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宗教在發端的時候,必然會降下許多神跡。比如耶穌基督用五塊餅加兩條魚餵飽了五千人,比如釋迦牟尼預言自己的死期時令大地震動。他們靠種種難以解釋的不可思議,聚攏無數的信徒,並讓教義得以流傳。


    聖女教也要展現神跡,而且是在法院這個聽起來很難搞鬼的地方顯跡。這會是個什麽樣的神跡呢?


    等等。


    一場不公正的審判?一個無罪的信徒?


    我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王探長的電話。


    「你上次說呂挽強會公開審判,日子定下來了嗎?是在明天嗎?」


    「是的,你怎麽知道?」


    「明天下午在法院?」


    「沒錯,你要過去聽嗎?」


    「哦,天哪……」


    這本該是個酷熱的午後,但半個小時前,厚厚的雲層遮蔽了陽光,然後空氣就越來越悶。不知什麽時候,一場大雨就要傾盆而至。


    上海市第x中級人民法院的建築很恢宏大氣,方尖碑式地立在那兒,遠遠就能看見。走到門前才會發現,實際上還要經過一個寬闊的廣場,再走一長段階梯才能進入。要是心裏有鬼的人,恐怕在莊重的白樓前拾級而上是,都會渾身不自在起來。


    但此時吸引了我注意力的,都是停在法院門前的兩輛警車和一輛警用摩托。


    就在我駐足往警車望去的時候,前麵那輛車的門打開了,王探長從裏麵走出來,快步迎來。


    「直接就把警車停這兒啦,不怕打糙驚蛇嗎?」我問。


    王探長苦笑:「我還想盡可能把蛇驚走呢,萬一真要在法院裏出了什麽事情,後果就太嚴重了。我說你這消息,到底可靠不?」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問我,我也隻好再次迴答:「我已經把昨晚聽到的一切向你原話複述過了,如果最終庭審結束什麽都沒有發生,所為的神跡沒有出現,非但不能讓我這個記者成為信徒,原先的信徒也會大受打擊。如果不是有一定把握,我想他們不敢放這話了。」


    「希望什麽都不要發生。」探長嘆了口氣說。


    「你這裏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


    「萬全?哪有什麽萬全的事情,何況我們和法院還是兩個係統,時間又這麽緊,從你昨晚打電話到現在才過少個小時。」探長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我們已經通知了法院,請他們加強戒備,同時我這裏你也看見了。明的是兩輛車和一輛摩托車隨時待命,其實附近的巡警網也拉著。這已經是我在這點滴時間裏能做到的極限。另外,法庭四周已經經過排查,沒有爆炸物,我還挑了幾個眼色好的探員一會兒庭審時坐在下麵,以防異動。不過老實說,我還真的很難想像,他們竹備怎麽搞這個神跡法。除非他們找一群人正麵衝擊法院。」


    「應該不會這樣蠻幹。」我說著的時候,一輛拉著警笛的囚車開進了法院大門。


    「他在上麵?」我問。


    「嗯。」


    「這兩天他怎麽樣,有什麽異常嗎?」


    探長搖了搖頭:「還是和原先一樣,這些天他沒有和外人接觸過,如果聖女教有什麽計劃,他也應該不會知道。」


    「那我先進去了,希望別真出什麽事情。」


    我進刑庭,挑了個考前的位子坐下。四周旁聽席上的人已經不少了,我打量了一周,沒有發現袁吉,他應該正在地鐵車站上班。不過我猜想,肯定有些聖女教徒會來旁聽,見證他們的神跡。黃織已經沒有親人了,村子可能派了人來聽,呂挽強的父親也會來,但我不知是哪一個。


    離開始還有段時間,庭裏很安靜,說話的人都會盡量壓低聲音。在這片空間裏不知進行了多少次審判,在空氣中留下了沉甸甸的肅穆,令人不敢放肆。


    法庭的四周,延牆站了好些武警,不知原本就是這樣,還是因為警方的提醒特意增加的。


    坐了一會兒,前方的一道側門打開了,公訴人,書記員等檢方,院方的人開始入場,站到他們各自的位置上,然後,呂挽強也被兩個法警押了進來。


    他比我在看守所看到時蒼白消瘦了些,囚服穿在身上,略顯得有點大。他的頭微微低垂著,但給我的感覺並不是認罪,而是冷漠和無所謂。


    最後走進來的是今天的主審法官,一位戴著眼睛的中年女性。她在法官席上坐下,看了看表,等了片刻,就宣布庭審開始。我深深吸了口氣,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


    首先是檢方的公訴人宣讀一份長長的起訴書,讀了有二十多分鍾。我的心一直吊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直到他讀完,由呂挽強供述犯罪事實的時候才稍稍放鬆些。呂挽強說的沒有一點讓我驚奇之處,就和在看守所裏跟我說的一模一樣——


    在路上閑逛時看見了黃織,起了色心,又想弄些錢來花,就跟到了他住的地方。沒敢立刻下手,思想鬥爭了一夜,遂在次日早晨再次前往黃織的住處,詐開門後將黃織殺害。因為害怕,所以最後什麽事都沒有幹就逃跑了、


    整件事情他說起來冷談甚至從容,隻是在他快說完的時候,聽眾席第一排有個中年男人猛地站了起來,拿一個飲料瓶狠狠朝他扔過去,嘴裏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方言,很痛心棘手的樣子。法警很快趕來,但居然沒有把他趕出庭去,隻是讓他重新坐下。我猜想這該就是呂挽強的父親。


    呂挽強往他父親那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那眼神,像在看個不相關的人。


    我有些心驚,這聖女教竟然能將信徒這樣洗腦,為教中做事,連親情都不顧了,著實可怕。


    小小的風波後,庭審繼續進行。在法庭辯論階段,其實都沒多少好辯的,因為呂挽強對他的殺人行為供認不諱。所以法庭給他請的辯護律師也隻能說些諸如「認罪態度較好,請法庭量刑上給予考慮」等不鹹不淡的話。


    主審法官還是相當負責,她在庭審中問了呂挽強幾個在警方調查中露出來卻被檢方忽略的問題。比如為什麽在對尾行男崔行健的調查中,崔聲稱他在跟蹤黃織上樓後,下樓時並沒有看見呂挽強。但呂挽強迴答「樓道黑,我躲在一邊,他沒注意」。總之,他並沒有一點要吐露隱情為自己脫罪的意思。


    一個多小時後,法庭宣布休庭十五分鍾。再次開庭應該就是宣判了,對於一宗殺人案來說,這樣的庭審速度算是很快的。被告沒有一點反抗,打算乖乖伏法,檢方一路順風順水,能不快嗎?


    我看著呂挽強被法警暫時放下去,心想,等再帶上來時,怕就要發生些什麽了吧。


    一直等到了現在,還風平浪靜,剩下最後的這點時間,再不發生什麽,豈不就要讓那些來看的信徒失望而歸?照袁吉昨天所說,人間的法庭宣布呂挽強有罪,而他們的神天尊宣布呂挽強無罪,見分曉,就在下一刻了。


    我沒有去上廁所,坐在原地未動。


    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的過去。


    十五分鍾很快過去了。


    我的眉頭一點點的皺了起來,心也越跳越快。這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麽,而是因為什麽都沒有發生。


    這是怎麽迴事?十五分鍾休庭時間已到,為什麽還不開庭?


    不,我看了看表,已經過去十八分鍾了。


    法官已經再次入席,其他人也都各就各位,但被告席上空空如也。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麽!


    聽眾席上也開始有低低的騷動議論聲,而看檢方和院方人員的表情,好像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又過了幾分鍾,一個人矮著身子,從側門處跑到法官身邊,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法官的表情立刻就變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那人。


    我的肩膀忽然被輕拍了一下,迴頭一看,是王探長。


    汗珠從他的臉頰上滑下,但他渾然不覺,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快跟我出來,出事了。」第十四章 不翼而飛「請鎮定一點,鎮定一點。現在,你把事情完整的在對我說一遍。」


    站在王探長對麵的兩個法警臉色都非常難看。瘦長臉的眉毛時時抽搐似的跳動,每次都會把上麵的汗珠濺下些許來。另一個正被王探長聞到的表現稍好,不過他的酒糟鼻已經被自己揉捏的像顆濕潤的聖女果了。


    「我,那個時候犯人……」他說話的時候,手還一直搓動鼻頭,以至於把他的嘴都擋住了。他有些愕然的意識到自己這個別扭的動作,連忙把手放下來。


    他是在庭審期間負責犯人的法警,犯人出了事,他當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此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將麵臨怎樣的處罰。可這都是以後的事情,還來不及現在就對他造成這樣大的壓力。


    他站在我和王探長的麵前,努力的組織著詞句,想要準確的迴溯出剛才發生的事件。可是從我的眼中看,似乎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來不急讓他消化理解。他甚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在對他複述事件造成的困難的同時,更讓他的心裏生出怎樣都按奈不下去的恐懼。


    酒糟鼻的名字叫朱寶華,很小的時候他坐在家裏廁所的老式馬桶上,對著一隻突然出現的馬蜂把頭使勁的往後縮,可還是被那傢夥在臉上最突出的部分蟄了一口。現在他時常在鏡子前麵端詳鼻頭的粗大毛孔,猜測那一個是當年留下的針眼。


    作為補償,他鼻頭上每一個肉眼可見的孔洞都好像生長了嗅覺細胞。押解犯人上法庭的時候,他總是能聞見犯人牙齒裏的煙味,血液裏的毒品味或骨髓裏的血腥味,然後據此感覺一下,這個戴手銬的傢夥到底有多渾濁黑暗。這種判斷常常和法官的判決相吻合,不過他的同事們都覺得他在吹牛或神經過敏。今天他從呂挽強身上聞到的,是種奇怪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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