以及修密特就可以了。


    在能夠俯瞰第20層主街區某間酒館的旅館二樓裏,我對著亞絲娜這麽說道,然後把身體整個靠到椅背上。


    他們應該不會自相殘殺。那麽,這個「圈內事件」還是由成為起因的「戒指事件」當事人自己來解決比較好。如此確信的我這麽說完後,亞絲娜也點點頭答了一句「說的也是」。


    但是在籠罩現場的寂靜當中——我忽然有種胸口卡了根小剌的感覺。


    我應該多考慮些什麽才對。明明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卻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去想,心裏充滿這樣的焦躁感。


    剛才亞絲娜待在房間裏監視酒館時所說的話,似乎跟現在的感覺有所關連。我才剛有了這種想法,就下意識地開口對她搭話。


    「那個……」


    「……什麽事?」


    我麵對著旁邊椅子上稍微揚起視線的kob副團長大人,一邊將思緒的大半拿來分析這種不協調感,一邊提出了大膽至極的問題。


    「亞絲娜,你有結過婚嗎?」


    迴答我的是帶著冰冷殺氣的眼神、用力握緊的右拳以及半彎腰前傾身子準備出手的動作。


    「沒事,當我沒問過!」


    我在被揍之前趕緊這麽大叫,然後用力搖動雙手並急忙補充道:


    「不是啦,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隻是你剛才對結婚發表了些感想對吧?」


    「我是說了。那又怎麽樣?」


    對方開始狠狠瞪著我,而我隻能發著抖拚命動著嘴巴說:


    「那個……說、說得具體一點……就是什麽浪漫又塑膠(注:「現實的」英文為pragmatic,「塑膠的」英文為stic,兩者發音相近。)的啊……」


    「我才沒這樣說呢!」


    結果亞絲娜以差點觸發禁止犯罪指令的氣勢迅速踢了我的小腿一下,然後糾正我的記憶。


    「我是說浪漫又現實!我告訴你,pragmatic是『現實』的意思!」


    「現實……你說sao裏的結婚嗎?」


    「是啊。因為道具庫共通化之後,在某種意義上根本就沒有個人的隱私嘛。」


    「道具庫……共通化…………」


    就是這個。


    這句話就是造成我胸口卡了根小刺的原因。


    結婚之後的玩家道具庫會完全統合,道具容量的上限會擴張成兩個人力量值的總和。雖然這樣會帶來很大的便利性,但也衍生出結婚詐欺——拿到稀有道具便逃走的危險性。


    為什麽這個係統會讓我覺得這麽不妥呢。


    我在極為強烈的焦躁感煎熬之下,繼續提出下一個問題。


    「那、那……離婚的時候道具庫又會變得怎樣呢?」


    「咦……?」


    聽見這意料之外的問題,亞絲娜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微微歪著頭,把原本準備拿來揍我的拳頭輕輕放在小小的下巴上。


    「這個嘛……我記得是有幾種選項唷。像是自動分配、輪流選擇所有道具等等的……其他還有幾個,不過我不記得了……」


    「真想知道詳細的情形。怎麽辦才好呢……對了,亞絲娜,要不要試試看和我……」


    這時候沒有把話說完,真不知道該說是自己決斷英明或者隻是僥幸。


    「閃光」帶著比剛才強烈數倍的殺氣,左手抓住名劍「閃爍之光」露出了微笑。


    「試試看和你怎樣?」


    「…………和、和我…………一起傳訊息問希茲克利夫吧?」


    ——大約過了一分鍾就傳迴來的訊息裏,詳盡且簡潔地記錄了離婚時道具庫的相關處置。這男人真的是遊戲係統的活字典啊。


    除了剛才亞絲娜曾經提過的自動等價分配、交互選擇分配之外,好像還可以用百分比多寡來進行自動分配。這也就是說,可以向離婚對象收取贍養費的意思。的確是很現實的係統。


    我聽著亞絲娜閱讀訊息的聲音,拚命地繼續思考。


    這些選項當然是在離婚時經過雙方同意之後才能選擇。反過來說,如果有一方不同意分配的方式,那在係統上就沒辦法離婚了。但是,不可能所有離婚的例子都是在理性討論之下所完成。遇上無論如何都想離婚的對象,另一方卻怎麽樣都不肯離婚時,該怎麽辦呢?這個世界裏根本不存在能幫忙調解離婚手續的離婚調解庭。


    而迴答我這個疑問的,是希茲克利夫寫在信件末尾的一句話。


    「……『順帶一提,無條件離婚隻有將自己的道具分配率設定為零、將對方設定為百分之一百時才能成立。而在這個例子裏麵呢,當離婚成立,道具庫分割時,另一方所無法容納的道具就會全部掉在腳邊。桐人啊,如果另一半準備要無條件離婚時,我推薦你還是選擇躲在旅館的單人房裏會比較好唷』……上麵是這麽寫的。」


    讀完訊息的亞絲娜,用微妙的表情將視窗消除。


    我呆呆地望著她那種表情,同時在口中不斷重複著剛才那封訊息的一個地方。


    自己是零,對方是一百。自己是零……對方是一百……


    「啊…………」


    刺在胸口深處讓人感到很不舒服的小刺,忽然帶給我一股尖銳的疼痛感。


    原本細微的尖刺,瞬間開始不停地變大。我的心情也從原本的焦躁轉為懷疑,接著又通過確信化成驚愕,最後更變質成了恐懼。


    「啊…………啊啊啊……!」


    大叫著翻倒椅子站起來的我,用力抓住眼前亞絲娜的雙肩。嚇了一跳往後退的「閃光」,改用沙啞的聲音說:


    「等……怎、怎麽……你難道是想在這裏…………」


    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句話的意思,隻能從喉嚨裏擠出呻吟。


    「自己一百,對方零。要做到這樣的離婚,就隻有一種方法而已。」


    「……咦……?你在說什麽啊…………?」


    我用力抓住她纖細的肩膀,把她的小小的臉龐拉過來,然後在她耳邊低語:


    「那就是死別。結婚對象死亡的瞬間,道具庫就會變迴原來的容量,沒辦法收納的道具就會全部掉在腳邊。也就是說……就是說…………」


    我動了一下顫抖的喉嚨,繼續說出接下來的答案。


    「……就是說,金蘋果的會長·葛莉賽達被某人殺害的瞬間,放在她道具庫裏的稀有戒指其實不會被犯人拿走……而是會留在結婚對象葛利牧羅克的道具庫裏,不然就是會在葛利牧羅克的腳邊實體化才對。」


    近在眼前的栗子色雙眸緩緩地眨了一兩下。


    原本浮現在眼裏的疑惑,忽然轉變為深沉的戰栗。


    「戒指……沒有被奪走……?」


    但我卻沒辦法立刻迴答她這幾乎不成聲的問題。我放開亞絲娜的肩膀撐起身體,把背部重重靠在窗沿然後低聲說道:


    「不對……不是那樣。應該說被奪走了。葛利牧羅克他奪走了在自己道具庫裏的戒指。他不是『圈內事件』這個假象裏的犯人。而是半年前『戒指事件』的黑幕。」


    從亞絲娜左手上掉下來的細劍刀鞘,在落到地麵上之後發出了沉重的金屬聲。


    「…………其實我是在三十分鍾前,才覺得事情有點奇怪……我說啊,凱因茲先生、夜子小姐。那兩把武器……有著倒刺的短槍與飛刀,你們是怎麽入手的?」


    聽見我的問題後,夜子先與自己的夥伴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才開口說:


    「……我們『偽裝成圈內pk』的計劃,無論都如何需要強化持續傷害的貫通屬性武器。我們在許多武器店裏找了很久,都沒發現有這種特殊型態的武器……若是找鐵匠訂做,武器上又會留下他們的姓名。這樣隻要詢問鐵匠,就能知道訂製的人是我們兩個受害者自己了。」


    「所以,我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在公會解散之後首次跟那個人……也就是跟會長的丈夫葛利牧羅克取得了聯絡。這當然是為了向他說明我們的計劃,並請他製作需要的貫通性武器。雖然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不過因為還是在朋友登錄的狀態下……」


    從凱因茲接下去說明的話裏,終於出現了那個名字。我把全部神經集中在耳朵上,仔細聽著他接下去怎麽說。


    「葛利牧羅克原本不太願意幫助我們。迴覆的訊息裏寫著『就讓她安眠吧』。但在我們拚命請求之下,他終於還是幫我們做了這兩件……不,應該是三件武器。我們是在另一個凱因茲死亡的日子前三天左右,才收到這些武器的。」


    從這些話中,就能聽出夜子和凱因茲果然都相信葛利牧羅克是喪妻的受害者。


    我用力吸了口氣,硬是從胸口把應該會對兩個人造成強烈衝擊與深切傷害的話擠了出來。


    「…………很可惜,葛利牧羅克他反對你們的計劃並不是為了葛莉賽達小姐。他是害怕發生『圈內pk』這種誇張的事件,到時候如果引起許多人注意,『那件事』或許會被人發現也說不定。結婚之後的道具庫共通化,在不是離婚而是死別時……裏麵的道具會變得如何?」


    「咦……?」


    夜子他們像是無法理解我說什麽般,顯得十分納悶。


    也難怪他們聽不懂,因為艾恩葛朗特裏就算感情再怎麽好的情侶,也沒有幾對能發展到結婚的地步。離過婚的人已經很少了,而離婚是因為另一半死亡的例子更是少之又少。我就不用說了,連亞絲娜都深信葛莉賽達小姐被殺死後,戒指一定就此落入殺人者的手裏。


    「聽好……葛莉賽達小姐的道具庫,同時也是葛利牧羅克的道具庫。就算殺害了葛莉賽達小姐,也沒辦法奪走戒指。因為在她死亡的瞬間,戒指就會傳送到葛利牧羅克的道具庫裏去。修密特……你幫忙對方完成計劃後,有收到酬金對吧?」


    聽見我的問題後,盤腿坐在地上的巨漢隻是呆呆點了點頭。


    「要準備那麽多餞,就隻有真的把戒指賣掉才有可能。也隻有拿到戒指的葛利牧羅克才能夠這麽做,而且他還知道修密特就是那個計劃的共犯。這也就是說……」


    「是葛利牧羅克……?那家夥就是寫下那張紙條……然後把葛莉賽達搬到圈外去殺害的真正犯人嗎?」


    休密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呻吟著。我考慮了一下之後,隻否定了他話裏的一個地方。


    「不,我想直接下手的應該不是葛利牧羅克。從旅館裏把睡著的葛莉賽達小姐轉移到圈外時,她很有可能會忽然醒過來。如果那時被看見,就沒有辯解的理由了。我想應該是委托了專門幹這種肮髒事的紅色玩家動手吧,但葛利牧羅克的罪行不會因此而減輕……」


    「……………………」


    修密特再也沒有開口,隻是無力地凝視著天空。


    這時夜子和凱因茲臉上也露出跟他一樣失魂落魄的表情。幾秒後,夜子才開始輕輕搖起深藍色頭發,不過她的動作隨即愈來愈激烈。


    「騙人……不可能會這樣的!那兩人總是形影不離……葛利牧羅克先生總是笑咪咪地站在會長身後……而且,如果那個人是真正的犯人,為什麽還要幫忙我們的計劃呢?如果他不幫我們打造武器,我們根本什麽都不能做。『戒指事件』也就不會被挖出來了。不是嗎?」


    「你們對葛利牧羅克說明了全部的計劃,對吧?」


    我這唐突的問題讓夜子先暫時閉起嘴巴,然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他知道計劃如果完全成功會出現什麽結果。充滿罪惡感的修密特會到葛莉賽達的墓前懺悔,而扮成幽靈的夜子小姐和凱因茲會在這裏逼問他,這些事他全部都知道。那麽,他就可以利用這個情況來將『戒指事件』徹底埋葬在黑暗當中。也就是把共犯修密特以及追求真相的夜子小姐、凱因茲先生等三人一起解決掉。」


    「……原來如此。所以……所以那三個人才會…………」


    瞄了一眼以空虛表情這麽呢喃道的修密特後,我才沉重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微笑棺木』的三大幹部之所以會突然出現,就是因為葛利牧羅克提供情報給他們。葛利牧羅克告訴他們……會有dda幹部這種大獵物在沒帶同伴的情況下來到這裏。我想,應該在委托殺害葛莉賽達小姐時,他們之間就有了聯絡管道……」


    「…………怎麽會……」


    膝蓋失去力量的夜子整個人軟倒,幸好凱因茲用右手將她撐住。但即使在月光照耀之下,也能看出她的臉已經變成一片慘白。


    夜子就這樣抓著凱因茲的肩膀,以失去所有活力的聲音低語:


    「葛利牧羅克先生……他想要殺掉我們……?但是……為什麽……?說起來……為什麽不惜殺掉自己的結婚對象也要拿到那枚戒指呢…………?」


    「我也沒辦法推測出他的動機。不過,『戒指事件』時他為了確保不在場證明多半沒離開過公會據點,這次一定會想來看看你們三個人是不是已經被殺掉,兩件事情是不是終於完全葬送在黑暗當中了。所以……詳細的情節,我們就直接問他吧。」


    我話才剛說完,就聽見山丘西邊斜麵傳來兩道往這裏爬上來的腳步聲。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在黑暗當中依舊顯得相當鮮豔的紅白相間騎士服。不用說也知道那個人是「閃光」亞絲娜。她右手上垂著一把近似透明的銀刃細劍。據我所知,那是艾恩葛朗特最為纖細美麗的劍,同時也是能夠貫穿所有防禦的猙獰武器。


    旁邊還有一個男人,他被細劍尖銳的劍尖以及其主人兇狠的眼神逼得不斷往前走。


    男人的身材相當高大。他穿著下擺相當長的寬鬆前扣式皮衣,戴著有寬帽沿的帽子。從他陰沉的臉上,還可以看見不時反射著月光的眼鏡。此人整體的印象其實不像是鐵匠,倒比較像是香港電影出現的殺手。當然,這可能是因為我已經有了先人為主的觀念。


    兩個人身上的遊標都是綠色。本來以為亞絲娜為了阻止那個男人逃走很有可能得暫時變成罪犯——若是這樣,我當然也打算陪她一起解非常麻煩的任務,好讓她恢複成原本的狀態——看見這種情形後不禁讓人鬆了口氣。不過我也馬上打起精神,從正麵看著爬上山丘的男子。


    他銀框眼鏡底下的臉,確實給人一種柔和的印象。瘦削的輪廓配上有些下垂的眼角,看起來相當溫柔。但是,鏡片深處那對偏小的黑色眼睛裏,也確實存在著讓我提高警覺的某種危險氣息。


    男人在離我三公尺左右的位置停下腳步。他先是看了修密特,接著是夜子、凱因茲,最後才瞄了一眼長滿青苔的小墓碑並開口說:


    「嗨……好久不見啦,各位。」


    過了幾秒之後,夜子才對這低沉平穩的聲音有了反應。


    「葛利牧羅克……先生。你真的……你真的…………」


    殺害葛莉賽達小姐奪走戒指了嗎,然後為了隱藏整起事件,甚至要殺了我們三個滅口。


    麵對這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大家都聽見了的問題,男人——前「金蘋果」副會長,鐵匠葛利牧羅克沒有馬上開口迴答。


    他看見背後的亞絲娜把細劍收迴劍鞘裏並走迴我身邊,這才動起保持著微笑的嘴唇說:


    「……這是誤會。我隻是覺得有責任看這件事究竟有什麽結局,才會來到這裏。而之所以乖乖遵從這個恐怖大姐的威脅,也是為了要向你們解開誤會。」


    ——喔?竟然否定嗎?我暗暗在內心感到驚訝。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顯示他把情報透露給poh,但戒指事件的係統設定他應該沒有辦法辯解才對。


    「不要騙人了!」


    亞絲娜隨即嚴厲地反駁他。


    「你剛才明明躲在樹叢裏麵。要不是被我識破,你根本沒有打算走出來對吧!」


    「這怎麽能怪我呢?我隻是個小小的鐵匠,如你們所見,我根本沒有戰鬥力,為什麽得因為沒有跑到那幾個橘色玩家麵前而被你們罵得狗血淋頭呢?」


    他冷靜地反駁著,然後輕輕張開戴著皮手套的雙手。


    修密特、凱因茲以及夜子都靜靜聽著葛利牧羅克說話。看來他們對我說的話還是覺得半信半疑。過去的公會副會長,竟然委托兇惡的紅色玩家來殺害自己,這種事果然還是很難讓人相信,而且我想他們也不願意去相信。


    用左手製止了準備再次反駁他的亞絲娜後,我這時才終於開口說道:


    「初次見麵,葛利牧羅克先生。我叫做桐人……嗯,說起來我其實隻是個外人。確實——目前沒有明確的證據能證明『微笑棺木』襲擊這裏和你在這裏出現有任何關聯。我想就算問那些家夥,他們也不會作證才對。」


    其實,現在要葛利牧羅克叫出視窗並將其可視化,然後檢查他已經送出的訊息,收件者中應該就會有負責替「微笑棺木」接受委托的玩家才對。但很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名字。


    不過,就算不管謀殺修密特未遂這件事好了,關於戒指事件的犯行總無法辯解了吧?內心這麽確信的我開口繼續說道:


    「但是,去年秋天成為公會『金蘋果』解散原因的『戒指事件』……這一定和你有關,不對,應該說是由你主導的。因為不論殺害葛莉賽達的人是誰,戒指都會留在和她共用道具庫的你身邊。你隱瞞了這件事,偷偷地把戒指賣掉,然後把一半的金額給了修密特。這是隻有犯人才能辦到的事。因此,你會和這次『圈內事件』扯上關係的唯一動機……就是想要殺了相關人士滅口,好讓戒指事件永遠不會被提起。我有說錯嗎?」


    我一閉上嘴,厚重的沉默就馬上籠罩在荒野的山丘上。不知從何處降下的藍色月光在葛利牧羅克臉上形成了濃厚的陰影。


    「原來如此,確實是很有趣的推理啊,偵探小弟。不過……很可惜,還是有個破綻。」


    「什麽?」


    瞄了反射性這麽問的我一眼後,葛利牧羅克便用帶著黑手套的右手把帽子往下拉。


    「當時我和葛莉賽達的道具庫的確已經共通化了。所以她被殺之後,原本放在那個道具庫裏的所有道具也都留在我手邊……到這裏的推論都很正確。隻不過……」


    高瘦鐵匠先是從反射月光的圓眼鏡底下放射出嚴厲的眼神盯著我,接著才用沒甚麽抑揚頓挫的聲音接著說下去:


    「如果那個戒指沒在道具庫裏呢?也就是說,如果葛莉賽達將它實體化後戴在手上,又會如何呢……?」


    「啊…………」


    亞絲娜發出細微的叫聲。


    其實我也跟她一樣嚇了一大跳。我確實沒想到這種情況,隻能說自己實在太大意了。


    實體化之後的道具,在裝備它的玩家被怪物或其他玩家所殺時,就會無條件掉落在現場。所以,如果葛莉賽達裝備著引發問題的戒指,那麽戒指沒有轉送到葛利牧羅克道具庫而被犯人奪走的說法,就有可能成立。


    可能是自認為形勢已經逆轉了吧,葛利牧羅克的嘴角開始有些上揚。但這種表情很快就消失了。鐵匠接著把右手指尖放在額頭上,然後像是相當惋惜般動著脖子。


    「……葛莉賽達原本就是速度型的劍士。想要在賣掉那個戒指之前感受一下它所帶來的強大敏捷加成,應該也是人之常情吧?聽好,她被殺死的時候,放在我和她共有的道具庫裏的所有道具確實都留在我身邊了。但是裏麵沒有那枚戒指。事情就是這樣,偵探小弟。」


    我下意識咬緊自己的牙根。雖然拚命想要找出反駁葛利牧羅克主張的資料,但能夠證明戒指有沒有裝備在葛莉賽達手指上的,就隻有實際下手殺害她的犯人——也就是某個微笑棺木的成員而已。


    葛利牧羅克向保持安靜的我輕輕挑起帽沿。然後他環視其餘四人,很有禮地鞠了個躬。


    「那麽,我也差不多要走了。可惜沒能找出殺害葛莉賽達的首謀,但修密特的懺悔應該就能讓她的靈魂得到安息了吧。」


    鐵匠再次深深地拉下帽子,輕巧地轉過身子準備離開——


    但夜子卻對著他的背部發出平靜裏帶著某種熾烈情緒的聲音。


    「請等一下……不對,你給我站住,葛利牧羅克。」


    男人倏然停下腳步,把臉稍微轉向這邊。鏡片後那對柔和的眼睛裏,似乎浮現某種不愉快的感情。


    「還有什麽事嗎?可不可以別再拿些沒有根據而且不客觀的指責來煩我了?對我來說這裏可是個神聖的地方啊。」


    葛利牧羅克平順且傲慢地這麽說道,但夜子卻繼續向他跨出一步。


    不知道為什麽,少女把白皙的雙手舉到胸前並瞥了一眼。當她再度抬起頭來時,那對深藍色眼珠裏,已經出現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強韌意誌。


    「葛利牧羅克,你剛才說會長裝備著那枚戒指,所以戒指沒有傳送到你這裏而是被殺人犯奪走了,對吧。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哦?你有什麽證據?」


    葛利牧羅克緩緩轉過身來,而夜子則依然以嚴厲的聲音對著他說:


    「你應該也記得公會全員開會討論怎麽處置戒指時的事吧?我、凱因茲還有修密特,都說該留下來增加公會的戰力而反對賣掉。在會議裏,凱因茲明明想自己裝備,卻先把會長給抬了出來。他說——『金蘋果』裏最強的人是會長。所以應該由會長來裝備。」


    夜子身邊的凱因茲臉上浮現了尷尬的神情。不過夜子絲毫不在意,隻是夾雜著肢體語言繼續說道:


    「而會長當時迴答他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那個人笑著這麽說了——在sao裏,一隻手隻能夠裝備一枚戒指。我右手上已經戴著公會的印章,而且……也不能把左手上的結婚戒指拔下來,所以沒辦法使用。你聽好羅?那個人不可能解除這兩枚戒指之一,來偷偷嚐試稀有戒指的能力!」


    當她尖銳的聲音響起時,我們幾個人都摒住了唿吸。


    確實,主要選單的裝備人偶所設定的戒指格,隻有左右手各一個而已。要是兩邊都填滿,就沒辦法裝備新的戒指道具。但是——


    這論點還是太薄弱了。


    葛利牧羅克像是擷取到我內心的想法般低聲迴答: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什麽叫『不可能』?真要這麽說,那麽你們就應該先聽聽我的講法——和葛莉賽達結婚的我不可能會殺害她。你所說的,根本是毫無根據的抹黑。」


    「你錯了。」


    夜子呢喃般答道。我摒住唿吸,看見這名嬌小的女性玩家緩慢而明確地搖了搖頭。


    「你完全錯了。我有證據…………殺害會長的犯人,把認為沒有價值的道具全都留在練功區裏的殺人現場。發現道具的玩家剛好認識會長,把她的遺物送迴公會根據地。所以我們……在決定把這個墓碑當成會長的墳墓時,才會把她的劍放在墓碑底部任由耐久度減少然後消失。但是……但是,其實不隻是那把劍而已。我沒跟大家說……其實我還埋了一個遺物在這裏。」


    夜子說完,馬上就在旁邊的小小墓碑後麵跪了下來,用手挖起土壤。在現場所有人無言的凝視之下,不久後夜子起身亮出右手上的東西給大家看。她手上的小箱子雖然剛出土,但受到月光照射之後卻還是發出了銀色光芒。


    「啊……是『永久保存盒』……!」


    亞絲娜輕輕這麽叫道,正如她所言,夜子拿出來展示的東西,正是隻有大師級工匠才能製造的「耐久值無限」的保存盒。由於它最大的尺寸也不過十公分見方,所以沒有辦法裝大型的道具,不過應該可以容納下幾個首飾才對。而道具隻要放在這裏麵,就算擺在練功場也絕對不會因為耐久值的自然現象而消滅。


    夜子靜靜伸出左手,打開銀色小箱的蓋子。


    放在裏頭白色絹布上的兩枚戒指馬上發出光芒。


    夜子首先拿起其中一枚較大的銀戒指。它平板的頂部雕刻著蘋果的圖案。


    「這就是經常裝備在會長右手上的『金蘋果』印章。因為我也有一枚一樣的戒指,所以比較一下就能知道了。」


    說完她便把戒指放迴去,接著悄悄拿起另外一枚——閃耀金色光芒的小戒指。


    「而這就是——她一直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了,葛利牧羅克!戒指內側還清楚地刻著你的名字!這兩枚戒指出現在這裏——就是會長被搬到圈外殺害的瞬間,它們都還裝備在會長手指上的鐵證!我有說錯嗎?有錯的話你倒是反駁看看啊!」


    話說到最後,已經變成夜子參雜著淚水的大叫。


    臉上流下大滴淚珠的夜子,直接把閃爍著金色光芒的戒指拿到葛利牧羅克麵前。


    好一陣子都沒有任何人開口。凱因茲、修密特以及亞絲娜和我,都隻是摒住唿吸、瞪大著雙眼持續看著他們兩個人。


    瘦高的鐵匠嘴角依然略微歪斜,整個人僵住了十秒以上。最後他的嘴終於開始微微顫抖,緩緩張開——


    「那個戒指……夜子,你曾經在喪禮那天問過我想不想保留葛莉賽達的結婚戒指,對吧?然後我迴答就任由它和那把劍一起消失吧。如果那時候……我說想要的話…………」


    葛利牧羅克深深垂下頭,把臉藏在寬帽沿底下,接著整個人就像失去支撐的玩偶般當場跪倒在地。


    夜子把金戒指放迴盒子裏並闔上蓋子,然後將其緊緊抱在胸前。她仰望著天空,被淚水濡濕的臉龐整個扭曲,用泄氣的聲音低語: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葛利牧羅克。為什麽要為了奪取那枚戒指而不惜殺害自己的妻子?你就這麽想要錢嗎?」


    「…………錢?你說我想要錢?」


    跪在地上的葛利牧羅克用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


    他揮動左手,叫出選單視窗。經由簡短操作所出現的,是一隻略大的皮袋子。葛利牧羅克拿起袋子後隨意往地上一扔,立刻有好幾道沉重的金屬聲從袋子裏傳了出來。光是聽聲音,我就知道那袋子裏麵裝了大量的珂爾。


    「這是賣掉那枚戒指後剩下來的另一半珂爾。我沒有花到任何一分錢。」


    「咦…………?」


    葛利牧羅克先抬頭看了一眼感到疑惑的夜子,接著又依序看著我們每個人,最後才用尖銳的聲音說:


    「我不是為了錢。我……我無論如何都得在她還是我妻子的時候殺了她。」


    鐵匠的圓眼鏡轉向長滿青苔的墓碑,接著他繼續開口表示:


    「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名字開頭的發音相同根本不是偶然。我和她在進入sao之前所玩的網路遊戲裏,也經常使用這兩個名字。而且如果係統允許,我們倆也一定會結為夫婦。因為……因為,她在現實世界裏也是我的妻子。」


    打從心裏感到驚訝的我,微微張開嘴巴。亞絲娜急促地倒抽了口氣,而夜子等人臉上也出現訝異的表情。


    「對我來說,她是個沒有缺點的理想妻子。甚至可以說夫唱婦隨這句成語,就是為了她這種女性所創造的,她是那麽地可愛、順從,我們根本沒有吵過一次架。但是……一起被囚禁在這個世界中之後……她就變了……」


    葛利牧羅克隱藏在帽沿下的臉靜靜地左右搖動,接著他低聲歎了口氣。


    「隻有我一個人因為這無法逃脫的死亡遊戲而感到害怕、恐懼。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樣的才能……不論是戰鬥力還是狀況判斷能力,葛莉賽達……不對,『優子』她都遠超過我。而且還不隻是這樣。她最後終於不顧我的反對成立了公會、募集會員,並且開始鍛鏈自己。她……跟在現實世界裏相比,可以說整個人充滿活力……而且過得相當充實……在旁邊看見她那種模樣,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愛的那個優子已經消失了。就算有人完全攻略遊戲,我們終於能夠迴到現實世界,那個凡事順著我的優子也永遠不會迴來了。」


    他穿著前扣式大衣的肩膀輕輕抖了起來。這究竟是他的自我嘲笑,抑或是他喪失愛妻的感歎?我沒有辦法判斷。而他呢喃般的聲音又繼續說:


    「……你們能夠了解我的恐懼嗎?如果迴到現實世界時……優子說要和我離婚的話……我實在沒有辦法忍受那種屈辱。既然這樣…………既然這樣,幹脆在我遺是她丈夫的時候……在這個可以合法殺人的世界裏……把優子永遠封印在我的迴憶當中……試問又有誰可以責備我的這種心願呢……?」


    即使他這一長串獨自已經停止,在場的所有人還是好一陣子沒有出聲。


    這時候,我聽見自己硬是從喉嚨裏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屈辱……你說那是屈辱?就因為太太變得不聽你的話……你竟然就因為這種理由而把她殺掉?為了能從sao中解放而鍛鏈自己與同伴……希望有一天能加入攻略組的人,你竟然……因為這種理由……就把她…………」


    我的右手瞬間想往背上的劍伸去,但左手隨即強行將它壓了下來。


    葛利牧羅克緩緩抬起頭來。眼鏡下端發出些許微光的他接著又對我低聲說道:


    「這種理由?你錯了,這是很充分的理由。總有一天你也會了解的,偵探小弟。等你得到愛情,而又快要失去它的時候……」


    「不,錯的人是你,葛利牧羅克。」


    反駁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亞絲娜。


    她那清純姣好的臉龐上,浮現了我看不透的表情。這個細劍使靜靜地如此宣告:


    「你對葛莉賽達小姐抱持的根本就不是愛情,隻是個人的占有欲而已。如果敢說自己還愛著她的話,就把你左手上的手套脫下來。葛莉賽達小姐直到遇害時都還把戒指戴在手上,而你應該早就把它扔掉了吧。」


    葛利牧羅克的肩膀微微抖動。他像是剛才的我一樣,右手用力抓住了左手。


    但是鐵匠的手至此就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保持沉默而沒有準備脫下皮手套的樣子。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修密特,這時開口打破再度降臨的沉默。


    「……桐人。可不可以把這個男人交給我們處置?當然,我不會動用私刑。但一定會讓他為自己的罪過付出代價。」


    他沉穩的聲音裏,已經聽不出幾個小時前的膽怯了。


    「我知道了。就交給你們吧。」


    修密特無言地對我點了點頭,接著抓住葛利牧羅克的右臂讓對方站起來。他用力抓緊垂頭喪氣的鐵匠後,短短地說了一句「受你關照啦」便往山坡下走去。


    之後,再度把銀色小盒子埋迴去的夜子與凱因茲也準備離開。他們在我和亞絲娜旁邊停下腳步並深深一鞠躬,接著互看了一眼。最後夜子開口說:


    「亞絲娜小姐。桐人先生。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向你們道歉……以及道謝。如果不是你們兩位趕到,我們早就已經被殺……而且也無法揭發葛利牧羅克的惡行了。」


    「沒有啦……最後還是多虧了夜子小姐想起那兩枚戒指,才能讓他無所遁形。迴到現實世界後,你很適合去當檢察官或律師唷。」


    夜子聳了聳肩並微微一笑。


    「不……或許你們不會相信,但那個瞬間,我似乎聽見了會長的聲音。她要我快點想起戒指的事情。」


    「……這樣啊……」


    兩人再度深深一鞠躬,然後隨著修密特的腳步走下山丘,而我和亞絲娜就這樣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我說,桐人啊。」


    亞絲娜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如果換成是你……如果你和某個人結婚之後,發現了那人隱藏的一麵,到時候你會有什麽想法?」


    「咦?」


    麵對這完全沒有想過的問題,我頓時說不出任何話來。畢竟我不過是個十五歲零六個月的小鬼頭。根本沒有試著去理解這種人情事故。


    但是我在拚命想了老半天之後,竟然講出了一個有點淺薄的答案。


    「我想,我會覺得很幸運吧。」


    「咦?」


    「因……因為啊,我就是喜歡上了那個人的每一麵才會結婚的吧?所以,結婚之後如果能發現對方新的一麵並再度喜歡上……那、那不是得到了兩倍的好處嗎?」


    雖然這種說法俗氣到了極點,但亞絲娜皺了皺眉頭後,隨即又歪著頭露出了微笑。


    「嗬嗬,真是個怪人。」


    「怪……怪人…………」


    「算了。話說迴來……實在發生太多事,讓我的肚子都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說、說的也是。那……我們就來試試阿爾格特名產,外表是大阪燒但醬料卻沒有味道的那個…………」


    「駁迴。」


    當場被拒絕的我垂頭喪氣地準備邁步離去,亞絲娜卻忽然從後麵抓住我的肩膀。


    嚇了一跳而迴過頭去的我眼前——


    出現了自從跟這個「圈內事件」扯上關係後,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不可思議景象。


    艾恩葛朗特裏,所有的感覺情報都可以經由線路置換成數位檔案。所以絕對不可能出現所謂的靈異現象。


    因此我現在看見的,若不是伺服器的bug,就是真實世界裏腦部所產生的幻覺。


    在山丘北側稍遠處。豎立在彎曲古樹根部那塊長滿青苔的墓碑旁邊……


    出現了一名閃爍著淡淡金光,而且身體有一半透明的女性玩家。


    那人纖細的身體上,裹著最低限度的金屬鎧甲。她腰部掛著一把略細的長劍、背上還有一麵盾牌。這名短發女子的容顏,看起來相當和藹且美麗,眼中也跟我認識的數名玩家一樣帶著堅強的光芒。


    隻有希望靠自己的劍來終結這個死亡遊戲的攻略者,才會擁有那樣的眼神。


    這名露出平穩微笑的女性玩家,隻是靜靜凝視著我和亞絲娜;但不久後她便像要交給我們什麽東西般,對我們伸出張開的右手。


    我和亞絲娜也同時對她伸出右手,當手掌感受到一股熱量的瞬間便緊握起手來。那道熱氣流進體內並在我心中點起了火,更在變成她想傳達的話之後從我的嘴唇流出。


    「我們會繼承你的遺誌……總有一天,一定會攻略這款遊戲,把大家從這裏解放出去。」


    「嗯,一定會。所以……請你保佑我們,葛莉賽達小姐。」


    亞絲娜的呢喃,就這樣乘著夜風傳到了那名女性劍士的身邊。她那透明的臉龐也跟著出現了非常燦爛的笑容——


    下一個瞬間,那個地方再也看不見任何人的身影。


    我們放下手後,又在現場站了好一段時間。


    最後亞絲娜才用力握住我的右手,微笑著對我說道:


    「迴去吧。明天得繼續努力了。」


    「……說的也是。希望能在這個禮拜內突破現在的最前線。」


    接著我們便轉身走下小山坡,開始朝著主街區前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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