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


    沂州驛管之內,燈火下,看著手中剛整理出來的關於沿途各地衛所虧空的文書,李景隆憂心忡忡的說道。


    他們一行先過淮安,而後到沂州,即將進入山東重鎮青州府。


    這一路行來,所過之處的衛所虧空讓人觸目驚心。就拿沂州衛來說,軍倉也好,軍屯也罷,幾乎都成了世襲指揮使千戶們的私人財產。


    這些事其實都不用大張旗鼓的查,就擺在那兒,甚至當地的文官們都知道。


    “越往北越難查,估摸著青州府府就有一個大窟窿!”鄧鐸看著手中的文書,臉色陰森。(我這個腦子啊,人名都弄差了,真是煞筆無用)


    “是呀!”李景隆歎口氣,“北邊兒!”


    趙石聞言,不解的抬頭,“為何越往北越難查呢?”


    “因為越往北,各衛的虧空越來越大!”鄧鐸低聲道。


    趙石依然不解,“何故?”


    “越窮的地方越有人貪!”李景隆微微一笑,“為什麽咱們是從南往北查,就是這麽個理兒!”


    趙石皺眉,越聽越是迷惑。


    “軍中的虧空和文官的貪腐是一個道理!”李景隆揉著發酸的肩膀,“南邊畢竟守著江河湖海,沒那麽多戰事,地方繁榮穩定,所以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官,來錢的地方就多,就不用眼睛隻盯著這點見不得光的東西!”


    趙石皺眉,沉聲道,“可是南邊也未見得多富裕呀?人口多,人均耕地就少,甚至很多山區,人均隻有幾分地!”


    “國舅爺,你沒往深裏看。北邊兒,中原山東毗鄰遼東防線,每年朝廷出塞也好,秋天整訓兵馬也好,調動的錢糧民夫都是這幾個地方出的,再加上這邊人口沒南邊多,前朝末年人口殺得十不存一,大明建國三十年來,就算沒前朝的苛捐雜稅,可身上的負擔也不輕。軍糧,養馬,徭役...”


    “南邊,起碼沒這些吧?起碼不用幫著朝廷養馬,不用出夫子給大軍送糧,也不用去遼東塞外那些地方修築城池,是不是?”


    李景隆見趙石陷入沉思,繼續笑道,“南邊武官的虧空,也就是侵吞田產喝兵血。而北方因為隨時要打仗,冒領軍餉一定比南邊更厲害,屯田不一定會侵占,但軍倉軍械物資等,一定是層層盤剝,甚至做些違禁品交易也是有的。”


    “還是那句話,他沒有別的來錢道。你看徐州衛,人家守著運河呢!他不主動要錢,都有人送錢來。北邊那些武官,誰給他們送?這幾年韃子都學精了,人頭都不送!”


    “文官也是這樣啊!”李景隆歎口氣苦笑道,“沒人孝敬,就隻能眼睛盯著百姓了,盯著朝廷的撥款了,盯著稅收。”


    鄧鐸也跟著苦笑,“其實這邊還好查一些!”


    他這話隻說了半句,沿途這些衛所無論南北都是太平地界,真正到了邊關,哪怕是毗鄰邊關的地方,怎麽查?


    一群武官扯開衣領子,身上都是刀疤箭傷。嘴上喊著老子給大明朝賣命,你們來查我?


    早些年不是沒人查過,榆林鎮那邊一群大頭兵,直接把下來的禦史給吊樹上,活活吊死了!


    “那咱們還查不查?”趙石眨眨眼問道。


    “哈,自然要查!”李景隆爽朗一笑,“還要大張旗鼓的查,武官們可以不怕文官,但不能不敬我呀!”說著,撓撓頭道,“就算不敬我,淮安還有郭老侯坐鎮呢!”


    趙石又猶豫,“那能查到嗎?”


    這話,讓鄧鐸和李景隆都咧嘴笑了起來。


    “天下的事,有什麽是查到的?”李景隆長歎一聲,“查,是對天下人說的。”


    趙石蹙眉,“您說的有些深奧了!”


    “我這麽比方吧!就好比某地出了個貪官,上到九十九下到不會走,都知道他是貪官,可他照樣當官樓錢百姓敢怒不敢言沒辦法!你說,連要犯的都知道他是貪官了,他上邊能不知道嗎?”


    李景隆笑道,“這時候,上邊來幾個官,說查他!用得著查嗎?有查他那功夫一頓皮鞭下去,他去年吃什麽餡的餃子都給你吐露出來!隨便走訪幾個百姓,抓他幾個手下,罪證確鑿。”


    “那為什麽還要大張旗鼓的說查呢?還要從嚴慢慢查呢?要查得格外仔細呢?因為上到九十九下到不會走的百姓都知道啊!你查快了百姓不拍手叫好!你越是慢慢查,這人越是大奸大惡,百姓就越是滿意,懂了吧!”


    趙石迷糊了,和李景隆相比他就是一個天真爛漫的懵懂小孩。


    “所以呀,咱們不用查,就是走馬觀花!”李景隆指了下鄧鐸,“我和他的人脈,也用不著我們自己下去查。想知道什麽時,自有人暗地裏通風報信。”


    “那.....”趙石瞪大眼,“凡事不都是講證據,就憑借....”


    “咱們隻是查,不管抓!”李景隆正色道,“再說所謂的證據要那麽多沒用,一兩條就夠了!官場上的事國舅爺您不懂,錦上添花的沒有,落井下石的一堆。見風不好人人反水,還用咱們費力查嗎?”


    “咱們隻需要查出誰是大頭來,其他小的讓他們自己咬,就大功告成了!”李景隆繼續說道,“剩下的就是五軍都督府和兵部頭疼去嘍!”


    他說這些對於趙石而言,太晦澀難懂了。


    但這些天下來趙石也從李景隆身上學到了一些東西,最直觀的就是對事物印象的改變。以前的他,看任何事無非就兩麵,好和壞。


    而現在出來這麽多天,他發現很多事不能隻看好壞,還有利弊,甚至在利弊在內還要權衡。權衡最終的結果,大多是出於人性。


    人,趨利避害的天性,人,自私自利的本性,人,和光同塵的特性。


    他不懂,但他把這些事這些話都記在心中,反複品味慢慢消化。


    “哎,國舅爺也不必太較真這些!”李景隆似乎看出趙石心中所想,開口笑道,“人呀,有些事是不到歲數感受不到的!”說著,搖頭道,“不對,歲數呢其實就是個表麵,有些人活了一輩子也四六不懂的!”


    “人呀,還是經驗閱曆,日後你經曆得多了,被人坑幾次,這些事你就無師自通了!”


    “男人!”李景隆拍著趙石的肩膀,“經驗閱曆,格局眼界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請問是?”趙石問道。


    “執行力!”李景隆正色道,“執行力才是關鍵,沒有執行力就是空談!”


    趙石若有所思。


    忽然,外邊有腳步聲傳來。


    李景隆的親兵李小歪從外進來低聲道,“老爺,有信到!”


    “誰的?”李景隆頭都沒抬。


    “青州總兵派人送信......”李小歪說著,似乎有些遲疑,咬著嘴唇,“是找舅爺的!”


    “嗯?”李景隆頓時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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