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關於孫悟空的特別點的傳說?比如附身什麽的?」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張挺。


    「附身?哪會有這種事。」張挺直搖頭。


    「那……有沒有哪家的孩子長得像孫悟空?」我繼續硬著頭皮問,感覺自己像獵奇小報的狗仔記者。


    「孫悟空是猴頭,怎麽會有人像它,那不成毛孩了嗎?」張挺笑,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讓我很識相地住了嘴。


    為了對得起張挺,我寫了篇小稿子,討論神秘三兔圖到底與雙聖廟有什麽關係,發在《晨星報》上。張挺第二天在網上看見,還專程打電話道謝。


    迴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把抽空去那個小潭裝的一瓶水交給梁應物化驗。


    「上次的結果出來沒?」我急著問。


    「才幾天,哪有這麽快,你以為是驗血啊。化驗這瓶水要快些,順利的話結果會一起出來。」


    我聳了聳肩:「好吧好吧。你們真的對遊宏的情況感興趣?」


    梁應物點點頭:「是有點意思。從他皮膚毛孔的改變看,是極罕見的人類體徵突變。而他毛髮的異常生長速度,也破了人的體能紀錄。或許有某種強有力的激素在起作用。如果真找到這樣的激素,就是重大的發現。」


    梁應物說到這裏,深吸一口氣,剛才他已經這樣好幾次了。


    「見鬼,是你身上的味道。」梁應物罵道:「我想怎麽走到哪裏都散不掉。」


    我訕笑:「剛坐了長途火車嘛,報社可不給錢坐飛機。靠你這人怎麽這麽雞婆,男人不用講究這麽多。」我有點惱羞成怒,梁應物總是太注意這些細節。


    「去去,迴家洗澡去。」梁應物將旅行袋還給我,把我趕上計程車。


    把行李往客廳一扔,和躲在臥室刮毛的六眼講述齊天大聖空棺的故事,告訴他附身的可能基本沒有,還是鐵了心到x機構去做實驗動物……進門之前我是這麽想的,開了鎖剛往裏麵跨了兩步就停住。


    六耳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機——應該是六耳吧。


    電視機沒打開,平滑黑亮的屏幕照出六耳的樣子。我很想形容成一個人形的長毛絨玩具,但這個玩具既不可愛,也不可笑。


    他的臉完全被毛髮遮住,如果不是在抽菸的話,分不出哪一邊是正麵。


    是的,他在抽菸。菸頭一亮一亮,毛垂在兩旁,看起來很危險,容易燒到。


    「你這幾天都沒刮?」我問。


    六耳轉過頭來——應該是吧。他在菸灰缸裏彈掉菸灰,又慢慢吸了一口,把煙摁掉,煙慢慢從毛髮裏滲出來。


    「沒什麽意思。」他淡淡說:「颳了又要長,沒什麽意思。就這樣吧。」


    「就……這樣?」我吶吶著不知該說什麽。


    「就這樣,等到實在太長再說。我發現長了之後,生長速度就會慢一些。」


    我看著六耳,他身上的毛長且厚,隱隱約約看到他穿了條白色的短褲,其它什麽都沒穿。可是身體完全看不見,連手和腳的輪廓都快沒了。


    這還不算太長嗎?


    他變得越來越陌生了。


    「我取了水的樣,已經送到x機構化驗了,還有你毛髮的化驗結果也就要出來。不過最好你先提供份血樣,一點點就可以,你不怕疼吧?」我勉強笑了笑。


    六耳慢慢地站起來,那一叢黑毛的後麵,幽深的雙瞳。


    許久。


    我站在門口,和他對立著,也不知該不該進去。


    「等等吧。」六耳開口說。


    等等?


    六耳轉身走進他的房間。那裏原本是我的臥室,現在這十幾平方的天地,仿佛已經全然沒有熟悉的感覺了。


    我緩緩彎下腰,換上拖鞋,走進我的家。


    六耳,一定發生了什麽。


    悶熱的空氣裏,我這麽想。四、我不知道的房客幾片深綠色的茶葉浮在水麵上。


    我把瓷杯推給六耳。


    他拿起杯子,水是滾燙的,但隔著手掌厚厚的毛髮,他似乎毫無顧忌。


    杯沿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又放下。奇怪的是,嘴邊長長的毛並未沾到多少茶水。我本以為他需要用手一邊捋著一邊喝。


    「想談什麽?」六耳說。


    我把眼神從他的下巴收迴:「水很燙,慢慢再喝吧。你現在這樣,生活行動不麻煩嗎?」


    「習慣就好。」六耳拈著杯口,慢慢轉著杯子:「總要習慣的,不是嗎。」


    「可這樣,不會太熱嗎?」另一句話我沒說,六耳從不開空調,這簡直太不正常了。


    「我喜歡出汗的感覺,我想我需要出些汗。」


    喜歡嗎……至少我從沒發現六耳的毛被汗浸得濕漉漉的,自打他把刮刀放在一邊後,身上的毛髮一直是蓬鬆著的。如果我在這樣的夏日裏裹一層毛皮大衣的話,汗水很快會把衣服浸透吧。


    「六耳,你變了,你有些奇怪。」我盯著他。


    「隻是一點奇怪嗎?」六耳的笑容難以覺察,他的身體微微晃動,毛髮突地脹散開一圈,就像一隻看見獵物的黑貓:「不,我覺得沒人比我更奇怪了。坐在你麵前的是個怪物。」


    他站起來,披著一身的毛皮,走迴房去,徐徐沒入臥室的黑暗裏。


    我把黑色的口袋扔進垃圾筒,順著小逕往迴走。物業新引進的太陽能燈在糙叢裏發著白光,我不太喜歡這種光線。


    袋子裏是些生活垃圾。不久之前我還一袋袋地扔六耳的毛髮,不知那些袋子現在到了哪裏。希望直接扔爐子裏燒掉,別惹什麽麻煩出來。


    手機突兀地響起來。


    「餵……」我按下接聽鍵。


    常去的小咖啡館裏,梁應物已經在靠窗的位子上等我了。


    「你們家那位還好吧?」他已經幫我點好了冰拿鐵。


    「好不到哪裏去。」我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吧:「在我看來很糟糕,他居然連毛都不颳了。」


    梁應物皺了皺眉:「那瓶水的檢測結果出來了。」


    「哦,怎樣?」我急著問。


    「水裏各種微量元素的含量令人吃驚,我們的結論是……」梁應物的臉色有些陰霾。


    「我們的結論是,這水的品質相當好,是很優良的礦泉水。」梁應物說完這一句,竟然還能板著臉。


    「靠,竟然被沒有喜劇細胞的傢夥耍了。不過你這個冷麵笑匠的功力倒還不錯。」我用力捶了梁應物的肩頭,他這時才微微笑了一下。


    「那袋毛髮的化驗結果也出來了,並沒有發現激素成份,不過……」梁應物的臉又嚴肅起來。


    「不過什麽?」我知道梁應物不會連耍我兩次,一定是有什麽發現了。


    「我們進行了基因比對,發現其中的基因和正常人類相差大約2.4%。」


    「2.4%……」我喃喃地說。


    梁應物的手指敲擊著桌子,眉關鎖得更緊了:「你如果知道大猩猩和人類的基因隻差1.3%,而老鼠更和人共享99%的基因,你就了解這2.4代表什麽了。正常人之間的基因有99.9是相同的,在人類之間,0.1的基因差別已經足夠決定性格、形體和智力之間的巨大分別了。」


    我倒吸了口涼氣。


    六耳的基因和正常人之間的差別,竟然是人和老鼠的一倍!


    梁應物頓了頓,又道:「據我們了解的情況,那些有特殊能力的人類,比如路雲、夏侯嬰,和普通人的基因差異也極少超過0.3%。」


    「六耳發生了基因突變?」我脫口問道。


    梁應物微微搖頭:「用基因突變也難以形容,因為他變得太厲害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誘發的,這樣的突變,其實已經很難再稱其為人了。而且,在這2.4%裏,有相當一部分,是我們從未見過的排列。」


    六耳不是人?一瞬間這個念頭在我腦中閃過。想到一直躲在臥室裏,神情舉止越來越奇怪的六耳,我的背上漸漸爬滿涼意。


    「這樣程度的突變,以現有的進化理論很難解釋。它的起因和結果,都是巨大的課題。所以機構很希望他能自願地來接受檢測治療。」


    「治療?基因突變會是可逆的嗎?」


    梁應物呆了一下,默然搖頭。


    我嘆了口氣:「老實說,我也希望他來你們這裏,可是他自己不樂意,我能怎麽辦,把他從家裏攆出去,還是讓你們上門逮人?畢竟也算是朋友一場,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


    梁應物眼一瞪:「那你打算拖到什麽時候?現在不知道突變的起因,要是遺傳還好說,如果是某種病毒所致呢?要是這種病毒傳染呢?」


    「傳染?」我嚇了一大跳:「別嚇我,我現在不是沒事嗎?」


    「現在沒事?要是潛伏期是一年、五年、十年,你現在當然還沒事。」


    我愣住,要是自己身上也長出毛來,還要不要活了?


    梁應物板著的臉稍稍鬆了鬆:「當然這種可能性不會很大,發展速度這麽迅猛通常潛伏期也短,要是很容易傳,不會就發現這麽一例。」


    我剛鬆了一口氣,梁應物又說。


    「不過我堅持認為,他就這樣住在你這裏很危險。除去基因變異不論,一個人遭遇這種事情,很容易造成心理變態,而且他足不出戶,處於幽閉狀態,更易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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