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了十來分鍾便到了沈崇山幫他們租住的單元樓。


    高三學業重,晚自習最早也要十點結束,如果再迴到城中村的話,沈念也就沒多少時間能睡了。


    但即便如此沈念依然沒想過住宿,他知道顧執不會同意,也不願意,就是兩個人都住校他也不願意,可顧執也無法眼睜睜的看著沈念這麽辛苦,便主動聯係沈崇山,讓他迴來在學校旁邊租了一間一室一廳的小房間。


    房子舊了點,但勝在便宜,雖說剛租的時候髒亂差,但住了半年多,已經被顧執和沈念收拾的很幹淨了。


    車子鎖在樓道裏,兩個人上樓的時候沈念又開始打哈欠,顧執重新把他的書包拎在手裏:“怎麽這麽困呢?我還想說給你煮碗麵吃呢。”


    “不吃了。”沈念跟在顧執身後上樓:“洗個澡就睡了。”


    顧執迴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租住的房子在三樓,顧執走進去開了門,站在門口等沈念進來之後關了門,又反鎖了。


    這些細微的小事兒沈念都已經習慣交給顧執做了,完全沒再擔心的想要往浴室走,卻還沒走到門口就被顧執拉住了手,他下意識的迴身差一點撞到顧執,好在顧執撐住了他,還沒等沈念問一句怎麽了,顧執的手就覆在了他的額頭上:


    “沒見過你這樣,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沈念站在原地讓他摸體溫,手大概測不出來,顧執又用額頭抵住他的,感受到他和自己相差無幾的溫度才確定他是真的沒發燒,可能隻是因為太累了。


    顧執沒有再打擾他:“那念念快去洗漱,不做飯了,我去給你熱個牛奶。”


    “好。”沈念轉身往浴室走,進去的時候不忘囑咐他:“你自己也喝一杯。”


    沈念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換了短袖和短褲,顧執從小廚房裏拿著牛奶走過來遞給他:


    “怎麽又不吹頭發?”


    “有點熱。”沈念喝了一口牛奶:“這樣涼快。”


    “要睡覺了。”顧執小聲抱怨了句,去浴室裏把吹風機拿出來了,趁著沈念喝牛奶就站在邊上給他吹頭發,這種事情這兩年沈念經曆的太多了,多的沈念都習慣了,尤其是高三之後,他甚至越來越多的感覺顧執才是兩人之中年齡稍大的那個。


    “顧執。”沈念小聲叫了他一句。


    吹風機聲音太大,顧執沒聽清,但他聽到了沈念的聲音,關掉吹風機垂眸看他:“念念在說什麽?”


    “我說……”沈念抬頭看他:“我叫你哥吧?”


    “嗯?”顧執笑了起來:“為什麽?我像念念哥哥嗎?”


    “嗯。”沈念點頭給予肯定:“我明明比你大,可我們之間一直都是你照顧我比較多,更像哥哥。”


    顧執笑著沒說話,似乎是在想這件事的可行性,大概是他也覺得好奇,便點了頭:“那念念叫一聲,我聽聽。”


    說叫哥的是沈念,臨叫出口的時候猶豫的也是沈念。


    到底是比自己小兩歲,沈念不太好開口,於是便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喊他:“執哥。”


    顧執卻沒什麽反應的看著沈念,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沈念自己也覺得有點怪怪的,笑了下,一口氣把杯子裏剩下的牛奶喝完,拿過了顧執手中的吹風機開始自己吹頭發,顧執這才反應過來,笑了起來:


    “我喜歡念念這麽喊我。”


    第一次有人這麽喊自己,又因為是沈念喊的,就好像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獨有的,顧執很喜歡這樣,很喜歡有什麽事情是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做的,共同擁有的。


    可沈念沒理他,顧執於是在沈念的麵前蹲下身來抬頭滿是期待的看著他:“念念以後就這麽喊我好不好?”


    沈念沒應他,但眼睛裏都是笑意。


    這兩年來沈念越來越愛笑了,就連梁秋都這麽說,說他當初讓顧執陪在身邊,是個正確的選擇。


    ——


    周末的時候沈念和顧執迴了蒹葭巷看秦奶奶。


    去年冬天秦奶奶在自家院裏摔了一跤,因為是大清早所以幾個小時後才被人發現送到了醫院,胯骨骨折,本來是可以手術治療的,恢複的也快,可檢查的時候發現秦奶奶還有高血壓心髒病,身體達不到手術指標,隻能靜養。


    鄰居給秦奶奶的兒女都打了電話通知,但人卻是一周後才迴來的,那個時候蒹葭巷的鄰居們已經輪流照顧了秦奶奶一段時間,秦奶奶也是個不願意麻煩別人的,在床上躺著靜養的時候,能不吃就不吃,能不喝就不喝,盡可能的不給照顧她的鄰居添麻煩,任誰勸都沒有用,幾天的時間就消瘦了許多。


    原本以為兒女們迴來就好了,能給秦奶奶更多的照顧,但卻並沒有,他們誰都沒有留下的意思,也沒誰有把秦奶奶接到身邊照顧的想法,他們兄妹甚至當著秦奶奶的麵就爭吵的麵紅耳赤,互相推卸責任,動靜大的整個蒹葭巷都聽到了,最後還是張爺爺氣勢如虹的吼了一聲:


    “都滾!她秦如梅以後我照顧了,用不著你們這兩個白眼狼!都給我滾!”


    說著張爺爺就從牆邊拿了掃帚將秦奶奶的兒子女兒像掃垃圾一樣的全部趕出了家門,院裏所有人都麵麵相覷,誰都沒想到一直和秦奶奶不對付的張爺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表明這樣的態度。


    可張爺爺似乎豁出去了,什麽都不管不顧了,進了屋,抬手用袖子把秦奶奶臉上的眼淚都擦淨了:


    “早就跟你說過,指望你那兩個孩子不如指望我,現在死心了嗎?”


    秦奶奶一把年紀在床上哭的泣不成聲,張爺爺就那麽坐在一旁不停的給她擦淚,一開始還嘴硬像之前鬥嘴的時候一樣往秦奶奶心窩子上戳,說她不會教孩子,說她的孩子就是白眼狼,可後來看著秦奶奶傷心的模樣到底是軟了心,又小心翼翼的哄著:


    “好了好了,別哭了,這不有我呢嗎?我一個人就能把你照顧的好好的,就算死也死你後頭,把你體體麵麵的送走,用不著他們。”


    直到這個時候眾人才明白,原來刀子嘴豆腐心的張爺爺喜歡秦奶奶,悄悄喜歡了很多年,尊重秦奶奶的意願,從不表示什麽一直將這份心意藏在了心裏。


    沈念和顧執這天進門的時候隻有秦奶奶一個人在家,她正靠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眼神呆呆的像是看著什麽,又像是沒看著,沈念喊了她兩聲才反應過來,看到沈念和顧執便笑了起來:


    “怎麽迴來了?”


    “上個星期就沒迴來看您。”沈念坐在床邊:“這周作業少,做完了就迴來看看,您身體還好嗎?”


    “好,奶奶很好,不用擔心奶奶。”


    顧執坐在沈念旁邊,揪著沈念的衣角玩兒,聞言漫不經心的說了聲:“奶奶,你怎麽騙念念呢?”


    這兩年因為沈念的原因,顧執和秦奶奶走動也挺多,雖然不比和沈念親昵,但也算是蒹葭巷裏除沈念之外秦奶奶最喜歡的孩子了,沒什麽別的原因,主要是秦奶奶看得出來他對沈念是真的好。


    以前覺得這小孩兒心眼兒多,可接觸了才發現,心眼兒比想象中的還要多,但好處卻是,不往他身邊人身上用。


    任誰都能瞧得出來,顧執是一門心思的為沈念。


    沈念用手肘戳了顧執一下,顧執委屈的看他一眼,不說話了,靠在沈念的肩膀專心玩衣角。


    沈念也任由他靠。


    其實一開始顧執對秦奶奶也和對梁秋一樣,不太喜歡沈念常來常往,可他最後的最後又像是對梁秋一樣,因為沈念又一次妥協的往後退了一步,接受了沈念身邊除了有個好朋友梁秋以外,還有一個家人一樣的秦奶奶。


    顧執看似霸道占有欲極強,可對沈念他又給了他能給不能給的所有柔軟,隻要不觸及他的底線,顧執就可以一退再退。


    秦奶奶看到兩人的小動作,微微笑著也不說什麽,她都已經習慣了。


    不過顧執也沒說錯,秦奶奶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比上次沈念迴來看她的時候還要更消瘦一些,好像隨時都能離開,沈念握住了秦奶奶的手,才發現她已經瘦到枯瘦如柴的地步,甚至連抓得緊一點都不敢。


    沈念擔憂的看著秦奶奶:“奶奶,您最近胃口不好嗎?好像又瘦了很多。”


    “吃著呢,吃的挺多呢。”秦奶奶笑著摸摸沈念的臉:“不用擔心奶奶,你好好學習,別為奶奶分心。”


    秦奶奶在騙人,連沈念都感覺到了,可是他好像也安慰不了什麽,秦奶奶在意的始終都是兒女,可自從上次他們兄妹在秦奶奶麵前吵架被張爺爺趕走之後,他們像是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一樣,竟真的再也沒迴來,聽鄰居說,連錢都沒有打迴來,這些日子所有的藥,所有的生活開銷都是張爺爺負責的。


    秦奶奶這麽愛麵子這麽驕傲的一個人,又怎麽受得住呢?可沈念什麽都做不了,甚至有些話說了也沒用,他相信張爺爺,街坊鄰居都已經勸過很多了,可秦奶奶這是心病,她驕傲了一輩子,如今老了病了,身邊卻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她承受不了的。


    “奶奶。”沈念摩挲著她枯瘦的手:“您好好的,我和顧執都喜歡您做的紅燒肉,還想著什麽時候再吃一次呢。”


    “紅燒肉怕是吃不了咯。”秦奶奶笑著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反握住沈念的手:“不過奶奶會好好的,奶奶得看著小念高考結束,考個好大學,沒看到這個,奶奶就算死都不會瞑目的。”


    秦奶奶的話不知道戳中了顧執哪裏,他離開了沈念的肩膀坐直了身體,側目看向了沈念,沈念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轉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複雜,像是要說什麽,但可能是顧忌著秦奶奶,沒有開口。


    “奶奶。”沈念迴過頭有些不太開心的看著秦奶奶:“您別這麽說。”


    “小念,你經曆了這麽多,奶奶還以為有些事情你早就看開了,沒有誰會永遠陪著誰的,都有走的時候,或早或晚。”秦奶奶微微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人在這世上走一遭,就是一個不斷接受別離的過程,和別人告別,別人和我們告別。你不是鑽牛角尖的孩子,別太較真。”


    “奶奶以前很擔心你,覺得你太孤獨了一些,什麽都藏在心裏,身邊沒能說心裏話的人,但現在奶奶一點都不擔心了。”秦奶奶看向顧執,顧執似乎有感覺一樣的迴頭看向了秦奶奶:“你身邊有小執,比任何人都讓奶奶放心,你不說的他也都能知道。”


    “你們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沈念靜靜的看著秦奶奶,眼眶卻慢慢紅了,他似乎明白了秦奶奶的意思,她在跟自己告別,雖然她說要等著看自己高考結束,考上好大學,但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足夠的信心撐到那個時候。


    他想開口再說什麽,可秦奶奶卻揮了揮手:


    “我累了,想睡會兒了,你們玩去吧。”


    沈念不好再打擾,和顧執一起小心翼翼的幫秦奶奶平躺在了床上,幫她蓋好被子後說了句下午再來看她才離開了,顧執落後了沈念一步,他原本該跟著沈念一起離開的,轉身的時候卻又停下了腳步,看著躺在床上其實並沒有入睡的秦奶奶,靜默幾秒俯下身小聲說了句什麽。


    沈念出了屋門就看到了匆匆買菜迴來的張爺爺,自從張爺爺和秦奶奶的關係在蒹葭巷在城中村不是秘密之後,張爺爺也老了許多,就連沈念都知道是他的兒子女兒在鬧,不同意他和秦奶奶的事,說張爺爺冤大頭,說她的兒女們都不管,你湊上去惹這一身騷做什麽?


    他們身處在一個還並不是特別開放的時代,對於老人的夕陽戀,兒女們因為害怕閑言碎語,接受的並不多。


    縱然被張爺爺攔著沒去秦奶奶麵前鬧,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該知道不該知道的,秦奶奶都知道。


    張爺爺看到沈念笑了笑:“小念迴來了?小執呢?怎麽沒見那小子?”


    沈念這才發現顧執沒有在自己身邊,下意識的迴頭看去,正看到顧執從屋裏走出來,看到沈念跟張爺爺正說話,站在了沈念的旁邊,打了招唿:“張爺爺。”


    “你奶奶睡了?”


    “裝的。”顧執說:“沒睡著。”


    沈念看一眼顧執,顧執也看著沈念,沒說話。


    “行了。”張爺爺開了口:“不留你們倆吃飯了,早點迴去休息吧,快考試了,好好學習。”


    說著就邁步進了屋,沈念目送張爺爺進了屋,迴頭看顧執:“跟秦奶奶說什麽了?”


    “嗯?”顧執笑了起來:“念念怎麽知道我和秦奶奶說話了?”


    “你騙不了我。”


    “這話說的有問題。”顧執和沈念一起往門外走,邊走邊說:“不是我騙不了你,是我從來不騙你。”


    沈念因為和秦奶奶說話而鬱結的心情因為顧執的這句話而釋然了不少。


    可是想到秦奶奶說高考的時候顧執看著自己的眼神,沈念又有些不安。


    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也說明他和顧執分開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他當然不想和顧執分開,可這件事也沒得選擇。


    他明裏暗裏的跟顧執說過這個話題,可顧執的迴答都是一樣:“念念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迴到沈家小院,顧執在水窖邊提水給沈念洗手,沈念心裏有事兒洗的漫不經心,顧執也不催他,等不及的時候便蹲在他旁邊幫他洗,沈念因為他的動作迴神,卻也沒抗拒,就那麽任由他幫自己洗了手。


    他可以接受秦奶奶牽他的手,可是離開之後必定要洗手,這和幹淨衛生沒有關係,顧執隻是單純不喜歡沈念的身上有別人的味道,從兩個人約定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了。


    給沈念洗完了手,顧執自己也洗了,迴頭去找沈念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坐在廊下那把沈崇山去年買的搖椅上了,前前後後的晃著曬太陽。


    貓一樣。


    顧執站在台階下看著他:“念念中午想吃什麽?”


    沈念沒迴答,看著他,像是在想什麽,又像是想說什麽,隻是還沒有想好怎麽開口。


    沈念還沒開口,顧執就已經明白了,搶在他之前出聲,還是那句話:


    “念念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沈念聞言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搖椅也不晃了,他看著麵前的顧執,表情縱容也認真:


    “我不去上海了,我就在本省念大學,這樣的話一周可以迴來一次,我們還是可以常常見麵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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