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子·後 序


    慶介心中滿懷成就感與期待。


    隻要將一滴清酒滴在澄清的水麵上,立馬就會醇香四溢,世界這東西或許也是如此,一件小事就能令世界驟然明朗。


    每當有大卡車從屋後的公路駛過,天花板都會嘎嘎作響,發出不詳的聲音;老舊的榻榻米表麵早已被摩擦到起毛;濃鬱的花香嗆得讓人想吐;每到傍晚,夕陽紅光都會從西邊的窗戶射入,令人莫名地心生不安。——從前這家裏令他生厭的一切在現在看來甚至覺得可愛,這到底是為何?


    慶介緊緊摟住壇子,來迴地摩挲著壇子的表麵。


    輕輕一搖,壇子裏母親的腦袋也會隨之咕嚕咕嚕地搖動。


    將耳朵貼上去,還能聽到母親的腸子發出噗嗞噗嗞的聲音。


    再過段時間,內髒與腦袋腐化融合後,一切都會融為一體。


    到那時候自己就將獲得新的力量。


    他聽說自己的祖先是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化外之民。族裏的女性在小時候就被頭領買下,自懂事起就獨自行走於山中,四處跳舞或是接待男性度日。她們並不是靠文藝表演,而是以巫女的身份靠詛咒或通靈維持生計。而守護神的製作方法也是自那時起在族中世代相傳。


    在壇子中放入剛取下的新鮮人頭與內髒,再密閉起來放置在家中,死者的靈魂就會化作被稱作“蠱”的守護神,守護自己。


    母親告訴他,古時候可以用人的屍體來製作守護神,但現代就不能如此殘暴了,所以如果要製作的話,就得用貓或狗。


    但說出這番話的母親卻沒有遵守自己的話。慶介很久以前就知道,母親放在壁櫥深處的蠱壇子裏裝的既不是貓也不是狗。


    母親曾叮囑過他,不能偷看壇子裏的東西,不然蠱會失效。但他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就母親的境遇和發生在自己周遭的不幸來看,蠱根本就沒有真正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很想看一下到底是個怎樣的家夥在守護母親。雖然母親叮囑過會失效,但那東西怎麽看都像早已失效了。


    那天他終於忍不住揭開了封印,看到壇子裏放的並不是貓狗的小頭骨,那頭骨明顯是屬於人類的。


    早已幹透,類似皮肉的物體變成如塑料般的汙漬沾在頭骨上。頭骨尺寸有點大,應該是大人的,而且還是男性的頭骨。


    男性的話,會是誰呢?如果是不認識的人那未免太無趣了。慶介心想要是父親就好了。


    雖然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父親,但如果這頭骨真的是父親的話,那絕對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


    他以前覺得父親跟那些來家裏的客人一樣,隻是個匆匆過客。然而,假如父親像這樣被母親成了蠱的話,也就意味著父親對母親來說是特別的,父親也一直陪伴在自己母子身邊。


    再者,他覺得父親變成了鬼魂守護母親是個十分美妙絕倫的故事。


    母親也幾乎不會提及父親的事,肯定是因為父親不是什麽好人。父親生前沒有守護母親,如果他肯守護母親的話,現在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母親肯定是無論如何都希望父親守護自己,所以才將父親製成蠱。


    因此,這一定就是父親的頭骨,這點毋庸置疑。換做自己肯定也會做出同樣的行動。讓喜歡的人永遠守護自己是件很棒的事。


    如果這是父親,那就說明母親是真心喜歡父親。這是充滿幸福的想象。


    慶介很想向母親確認此事,但那樣會暴露自己擅自揭開封印的事,所以無法直接詢問。之後的幾天裏,他都在害怕中度過。


    不過,就算他什麽都不說,一旦蠱因他擅自偷看而失效的話,母親也還是會自己察覺到的吧。


    然而,過了好久,母親都好像沒發現此事。如果真的有守護神守護母親,蠱一消失母親就該注意到了吧。


    看來一切都如他猜測的那樣,蠱根本就沒履行職責。


    父親估計不僅在生前,就連死後都沒有守護自己母子。這事實讓慶介很是失望。


    不管守護神存在與否,母子倆的生活都沒任何改變。


    黎明時分,母親和客人一起迴家,她會在玄關附近大聲說話,在此期間慶介必須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或是到外麵去。在沒被客人抓住的時候,也不能就此放鬆。因為母親總是喝得爛醉,必須由他來照料。


    母親做這行掙錢應該不少,可他們的生活依舊貧苦。有時他甚至還會收到偷客人錢的指示。有一次他不小心被客人發現,被狠狠地打了一頓。被打倒是沒什麽,但客人迴去之後,母親哭著道歉的表情卻讓他受不了。


    那時他覺得自己和母親是世上最淒慘的母子。


    不管有沒有守護神,這樣的日子都不曾有絲毫改變。


    母親常說自己家族是侍奉神的山之巫女家族,所以生活比其他人苦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份工作本來就是通過自己的身體來驅除客人身上的汙穢,是一項神聖的儀式,所以自己過得苦一點,社會就會因此變得更美好一點。


    雖然比起造福社會,慶介更樂於自己母子能獲得迴報,不過他感覺這想法本身很偉大很威風。


    母親有空時常會帶他到那樹林裏散步。樹林裏有一座小廟,母親說這裏供奉的神跟她小時候住的地方的神社一樣,所以每當來到這裏,心情都會舒暢起來,因為自己正待在神的身邊。母親每次到最後都會嘀咕說,自己是巫女,所以希望哪天死後能靜靜地長眠於這種地方,說完還會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


    每次散完步迴家,濃鬱得讓人窒息的花香就會撲鼻而來。


    母親總是將店裏用完花,或是客人送她的花裝飾在家中。這並不是為了使人心情平靜,而是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掩蓋房間裏揮之不去的生活氣息,蒙騙來客的鼻子。


    慶介很討厭這些花香。


    隨後他在學校上了料理課,知道花其實是性器官,就愈發討厭那些花香了。


    他總覺得鮮花披著美麗的外表,散發出甜美的芬芳,自豪地露出性器官引誘蜜蜂的姿態與母親很相像。壓在母親身上的男人就跟鑽入花中的蜜蜂一樣。


    之後,那個夜晚到來了。爛醉的母親打來電話,讓慶介去店裏接她。這還是慶介第一次接到這種電話。他猶豫著走到母親工作的店,店裏的人看到來了個這麽小的孩子都很吃驚,斥責母親不能讓小孩子在晚上獨自外出。母親說了句我總不能一個人迴去吧,然後就哭了起來。


    室外吹著徹骨的深冬寒風,當時路燈遠比現在要稀少得多,母子倆一起走在黑暗中。


    母親喝醉了,穿著高跟鞋連路都走不直,所以就把鞋子脫掉,可還是還是走不了。結果隻能靠在慶介的肩膀上。母親還在慶介耳邊低聲說道:


    “謝謝慶介,我果然不能沒有慶介呢”


    聲音甜美,充滿魅惑,跟她取悅客人時的聲音一樣。慶介聽到這聲音後,頓感母親已經無可救藥了。


    他勸母親說去神明那裏祈禱,醉得無法思考的母親含糊地應了句。慶介無視母親的話,撐著母親的身體,將母親帶到以前去的那座小廟。


    他在那裏用母親挎在肩上的包包的包帶勒住母親的脖子。


    等母親一動不動後,慶介迴家用布包起厚刃尖菜刀綁在西褲裏,雙手抱著蠱壇子,迴到小廟那裏。慶介本以為已經殺死母親了,不料母親不知何時又接上了氣,嘔吐了一堆東西在地上。慶介用菜刀往她喉嚨刺了一刀後,就開始製作蠱。


    月明星稀的夜晚,藍白色的月光將周圍的景色映照得有如夢中世界。慶介就像切金槍魚那樣破開母親的肚子,隻見切口橫截麵的脂肪呈黃色,看起來甚是不潔。他本還以為那會是跟豬肉牛肉一樣的白色。


    大概是因為太過興奮了,慶介沾滿血與油脂的手多次手滑,切到自己的手指。他費了不少功夫才完成工作。那時溫暖的屍體已經冷下來了。


    慶介把放在壇子裏的舊頭骨丟到樹林的暗處,取而代之將辛辛苦苦切斷的母親的腦袋和內髒放進去。血腥味中混雜著一股肥料似的氣味,或許是塞在內髒裏的排泄物從哪裏漏出了。


    慶介蓋上蓋子,俯視母親似地站了起來,身後樹木沙沙作響的聲音在耳邊喧囂。


    這樣一來,母親就再也不用做些作踐自己事自我厭惡了,她再也不用隨便喝酒,邊哭邊吐了,再沒必要在客人迴去後拚命地抱住兒子了。


    慶介心中湧起一股神聖的感覺,從今往後,自己就是這一脈的代表人了,自己要母親視作支撐,並引以為豪的山民的生活方式生存。自己再也不必做那些丟臉的行徑了。自己要以那種不再受辱的方式生存。自己該付出的都已經付出了,之後就該討迴了。母親其實也想討迴的吧,隻是她實在太軟弱了。那自己就必須得替母親討迴,再也不會讓人從自己母子身上奪走任何一樣東西了。


    要改變生活方式就得有一個新名字。慶介想了片刻後就決定了,他從母親記事本上撕下一頁寫下名字,再附上留言然後塞到母親大衣的口袋裏。


    母親這具肉體就獻給這座廟的神明吧。與母親葬在一起的這張紙片肯定會成為契約的證明。母親一直以來都在踐踏自己的驕傲自食其苦,這種死法應該很適合她。


    之後慶介一直勞作到黎明前,挖出一個深坑埋好母親的遺體。在迴家路上天就亮了,慶介躲開送報員迴到家裏。


    房間一如既往的清貧,雖然厭惡的花香依舊撲鼻而來,但他現在已經不在意了。


    窗外鳥鳴陣陣。慶介渾身髒兮兮,被褥,家具,他碰過的所有地方都沾上了血與泥汙。


    他將密封的壇子放到房間的正中,在上麵來迴地摩挲了好久。


    他感覺自己新的人生即將到來。


    心中充滿著期待,緊張與歡喜交雜,無可言喻的清爽感。


    傀儡子·後 一


    村主慶介來到外婆家,進行遲來的拜年。


    外婆多紀年事已高,雙腳不便,穿著厚得臃腫的毛衣坐在慶介以前送她的電動輪椅上。因為昨晚煤油爐出了故障,所以屋裏異常寒冷。現在慶介來了才將爐子修好。


    幸好隻是裝點火用的電池的部件金屬劣化了,即便是外行的慶介也能輕易地修複。慶介按了三次點火開關後,放在金屬網裏麵的筒狀物體終於開始變紅發熱了。


    “該換個新的了吧。記得這東西在我小時候就開始用了吧。”


    慶介確認能點火後,轉身對多紀說道,多紀頓時露出不悅的神色。


    “這不還能用麽。我不喜歡什麽東西都馬上換新的。”


    屋內的陳設大概反映了她的想法,放著很多舊東西,洗衣機還是雙層式的,玄關處還裝著圓盤撥號電話。而且家裏高低台階較多,難得買給她的電動輪椅也無法充分發揮作用。


    多紀身體已經行動不便了,慶介也曾勸她換掉這些使用費力的家具,改裝無障礙設施,或者給她找一處有專人照料的優良養老設施,但都被多紀頑固地拒絕了。就連自治團體看護員每周來探望一次都會令她感到不快。


    明明已經時日無多了,卻還要扔掉那些帶有深深迴憶的家具,要自己在一堆陌生的家具的包圍下生活在陌生的家中,實在是無法接受。而且自己也不想給人添麻煩。多紀用這些理由把與慶介同居的提議也否決了。


    “可是,這樣一來,萬一你發生什麽事故的話,我也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慶介翻動著放在爐上的煎餅,如此說道。


    “那就當那是我的命運。”


    多紀無動於衷地迴答說,那張皺巴巴的臉讓她看起來比實際還老。


    慶介歎息一聲,白皙的臉上浮現出為難的表情。


    “那我搬過來怎麽樣?”


    “你在說什麽。”


    “沒,我想我也該退隱了。”


    慶介說完就把爐子中央快要烤焦的餅移到旁邊去。


    “我已經沒熱情了。借出去的債都已經討迴了。不管再做什麽都會感覺無聊透頂。最重要的是,我發現像這樣待在舒適的地方悠閑地烤餅的生活更快樂。”


    慶介將烤好的餅沾了下小碟上的醬油,卷住海苔放到碟子上。多紀坐在輪椅上無言地伸出手。


    “小心燙。還有,以防被噎著,最好還是別吃餅這類東西。不過,吃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是吧?”


    多紀沒有迴答,咬了口餅,慢慢地咀嚼起來。


    餅一個接一個地烤好,慶介也不再說話,專心卷餅。他將所有餅都做成海苔卷,放到碟子上後,擦了擦被爐子熱得大汗淋漓的後頸,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要喝甜酒嗎?”


    “不用了。還有茶。”


    多紀說著拿起慶介之前泡的茶,茶已經變涼了。


    “不過,試著過些稍微好點的生活怎麽樣?這次幸好我來了,不然爐子都點不著了不是麽。隻要你想要,不管什麽我都找來給你。讓自己的外婆孤獨終老實在太悲哀了。”


    “我不需要人照顧。你是你,我是我。”


    多紀看著旁邊一直開著的電視,如是說道。


    那電視也有好些年頭了,調頻是轉盤式的,畫麵的顯色也不正常了。


    “你到現在都還在意我殺掉母親的事嗎?不過,我殺掉她也無可厚非啊。那個人總是作踐自己,如同行屍走肉般活著。我不想變成那樣。”


    “跟這事沒關係。你是你,我是我,僅此而已。”


    多紀說完,喝了口茶。慶介一臉困擾地歎了口氣。


    “對了,你收養的那個丙寅年的孩子怎麽樣了?”


    多紀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問道。


    “還很精神。”


    “還精神麽,那就好。已經很多年了吧。”


    “相遇那年是千禧年,到今年已經九年了吧。”


    “是麽。那孩子也是個苦命人啊。”


    “你很關心她?”


    “有點吧。上了年紀就喜歡關心些雜事。”


    之後兩人默然不語地看著電視,慶介把茶喝完後站了起來。


    “那今天就到這兒吧。我下次有空再過來。”


    多紀叫住正要迴去的慶介。


    “對了,有件事忘說了。”


    “什麽事?”


    “你好像時不時讓人蠱附身到我周圍的人身上做些什麽啊,能別再那樣嗎?”


    多紀盯著電視,頭也不迴地說道。


    “可是,我離你這麽遠,平時又沒法派人放哨,而且如果不時不時調整的話……”


    “如果你說這是為我而做的話,都是多餘的擔心。還是說,你是為了自己才這樣做的?”


    被老太太這麽一說,慶介也無法再反駁什麽,隻好無奈地答應,離開房間。


    一走出玄關,本地特有的強風就吹襲而來。一個嬌小少女正站在強風中等著他,一頭黑發隨風飄舞。


    “你特意來等我的?”


    慶介有點意外地盯著對方。


    娃娃頭少女穿著大衣,戴著手套,臉上還蒙著一隻大口罩——正是丙。


    “您是來給老太太拜年的嗎?”


    丙站在寒風中一動不動,用與其外表不符的措辭問道,口齒不清的聲音倒是與外表相符。


    “拿她沒辦法啊。還是老樣子。對了,她還說別老對她身邊的人出手。還是那麽老頑固。”


    “您打算怎麽辦?”


    “聽她的話,暫時先在遠處監視情況吧。不過,也不能完全放著不管。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慶介從口袋裏拿出遙控車鑰匙,向著停在大門旁邊的車子按下解鎖按鈕,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上車吧。站著說話太冷了。”


    “能跟您同乘嗎?”


    丙有點意外地迴問道。


    “嗯,在車上向我報告吧。”


    慶介說完就鑽進了駕駛座。


    透過汽車前窗能看到天空鉛雲低垂。看這天色,很快就要下雪了吧。


    丙本想打開後排車門,結果慶介命令她坐到副駕駛座。於是她隻好動作有點緊張地打開車門,客客氣氣地坐到副駕駛座上。慶介看到她係上安全帶後就發動了汽車。


    慶介很少開車,偶爾開車也是為了轉換心情獨自兜風,不會讓其他人作陪。所以丙雖然跟隨慶介已久,但此前幾乎沒試過像這樣單獨坐上他開的車。大概是出於這原因,丙坐上車後就一直繃緊身子,沉默不語。


    她過了好久都一言不發。


    “你開始報告吧。”


    慶介忍不住催促道。


    “是,是。”


    丙總算開口說話了。


    慶介之前拜托她調查前天鬆田浩子想要聯係的人。


    那天與禦門分別後迴到家的浩子應該明白自己正處於極其危險的狀況中。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有想要聯係的人。慶介對浩子施術後,在她的手機上找到了撥出記錄。


    按理來說她應該聯係警察的,但記錄上的並非報警號碼。慶介推測她應該是從禦門那裏收到指示了。因為禦門深知就算報警也沒用,而且說不定禦門還知道些什麽特別的情報。


    “名字出現在記錄上的楠瀨步,有賀真琴都是鬆田浩子的同班。為了詢問楠瀨步的號碼而聯係的田端典子也是同班同學。”


    丙使用慶介給她的幾個人蠱部下,調查出了以下的情報:


    首先是楠瀨步,家境平凡,父親是骨幹企業的員工,母親是家庭主婦,父母戀愛結婚。楠瀨步本人小時候身體弱到請假已成家常便飯,不過現在身體已經好轉了。她學習成績中等,大概因為身體本來就虛弱,所以她運動方麵不怎麽在行,中等偏下。就現在調查階段取得的情報,看不出任何顯眼的地方。


    步父親的老家在高知縣,浩子打電話時他們一家迴老家探親了,步當時應該是手機沒電了。


    接下來是有賀真琴,父母都在上班。父親是司法代書,母親在製衣廠上班。父母是青梅竹馬,都就讀於本地重點高中,畢業後兩人私奔到東京,結婚。之後父親為了考取司法代書資格而去上學,一家人生活變得很艱苦,隻好將女兒真琴寄養在老家。真琴直到初中都跟外婆一起生活,外婆過世後父母才將她接迴來。隨後真琴轉學到久裏宮女子高中,開始獨居生活,直至現在。


    根據本地人的說法,真琴母親的娘家一直被村民視作“持管者”,遭到疏遠。這事甚至導致她的父母要私奔。女兒真琴也從小就常做出些奇怪的舉動,父母因此帶著她四處進行各種治療,但都沒有效果。高中甚至還傳出她“惡魔附體”的傳聞,導致她無法正常上學,才轉學到現在的學校。


    真琴成績優秀,沒有偏科,各門成績平均。


    丙解釋說,自己為了調查真琴的老家和以前的學校,還跑到真琴所在的小鎮去了,今天之所以在這時候直接找慶介,是因為正好調查完要迴去。


    “我想這總比打電話去打擾您和老太太家人團聚要好,不過好像反而給您添麻煩了?”


    丙戰戰兢兢地問道,慶介輕描淡寫地迴了句“沒關係”。


    “原來如此,惡魔附體啊。另一個叫楠瀨的女孩子也大概也有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吧。她們跟鬆田浩子的關係好到能談這種事?還是說,她們果然跟禦門有關係?”


    “抱歉,我還沒找到能斷定她們跟禦門有關係的情報。”


    丙誠慚愧地迴答道。


    如果那個名叫有賀真琴的少女如風評所說是“持管者”或者“惡魔附體”的話,事情的發展將會變得與此前大不相同。


    “您打算怎麽做?要馬上解決她們嗎?”


    “不必,先觀察一下情況。禦門信賴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會采取怎樣的行動呢?我很有興趣。畢竟他就那樣死掉了。難得我把他招唿到家裏,還想跟他聊一下呢,真是讓人痛心。所以,至少讓我看一下他想做的事吧。”


    慶介聳了聳肩。


    “明白了。那在醫院的鬆田浩子要怎麽處理?”


    丙繼續問道。


    那天鬆田浩子沒死成。


    慶介用以往對付警察的手段操縱浩子自殺,但浩子剛上吊她母親就迴來了。


    慶介不喜歡無差別殺人,碰到這種情況隻好暫時撤退,然後事情就一直擱置到現在。


    “暫時不用管。她現在這狀況,隨時都能處理掉。”


    據說浩子因為這次事故留下了後遺症,話都說不好。慶介不知道這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她也總有一天會恢複記憶。


    不過,慶介也很想看一下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少女會采取怎樣的行動。她在和禦門對話時表現得相當勇敢,這在見慣警察軟弱反應的慶介眼裏很是新鮮。


    而且就算她對身邊的人泄露了情報,到時候隻要連同知情的人也一起處理掉就行了。有理由的話就不算“無差別殺人”了,沒有偏離慶介的喜好。


    “這種娛樂活動得留下來。我無聊得都快瘋了。人生果然不能沒有歡樂啊。雖然隻是這麽一份小小的歡樂。”


    慶介歎息一聲。


    “我的大歡樂到底哪裏去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丙沒有接口,隻是靜靜地坐著。慶介一臉無趣地哼了聲。


    車子開過etc大門,駛入高速路。正如慶介擔心的那樣,開始有雪花零星飄落了。如同塵埃般的小雪片混雜在寒風中,吹到了擋風玻璃上,化作水滴。(etc:電子道路收費係統)


    “對了,母親的遺體怎麽樣了?”


    慶介問起禦門藏起來的遺體。


    “還在搜索。”


    “首先得把這件事解決了。再多派一些蠱去搜索吧。”


    “可是,這樣的話負責警戒的蠱數就要減少,我覺得這樣很危險……”


    丙不安地說道。


    “不要緊。反正我已經打算收縮事務了。”


    慶介微微一笑。


    “我決定了,等這件事告一段落後就搬家。在外婆家附近過些悠閑的生活。”


    丙聞言,忍不住看向慶介。


    “我對未來的事已經完全失去興趣和熱情了。這一切都太乏味了。我在想,自己為什麽會生在一個如此無趣的地方,想死的心都有了。全是一群螻蟻。”


    慶介突然激動地拍了下方向盤。


    但丙無法理解他這番話的含義。


    “聽不懂的話就算了。”


    慶介冷冷地說道。


    “總之,事情結束後就搬家。那座房子也處理掉吧。到那時候壇子也清理掉,調整一下蠱的數量。雖然感覺有些浪費,但我已經不需要那麽多的蠱了,因為我已經沒有想要的東西,也沒有想操縱的人了。”


    沾在擋風玻璃上的水滴漸增,慶介開動雨刷刷了幾下後再關掉。


    可以看到前方東京上空也積著厚厚的烏雲。


    “您真的打算退隱啊。”


    丙嘟噥了一句。


    “沒錯。那時候你的工作也結束了。你有什麽事想做的話,我幫你安排一下吧。畢竟到現在為止,你也幫了我不少忙。”


    “不用了,我什麽都不需要。隻是,隻有一個……”


    丙猶豫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道。


    “如果你不再做蠱術師的話,那時候……”


    “你的心意還是沒變啊。”


    不等丙說完,慶介就開口說道。


    “我還記得那個約定。明白了。等全部結束後我就將你製成蠱吧。最後完成這件事後,我就退隱。”


    “感激不盡。”


    丙放下心中大石似地歎了口氣。


    “我完全無法理解,你為什麽想要這樣。隻有人才算活著不是麽。”


    慶介皺起眉頭,但丙隻是一麵滿足地沉默不語。


    兩人話題已盡,沉默支配著車內。車子駛入平緩的彎道,空調吹出的暖氣流溫暖著兩人的身體。


    沒多久,坐在副駕駛座的丙就開始打盹了。


    “困了吧?”


    慶介問道。


    “沒,沒有。”


    丙慌忙否定,但慶介沒有理會。


    “困了的話就睡吧。”


    “……抱歉。”


    丙一臉抱歉地應了聲,也沒調節座椅,直接將身子靠在車門上,很快就傳來了平穩的唿吸聲。


    慶介瞥了眼她的睡臉。


    丙的身體,手腳嬌小得就像小學低年級的小女孩。


    和她相遇已經快九年了,她的身體還是沒有半點變化。


    傀儡子·後 二


    田端典子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眺望著窗外。


    雪從前天就開始下了,地麵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把校園染得一片雪白。這城鎮每年隻會下一兩次這麽大的雪,本來見慣的景色在此時看來會有別樣的感覺。


    久裏宮女子高中的第三學期將從今天開始。


    學生們開完開學典禮後迴到教室,相熟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閑聊。話題大都是寒假的事和鬆田浩子的事。


    擔任班長的學生今天缺席了,她的座位一直空著。學習用功的浩子會缺席本身就是難得一見的事,但她這次缺席的理由更讓人意外。據說是自殺未遂入院。


    班裏的人從早上就始終在討論這件事。


    坐在典子前麵的女生正大聲地聊著有關這件事的傳聞。


    “聽說是被年紀大過她的男朋友甩了,所以才上吊。平時看來那麽老實的一個人,真是不敢置信啊?。”


    典子不知道那女生用滑稽可笑的口吻講述的戀愛故事是否屬實,但自殺未遂看來是確有其事。有些學生在辦公室聽到老師們也在討論這話題。


    鬆田浩子意圖自殺,雖然在危急時刻撿迴一命,但卻留下了後遺症,腦子出問題了。


    據說她失去了記憶,手腳麻痹,口齒不清,連話都無法好好說。老師們還說,她基本恢複無望,好像打算就此退學。


    典子覺得老師應該不是憑臆測說出這些話的。她的確聽說過,上吊後血液會停止流向大腦,即使活過來有時也會發生各種並發症。那個可靠的班長如果真的變成這副樣子,還真叫人心酸。


    不過,這其中有件事讓典子無法釋懷。


    在新年剛過的一月三號,她突然收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對方正是鬆田浩子。意料之外的來電讓典子一陣不安,浩子向她詢問了步的手機號。


    典子問及為何非得要步的電話時,浩子迴答得含糊其辭。


    那時典子沒有多想,但現在得知浩子入院的事後,頓時感覺浩子當時急迫焦躁的態度應該有著什麽特別的內情。


    她要步的號碼幹嘛?


    典子雖然想直接問步本人,但步卻不在。步今天也一聲不吭地缺席了,不過她的缺席隱沒在了浩子新聞的陰影中,沒有成為話題。


    聽說步在鄉下搗年糕時不小心患上了流感,迴來後馬上就臥床不起了。


    步真的病倒時治療已經遲了,昨天典子打電話去她家時,家裏人說她情況還沒好轉。所以自新年那天之後,典子就沒見過步。雖然期間通過幾次電話,但那時候典子根本沒料到浩子會出這種事,所以也沒特別問起。


    浩子到底想跟步說些什麽呢?而步知道浩子為什麽要打電話給她吧?


    現在馬上聯絡步,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但典子不知道對病重的步說如此重大的事會給步帶來怎樣的影響。不,那個愛管閑事的步就算沒得病,在知道浩子如今的狀況後又會怎樣做呢?


    正因跟步相識已久,所以典子輕易就能想象出步的行動。


    典子繼續眺望著窗外的白雪,輕歎一聲。


    “你好,田端同學。”


    在典子陷入沉思時,旁邊有人衝她打了個招唿。典子轉過頭,隻見真琴站在身旁。


    “楠瀨同學的身體還相當糟糕嗎?”


    看來真琴注意到步缺席了,典子把昨天電話裏聽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步的身體雖然好轉了一點,但還不算痊愈,她打算一直在家休養到病完全康複為止。


    典子說完後,真琴仍呆站在原。真琴本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但典子看她現在的樣子好像有點困擾。


    “有什麽困難嗎?”


    “沒,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一問之下,才知道真琴真的執行了在聖誕節提出的那個和步一起練習做料理的計劃,她還和步約好在新學期做出同種糕點來比試一下。今天真琴把自己做糕點帶來了,可步本人卻缺席,結果真琴的糕點白帶了。


    “本來應該在昨天問下她來不來的,不過想起這事時已經很晚了……”


    “這可真是災難啊。”


    典子說著就觀察起了真琴的神色。她本以為關於浩子與步的關係,或許真琴會知道些什麽,但看樣子不像。


    就算隨便猜測也無濟於事。


    典子在心中歎息一聲,轉換了一下心情。


    “那,我來試下味吧。”


    真琴臉上頓時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拿出來吧,你做了什麽?”


    真琴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盒子,一打開蓋子,就看到切好了的蘋果派,還冒出甜美的香氣。


    “好漂亮。這真的是你親自做的?”


    蘋果派的賣相好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從店裏買來的,不過真琴說的的確確是她自己做的。而且,這蘋果派好像連餅底都不是用速凍的,而是用小麥粉做成的。


    真琴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說,自己隻是按訂購的菜譜上所寫的那樣去做而已。看來她想都沒想就依著相當專業的食譜給做出來了。


    蘋果皮的味道也沒有辜負外表所帶來的期待,典子吃驚的同時也讚不絕口。但真琴卻一臉不知所措,再三重申自己是初學者,所以隻是按照菜譜上所寫的來做而已。


    她的態度反而讓典子愣住了。


    “你這人還真是什麽都能做得很出色呢。我覺得你能做到這種程度,步那丫頭已經沒什麽能教你的了。”


    典子說著伸手捏起第二塊蘋果派,真琴臉上不禁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典子看到她的反應後有點後悔了,或許自己說了些多餘的話。


    典子看到真琴一臉無趣地開始收拾盒子,突然萌生跟真琴商量的念頭。


    “真琴,能聽我講件事嗎?”


    “什麽事?”


    “怎麽說呢……”


    典子壓低聲音,對真琴說了鬆田浩子在一月三號給她打電話的事。


    “這事有點不對勁吧?因為,平時鬆田跟步根本就沒有半點來往。她還要找我問電話號碼,就說明她們倆關係並不親密吧。之後就聽說鬆田自殺未遂……我有點擔心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聯係。”


    “等楠瀨好起來,來上學的時候再問一下怎麽樣?”


    “可是,如果是急事的話,又該怎麽辦?”


    典子露出為難的表情。


    “就算是緊急事件,現在楠瀨也還臥病在床,什麽都做不來不是麽?”


    真琴條理清晰地迴答道。


    “話雖如此……”


    浩子打電話來時那走投無路的語氣在典子腦海裏揮之不去。


    即使將那語氣理解為源於班上謠傳的那個戀愛故事,浩子也沒理由去找步。


    難道步也跟這起戀愛糾紛有關?自己就一直在步的身邊,可一點都沒察覺步有卷入戀愛糾紛的跡象。典子強烈地意識到這其中肯定另有隱情。


    在這種情況下,真的不用馬上通知步嗎?不會演變成無可挽迴的事態吧?


    典子說出自己的意見後,真琴也陷入了沉思中。


    這時,班主任吉行走進教室,兩人隻好各自迴席。


    今天學校決定不上課,開個簡單的班會就可以放學了。


    吉行臉色平時就看著不大健康,現在還明顯多了幾分憔悴。他病怏怏似地走上講台說了些事務性事項。話音剛落,班上的人都紛紛詢問浩子的情況。但吉行前言不搭後語地敷衍了幾句後,就逃也似地走出了教室。


    平時總是麵帶諷刺對學生板著臉的吉行居然會露出這麽一副軟弱的樣子,任誰看了都覺得可疑,這又給班上的謠言添了一筆。


    放學後,典子還沒想到該怎麽對步提這件事。


    最後隻能按真琴所說,等步病好來學校時再跟她說,在典子如此想著,緩緩穿上大衣時,真琴再次走過向她搭話。


    真琴不知為何麵帶微笑,不知道她想說些什麽。


    “我們現在就去鬆田同學住院的醫院探病吧。”


    真琴向吃驚的典子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的確,如果說浩子的電話是偶然的話,打來的時機也太不自然了。浩子很有可能是有什麽特別的事才會聯絡步。


    但步現在臥病在床,那麽直接去問浩子不就好了。


    “班上傳的都是些胡亂猜測的謠言,一點意思都沒。”


    真琴保持著特有的微笑,如此說道。


    “可,可是,你打算用怎樣的理由去探望鬆田同學?”


    典子反問道。


    “同班同學去探病,有什麽不妥的嗎?”


    真琴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有什麽疑問的嗎。


    突如其來的提議把典子嚇了一跳,但典子同樣也很在意事情的狀況,最後決定兩人一起去探望浩子。


    兩人先是打了個電話到鬆田浩子家打聽醫院的所在,結果沒人接。


    “那直接去醫院吧。”


    真琴臉上不見一絲迷茫。


    “你知道醫院在哪兒?”


    “這種事逐一調查一下就行了。醫院本來就不多。”


    真琴滿不在乎地說道。


    她們在地圖上找出鬆田浩子家的所在,再按距離順序選出較近的急救指定醫院。用救護車送院的話,去的醫院應該不遠。符合現實運送距離的醫院隻有三家。浩子大概就在其中一家。


    兩人決定先去其中最大的一家醫院。到那裏的交通也很方便,在學校前的公交站坐車就能到達。


    兩人撐著傘在雪中等公交,但過了好久公交都沒來。


    “因為下雪晚點了吧。”


    典子搓著手,吐著白汽,如此說道。


    “或許吧。”


    真琴點了點頭,她脖子上圍著厚而鬆軟看似很溫暖的圍巾,連下巴都遮住了。


    “真是的,人都凍僵了。早知道這樣就該穿些更正式的防寒衣物……”


    在典子開始抱怨時,身後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兩人轉身一看,原來是積雪從屋頂掉落到地上摔碎了。


    “好可怕。要是掉頭上就糟糕了。”


    典子聳了聳肩。


    “這鎮上還會下這麽大的學啊。”


    真琴重新轉向前方,如此問道。


    “不過這種大雪不多。一年最多也就一兩次。”


    大概是一直站著不動感覺冷吧,兩人時而搖晃身子,時而伸手捂熱凍僵的耳朵。


    雖然還是上午,但天空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烏雲,顯得有點暗。與之相對,地麵銀裝素裹,白雪反射使地麵顯得異常明亮。天地亮度逆轉的景色讓典子感覺很不協調。


    “記得小時候一下雪我就會歡唿雀躍。不過,太冷的話還是饒了我吧。”


    典子皺起眉頭,衝旁邊的真琴問道。


    “你以前住的地方經常下雪吧?”


    “是啊。一到冬天就會一直積雪。”


    “氣溫也很低吧。會很難受?”


    “是啊。不過很快就會習慣的了。”


    “也是呢。我也已經習慣你這種愛理不理的迴答方式了。”


    典子苦笑了一下,真琴一臉疑惑地緊顰秀眉。


    在她們聊天時,打著車燈的公交總算來了。兩人上車後並排坐到車後部的空座位上。


    大概坐個十分鍾左右就能到達目標醫院了吧,希望能在那裏找到鬆田浩子。在寒冷中四處奔波比想象中的要麻煩。


    在典子如此想著的時候,公交到達了醫院門前。


    大概是季節原因,醫院裏混雜了不少戴著大口罩的人。


    看來暖氣加熱的空氣中混有大量的病毒細菌,典子不禁有點害怕。


    “我們也買個口罩吧?”


    典子迴過頭,隻見真琴正緊緊握住胸前的藥丸盒把盒蓋打開。


    “你在幹嘛?”


    “我要用馬克。”


    “為什麽?”


    “最近人命常在說個人隱私什麽的,聽說就算直接去問醫院的人他們也不會說。”


    所以才讓管狐附身到別人身上去調查。


    “居然能這樣,好厲害啊,可以做偵探了。”


    典子呆然地說道。


    “這個不錯,考略作為將來的職業選擇之一。”


    聽真琴迴答的語氣根本搞不清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接著真琴抬頭盯著空中,嘰嘰咕咕地嘀咕起來。


    典子聽說真琴養著一隻類似狐狸的生物,看來那東西甚至還能飛天說話。記得步也時不時會跟那東西說話,現在真琴應該在跟它對話吧。


    和步相處已久的典子並未露出奇異的神色。但不管看多少遍,這一幕都依舊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她本以為步是特別的,壓根沒想到還有一個跟步類似的人。真沒料到世上還會有這樣的人。


    這麽說來,前段時間見到的那個自稱禦門的人也曾對此發表過意見。


    記得他說自己是那些曾四處漂泊的人的子孫,或許跟步和真琴她們有些淵源。他還指摘說,那些使役附身靈體的人看似是自己在使役,其實本人的心已經被附身靈體侵蝕了。


    他說了一大堆波瀾壯闊的故事,像曆史不為人知的一麵,隱藏的民俗之類,雖然典子聽著確實覺得很掃興,但她對這方麵的實際情況一無所知,所以也無法隨便否定。


    而且,即使拋開祖先這事不談,她也曾聽步說過,使役者不是憑空就能使役的。使役者如果沒有一顆帶有恨意的心根本無法飼養犬神。


    這種現象到底是怎樣引起的呢,雖然最近很少提及這話題,但以前典子經常跟步一起討論。記得兩人還曾為了讓典子也能看到步才能看見的野分,努力了半天。結果典子還是既看不到,也感覺不到,這讓步大受打擊。


    自那之後已經過去很久了。現在能出現一個能看到同樣事物的真琴真是太好了。或許,對步來說,自己的使命也快結束了吧。


    ——真是的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啊。


    典子悄悄歎了口氣,真琴大概跟馬克聊完了吧,轉身看向典子。


    “在這裏稍等一下,很快就能知道鬆田同學在不在了。”


    真琴說完,微微一笑。


    馬克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鬆田浩子了。


    它飛走後沒多久,真琴突然迴頭看向典子,喜形於色地說道。


    “看來不用去找其他醫院了。”


    浩子就在這家醫院。據說住在普通病棟的單間。


    敲門後,浩子的母親走了出來。突如其來的訪客令她很是吃驚,不過典子一說浩子在一月三號打過電話來,自己很擔心後,浩子母親就反而感謝她們特意來探望。


    母親說浩子引起的事件情況依舊不明,所以她也很需要情報。


    話雖如此,可典子她們能提供的情報僅有打電話這件事而已。於是典子提出希望跟浩子本人見麵聊一聊,母親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就算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聊。”


    母親以保密為條件,對典子她們說明了一下事情的大概。


    母親的話與班上的謠言基本一致。


    在正月迴老家是鬆田家的慣例,但今年浩子說自己病了,拒絕迴老家。可她的臉色看起來一點不像病了,母親雖然覺得可疑,但想到女兒在數個月前就一直情緒低落,而且又正值叛逆期,於是就聽信了她的說辭,將她留在了家裏。結果這做法是錯誤的。


    母親即使身在老家也滿心牽掛著浩子的事,於是改變了預定行程,自己先迴家了。剛到家就碰上了浩子上吊。


    “她在和室房間的門梁掛上繩子……上吊。”


    母親慌忙將浩子從繩索上解救下來,但浩子已經渾身無力動彈不得了。母親馬上叫了救護車。幸好浩子剛上吊就被救下來,而且繩索也移位了,她雖留住一命,但卻失去了意識。


    浩子剛醒過來時,支離破碎地重複說著些含糊的話,即使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她的手也依舊沒知覺,還喪失了一部分記憶。雖然可以對話,但卻很難打聽到情報。


    “一開始,她甚至不認得我是媽媽。還問我是誰。”


    這好像是對浩子母親最大的打擊,她消沉地垂下了頭。


    浩子本人記不起自殺的原因,也沒留下遺書之類的東西。雖然母親搜索房間後找出了一些信件,但擔心會觸及浩子的心傷,所以還沒跟她提及。因為信上寫著某個男性的名字,所以母親去找那個男人了,但男人說並未發生什麽能引起浩子自殺的事件。


    “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典子好奇地問道,但母親沒有迴答,而是說如果說出來傷害到他本人就不好了。


    典子對那個男人的身份也沒好奇到這份上,於是轉而提出先跟浩子見麵談一談。母親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母親隨即將兩人帶進房間。房間裏麵有一張病床,坐在病床上的浩子迴過頭來,眼中頓時浮現出吃驚的神色。


    兩人打了個招唿後,真琴就請浩子的母親先出去。浩子母親一臉驚訝,但真琴解釋說有些事也許很難在父母麵前開口後,母親就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真琴無論如何都不想無關人士在場是有理由的,她預感到談話的內容會涉及到步的犬神。


    如果猜測沒錯的話,不相熟的浩子會打電話給步也是可以理解的,這比步被卷進戀愛糾紛的假設更容易解釋得通。


    “我們突然來訪,或許會讓你很吃驚。不過之前你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麽…”


    浩子沒等典子說完,就激動得尖聲大喊起來。


    “啊,真的來了!簡直就像夢一般的奇跡……”


    浩子盯著真琴,眼淚都冒出來了。


    浩子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兩人心生疑惑,啞口無言。


    “有賀,我一直在想該怎樣才能告訴你和楠瀨。可我無論怎樣都找不到聯絡你們倆的方法……結果你們居然這麽快就來見我了。啊,該怎麽說才好呢……是田端同學帶你來的嗎?真的太感謝了……”


    浩子說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找我和楠瀨,這果然……”


    真琴嘀咕道,典子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鬆田同學,你被卷入了什麽奇異的事件中嗎?”


    聽到真琴詢問,浩子點了點頭說道:


    “嗯嗯,沒錯。那真的是一件十分奇妙,而又可怕的事情……我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但又無法對其他人訴說,在這種時候又聽說我上吊了……我真的好害怕。”


    浩子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


    “或許我們現在也正被人監視著。”


    她臉上浮現出了恐懼的神色。


    典子一臉詫異地看向真琴,看到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後,說道:


    “可以的話,能對我們說一下詳情嗎?”


    “求之不得!於是,那個……”


    浩子視線落到典子身上,一臉抱歉地說道:


    “……田端同學或許還是出去一下為好。難得你來探望我,還接了我的電話,但很抱歉,這件事真的……”


    “沒關係。我在外麵等著。”


    典子自己如此說道。


    “抱歉了,不過要對我媽媽……”


    “明白了。剛才聽到的話我不會說的。”


    聽到典子的承諾後,浩子總算安心地歎了口氣。


    典子離開後,房間內就隻剩浩子和真琴了。


    “那你就說一下吧。我能先坐下嗎?”


    “請。”


    聽到浩子答應後,真琴坐到床邊的椅子上,解開圍巾疊到膝蓋上。房間內的暖氣效果不錯,真琴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出汗了。


    “從哪裏開始說好呢……啊,對了。在此之前……”


    浩子眼神不安地盯著真琴的臉。


    “這件事對有賀同學來說是很危險的。所以,如果你不願意涉險的話,就現在……”


    “不用擔心我。”


    真琴平靜地打斷了浩子的話。


    “我不要緊的。看你這樣子,現實情況跟你母親所說的大不相同吧。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失憶了。”


    浩子點了點頭。


    “……我撒謊了。因為我想,如果山彥知道我還有記憶的話,肯定會尋來的……”


    “山彥,嗎?”


    浩子再次點頭,將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之後在我正要按禦門先生所說,聯絡你們倆其中之一時,失去了意識。醒來後就在醫院了,還被告知自己上吊了。”


    浩子一想起那時候的心情,臉色都發白了。


    那時浩子說話支離破碎的,結果醫生將其診斷為上吊的後遺症,出現了記憶障礙。浩子利用醫生的誤診,假裝失憶,想著有機會碰到真琴或步時再向她們全盤托出。


    “如果山彥知道我記得全部事情的話,肯定又會讓我自殺的。”


    事情似乎已經全部講完,浩子閉上了嘴。


    真琴一時間無法做出迴答。


    她無法馬上相信這太過超乎想象的事,但浩子口中的禦門的形象也的確與平安夜那天她們在街上遇到的禦門相符。正是因為他在獨自追查警方已經放棄的犯人,所以在她們將禦門帶到警察局時,警察才會對他表現出奇妙的關心吧。


    “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況。把你卷進來真的萬分抱歉……”


    真琴沉默了,浩子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雙眼。


    “你相信我嗎?”


    浩子臉上充滿不安與緊張。


    “你說的確實很突然。”


    真琴平靜地迴答道。


    “從學校挖出屍體,不為人知的瘋狂殺人魔,而且還能使用神秘的法術。……一般想來,都隻會認為是你因事故後遺症導致精神錯亂了。”


    浩子聞言正要低下頭。


    “不過,我相信你。”


    真琴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也是那種不被世人公認的人。如果連我都不相信的話,你一個人會很困擾的吧?”


    真琴頓了頓,認真地補充道。


    “……還有,你就不必對另一個想要聯絡的人說這件事了。”


    真琴說完,微微一笑。


    “於是,你想要我幫什麽忙?”


    浩子一臉感動地凝視真琴的臉,接著伸手捂住眼睛。


    “太好了。這太突然了,該怎麽辦……”


    浩子大概是安下心了吧,在病房中放聲痛哭起來。


    傀儡子·後 三


    真琴和浩子兩人在病房裏獨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已經快到正午了。


    典子陪著浩子母親一起站在走廊上,她已經開始感到餓了。


    ——早知道要等這麽久,先問真琴要些吃剩的蘋果派就好了。


    典子想著,歎了口氣。


    直至剛才浩子母親還在拉著典子一個勁地質問,但典子的迴答全都支支吾吾,敷衍了事。所以現在浩子母親已經放棄追問,無所事事地在走廊上踱來踱去。她臉上還帶著倦容,大概是擔心到不得了。典子雖然很理解她的心情,卻也無能為力。


    她們倆在病房裏談些什麽呢?一開始還能聽到房間裏傳出吵鬧的聲音,但現在已經安靜下來了。


    典子現在才想起,真琴也是個相當冒失的家夥,絲毫不亞於步。看浩子的態度,事情絕不簡單,肯定有什麽特別狀況。但願真琴沒有輕率地一頭紮進麻煩之中。


    典子想到這兒,忍不住歎了口氣。


    窗外雪依舊在下。無所事事的典子正心不在焉地眺望著飄舞的雪花,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招唿聲。


    “呀啊。”


    典子聞聲轉身,隻見浩子母親正衝自己露出不羈的笑容。


    “雪有這麽稀罕嗎?”


    浩子母親的神情和語氣明顯與剛才不一樣,典子不禁疑惑這是怎麽迴事。


    “這麽說來,我還是第一次和你直接對話吧。我是馬克哦,馬克。你應該認識我吧。”


    對方說完,嘴角上揚起。


    “你是馬克……”


    典子心想,它是真琴使役的管狐吧。雖然她聽說過馬克,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馬克實際附身到別人身上,不禁感覺一陣毛骨悚然。野分附身在步身上的情景她也曾見過幾次,但那隻是像狗一樣亂吠亂跑而已,像現在這樣開口說話的還是第一次見。


    即使同為附身,差別也相當大。


    “接下來小姐就要和那個小姑娘一起出來了。小姐不想讓這大媽看到那情景,於是就讓我附身到大媽身上掩其耳目。真是的,又讓我做些無聊事。”


    馬克苦笑一聲後,敲響了房門。


    “小姐,準備妥當了。”


    隨後房門打開,真琴和穿著便服的浩子走了出來。


    浩子走路有點蹣跚,真琴在一旁挽住她的手臂支撐著她。


    真琴用眼神衝傻站在原地的典子打了個招唿。


    “很抱歉,因為事情緊急,所以現在我要和鬆田同學一起行動。”


    她說話時臉上一如往常地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啊,一起?擅自出院不要緊?”


    典子慌忙問道。


    “對不起。我也知道擅自溜走很不好,但現在已經沒時間磨蹭了。”


    浩子迴答道。


    “不,我不是說這個,你的身體……”


    “之後的事馬克會給你解釋的。我們先走了。”


    真琴說完兩人就匆匆忙忙地小跑而去。


    被留下來的典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呆站在原地。


    “啊呀呀。”


    馬克借著浩子母親的身體,腳步虛浮地走進病房。


    “她,她們那是要做什麽?”


    典子追進病房,如此問道。


    “正如你所見,小姐又被卷進麻煩中了。”


    馬克說著就爬上了浩子躺過床。


    典子走近過去想要質問,結果發現病床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用圓珠筆寫著一行字。


    “突然想起一件急事,稍微出去一下。浩子。”


    這是浩子給母親的留言吧。


    “這大媽在床上醒來時,看到這紙條後就會陷入混亂,多少會誤以為今天發生的事是做夢吧,小姐似乎是這麽想的。虧她能想出這種小把戲。”


    馬克躺在床上如此解釋道。


    “我也該離開這身體了。你快出去吧。還有,今天發生的事記得保密。對步也不能說。”


    馬克揮了揮手,趕浩子離開。


    “這可不行。我還沒搞清狀況呢。”


    典子可沒這麽好打發,就這樣離開也太莫名其妙了。


    “你知道這些就夠了。小姐吩咐過不能告訴你詳情。”


    “為什麽?”


    “聽我說,這次的對手相當危險。我也聽到她們的對話了,對方可是一個了不得的家夥。”


    馬克說完一臉高興地笑了起來。那輕浮的態度讓典子皺起了眉頭。


    “……所以,你就忘了今天的事,老老實實地待著吧。我告訴過你了哦。我可告訴過你了哦!好,趕緊離開吧。我也得趕緊離開這身體追上小姐了。”


    “可是……”


    “你就算知道也什麽忙都幫不上吧?快點出去。要是在你妨礙我的時候小姐被幹掉了怎麽辦?”


    馬克說到最後已經生氣了,所以典子沒再多說什麽離開了房間。


    典子走出醫院後,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公交車站。寒風輕起,即使撐著傘也依舊有冰冷的雪花沾在臉上融化開來。


    那倆人急急忙忙的,到底要去哪兒,做什麽呢?


    來到這裏才被排擠在外,一點都不有趣。


    真琴和浩子乘上的士,駛往警察覺。


    浩子從剛才起就坐立不安,一聲不吭地咬著指甲。她的手在不住地顫抖,到底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事故的後遺症呢。


    ——不,那是因為她在緊張。


    對必須得確認那件事感到緊張。


    浩子最先在意的是禦門的安危,於是真琴提議,直接去問警察最迅速。


    假如禦門還活著,他很有可能會聯絡警察。而且據說山彥總是將屍體交給警察處理,所以即使出現了最壞的情況,也或許能從警察那裏得到消息。真琴大概是根據這些理由做出判斷的吧。


    從真琴一本正經地說出“屍體”二字時起,浩子就一直抖個不停。她也肯定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但一想到之後就要對此進行確認,就不禁緊張起來,尤甚於去看考試成績時。


    同時,真琴也在想著別的事情。


    離開醫院後,她馬上就打電話給警察局。一開始接電話的人根本不願搭理她,但她說出“山彥”“禦門”倆名字,再做解釋後,馬上就換人接電話了。


    對方是個聲音低沉的男性,雖然沒聽到他的官職,但他說話語氣架子十足。


    “我們在調查禦門智德先生的消息。”


    真琴如此說道,對方考慮了一下後,戒備地問道:


    “你是什麽人?”


    真琴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學校後說道:


    “我們有可能被山彥盯上了。”


    真琴此言一出,對方再次陷入了沉默。


    果然無法輕易取得溝通麽,在真琴正要組織語言試圖從別的切入點說服對方時。


    “明白了,總之我們先談一下吧。”


    男人如是說道,於是真琴她們就趕往警署了。


    真琴從那個警察的反應中明白到,浩子所說的都是事實。雖然她原本就沒懷疑浩子的話的真實性,但卻認為多少有點誇張。不過,從自己說出山彥這名字後對方的反應來看,這件事肯定相當重大。浩子的話大概並無誇張。


    那麽,山彥能用咒術這事也是真的嗎?


    據說山彥能操縱人。禦門推斷他很有可能擁有跟自己和步相同的能力。


    那個人隨心所欲地濫用力量,殺了很多人。


    真琴一想到這兒,一股黑暗的奇妙感覺就立馬湧上心頭,脊背一陣發冷。這種感覺讓人難受到不得了。


    兩人都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沉默不語。


    的士司機從剛才起就一直透過後視鏡偷看兩人的情況。兩個女高中生打的去警察局大概很不同尋常吧。


    沒過多久,的士就到達了警察局。


    之前留在醫院的馬克也追了上來,兩人一狐一同踏進高大的警察局。她們走過正門的玄關後,真琴在窗口報上剛才問到的名字、不一會兒,一個身穿製服體格強健的男人就走了出來。


    “整一個鄉下大叔啊。”


    正如馬克挖苦的那樣,來人麵孔樸素,看起來老老實實的。


    他給人感覺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但真琴沒怎麽跟這種現代男性交流過,所以沒啥自信。


    “你剛才說話太過冷靜了,我還懷疑是是不是假的。不過怎麽看你們都應該是真正的女高中生。”


    男人遞了兩張名片給她們,一看隻見職位那欄寫著“局長”二字。


    兩人看完名片後,局長就急不可耐地開口說道:


    “首先必須得告訴你們,很遺憾,我無法以警察的身份參與到此事當中。本來,就連跟你們談及此事都是禁止的,所以我希望你們把這看作是我的私人行為,而不是一個警察對公眾所做的事。”


    局長神色認真起來,如此說道,真琴不禁感覺一陣意外。她本以為警察如此懼怕山彥,肯定會拒絕談及此事。


    局長一臉抑鬱地繼續說道:


    “之前,我們局裏也有兩個手足被山彥殺掉了。上司吩咐說不要多管,但我真的咽不下這口氣。雖然無法調動組織行動,但我還是想在私人層麵上盡最大的努力幫忙。”


    他似乎拿出極大的勇氣說出這番話,放在桌子上的手緊緊地握成拳。


    “雖然大叔出於義憤做到這份上很了不起,但他看來是活不長了啊。”


    馬克笑著插嘴道。


    “他一個外行人不管怎樣努力都幫不上忙,隻會毫無還手地被殺而已。”


    不知為何,它自從聽到浩子的話後,就一直很興奮。這令真琴很不悅。


    不過,馬克說的話真琴也不得不同意。她也覺得山彥如果能做到跟自己一樣的事的話,大概輕易就能殺掉這個局長吧。此前他肯定也是這樣鏟除妨礙者的。局長的熱情雖然難能可貴,但太過意氣用事隻會釀成危險。


    然而,以真琴現在處境來看,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想熱心幫忙的警察。


    局長喝了口茶,大概要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吧。他接著說道:


    “實際上,這事還真是丟臉。你以為我們為什麽會被賦予持槍,蹂躪他人人權的權利?那是因為我們要進行普通人無法進行的搜查,舉槍麵對普通人無法對抗的犯人,不是麽。可你看現在我們怎麽樣了?”


    局長搖了搖頭繼續說下去:


    “碰到個比自己強的對手就馬上全體投降,而且還掩蓋案件,助紂為虐。這是自薩摩人川路利良在一八七四年設立警視廳以來,日本警方最大的醜聞。如果對手真的無法應付,向軍隊,或是其他什麽部門坦言一切,請求幫助也好啊。可上頭沒有這樣做,說什麽羞於啟齒!”


    看來喝茶根本無法平複局長激動的心緒,他話尾的語氣裏充滿著憤怒。


    “我不希望你們認為警察全都是這樣想的。警察中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輕易地接受這份恥辱,他們不過是敢怒不敢言罷了。不僅是我,我們之中還是有人會發自內心地為此事煩惱的。但隻要沒人明確地采取行動,這件事就會永遠地不了了之。所以我想借此次機會,做個先鋒。”


    真琴不解地看著浩子,隻見浩子雙眼濕潤,似乎單純被新協助者的出現感動了。


    真琴心想,或許她的想法跟自己不一樣,她覺得這個局長很可靠。真琴隻覺得局長的態度讓人目不忍視,就如同自願去做犧牲品一樣。


    大概是自己看出了他的無力,才會覺得他的發言滑稽可笑吧。這種認知方式就連真琴自己都覺得很是殘酷。


    “小姐,機會難得,就讓我利用一下吧。這大叔身為公仆,為正義而死也正好是他心中所願吧。”


    馬克笑嘻嘻地說道,但真琴沒有搭理它。


    “雖然你這番心意很難得。”


    真琴打算對局長直言。


    “但今天我並不是來尋求協助的。警察隻要做最小限度的分內事就足夠了。老實說吧,你要來協助,我可沒信心能保護你。”


    真琴這番話令局長和浩子大吃一驚,兩人都不禁雙目睜圓。


    真琴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對他們說過自己的能力。不過,這方麵的事也不能全盤托出。真琴迴避了核心問題,迂迴地向局長解釋了一下,說自己在數年前與禦門相識,在禦門專業所屬的那個領域裏也算是達人了。


    “很抱歉。雖然依仗他們的幫助對我們來說會更方便。”


    真琴向旁邊的浩子道歉道,浩子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


    “沒事,我覺得有賀你的想法是正確的。我也覺得將太多的人卷進來不好。禦門先生也是這樣想的。”


    浩子很快就理解了真琴的用意,不過局長的神色就有點複雜了。


    他在身為公仆的正義感,以及在對卷進不幸事件的少女的同情心驅使下,奮起表明了自己的決心,結果反被少女以“無法保護你”為由拒絕。


    局長不禁當場失態,露出一副仿佛喝到了什麽苦東西的表情,愣住了。


    “可是。”


    居然總算開口了。


    “你,記得是有賀小姐吧?就算你擁有和禦門先生一樣的能力,光憑這個也無法對付這次的敵人吧?再怎麽說,對方也是稀世殺人魔……即使做好犧牲的覺悟,我也必要要參與其中。不然的話,你們隻會落得跟禦門先生一樣的收場。”


    局長最後那句話令真琴有了反應。


    “跟禦門一樣?是指什麽?”


    “唔,感覺這談話順序奇妙起來了。”


    局長陰沉著臉說道。


    “禦門先生死了。”


    警察局的停屍房內沒有任何宗教裝飾,相當樸素。


    隻有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個蓋著白布的祭壇,上麵放有香爐。祭壇後方有一張床。一個人蓋著白布躺在上麵。


    真琴身旁的浩子屏住唿吸,臉色發白,身體痙攣似地僵住。


    “正好昨天,山彥用宅急送把他送到了局裏。那個叫山彥的家夥都把警察當作屍體處理員之流了。……算了,他要這樣認為也沒辦法,誰讓警察太沒用了。”


    局長可恨地說道、


    “我們做出這樣的事,總會有報應的吧。”


    他拿起一根線香,插到香爐上。


    “死因是什麽?”


    真琴代僵住了的浩子問道:


    “被霰彈槍射中身體。我們在遺體體內發現了子彈。那子彈叫做00號鹿彈,是用來狩獵大型野獸的子彈。大概當場就身亡了吧。”


    局長對著遺體雙手合十,默默禱告完後,轉過身。


    “我雖然對禦門先生不是太了解,但也感覺很心疼。他堅持長年獨自調查,結果我們卻讓他落得如此慘死的下場,身為警察我感覺屈辱得不行。而且還聽說我們警察害怕被山彥盯上,一直拒絕接受他的報告。這樣一來,就連他在最後進行了怎樣的調查都不知道。不過事到如今……”


    局長盯著真琴的雙眼,說道:


    “……怎樣,能告訴我嗎?你知道他搞成這樣的理由吧?所以才會來這裏詢問他的安危。什麽他會被殺?”


    真琴沉默了下來,浩子現在的狀態可無法靜下心來談話。


    局長明白到她們無意迴答,歎息一聲。


    “能,讓我看一下他的臉嗎?”


    浩子聲音顫抖地問道。看來她還沒能接受禦門的死。局長安慰說還是不要看的好,可浩子根本不聽。


    局長無奈之下之後掀起蓋住屍體臉部的白布,讓浩子看下麵的遺體。


    那張臉雖然變了顏色令人感覺變化相當大,但毫無疑問正是禦門的臉。浩子瞬間咽了口氣,仿佛要按捺住心中的動搖似地閉上眼。


    “謝謝。我已經沒事了。”


    浩子再次睜開眼後,局長將白布重新蓋了迴去。


    兩人來這裏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她們在祭壇前獻上線香,默默地禱告後,


    “那我們就先走了……”


    真琴說完就要離開。


    “有人來了。”


    馬克話音剛落,外麵就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穿著華麗僧衣的僧人走了進來。


    僧人一臉不耐地盯著兩個與房間格格不入的少女。局長連忙介紹說,真琴兩人是來打聽山彥和禦門的消息的。


    然後局長又告訴真琴兩人,這個滿臉皺紋的老僧是禦門的師父,昨天收到警察的聯絡,現在過來領取遺體。


    “智心的熟人麽。”


    老僧嘀咕了一聲。


    “據說是這樣。不過她們沒告訴我詳細的經過,說要是把我卷進去的話,她也無法保護我。”


    局長苦笑著說道。


    “唔。”


    老僧瞥了真琴她們一眼,走到床邊,掀起白布,確認了一下禦門的臉,然後蓋好白布,雙手合十,行了個禮。


    “都說了要你罷手。”


    老僧一臉不悅地喃喃自語道。


    “難得入了佛門,卻還拘於紅塵。而且一事無成,這不白死了麽。”


    他說完還抽了下鼻子。


    “哼,大冷天的要我來這種地方,還害我感冒了。”


    老僧背對著真琴她們,擦了擦鼻子,久久沒轉過身來。


    停屍間被沉默包圍,隻剩老僧僧衣摩擦聲。


    浩子感覺就如同禦門的死支配了這空間那樣。堅持獨自調查的他最後淒慘地死去,他的死象征著人們對山彥的無可奈何。浩子一想起他最後的身姿和話語,就忍不住哭了出來。不過房間內緊張的氣氛令浩子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沉默大概還會繼續下去吧。


    “禦門先生是否白死,還不能下定論。”


    真琴嘟噥了一聲。


    “如果接下來還是什麽都沒解決的話,或許確實如你所說。但如果他留下的東西和他的調查能幫助解決這件事情的話,就不能說他是白死了。”


    老僧一臉詫異地緩緩轉過身,用詢問的眼神看著真琴。


    “什麽意思?”


    浩子也不知道真琴想表達什麽,盯著她的側臉。


    真琴在兩人的注視下,依舊一臉平靜,說道:


    “我來繼承他的遺誌。”


    她的聲音清澈透亮。


    “然後,讓此事就此了結。”


    局長到最後仍不放棄地提出協助,但真琴還是沒有答應。


    “你就祈禱我不會變成一具屍體迴到這裏吧,這樣就足夠了。”


    真琴在離開停屍間時如此說道,局長不禁長歎一聲。


    “那就祝你能順利地找到山彥吧。找到你們又打算怎麽辦?”


    真琴對身後傳來的發問置若罔聞。


    兩人離開警察局後,馬上就投入到調查當中,首先是去管理村主由希子住過的公寓的房東家。前天禦門和浩子造訪時,他家正好外出。


    這次家裏總算有人了,一個中年婦女來到玄關前。


    突然聽到兩個少女詢問有沒有二十年前的租客的資料,婦女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不過真琴一本正經地捏造說“我在尋找失散多年的母親,那個人或許就是”,對方輕易地就相信了。


    根據婦女所說,當時管理那棟公寓的房東已經過世,現在是老房東的兒子,也即她的丈夫負責管理。


    丈夫或許也不太清楚當時的事情,不過過世的婆婆是個不管做什麽事都一絲不掛的人,或許會有留有當時的文檔記錄。婦女答應真琴她們,幫忙找一下資料。


    真琴留下手機號碼以便聯絡後就告辭了。接下來兩人來到村主由希子租過的廢棄公寓。雖然聽說禦門和浩子已經調查過那裏了,但真琴還是想自己確認一下。而且她也對禦門在最後那天去過怎樣的地方很感興趣。


    “這裏就是公寓。”


    浩子抬頭看著那棟破舊的建築,雖然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凍得通紅,但卻完全沒露出感覺冷的樣子,她的側臉反而讓人感受到堅強的意誌。


    由於剛出院,浩子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太好。剛才真琴提議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但卻遭到浩子的強烈拒絕,浩子說休息太浪費時間了,而且不能拖前來幫忙的真琴後腿。


    在卷入到此事之前,真琴對浩子幾乎一無所知,現在她感覺浩子是個比外表看起來要堅毅得多的女孩子。不知道浩子是正義感強,還是對禦門抱有特別的感情。但不管怎樣,浩子看起來就是希望自己在這件事上懷有特別的使命感。


    ——我看起來也有點怪吧。


    真琴之所以會插手這件事,並不是因為正義感,而是不願看到與自己像似的人引發這種案件。


    真琴如此想著,走進了建築物,拂掉沾在裙子上的雪花。由於大部分雪花都化成了水粘在裙子上,所以出乎意料的難以拍落。這鎮上的雪含水量真多。真琴想起在自己以前住的鄉下,雪隻要一拂就會刷刷地掉落。


    接下來兩人就開始調查公寓。


    首先,一進門的走廊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上麵有幾行腳印。浩子說跟上次他們來時一樣,也就是說自那之後就沒人再來過這裏。


    那上麵的腳印確實隻有三個人的。最大的是禦門的,小一點的是浩子的,而小孩子的小腳印大概是那個叫丙的少女的吧。


    禦門好像說丙並非被操縱,而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協助山彥的。不過真琴總感覺無法理解。她並不是懷疑禦門,隻是根據自己的經驗感受,實在無法理解像自己這樣的人不通過操縱都會有人跟從。雖然或許會有人像典子那樣,當自己這種人是朋友,但那麽小的一個少女到底是怎麽想的才會去跟從山彥。


    據說那小女孩說話方式也很奇怪,或許這其中有什麽禦門不知曉的內情。根據現狀還無法推測出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兩人調查完公寓的其他出入口,還是沒發現其他人走進來過的痕跡。山彥那邊的人沒再來過這裏,也就是說這裏應該沒什麽重要的情報。


    真琴如此想著,來到二樓由希子他們住過的房間。房間裏的情況也跟浩子之前來時別無二致。


    真琴試著嗅了一下,不過什麽氣味都沒聞到。


    “像狗一樣啊。”


    馬克嘲笑道,真琴毫不在意,還反問馬克,用它那非人的力量能不能感覺到什麽。不過馬克一臉平靜地說什麽都感覺不到。


    “真是沒用。”


    真琴冰冷地說道,馬克笑了笑。


    聽說禦門在這房間裏進行過返魂術,那時候由希子曾提到壇子的事。這讓真琴冒出了一些想法,不過她什麽都沒說。真琴雖然看到了壁櫥裏的汙垢,但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如果接受了那個局長的提議的話,或許能對汙垢進行分析,但事到如今真琴也想請求他們。


    而且,就算請求他們幫忙,山彥也會將分析結果連同調查員一起毀滅的吧。過去他就始終這麽幹,結果現在警察那邊什麽證據都沒留下。這時候必須要用與警察過往不同的調查方法去收集情報。


    真琴覺得自己應該能做到。


    最後,她們調查了浩子他們遇到丙的那個房間,發現少女曾睡過的地方留有一縷頭發。這是少女的頭發吧?雖然毫無用處,不過真琴還是將頭發夾在了筆記本裏。


    接下來她們還去了稻荷神社裏的那間小屋。禦門曾在這裏生活過,浩子也到過這裏。


    屋裏散落著禦門用過的毛毯,食物容器等生活用品。包裏的行李也被扯了出來,散在地板上。浩子嘀咕說這跟那天最後看到的情景不一樣。那麽,這估計是山彥那邊的人搞的鬼。


    山彥看起來異常執著於禦門藏起來的村主由希子的屍體,所以這很有可能就是山彥做的,不過光憑這些還無法做出判斷。或許這隻是別人的惡作劇。小孩子,或是壞學生也會做這種事。


    “馬克。”


    馬克正坐立不安地在空中飛來飛去,真琴喊住它,問它能否根據殘留在房間的氣味探查出入侵者。


    “我可做不到這種像狗一樣的事。我說過了吧?我是腦力勞動者。”


    馬克毫不在意地說道。


    “這種事還是拜托野分去做吧?那條狗應該很擅長做這種事吧?”


    馬克的提議真琴也想過。但現階段能否取得步的協助還是未知數。


    真琴迴過神來時,浩子正跪到地上拿起那塊毛毯,眯起眼,神情痛苦。真琴心想,她大概想起禦門了吧。


    真琴突然試想了一下,浩子對禦門到底抱有怎樣的感情?不過馬上就放棄了。自己可沒這種探索他人感情的能力。


    “出去吧。”


    大致調查一番後,真琴如此說道。她看出浩子見到禦門的遺物後心情不佳,而她的情緒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低落,這同樣令她很不快。


    兩人決定到附近的咖啡廳喝點熱飲,讓完全冰冷了的身體舒緩一下。不過,即使點的熱飲送上來了,浩子也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而真琴則在腦海裏整理情報,所以誰都沒開口。


    在兩人都沉默著的時候,真琴的手機響了起來。剛才拜訪的房東太太打電話來,說是找到資料了。兩人留下都沒怎麽喝過的熱飲,就匆匆離開了。


    各自打過招唿後,房東太太將兩人帶到客廳,將文件擺到兩人麵前。當年的合同和入住審核時提交的文件一份不漏地找到了。即使過了這麽多年,文件都沒有劣化,文字也清晰可讀。


    與村主由希子本人相關的文件中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新情報,結果兩人隻是再次確認已知情報而已。真琴將文件上的情報與浩子所說的情報對照後,發現基本吻合,看來文件上每一欄所寫的內容都屬實。


    合同上補充有搬遷日期。寫的是十九年前的日期,這也與之前聽到的情報基本一致。搬遷時租客村主由希子應該已經身亡,那這手續是由誰來辦理的呢,真琴雖然很在意,但合同上並未寫明。


    同居人這欄上寫著一個叫村主慶介的名字,親屬關係填的是兒子。真琴想知道這人後來的行蹤,但文件上還是什麽都沒寫。


    “您知道這個叫慶介的小孩子後來怎樣了嗎?”


    真琴無奈之下,隻好直接詢問,不過房東太太果然也不清楚。不過她說現在正在上班的丈夫或許有聽說過,並答應等丈夫迴來後再聯係真琴她們。


    真琴心想,她是聽信了自己尋親的謊言才會表現得如此周到熱心的吧。真琴感覺有點愧疚,但還是迴答了一句“請務必幫忙”。


    兩人查閱了一大堆文件,最大的收貨就是保證人那一欄。


    那上麵清晰地填寫著親屬關係為母親的人的姓名和住址。這應該能成為極其重要的線索。真琴記下筆記,禮貌地道謝後離開了房東家。


    她們走到外麵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真琴雖然還有餘力,但大病初愈的浩子看起來已經精疲力竭了,於是兩人決定終止今天的調查,到真琴的公寓整理情報。


    浩子之前完全不知道真琴過著獨居生活,而且還住著這麽高檔的公寓,被招唿進屋後,身體不由得緊張到發硬。


    “有賀家裏好有錢吧。”


    真琴沒有迴答浩子,而是問她要什麽喝的。


    浩子選了果汁,而真琴則喝熱牛奶。隨後真琴才想起,自調查開始後兩人就什麽都沒吃,於是拿出蘋果派請浩子吃。一開始說沒食欲的浩子吃了一口後,感歎說好吃,最後把蘋果派全部掃蕩一空。真琴則一如既往的吃杯麵,不過浩子看到後似乎很意外,訝然地說:“像有賀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吃這種東西”。


    兩人吃過東西後總算恢複了一點精神,湊到一起開始在筆記本上加注,整理情報。


    首先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必須得設定最終目標。


    局長也說過了,假如揭開了山彥的真實身份,查到他的住址,光憑自己和浩子又能給這件事帶來怎樣的結局呢。


    “掌握確鑿情報後,就隻有報警了吧……”


    浩子如此說道,這確實是最恰當的手段,但真琴想必不會同意。


    從報警到實際抓捕到山彥為止,很可能會出現大量的人員犧牲。而且,如果能成功抓捕還好,但即便有了確鑿情報也不一定能將山彥繩之於法。山彥很有可能會逃掉。


    倒不如說,真琴不看好警方能逮捕山彥。


    如果山彥的能力如禦門猜測的那樣,警察隻會一個接一個不明不白地死去。不,山彥甚至連這樣做的必要都沒有。他隻需操縱幾個警方內部的重要人物,借他們的口發出錯誤命令,就足以破壞警方的組織力了。


    那麽,在網絡上公布調查到的山彥的情報,再附上照片會怎樣?浩子提出了這樣的建議,但這樣做能否得到如期的效果還值得懷疑。


    無差別撒布情報後,山彥確實無法再消滅證據,他的生活大概也會變得有點不便,但實際上到底會有多少人真的相信這些情報?用超能力殺害警察的斬首殺人魔,而且新聞也沒報導,大家都隻會把這當作奇談怪論吧。


    “那該怎麽辦……”


    浩子一臉困惑地問道。


    “方法有兩個。”


    真琴冷靜地說明道。


    第一個方法是真琴個人用管狐的力量將對方製服,然後交給警察。


    第二個方法則是自己兩人親手殺掉山彥。


    此言一出,浩子的表情頓時黯淡了下來。她大概也察覺到了吧,隻是不想得出這樣的結論。


    “切合實際的,隻有後者了吧。”


    真琴表情不變地說道。


    “即使將山彥製服交給警察,之後警察也無法囚禁住山彥。再說,我的能力也不一定完全適用於山彥,所以能否製服他還是未知。而殺死他的話,還是有可能做到的,而且這樣做也不必有後顧之憂。恐怕禦門先生的目的也是將山彥殺死吧。”


    浩子也知道這點。


    “或許這樣做確實是最好的。可殺人什麽的……”


    老實說,浩子自己也並非對殺害禦門的山彥毫無殺意。但要她把殺死山彥當作明確的目標,她還是心有抵觸的。在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她還未曾試過以殺害別人為目標采取行動。


    即使拋開心理上的問題不談,自己兩人能否做到如此狂妄的事還尚有疑問。對方可是殺人無數的殺人魔,而實際上就連心懷戒備的禦門也都被他輕易地殺害了。


    “不過,有賀你能做到嗎?”


    雖然浩子在溜出醫院時目睹了自己的母親被附體的情景,但她還是有點懷疑,真琴到底能做到怎樣的程度。


    “雖然無法斷言。”


    真琴慎重地迴答道。


    “但至少可能性不為零。”


    “既然有賀你這麽說了,應該就是那樣了……”


    浩子頓了頓。


    “可是,我還是覺得那樣很危險。雖然有賀已經被卷入至此,再也無法改變什麽,可我還是非常不想看到有賀因此被殺……”


    真琴神色有點疑惑。


    “如果隻能這樣做的話,就由我來動手吧。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引來的事件。”


    浩子飽含感情地說道。


    “不。”


    然而,真琴語氣平靜卻又又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這事隻能由我來做。”


    浩子好像無法理解真琴為何能如此幹脆地斷言,一句話都說不出。


    “這件事肯定是屬於‘我們這邊’的世界。所以,身為‘那邊世界’的鬆田,或警察沒必要做到這份上,你們強行插手進來隻會徒增令人遺憾的結局。”


    “你是指是否能使用那種法術嗎?”


    “你也可以這麽說吧,不過更極端地說……那個,我和山彥,還有楠瀨,肯定都身處一場與大家不同的夢中。”


    “夢,嗎……”


    浩子嘀咕了一聲,低下頭。


    “這麽說來,禦門也說過這樣的話。附身血脈的人們都身處同樣的幻想中。”


    “幻想麽。”


    真琴不禁在想,恐怕禦門是故意對浩子另說一番意思有著微妙差異的話的吧,不過真琴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


    “那是一個可以侵蝕他人的夢的夢。……雖然鬆田你已經被卷進來了,但我感覺如果你以殺人這種形式參與其中的話,就真的無法迴頭了。日本從前的妖怪,幽靈大概都是殺人兇手衍生而來的吧,我感覺會發生類似的事。”


    浩子什麽都沒說,房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看到浩子的反應,真琴才注意到自己的話在聽起來就像神秘學者口中的神諭,她雖然想用理論性的話把自己的感受傳遞給浩子,但無論怎樣都想不到合適的解釋。


    或者說,自己心中自然湧起的那份感覺本身,真的就是神秘學者所特有的非理論性的東西,隻是自己沒有察覺而已。這種想法伴隨著一陣令人不快的驚訝湧上心頭。


    真琴一直認為,自己雖然在使役管狐,但究其根本,使役應該是基於理論性的原理運作的。如果在不知不覺間,盲目的想法在自己心中紮根,使自己漸漸無法正經思考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真琴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後背一陣發冷。


    桌上的馬克正衝她眯眯笑。真琴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有話想說的話說不就好了。


    “總之。”


    真琴輕咳一聲,說道:


    “不管怎樣,在這局麵下,鬆田參與行動會很危險,我可不想看到你死去。”


    麵對這句直白的話,浩子隻能不情不願地點頭讚同。


    丙本想著稍微午睡一下,結果卻一直睡到天黑。


    她在床上醒來時,時鍾指針已經轉過九點了。窗外微光朦朧,大概是積雪發射月光了吧。


    她戴上睡著時被摘下的口罩,走出房間。


    穿過黑暗的走廊來到客廳後,發現裏麵一片漆黑寂靜,沒有人在。不過,大鋼琴的琴蓋上放著一本翻開了的樂譜,留下了曾有人在此活動的痕跡。


    今天應該不是鋼琴老師上門授課的日子,所以慶介應該是在獨自練習吧。這數年間,閑極無聊的慶介開拓了自己的興趣,現在每周都會請講師來授課一次。他本人曾自嘲似地說過,興趣增加是頹廢的前兆。


    慶介以個人投資家的身份在社會上活動。實際上他的收入主體也是投資所得,在此基礎上還有一些雜活的收入,過著非常富裕的生活。使用蠱能令他在經濟活動中立於不敗之地,而且他還確保了幾份能發揮自身能力的職業,所以他無需在經濟上操勞。雖然馬上就要搬家了,但應該不必擔心費用問題。


    丙去廚房裝了杯水,用來吃藥。幾種藥片按一次的分量裝起來,她將藥全都含到嘴裏,喝了口水一口氣吞下去。如果不吃藥的話她的身體就會陷入危險的狀態,給行動造成障礙,可即使吃藥,她身上的病也無法根治。


    丙在想,最近自己老犯困,會不會是病情惡化造成的。


    感覺大腦正漸漸壞死,所以才會老犯困。


    丙走到地下室,如預想的那樣,慶介在那裏。倉庫裏有一個與天花板齊高的架子,上麵擺放著蠱的壇子。慶介正站在架子前,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麽。他說自己正在挑選搬家時要處理的壇子。


    壇子上就連日期和成為材料的人的名字都沒寫。丙無法理解慶介是以什麽為基準進行篩選的,不過她也沒打算深究。她覺得自己沒有那權利,而且慶介總會用一些旁人無法理解的視角去看待事物。


    外麵的雪積得相當深了,因此即使慶介出動了所有的蠱都還沒找到他母親的遺體。不過慶介看起來也不怎麽焦急。


    他最擔心的是有預料之外的第三者把遺體帶走,他大概覺得下這麽大的雪,這種可能性應該很低。


    這房間中安裝了不少空氣潔淨機,噴灑了大量除臭劑,但還是掩蓋不住從眾多壇子裏散發出來的腐臭味。在這裏站上三十分鍾,連衣服都會沾上腐臭味。如果這裏不是構造特別的地下室的話,恐怕早就引起附近居民的大騷動了。


    從剛才起,慶介就時不時地嘀咕兩句,他並不是在對丙說話,而是在對站在身旁的蠱說話。


    丙似乎沒什麽特別的事,她確認了慶介的所在後就走迴上層準備洗澡了。


    她在鏡子前脫掉衣服,幼小少女的裸體倒映在了鏡中。不管過去多少年,這副可恨的身體都不見絲毫成長。在戶籍上,她今年應該已經二十三歲了,可這十年來,她的身高和體型都完全沒有變化。


    據說這也是疾病的影響。由於生長激素分泌異常,從幼兒園時起她的發育就開始明顯放緩。即便到了小學畢業的年紀,她的外表還是和小學一年級沒什麽區別,身體就此完全停止發育了。


    丙光是在鏡中看到自己那張帶著口罩的臉就會感覺無比討厭。那有如時間靜止般天真的麵容隻會令她不快。那張臉跟以前照片上看到的,母親小時候的臉一模一樣。


    丙的母親是個很惡心的家夥,總是用令人作嘔的衣服和化妝將自己打扮得年輕,看起來一點都不自然。


    母親對罹患不治之症的丙傾注了近乎誇張的同情與關愛,但在年幼的丙心中,總覺得這份母愛並非純粹,而是包含著什麽肮髒的感情。


    母親大概從未將丙當作一個獨立的個人,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丙有著自己的意誌。她應該隻是把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不會再成長的丙當作投影自己逝去的少女時代的工具罷了。她每天都會買衣服給丙穿上,然後稱讚好可愛,好可愛。這種話讓丙聽著就想吐。


    丙感覺自己就像被當作了活祭品一樣,她甚至還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母親詛咒,才會患上這樣的病,停止發育。


    丙還有個姐姐,不過這姐姐她同樣不喜歡。姐姐很妒忌丙,母親不在時就會出言中傷再也不會成長的丙,或者做些無聊的事惹丙不快。


    ——真是個蠢貨。她大概以為我真的被母親所愛,獨占著母親。其實我隻不過是被當作一個換衣服的人偶罷了。而且她這陰暗的性格才是母親對她敬而遠之的理由之一吧。這簡單的道理就連年紀比她小的我都能一眼看出,可她卻完全不理解。


    比起那些惹自己不快的事,有個想法如此愚蠢的家夥待在身邊更讓丙討厭到不行。


    如今,令她不快的母親和姐姐都已經死了,可自己還帶著那張與母親一模一樣的臉,這令她感激無比的惡心。


    丙不喜歡的不僅是這張臉,就連自己的心都讓她感覺不協調。


    身體沒有發育的話,周圍人也會一直將其當小孩子看,因此本人的說話方式和性格也很容易停留在孩子階段。丙害怕自己變成那樣,總是暗自提醒自己要用大人的說話方式和思考方式,但她不知道這做法到底有沒有成功。她覺得自己太過在意要做得像個大人這事,就像誤入了一個扭曲的誤區。靜靜地凝視自己的內心時,能看到的隻有一顆醜陋地成長到無可救藥的畸形內心。每次她都會想,這大概就是自己的歸宿了吧。


    丙與慶介相識是在慶介殺害母親和姐姐的時候。


    她從醫院診察完迴家,當時還是高中生的慶介正雙手沾滿鮮血地在廚房肢解她的兩個血親。這就是他們相遇的場景。


    碰到這場景,丙既沒害怕,也沒驚訝,雙眼直視著現場。


    不過那並不是因為擔心母親和姐姐的情況,丙自始至終都沒對她們倆產生過半點感情。雖然平日就沒感覺到親情,但看到這種場麵居然還是沒湧起一絲感覺,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同時心裏也沒有平日的鬱憤一掃而空的解放感。她隻覺得乏味,就如同在看廚師切開自己無法食用的魚一樣。


    吸引丙注意的是切開人類身體這行為本身。平日裏擁有人格和意誌,能自主活動的東西正被人當作物體切開,這情景出奇地令丙著迷。她出神地看著,一步都無法移開。


    少年把從兩人身體上切下的,還滴著血的腦袋和內髒分別裝到塑料袋裏,然後再塞進運動包,工作就此完成。少年在辦事的時候一次都沒迴頭,但他似乎已經注意到丙了,站起來後看向丙那邊。


    現在的慶介對於一些目擊者和預料之外的狀況反而感到期待,大多會放置不管。但當時他還沒這種不合常理的想法,總會將一切障礙排除。年輕的他遠沒現在從容,所以會做得很徹底。


    那時慶介也打算在處理完材料後再殺掉丙。他帶著這樣的想法轉過身後,才發現對方隻隻是個幼女,可成不了材料。


    在帶有強烈殺意的目光注視下,丙才迴過神來。


    ——我要被殺。


    她終於理解現在的狀況了,但心中低喃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事不關已一樣。


    大概是因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時常會意識到死亡吧。即使拋開這點不談,他心中對將死的自己的感情也是冷冰冰的,與看著母親和姐姐被解體時的心情別無二致。那時丙才感覺她對自身的感情跟她對母親和姐姐的輕蔑與厭惡如出一轍。她察覺到這點後,不禁愕然了。


    後來丙聽說,慶介看到即使自己走近過去,眼前的少女也沒有哭泣,更沒茫然自失,隻是目光冷靜地站在那裏,讓他感覺很不可思議。


    那時慶介突然想到。


    或許這少女是自己的同類。


    “能看到嗎?”


    他如此問道。


    慶介是在問丙能不能看到附近的蠱,可是丙無法理解他的話,誤以為慶介是在問能不能看他自己。


    隨後丙認定自己目擊到了誰都看不見的東西,或是不能看的東西。——眼前這個問出這種問題的人肯定是妖精什麽的。


    丙當場愣住了,大腦經過一陣短暫的空白後迴過神來,聽到慶介又問了一遍,才慌忙點頭。


    就這樣,慶介相信了她是同類,沒有殺害她,而是將她帶走了。


    慶介很快就發現丙其實看不到蠱,於是就對她失去了興趣。但丙得知慶介並非妖精後,想法卻始終如一。


    在避人耳目的地方殘忍地肢解屍體,連人死後的靈魂都收為奴隸的慶介與虛無縹緲的妖精並無區別。對在世間無容身之所的丙來說,和慶介在一起就等同於給了她一個獨一無二的棲身之地。而在給慶介當使魔的日子裏,丙不知不覺地萌生了想要完全成為那個世界的人——即成為蠱的念頭。


    丙讓慶介答應她,在她完成使命後,就把她製作成蠱。自那之後她就一直以此為目標而活。


    所以,她才能忍受住疾病造成的無意義的痛苦。當心中湧起強烈的自我厭惡時也是,隻要想象一下自己的頭骨,和粘在其上的臉麵,還有沒用的大腦與心髒在壇子裏與內髒如融合般慢慢腐化的情景,就會頓時感覺神清氣爽。


    那情景就宛如做夢,而且心願達成的瞬間很快就要到來。


    慶介跟她說過,很快就要金盆洗手了,到時候就將她製成蠱。


    丙在稍早之前就注意到,慶介開始對山彥的活動失去熱情,看不到未來的方向。丙本來還擔心山彥會不會反悔當初的約定,但現在看來那不過是杞人憂天。


    丙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幾乎沒有過高興這種感情,隻有在想到這件事時,她才會略微感覺到欣喜。


    因此,她最近心情很不錯。在洗完澡弄幹頭發時,她甚至在想趁現在試著哼下歌吧。


    不過,這時恰好響起慶介從地下走上來的腳步聲,所以丙最後還是沒試成。


    丙走出脫衣間想要迎接慶介,但慶介早已坐到桌子旁,手正拿著一個裝有威士忌的酒杯。他看到丙後微微一笑,看來他今天的心情也很好。


    “鬆田浩子和有賀真琴接觸了。”


    慶介一臉期待地說道。


    “看來鬆田浩子的失憶是演戲。她們倆溜出了醫院。那時候,有賀真琴好像使用了那個,記得叫管狐來著?”


    慶介喝了口酒。


    “我們也該做下接待的準備了。”


    說完,衝丙笑了笑。


    傀儡子·後 四


    久裏宮女子高中的第一節課開始了。


    典子正一臉不悅地將手撐在桌子上托著腮。


    今天真琴沒來上課。昨天她們離開醫院之後怎麽樣了?她大概還和浩子在一起吧。肯定是這樣吧。


    早上班會的時候,班主任吉行才剛說起浩子從醫院失蹤的事,還說如果有誰對浩子的行蹤有頭緒的話,請聯係。


    如果她們倆在一起的話,翹課後到底在做什麽呢?在醫院時聽浩子的語氣,好像她從一開始就在等真琴。這就是說,她不僅是要找步,找真琴也有事嗎。


    典子從浩子偏偏選擇這兩人,以及馬克的語氣中大致推測出浩子遇上了怎樣的麻煩,也明白了自己被排解的理由。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有點生氣。


    再說,浩子擅自溜出醫院,她媽媽怎麽辦?昨天看她媽媽已經疲憊不堪了,她媽媽或許都要得病了。


    而且,步今天也連續請假,很讓典子擔心。昨晚打電話時,步說今天應該可以上學了,結果今天還是沒來,大概是病情突然惡化了,又或者她也和真琴她們在一起。


    ——最近那家夥也學會隱瞞了。


    以前的步就連一些聞所未聞的秘密都會喋喋不休地對自己訴說。現在步雖然仍會纏著自己嘮叨,但迴答自己的提問時偶爾也會含糊其辭了。


    心裏自然也明白這是步的獨立人格健全了。但如果是熟悉的事物,即使稍有變化,也會讓人在意。


    這麽想來,自己和步已經相交很久了。最初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能來往這麽久。


    典子在與步同班前就聽說過步的傳聞了。


    有個少女會四腳著地地走動,對人亂吼亂咬。


    班上的同學都在背後拚命地說她壞話,說她是狗和人雜交生出來的,生來就被狂犬病侵食了之類的。不過這對典子來說太難以想象了。


    後來典子雖然與步成了同班,但實際直到臨近暑假期間,她總共才見過步數次。而且那幾次,步都被同年級的學生欺負,上午就早退迴家了,隻給典子留下不管被說些什麽都隻會老老實實地低下頭的印象。


    那時典子覺得,說步像狗應該誇大了。不過她也不會因此就對步心生同情。步不管被說了多過分的話,都隻會保持沉默,典子不太喜歡這種性格。她覺得,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弱肉強食,如果不管被說什麽都不反抗的話,會一直被欺負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管在哪個班級,欺淩都是常有的事吧。因此,典子最初並不怎麽關心此事。但自那時起,事情發生了改變。


    平時負責送打印資料給步的學生鬧別扭說不想再去了。她說步的家裏會傳出吼叫聲,可怕到不得了。


    典子覺得那個膽小的家夥太過誇大其詞,所以很生氣,她說之後就由她去送資料吧。典子要親眼確認狀況,如果是子虛烏有的話,就譴責那些造謠的學生。


    但當她來到步的家後,就發現情況真如那學生所言。


    典子按下門鈴,步的母親打開門後,屋裏傳出什麽東西倒下的巨大響聲。之後還有哭聲,吼叫聲。步的母親一臉抱歉地苦笑。


    典子本以為隻有今天是這樣吧,之後每天都來送打印件,但每三天都會出現一次大體相同的情況。這下就連典子都不得不認為班上的傳言沒錯。不過,要去肯定某件自己曾否定過的事讓典子感覺無比屈辱,於是她被矛頭指向了步本人。


    “能讓我見一下步嗎?”


    那天步的母親一如既往地來到玄關收打印件,典子對她如此說道。


    步的母親雖然很疑惑,但典子沒有退縮,態度強硬地請求了幾次,終於讓步的母親屈服了。


    步的房間跟現在一樣在二樓。那天她似乎很安靜,門後沒有半點聲音傳出。


    “那個啊,田端同學,步稍微有點怪……”


    典子無視了開始解釋的步的母親,打開了房門。


    隻見房間內一片狼藉,家具倒了一地,步頭上披著一條毛毯坐在廢墟上,雙手緊握住手柄,正翻著死魚眼打電視遊戲。


    她轉頭看向突然打開門的典子,臉上浮現出詫異的神色。這時,她披在頭上的毛毯滑落,露出一頭如男子般的短發。明明之前在學校看她都是一頭豔麗的黑色長發,現在這是怎麽迴事?步的頭發不僅是短,而且還歪歪斜斜,一塊深一塊淺的。


    典子雖然很好奇她的發型,但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你為什麽不去上學!”


    典子一說話,步就害怕地縮成一團。


    “她是誰?”


    步看著母親問道,典子直截了當地報上了名字。


    步完全被典子洶湧的氣勢嚇到了,再次伸手拿起毛毯,但典子一手將毛毯拍落,說道:


    “我說你啊,雖然班上的人都嘲笑你,可我還是認為那是胡扯的。所以,如果你是這副樣子的話,我會很難辦的。”


    “對,對不起。”


    步捂著被拍的手,眼淚汪汪地迴答道。


    “為什麽要哭?”


    “因,因為,又給人添麻煩了…”


    泫然欲泣的步話沒說完就停下來了。


    典子歎息一聲。


    “總之,你從明天起給我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來上學。明白了嗎?”


    可步對此毫無反應,一言不發,隻是抖個不停。


    “為什麽一點都不幹脆?”


    “可,可,可是,我做不來……大家都討厭我,我還是不要去上學的好……”


    步話說到一半就哭了起來,沒能把話說完。


    “就因為這樣你才會被欺負!”


    被典子一喝,步整個人哆嗦著縮成一團。


    典子看到步這樣子,才想到自己說得太過了,她再次歎息一聲。


    “明白了。那大家再欺負你的話,我來保護你。如果有人嘲笑你的話,我就百倍奉還,罵到他哭。吵架的話,我可不會輸給任何人。明白沒?所以你要來上學哦。”


    典子語氣有點溫柔地說道。


    步扭扭捏捏地移開視線,說道:


    “我不想看到,有人哭……”


    “那就不罵到他哭好了。這我也能辦到。”


    “可,可是,我在學校裏又沒有朋友……”


    步悠遊寡斷的態度再次令典子忍無可忍。


    “夠了!那我來做你的朋友!這樣行了吧。”


    典子用力地跺了下底板,如此說道。步聞言戰戰兢兢地看著典子,問道:


    “真的嗎?”


    “真的。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典子用力地點了點頭,再度叮囑道:


    “所以要來上學哦!”


    “朋友……”


    步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典子最後的話,一臉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著。


    迴想到這裏,典子才發現原來當初是自己對步說“交朋友”的。之前完全忘了這事,不僅如此,她甚至在不知不覺間誤以為是步求她做朋友的。


    ——這件事就不要再想起了。


    如果讓步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會被她說些什麽。


    總之,這就是步和典子相遇的開端。步第二天真的去上學了,如預想中的那樣,她又被班上的人欺負了,但典子也遵守了約定。雖說如此,可步的行為舉止並未馬上變得像正常的孩子那樣,之後步也在學校裏惹了不少事。典子想起,步每次闖禍自己都會被卷入其中。


    現在迴想起來,已經過去近十年了。


    步有一兩件事隱瞞著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總之,不管是步還是真琴,隻要沒有危險就夠了。


    典子歎息一聲,心中無比擔憂。可既然不知情,她也無計可施。


    典子決定之後再次聯絡步後,就集中精神聽課了。


    高三第一節課是是化學,大家都來到化學實驗室上課。


    總的來說,屬於文科的典子不太擅長這科目,而且任課的男老師說話語速也快得不像樣,很難聽清。老師正在前麵的桌子上邊進行實驗邊講解,但典子卻聽得一頭霧水。


    本來這學校的大部分學生都不善理科,那老師講課還這麽快,學生成績變差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有學生抱怨過,但老師完全沒改正,就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樣。正當典子痛苦地聽著難聽的課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這時課已經上到後半段了,老師將這天教的內容以問題的形式寫在黑板上,然後自己坐到椅子上,把時間交給學生們。按照這老師一貫的教學方式,再過一會兒後,他就會隨意點幾個學生起來迴答問題。


    雖說不擅長的科目,但今天教的內容不難,隻要複習一下就不成問題。典子很輕易地就推導出了答案,然後放鬆集中起來的精神,隨即發現教室靜得嚇人。


    大家都默然不語是正常的,但現在就連動筆的聲音都聽不到,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典子詫異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發現所有學生都保持麵向桌子的姿勢一動不動。


    “那個,老師……”


    典子試著唿喊老師,但老師也沒半點反應。不僅是學生,就連老師也都眼神呆滯地愣住了。典子頓時感覺後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這到底發生了什麽。典子心想,難道自己是在做噩夢?這句描寫並非慣用的表現手法,實際上,典子確實做過類似的夢。


    不過,現在的情況與夢境有所不同。


    大概在夢中人的感情和辨識能力都會有所麻痹,即使身處異常的世界中,也不會有任何感覺,隻會覺得自然。但現在典子感覺敏銳,恐懼感在心中翻騰不息。


    心中這種不協調的感覺就如同將清醒的自己放入到夢的世界中。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這種事不可能發生的。


    典子按住胸口做深唿吸,努力讓劇烈跳動的心髒平靜下來。隨後她再次觀察四周的狀況,如果這真的是現實的話,應該會有什麽能證明的東西。


    化學實驗室裏的所有人都像丟了魂似地一動不動,但他們的身體還是會隨著唿吸起伏。也就是說這並不是時間靜止,或是全部人瞬間死掉。他們還活著,隻是停止了活動而已。


    他們為何會一起停止活動?想到這兒,典子注意到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


    周圍的人全都瞬間不動了,那為何隻有自己幸免於難還能活動?


    想到這問題時,典子頓時醒悟引發這現象的人針對的是自己,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典子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得馬上離開這教室,她如此想著馬上站了起來,但已經晚了。


    哢嚓一聲,教室後麵的門打了開來。


    走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他身穿看似很高檔的長大衣,麵容陰柔,但五官端正,至少可以說是個美男子。青年正表情平靜地盯著典子看。


    “你好,初次見麵。”


    他語氣輕柔地打了個招唿。


    “你就是田端典子小姐吧?”


    接著說出了典子的名字。


    “你是誰?”


    典子嘀咕的聲音完全走調了。


    “不必這麽害怕。我找你沒什麽事。我真正想找的是你的朋友。我想在見她之前先打聽點事。”


    青年如此說道,讓典子冷靜下來。


    聽青年這麽一說,典子也明白大概的事情了。


    青年大概是昨天真琴卷入的浩子事件中的相關人員吧。他肯定是出於什麽理由,跳過當事人來找自己。如此非常識的事件令典子隻能想到這種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該怎麽辦?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此事的相關情報,就算對方是事件的重要人物,自己也完全沒依據判自己該說些什麽。


    在現階段,典子能理解的唯有,對方絕非常人。


    “這是,你幹的?”


    典子問道,青年點了點頭。


    “我在外麵跟人談重要事情的時候都是這麽做的。有軍團包圍的話,即使有人打擾,也能保證安全。”


    青年如此解釋道,但典子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聽他的語氣,典子可以確定這裏的異變就是由他引起的。雖然不知道他用的什麽方法,但肯能是像真琴那樣能操縱別人。昨天浩子母親突然用別人的語氣說話的情景典子還記憶猶新。


    以前步所說的超常現象和犬神,與眼前的狀況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這世界到底怎麽了,先是冒出個持管者真琴,然後又出現一個靈能力者禦門,最後輪到眼前這個青年。如果隻是步一個的話,典子還不覺得有什麽。可異能者接二連三地出現後,一種自己常識錯亂了的錯覺開始逐漸籠罩在典子的心頭。


    這世間是什麽時候開始充滿如此荒誕的事情的?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典子自己一直都認為死者的靈魂是不可能幹涉現世的。更不用說,死後能力變得比生前還要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若不然,曆史肯定早就被死者刷新好幾迴了,而且如果真的有如此強的影響力,世人也不可能認識不到。然而,在現實中靈魂和奇跡之流仍停留在迷信的層麵上。


    典子覺得相信靈魂或神這種想法本身是人類對世間的不合理的抵抗,甚是可貴。但死人的力量更強大,生者必須要服從死者這種事對世人來說完全沒有意義,這麽一來生存不就完全沒價值了麽!


    而實際上,那個超越常識的青年正是靠這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讓班上的所有人都變得如同人體模型一般。此時他正對自己提出些莫名其妙的質問。即使自己不合時宜地憤憤不平,眼前的事實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如果這是夢的話,真希望能快點醒來。


    “來吧,我們談一下。”


    眼前的青年相當平靜,他抱著臂,背靠在牆壁上。


    “今天我是來問楠瀨步和有賀真琴的事的。而且,其實我也想和她們倆的朋友聊一聊。因此,為了能輕鬆地談話,我才會搞出這麽大的動作……不過,對你這樣的平凡人來說,這應該是難得一見的場景吧?你喜歡嗎?”


    “不管你問什麽我都不會迴答。”


    典子冰冷地放言道。


    過於超現實的狀況讓典子的大腦像注射了輕微麻醉劑般一陣眩暈。


    一切都超出了典子的理解範圍,她隻明白一點,自己的處境很危險。這男人如果真的可以操縱別人,隻要他願意,肯定能對自己為所欲為。


    不過,一想到處境絕望,典子反而能幹脆地將錯就錯。


    “我沒有任何事情能迴答你。我跟那兩個人也不是很熟。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這迴答好像讓青年有點意外,他楞了一下後,迴問道:


    “可我聽說你和楠瀨步相識很久了?”


    “久是久,但我不怎麽喜歡她。”


    “有賀真琴呢?”


    “她才剛轉學過來,我對她所知不詳。”


    典子已經豁出去了,雖然一開始有點害怕,但說出了一句粗魯的迴答後,之後的話已經不需要勇氣了。


    “再說了,求問於人還有這種方法?裝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即使聽到典子飽含敵意的話,青年神色也沒有絲毫變化,


    “世人稱我為山彥。”


    “化名?你覺得這名字很帥氣?那樣的話,你的品位可真是差到極點。”


    典子說完試著笑了笑,但臉上的肌肉因緊張而僵硬了,沒法順利地笑起來,而且聲音也控製不住,有點竭斯底裏的感覺。


    青年大概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麵了,麵對典子的這種態度也沒露出特別的反應。


    “你還是不要太過逞強為好。你大概不知道吧,山彥這個名字在警察間可是有名的連續斬首殺人魔。”


    “我可沒聽過這樣的新聞。”


    “那是因為他們奈何不了我。這種負麵新聞是不會報導的吧。大眾媒體也是人嘛,如果危及到自身的話,他們也會安安分分的。”


    青年用閑聊似的口吻說完,輕輕地拔出小刀,直起腰。典子正想他要做什麽,就看到他把刀刃貼到眼前少女的臉頰上,緩緩抽刀。


    鮮血從傷口流出將臉頰染紅,可少女還是一動不動。


    “大概就是這樣,我會讓你看看我平時非常享受的工作。你要是還不說的話,我就得再切得大膽點。我都做到這份上了,你還不給我老實點?最近我的心也軟弱起來了,殺害無關的人我也會心疼的。”


    青年聳了聳肩說道。


    典子無法做出迴答。如果對這樣的家夥多嘴的話,那兩個人會怎麽樣?


    可是,如果繼續守口如瓶的話,眼前的同學又會被傷害,自己可沒保持沉默的自信。


    “我覺得你也沒什麽必要庇護那兩個人。她們大概也是我的同類。”


    “同類?你在說什麽?”


    “我並不是說她們也殺人如麻。你身為她們的朋友居然不知道?她們跟你就像兩種不同的生物。”


    “你錯了,她們是普通的女孩子哦。”


    典子等著青年,她覺得自己這句話並無虛假。


    不過青年似乎不這麽認為。


    “你真的不知道嗎?或者是不打算說?算了,就算不知道,你也還有用途。有了傷害你的理由,我就可以毫不心痛地對你做各種事了。怎麽樣?現在說的話還來得及。”


    他說這話時語氣很是平淡,但聽起來不像是開玩笑。


    典子依舊保持沉默。雖然她也不願去想殺人魔口中的“各種事”,但她也不會因此就聽從對方。


    “之後你隻要老實地迴答我的問題,我答應平安放你迴去。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守約的。因為違約就等於自己貶低自己的話的價值。”


    這大概是真的吧?


    典子的心出現了輕微的動搖。


    現在說出來的話,他真的會平安放自己走嗎?如果真能如此,或許也是一個選擇。這時候先按他的話去做,之後再跟步和真琴商量或許也不壞。再說,麵對能操縱人心的對手,即使自己想保持沉默,也無法繼續隱瞞下去吧?那麽自己說出來應該更好,至少還能提高生存幾率。


    就算表現得再義氣,死了的話就一切都完了。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努力讓眼前這件事平安結束。這樣做肯定沒錯。再說,自己所知的那點事就算說出來也不一定會增加那兩人的危險。


    ——這情況從一開始就對什麽都不知道的我太過不利了!


    典子想了幾秒後,做出了決定,眼中隱隱泛起淚光。


    她眼淚汪汪,視線模糊地瞪著對方的臉,開口說道:


    “無可奉告。”


    青年已經懶得用語言來迴答典子了。


    他點了點頭,以此為信號,典子踉蹌了一下,當她調整完姿勢時,臉上已經失去了表情。


    傀儡子·後 五


    “為什麽不起床?”


    母親不悅地逼問道。


    “今天身體感覺還不太舒服。”


    不過,她迴了句無可反駁的話,所以母親也沒再多說什麽。


    這天步睡懶覺了。


    她的身體昨天晚上已經完全康複了,可她想起明天還要帶親手製作的糕點去學校,於是就一直奮戰到深夜,身體情況再次惡化。大病初愈就熬夜,導致身體比想象中的還要疲勞。她在熟睡時甚至下意識地把鬧鍾也關了,醒來時早已日上三竿。


    明明昨晚才幹勁十足地對典子宣言說今天會去上課,結果卻成空話了,真是悲哀。


    再加上她做糕點做到一半時似乎完全睡迷糊了,結果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糕點糟糕到連自己都猶豫要不要給人吃,最後隻能哭著處理掉。


    從昨天到今天,完全沒碰上一件好事。一想到這,步就頓時覺得自己好可憐,差點就哭出來了。不過她還是做好了上學的準備,想著至少出席一下下午的課。


    因為下雪騎不了自行車,所以步吃過午飯後就提早出門了。母親擔心她的身體,叮囑她坐公交去上學。但步無論如何都想走著去上學。她攬上圍巾,戴上耳罩和厚厚的手套,心想全副武裝應該沒問題了吧。


    臥病在床期間,她發現外麵開始下雪了,於是非常想去玩雪。


    她非常容易得感冒,可偏偏從小就很喜歡雪。隻要稍一下雪,就會強行拉住一臉不耐的典子到外麵玩雪,然後就發高燒,飽受病痛煎熬,這已經是每年的慣例了。即便如此,每到第二年,她還是會把教訓忘個一幹二淨,繼續找典子玩雪。


    這天她也特意踏上有積雪的地方,一直走到學校門前,還捏了個小雪人捧在戴著手套的手上,小心翼翼地運到教室去。


    她想讓典子和真琴看看。


    步一臉歡喜地踏進教室,但教室裏卻看不到典子和真琴。


    這時候學校才剛剛午休,平時她們都是三人一起在教室裏吃午飯的。可為什麽今天她們倆會不在?平時強拉著她們一起進餐的自己不在,她們就各吃各的了嗎?


    ——得讓她們關係再親密點才行。


    步在心裏喃喃自語道。


    不過,她們倆去哪兒了呢?步向旁邊的同學打了聲招唿,看到對方臉上貼著張白色的創可貼,不禁吃了一驚。


    “第一節課上著上著,我就突然失去了意識。老師說我突然摔倒被劃傷了,可真的是這樣嗎?”


    那學生一臉懷疑地說道。


    “楠瀨你才是,這雪人是怎麽迴事?”


    她好像很在意步手上的雪人。


    據那學生說,真琴似乎缺席了。而典子早上應該還在的,現在說起來才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那學生一臉不可思議,好像也是現在才注意到。


    “早退嗎?可小典的書包還在這裏啊。”


    “也是哦。真是奇怪。那估計還在學校裏麵吧。”


    那學生的迴答實在不得要領。


    典子如果在學校的話,不快點讓她看雪人就要融化了。步先把雪人放到桌子上的書包上,再給典子打了個電話。


    電話雖然撥通,但典子沒接。她是把手機放在書包裏出去了嗎?步試著把耳朵貼到典子書包上,也沒聽到手機鈴聲和震動聲。如果手機是隨身帶著的,那典子為什麽不接呢。


    總感心中有點不安。


    結果午休結束時典子還沒迴來,步隻好把雪人拿到洗手間用水融掉。雪人融掉倒是沒什麽,典子到底去哪兒了呢。下午第一節課結束後,步來到辦公室找班主任吉行。


    吉行的表情出奇的疲憊不堪,步向他詢問了一下典子的去向,得到的答複是他收到了典子的早退請假條。


    吉行說他上完第一節課迴到辦公室,發現桌子上有一張典子留的假條。


    即便如此,將書包留下就走還是令人覺得可疑。步請吉行把假條給她看一下,隻見草紙上用圓珠筆寫著假條,大意是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早退。


    這確實是典子的字,但步總感覺有點不協調。


    “感覺,筆力比平時輕了一點……”


    “那是因為身體不適到要早退,所以身體很虛弱吧。”


    “可是她書包還放在教室。你不覺得奇怪嗎?”


    “那隻能說她身體虛弱到拿不了書包。我也知道你很擔心,可我也就知道這些啊。你如果真的擔心的話,就自己去看望一下吧?”


    吉行像是趕步走似地說道。


    “那我現在也早退。”


    “啊?”


    “流感突然複發了……不好意思!”


    步轉身背對著不知所措的吉行,走出了辦公室。


    她走到沒人的地方拿出手機,撥通了典子家裏的電話。剛放學迴到家的典子弟弟接了電話,他用口齒不清的聲音告訴步,典子還沒迴來。


    明明早退了,卻沒有迴家嗎?


    看來真的發生了什麽事,步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


    這種時候該怎麽辦?找警察?不,沒必要突然去找警察。那麽,或許應該先告訴班主任吉行。不過看他那樣子好像很靠不住。步完全想不到該怎麽辦。


    ——不行,內心動搖了。


    步做了個深唿吸後,重新握住手機,撥通了真琴的電話。


    她今天好像也因為感冒請假了,不過現在已經別無他法了。要說典子除了家人和自己之外,還會跟誰聯係的話,步能想到的就隻有真琴。而且冷靜的真琴應該會給自己指明行動方方針。


    電話等待音響了好久真琴都沒接電話。她身體虛弱到這地步了嗎。


    該掛了吧,在步剛冒出這想法時,電話總算接通了。


    “喂喂……”


    真琴壓低聲音打招唿道,步也草草地打了個招唿。


    “小典失蹤了。”


    “田端?”


    於是步把狀況告訴了真琴。


    “這……確實很可疑呢。難道田端她……”


    雖然步很在意真琴低聲喃呢的話,但與嘀咕聲一起傳來的雜音也同樣令人在意。那聲音感覺不像是電視的聲音,而且其他更吵鬧的聲音。


    “電車?”


    步隻能想到這種聲音。


    “啊?”


    “有賀你不是感冒在家休息的嗎?我怎麽聽到了電車的聲音。”


    步指摘道,真琴很抱歉地對步坦白說,感冒這理由是假的,其實自己是有事出遠門才缺席的。


    “誒,要去哪裏?”


    麵對步的提問,真琴難得地含糊其辭,之後她說道:


    “……這樣啊。我也很擔心田端,都這時候了,我或許該將事情告訴楠瀨。”


    隨後真琴說出的話給步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真琴就自己所知的一切,向步解釋了一下事情的概要。


    “怎麽會這樣……那個和尚居然死了……”


    步緊緊握著電話,說不出話來了。


    “田端或許以某種形式被卷入事件中了。這麽想話,就能解釋這不自然的狀況了。估計那時候周圍的人都一起被操縱了吧。”


    真琴的聲音中帶著憐憫。


    “這是我的失誤。聽了鬆田的話後,我本以為隻要不把事情告訴典子,就能讓她免受危險……”


    真琴輕歎一聲。


    “看這情況,對方很有可能已經盯上楠瀨了。你要當心一下自己和家人周邊的情況。讓野分幫忙的話,應該能事前察覺出異變。”


    “就是說那個叫山彥的人對小典做了什麽?”


    步雙唇失色地嘀咕道。


    “不知道,不過很有可能。”


    真琴冷靜的聲音從聽筒傳出。


    “我現在正趕往村主由希子母親的家。我想事情很快就辦完,結束之後我就馬上迴去。在此之後你先待在安全……”


    “不,我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呐,真琴你有沒有什麽頭緒?例如小典會在哪兒?”


    真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老實地迴答了、


    村主由希子的公寓和神社小屋裏都留有事件相關人員的痕跡。雖然真琴什麽都沒找到,但步和野分出馬或許能有別的發現。


    至於典子所在的地方,她就想不到了。雖然典子有可能在山彥那裏,但山彥的所在地現在還沒找到。


    “你自己小心點,不要亂來。”


    真琴再三叮囑後,掛斷了電話。


    通話結束後,步呆立了一會兒才迴過神來,馬上就展開行動。


    她雖然不願想象典子正身處那個叫山彥的可怕家夥那裏。但萬一真是那樣的話,就必須得馬上找到典子。


    步在查探真琴給的情報前,先迴了趟教室讓野分嗅了下典子的書包,試著直接追蹤典子。


    身為犬神的野分對人或動物的詛咒性感情的波動反應敏感,不過它實際上的嗅覺到底能發揮多大的作用還未曾試過,仍是個未知數。


    步讓野分嗅夠之後,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地板上,野分立馬精力充沛地跑了出去。步倍感意外,心想不會這樣就找到典子的所在吧?不過野分跑到學校外麵後就一動不動了。典子大概被帶上了車,或者是被其他氣味幹擾了,又或者是野分從一開始就隻是在隨便亂跑,並未在追蹤氣味。


    雖然無法確定是哪個原因,但總之就是跟丟了。步歎息一聲撿起野分。


    接下來她走向神社,去調查真琴告訴她的地方。


    步看到通往神社的雪地上留有一堆腳印,不禁嚇了一跳,不過這些腳印應該是昨天到訪的真琴和浩子的吧?步順著腳印來到神社後麵,看到真琴說的那間小屋了。


    打開門後,發現裏麵四處散落著生活用品,這些東西都是那個名叫禦門的和尚用過的吧,步想到這,不禁感覺一陣心痛。


    雖然隻在之前見過一麵,但步卻出奇地對他印象深刻。步仍清晰地記得他在快餐店說自己戀人被殺時那寂寞的笑容。沒想到他也被那個就連警察都無法逮捕的殺人犯殺害了。


    為什麽這麽輕易就把人殺害?


    據說那個名叫山彥的人跟自己和真琴一樣,有著操縱別人的能力。


    這種人隻要不失手應該能輕易殺掉普通人吧,而且隱瞞形跡或許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既然擁有那樣的能力,就算不殺人也足以在社會上立足了吧。為什麽必須得殺人呢?據說山彥奪走了很多女性受害人的內髒和腦袋,而且還接連殺死了調查此案的警察。


    那家夥這次把典子也卷進來了。


    隻要一想到典子變成受害人的情景,步就感覺要瘋了。


    ——必須得快點找到她。


    步冷靜下來後,將野分放到小屋內。野分在禦門的遺物間跑來跑去,讓人眼花繚亂。它似乎感覺到了不正常的東西,看動作就知道它明顯興奮起來了,就像以前在美貴家找到犬神的腦袋時那樣。


    “野分,發現了什麽?我想知道和尚離開這裏之後去了哪兒。典子或許就在那裏。”


    野分對步的話充耳不聞,繼續興奮地跑來跑去,沉醉在某種看不到的事物中。看來隻能等野分冷靜下來了。自己也試一下能不能找到什麽吧?步撿起房間角落那團毛毯,湊到鼻子前嗅了下。


    毛毯上散發著步平時聞不慣的氣味,大概是男人的體味吧。不過,也就僅此而已,除此之外她什麽都想不到。


    ——果然得警犬之類的才能派上用場啊。


    步如此想著,突然看向野分,隻見它已經停了下來,直立起身子,扭頭盯著身後。


    步吃了一驚,正要轉身。


    “小妹妹,別嗅人家的毛毯啊。”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電車在廣袤的雪原上疾馳。


    真琴掛斷步打來的電話後,長歎一聲。


    失敗了。


    雖然她考慮到了山彥會直接盯上自己幾人,但沒料到山彥會越過自己去找典子。她認為自己現在將要去的地方有著重要的情報,並預測山彥肯定會采取措施阻攔自己。


    ——難道前方什麽線索都沒有?


    不安湧上心頭,但還不能認定情況就是如此。考慮到山彥對村主由希子遺體的執著,以及禦門被山彥叫去前的經曆,前方應該有著接近事件核心的線索。


    真琴馬上想到了兩種可能性。


    一,山彥可能早已在前方做好了準備,自己絕對無法從那裏得到情報。


    另一種可能則是,對方根本把握不到自己的行動。


    除此之外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但現在真琴還想不到。不管怎樣,典子的失蹤還是讓她很擔憂。如果山彥對她做了些什麽的話,自己這邊的行動會受到很大的製約。


    ——果然對我們很不利啊。


    雖然有經驗上的差別,但攻守雙方的差別也相當大。對方可以任意盯上己方親近的人,而己方卻必須得保護好所有人。


    旁邊的浩子一臉擔心地看著獨自煩惱的真琴。在真琴告訴她典子行蹤不明後,她頓時神色黯淡地低下了頭。


    “鬆田不必擔心。”


    真琴安慰道。


    假如浩子一直裝作失憶,不對任何人說起山彥的事的話,典子或許就不會失蹤。但如果放任山彥不管,還是會出現其他受害者的吧。


    對真琴和步來說,典子被卷入危險之中確實是件很嚴重的事。但不能光憑這點就說浩子做錯了。


    禦門死了,警察也不肯出動,如果再沒人勇敢地站出來的話,事情就不可能解決。真琴覺得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浩子的行為很值得讚賞。


    真琴如此勸說後,浩子依舊愁眉不展。


    “總之,我們能做的就隻有盡早解決此事。”


    這下浩子大概終於想通了吧,她一臉堅決地點了點頭。


    “不過。”


    浩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開口說道:


    “有賀真是非常冷靜啊。”


    大概是因為相處的時間長了吧,浩子對真琴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親近。


    真琴神色微微一暗。


    “我隻是無法對其他人抱有感情而已。”


    她輕聲嘀咕道。


    “才不是,小姐最近可是相當有人情味啊。”


    馬克不合時宜的明朗聲音響起。


    “而且,你比較一下,山彥那家夥怎麽樣?他實際上是個忠實於欲望的家夥吧?其實小姐你也想那樣做的吧。我本來就為了實現不被世人認可的夢想或希望才存在的吧?真是的,山彥簡直就是個理想的契約對象。以前跟我搭檔的,小姐的祖先其實也有著很美妙的欲望。”


    真琴聽到這番話,感覺有點理解為何自從插手這件事之後,馬克就一直這麽愉悅了。


    “你喜歡那樣的家夥?”


    “算是吧。”


    “碰到楠瀨的時候你不是說同類很危險嗎。”


    “確實如此,可不管怎麽說,最近小姐的行為漸漸偏離我的口味了。”


    這話令真琴很不快。


    如果現在失去馬克的話,真琴就失去了對抗山彥的手段了。那意味著一切的可能性都將消失。雖然自己跟馬克相處已久,但確實如馬克所說,自己最近總是做出些與馬克意見相違的行動。


    一想到這兒,真琴就緊張得渾身繃緊。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是馬克你自己選擇成為我的使魔的,所以你不想再幹時也有權自己做決定。……不過,請先讓我了結此事。”


    真琴低著頭嘀咕道。


    “喂喂。我那隻是開玩笑罷了。小姐是我最好的搭檔。而山彥,假如他加害於小姐的話,那麽他就是敵人。”


    馬克苦笑著說道。


    “……就是說他現在不是敵人?”


    “山彥現在盯上的是典子,而不是我們,我看不到他對我們有敵意。我說小姐,這樣怎麽樣?現在就拋棄這些凡人,跟隨山彥怎麽樣?他說不定會接受我們哦。和那家夥聯手的話,就算征服世界也能做到吧。”


    馬克開了個玩笑後獨自笑了起來,但真琴隻是皺著眉頭,沒有迴答。


    浩子自然是聽不到他們的對答。雖然真琴大致對她介紹過馬克,但看到真琴在眼前自言自語後,她還是覺得很奇妙,此時正露出一副無法言喻的表情盯著真琴。看來真琴的態度讓她很不安。


    “沒事的。”


    真琴輕聲說道。


    ——真的會沒事嗎?


    不久之後,電車到達了目的地,兩人下了電車。這鎮上的積雪比真琴她們住的地方的積雪要厚得多。


    她們已經事先在地圖上調查過目標的住址了。根據情報,會有公交開到那附近,但真琴不想和不特定的多數人同乘,於是選擇了的士。


    冷清的環形交叉路口上隻停著一輛的士,兩人坐了上去。剛一上車真琴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司機的臉看,確認他是否被附體。結果似乎造成了奇怪的誤解。司機突然高興起來,開車期間也一直纏著真琴聊天。


    為什麽每次坐的士,司機都這麽自來熟呢。真琴差點反射性地不悅起來,但現在她有事想問。


    “你知道大島多紀嗎?”


    真琴所說的是將要拜訪的人的名字。


    雖然文件上沒有寫明年齡,但她如果是村主由希子的母親的話,至少也該有七十歲了。在職業那一欄上填的是務農,但到了這年紀,現在應該退休了吧。


    今天早上出發前,真琴打了個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人確實是多紀本人。但真琴一報名字,對方就說“我不認識這人”,連說正事的機會都不給就掛斷電話了。看來這人戒心相當強。


    “啊。知道啊。”


    真琴提問時本來沒抱多大期待,但司機卻輕快地點了點頭。


    “我是這裏的本地人,而且那家人在這附近也很有名。你們要去那裏的話,就不要在便利店前下車了,我直接把你們送到她家門前吧?”


    “不用了,到便利店就行了。比起這個,你能跟我們說一下多紀太太的事嗎?”


    真琴如此一問,司機也不禁懷疑起來了。


    “你們什麽關係?”


    司機低聲反問道。


    “遠房親戚。雖然沒見過麵,但我有事非見她不可。”


    臨時想出來的謊言聽起來勉強,但真琴的表情表現得很自然。


    司機輕易地就相信了。


    “原來如此,看來內情很複雜啊。”


    接著他就開始講述那個老太太的事。


    大島多紀是個腿腳不便的老人,性格有點偏執,但為人表裏如一通情達理,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很信賴她。司機也認識多紀,小時候還經常被她訓斥。


    這附近大部分居民都是從祖輩開始就定居此的街坊熟人,但多紀並非本地出身。她在數十年前帶著獨生女無意中流浪到此地,隨後與務農的大島家長男相愛,結婚。當時親戚都以多紀來曆不明還帶著個孩子為由,反對這樁親事。但在長男的強力遊說下,兩人最終還是喜結連理了。


    “當時我還小,所以事情記得不太清,但不管怎樣這小鎮都跟都市不同,不論什麽事都會迅速流傳開來。多紀的經曆自那時起就一直在鎮上廣為流傳。現在還時不時能聽到人討論。”


    司機發紅的臉上泛起了笑容,如此說道。


    “多紀帶著的那個孩子難道是叫由希子?”


    司機點了點頭。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沒錯,確實是小由希。十分漂亮的妹子。因為跟我年紀相仿,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長相很像她媽媽。多紀老太太當時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啊。不過現在看起來皺紋滿麵的,完全沒了當年的風采。”


    司機說完笑了起來。


    隨後司機繼續介紹由希子的事。由希子相貌出眾,所以時常受人矚目、但中學畢業後沒多久她就離開了小鎮。據說是瞞著親戚離家出走了。這件事曾一度在鎮上傳得沸沸揚揚。大部分人都認為她是被哪個男人給騙走了,不過說到底那也隻是推測罷了,沒人知道其中的真正緣由。


    後來,在人們都遺忘了這件事的十年後,隻有一個據說是村主由希子兒子的少年突然被帶迴大島家生活。


    後麵這番話與真琴所打聽到的情報吻合。


    昨天晚上,現在負責管理由希子住過的公寓的男性如約打來了電話。


    二十年前,他正好在幫身體開始變差的前任房東打理事務,還依稀記得由希子退房的情形。


    前來辦理遷居手續的並非由希子本人,而是她的母親——也就是大島多紀。


    男人還記得當時與多紀閑聊的內容。多紀解釋說,租客村主由希子和男人私奔了。


    這是謊言,那時候由希子應該已經死了。而多紀撒這樣的謊,就是說她知道些什麽重要的事實,真琴如此推測。


    退房之後,多紀就帶著由希子的兒子會到鄉下自家了吧。


    “名字記得是叫慶太吧。不,是健太吧……”


    司機搜尋著模糊的記憶,說道。


    “是慶介。”


    真琴指摘道,司機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慶介。他在這裏住的時間不長,所以我都不太記得了。”


    司機苦笑了一下。


    正如司機所說的那樣,真琴幾乎沒從他那裏打聽到什麽與慶介相關的情報。據說慶介是個老實的小孩,也不惹事。等想起他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雖然不知道詳情,但聽說他去東京的學校了,現在還時不時會迴來探望多紀。


    “他應該已經步入社會了吧。不過年輕人離開了,就都不會再迴來了。”


    司機長歎一聲。


    沒過多久,的士就到達了便利店。


    因為多紀的職業是務農,所以真琴還想象她的家會處在廣闊的農田中。結果這附近隻是一片極其普通的住宅區。


    兩人看著事先準備的地圖,朝多紀家走去。


    “好像就是這前麵了。”


    來到多紀家附近後,拿著地圖在前麵帶路的浩子一臉緊張地迴頭看向真琴。


    “是啊。”


    真琴邊東張西望留心四周動靜,邊追在浩子身後,聽到浩子的話後點了點頭。雖然她心懷戒備,但實際上什麽都沒發生,不禁感覺有點掃興。


    隨後兩人來到多紀家門前。


    “好,接下來就按門鈴吧。”


    浩子一臉緊張地說道,但真琴卻看向別的方向。她視線前方停著一輛警車。


    “是警察啊,大概在休息吧……”


    能看到車內有個警察。


    真琴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警察。被兩人盯著後,那警察也注意到了她們倆,打開了駕駛座的窗戶。


    “你們倆,這種時候為什麽會在這裏?哪個學校的?”


    警察帶著鄉音招唿道。


    “不,我們是其他地方的學校的,那個……”


    浩子結結巴巴地解釋起來,說到一半就求助似地看向真琴。但真琴沒有開口,而且眯起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警察的臉。


    “有賀?”


    不解的浩子開口詢問,但真琴沒有迴答,緩緩將手插進口袋。


    然後。


    “馬克。”


    輕輕地嘀咕一聲。


    馬克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家夥被附體了。”


    “有賀!”


    真琴一聽到馬克的迴答,就蹬了一腳積雪的路麵,瞬間衝到警車前,拔出插在口袋裏的手。


    警察嚇了一跳,肩膀抖了下,盯著真琴手裏握著的黑色棒狀物。


    那是真琴上午在防身用品店買來的東西,商品名叫防身皮棍。細長的皮套裏塞入彈簧和鉛塊,握住其中一段揮動後,離心力就會將鉛塊甩入前端,猛烈地擊打對手。


    真琴冷不防地朝著從車窗探出頭的警察麵部狠狠揮擊。但一聲巨響後,皮棍隻將車門打凹了。


    事出突然,浩子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眼前的真琴再次揮起皮棍。警察正想將頭縮迴去,可他的動作不知為何很緩慢。真琴的手比他動作更快,斜著揮下的皮棍正中他的太陽穴,發出一聲鈍響。


    似乎一擊就讓對方昏迷了,警察癱軟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浩子完全搞不懂現狀,真琴突然發狂似地將警察打倒。她不由得深信真琴是被什麽東西附體發瘋了。


    “有,有賀?”


    浩子聲音顫抖地問道,真琴沒理會她,將手伸進車門內側,打開門鎖,然後拉開車門,警察的身體頓時摔出車外。


    滾落雪地的警察手上緊握著手槍。浩子看到這一幕後,大概理解真琴的行為了,點了點頭。


    “真是間不容發啊。”


    馬克在空中盤旋著如此說道,真琴隻是無言地點了點頭。


    ——多虧了和楠瀨比拚的教訓。


    她在那時學到,人在被附體後,無法用馬克進行操縱。所以這次她才會準備直接攻擊的武器。


    不過,這武器的破壞力超乎想象,沒想到居然有打凹車門的力量。雖說隻有一瞬,但這威力強大的東西還是擊中了警察的頭部。


    有點擔心的真琴蹲下來,確認了一下警察的狀況。心跳沒有停止,真琴頓時安心地歎了口氣。


    “有賀!後麵!”


    浩子大喊道。真琴以為是什麽事,迴頭看了眼身後,但浩子說的似乎是警車後座。眼前的車門打了開來。


    一個嬌小的少女跑了出來,正要飛奔而去,但真琴可不會讓她得逞。


    真琴跑過去,從後麵一把抓住少女大衣的衣領,把那嬌小的身體拽倒在雪地上。仰麵朝天倒下的少女瞪著位於口罩與劉海間的那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真琴。即使她的表情被遮住,真琴也能從她的眼神中感受到明顯的憎惡。


    下一刻,真琴就無言地一腳踹向少女。穿著長靴的腳踢中了少女的側腹,少女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


    在少女咳嗽的時候,真琴接著猛踢過去。少女的身體彎成了弓形,痛苦地扭動起來。


    從少女剛才的眼神看來,她好像並沒有被操縱。那麽她應該就是浩子說的那個丙。既然身份不明,真琴就將其視作與山彥或自己一樣能操縱別人的危險人物。


    那麽,即使她外表年幼也不能手下留情,更不會覺得她可憐。真琴踢起來毫不留情,不過用皮棍擊打如此嬌小的身體還是免了。


    真琴踢了幾腳後,丙的反應已經遲鈍下來了。真琴抓住丙的衣服,將她的身體仰麵翻過來後,她已經精疲力竭一動不動了。


    真琴為了確認她的表情,將她的口罩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天真無邪的少女臉蛋。少女的雙目失神,雖然還不至於昏迷,但看來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力了。


    看到那張被踢得滿是青腫的年幼的臉,真琴就想起小時候被附近的孩子圍毆的自己,心情變得有點不快。


    總之,目的似乎已經達成。


    真琴轉過身正想招唿身後的浩子,結果看到身後房子的玄關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拄杖站在那兒。


    那個肯定就是大島多紀了。可惜被她看到了這不堪的一幕。現在警察和幼女都倒在了雪地上,該怎麽向老太太解釋這場景呢?


    正當真琴開始在腦內算計應對方法時。


    “住手吧。”


    多紀一臉落寞地說道。


    “這是……”


    “我知道。”


    老太太對剛開口的真琴如此說道,她將拐杖拄到雪地上,步履蹣跚地走出玄關,來到可以俯視丙的位置。


    “這可憐的孩子還是一點都沒變啊。”


    她嘀咕了一聲。


    這場麵讓浩子一陣為難,她看向真琴。可真琴也不知道多紀在打什麽算盤。正當真琴目不轉睛地盯著老太太時,老太太轉過身來說:


    “你們是來問山彥的事的吧?”


    老太太突然說出一句觸及核心的話,讓兩人愈發無語了。


    老太太無趣似地皺了皺眉,說道:


    “我就是大島多紀。山彥的外婆。”


    之後兩人被招唿到多紀家裏。


    丙也被抬進家中,放到床上。多紀說這少女不會構成令真琴擔心的威脅,但真琴還是要求用繩子綁住少女。


    至於倒在雪地上的警察也被扶迴了有暖氣的車內,本來真琴主張奪下他的武器,但卻遭到多紀拒絕。


    多紀說這警察平時為人不錯,要是他因為失槍而失業的話,他的家人就太可憐了。而且附身靈體已經剝落,山彥又不在附近。根本就無法讓靈體再次附體。


    真琴雖然不相信多紀的話,但現在隻能按多紀說的做。


    老太太沒有理會兩個焦急的少女,拖著那雙不便腿,動作緩慢地泡著茶。


    “不用那個嗎?”


    那蹣跚的腳步浩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指著放在房間角落的電動輪椅,說道。


    “不需要。太過依賴這東西話,就變得真的無法走路了。”


    老太太冷淡地答道。


    隨後老太太遞了兩杯熱茶給兩人,率先開口說道:


    “山彥的真實身份是我的外孫,村主慶介。”


    多紀說,他從小就對世人懷恨在心,為了報複社會不停地犯罪。


    這本該是一番讓人吃驚的坦白,但多紀直言不諱地說出來反而讓真琴難以置信。


    “你,能‘使役’吧?”


    老太太突然發問後,雙目凝視著疑惑的真琴的臉。


    “看你從剛才起就像在戒備那些看不見的東西,你能看到那些誰也看不見的東西吧?”


    真琴猶豫了一下該怎麽迴到這個問題,她覺得既然對方都說出了重要的秘密,那自己也不該隱瞞什麽。


    真琴點了點頭,老實地告訴多紀自己飼養了一頭管狐。


    “沒錯吧。慶介也跟你一樣。所以你才會找到這裏來吧。”


    老太太歎息一聲。


    “今早打電話來的也是你吧。你們想將那個山彥怎麽樣?還有,你們為什麽會跟他扯上關係。他很危險的吧?”


    真琴全都如實迴答了,自己兩人想要阻止山彥,和禦門的關係以及禦門的死,還有現在朋友典子也行蹤不明的事。


    “唔。”


    老太太皺起眉頭。


    “雖然他說過不再殺人這種值得嘉許的話,可結果還是在殺人嗎。真的很抱歉。那個蠢貨真是不知適可而止。要是殺掉我這老太婆就能了事的話,這條老命我雙手奉上…”


    “不,比起這個……”


    真琴想要的不是老太太的命,而是情報。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山彥的所在。接下來要問的就是山彥能力的具體情報,他能做到怎樣的事,又是怎樣做到的。


    老太太好像一點都沒打算隱瞞,用枯萎般幹巴巴的聲音逐一解答起真琴的問題。


    首先,是山彥的能力。


    山彥使用的是所謂的“人蠱”,那是用特別的製法將人類做成怨靈,供自己驅策的咒術。山彥將此稱之為蠱。


    人蠱可以咒殺人類,操縱——這方麵據說和真琴使役的管狐幾乎沒差別,但山彥自小隻要一有空就會製作人蠱,所以他擁有為數眾多的蠱。多紀也搞不清他的蠱的準確數量,但應該不下十幾二十個。


    這番話令真琴都不由得為之吃驚。她僅擁有一隻馬克就幾乎可以為所欲為了,可對方居然擁有數十倍類似的東西,真琴根本無法想象。


    “把人殺掉然後操縱,他到底是哪裏找來這種方法……”


    浩子所受的衝擊尤甚於真琴,她緊握住顫抖的手,如此問道。


    “都是我不好。”


    結果,這方法是多紀傳授的。


    據說村主家以前是咒術家係。雖說如此,可他們也並非什麽誇張的家族,實際上跟流浪者沒什麽兩樣。


    村主家的先輩在諸國流浪,靠詛咒,跳舞等手藝掙取生計度日。這類人被統稱為傀儡子或是流浪遊女。


    在慶介母親小的時候,多紀曾多次對她講述這個故事。


    “我做錯了。”


    多紀說道。


    傀儡子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隨著時代的發展,到了多紀的年代族人已經不再從事傀儡子了。雖然咒術的施展方法流傳了來下來,但咒術已成舊話。多紀自己既未實踐過,同時也不相信。她隻是把這當作趣味怪談,用來哄小孩子睡覺罷了。


    多紀追述往事說,當時單親的母女倆四處流浪的境遇與傀儡子有幾分相似。令女兒覺得自己可憐這事一直都很讓她頭疼。現在想來,或許在講故事的時候,她還將自身的抑鬱寄托其中了。通過告訴女兒,自己的祖先從事的是特殊行業,所以自己母女也是特別的,以此來彌補幾分作為母親的威嚴,不能否認當時她還帶有這樣的想法。


    由希子對這個摻雜著感情修飾的故事信以為真了。


    她初中畢業後沒多久就離家出走了。數年後的某天,長大成人的她突然迴到這個家。


    與母親久別重逢的由希子心情相當好,多紀問其理由,她一臉欣喜地迴答說:


    “我也模仿先祖那樣,製作守護神了。這樣就能幸福相守了。”


    人蠱之術,多紀甚至都忘了自己曾說過這事,然而由希子卻說自己真的做了。


    吃驚的多紀訓斥由希子不能聽信那種道聽途說的故事去照著做,可由希子根本就聽不進去,反而生氣地迴去了。


    由希子好像也對兒子慶介講了那個從多紀那裏聽來的故事。由希子講故事比多紀還要動聽,結果慶介比母親還要更深信這個故事,之後就產生出了山彥。


    “都是我不好。如果在知道由希子殺了人的時候,我就想盡辦法勸阻她的話,事情就不會這樣了。”


    最後多紀還說了慶介殺死由希子的事。她說慶介太為自己的血脈感到驕傲了,無法原諒不中用的母親。


    之後多紀向慶介坦白,人蠱術不過是她對由希子講的道聽途說的故事罷了。慶介跟由希子不同,很坦然地接受了,但他在最後如此說道:


    “那就讓我來讓古時候祖先的力量複活吧。”


    他反而很喜歡這個趣聞,自那之後他比以前更重視多紀這個外婆了。


    與山彥相關的話題到此結束。山彥現在的住址和聯係方式多紀也不清楚。他總是突然來訪,電話也從來隻會由他打來。他經常說,如果一起住的話就不必擔心這些事了。估計如果多紀與他同住的話,他就有信心完全監視多紀的行動吧。他平時雖然對多紀禮貌有加,但內心其實一點都不信任多紀。


    多紀坦白,自己長久以來一直對慶介犯下的罪感到痛心,並請求說,如果要阻止慶介的話,她也想出一份力。


    真琴向多紀確認,如果要阻止慶介,恐怕就隻有殺死他。多紀點頭說沒關係。


    談話結束時,躺在隔壁房間的丙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她似乎強行掙脫了繩子,繩上還沾著血跡。


    真琴雖然很在意,但還是決定先放下此事。現在可沒時間浪費去搜索丙。


    多紀對此事深表歉意,但真琴也不好責備憐憫少女的老人家的慈愛之心。多紀說丙是山彥手下犧牲者的家屬,同樣隻是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


    “搞清楚了很多事啊。”


    真琴兩人先走出多紀的家等老太太做準備,期間浩子如此說道。


    “剩下的就是尋找山彥的所在了,還有就是必須找到田端。……不過,有老太太幫忙,我們心裏也有底了。”


    浩子聞言點了點頭,然後踩碎了一塊腳下的雪塊。


    “不過,或許不該說這樣的話……”


    浩子邊踩碎另一塊堅硬的雪塊,邊說道:


    “這下,那個叫慶介的人就失去最後的至親了。”


    傀儡子·後 六


    “幽,幽靈?”


    步看到眼前出現的和尚頭男人後發瘋似驚唿起來。


    “不是,不是。”


    男人說完笑了起來,他的身體就像照片成像失敗一樣通透。


    “可,可是,禦門先生已經死了吧?”


    步戰戰兢兢地問道,禦門“嗯”地點了下頭。


    “那不就是幽靈麽!”


    為什麽都這種時候了還開玩笑?步半怒地說道。


    “別亂說傻話。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幽靈和靈能者。”


    這個像似禦門的東西否定完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後,還淡然地笑了笑。


    他繼續對混亂的步說道:


    “同樣的,也不存在犬神,管狐和超能力。更進一步說,或許人類,石頭,水和空氣通通都不存在。竟然相信這些東西,真是愚蠢。”


    “……可是,禦門先生你確實就在這兒啊?”


    步頭痛地問道。


    “怎麽說呢。”


    禦門說完再次笑了起來。


    “總的來說呢,人類會相信親眼目睹的一切,但那並非真實。其實,真正在看世界的是大腦。也就是說,創造出世間一切的是大腦。大腦充滿著就連科學家都搞不懂的謎團,小妹妹你還對自己的大腦有自信嗎?大腦的問題可沒這麽簡單哦。”


    禦門滔滔不絕地說著一番莫名其妙的話。


    他用悠然的口吻地百思不得其解的步說道:


    “小妹妹,比起這個,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能聽我說下嗎?我想你幫忙找個人。”


    “我,我現在必須得先找出典子,所以不是做其他事的時候……”


    步本打算拒絕,但禦門似乎沒聽進她的話。


    “不,就那麽放著不管的話,她會冷得受不了的。要是知道下雪的話,我就不會做出這種殘忍的舉動了。這下我鐵定得下地獄了。”


    禦門一如既往,繼續含含糊糊地自說自話。


    正當步思索怎樣才能讓他聽自己的話時。


    “好,該出發了。啊,真是一場好雪,讓人忍不住想喝一杯。有能讓現在的我一醉的美酒嗎?”


    對方不等步迴答就走了起來。


    不管怎麽說,禦門智德都是這件事的關鍵人物,步自然不能就此不管,無奈之下隻好跟上。


    禦門在走的時候,嘴一刻都不停,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麽。途中他雖然跟很多人擦肩而過,但誰都沒有迴頭。看到這一幕,步心想,果然隻有自己能看到他吧。


    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這種東西呢?幽靈什麽的,迄今為止還都未曾見過。難道是因為之前被施過返魂術,體質改變了?


    這種事即使再怎麽想也不可能明白。步覺得這點正如禦門說的那樣。


    禦門自顧自地悠閑漫步,希望他走得快點的步不由得焦急起來,不過即使提出加快腳步的要求,對方也充耳不聞。


    隨後,禦門總算走到了他的目的地,橫穿小鎮的大河邊上的河岸。在溫暖的季節,此處總是遊人不絕,不過現在天寒地凍的,自然是一個人都沒有。


    禦門一直走到河邊上,然後轉過身。


    “喂,看一下這水裏麵。”


    他發出指示,讓步看向河底。


    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待在身旁,而且還要靠近河麵,步自然會感覺不安。她不住地迴頭看向禦門,緩緩站到河邊。


    “能看到水裏有東西嗎?”


    禦門如此問道,但河水渾濁,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那裏應該沉有一隻綁著大石的塑料袋的。我想你把那塑料袋打撈上來。”


    禦門的語氣不容分說。


    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候,還非得在河裏打撈東西呢?明明已經沒這閑工夫了。


    “現,現在不行。下次等我有空的時候再打撈吧。現在我需要更有幫助的情報……”


    “別廢話,快點。”


    禦門不近人情地說道。


    “那邊有根晾衣竿,用那個在河底攪就行了。喂,別發呆了,快點。”


    步不情不願地照著禦門的話去做。


    她拿起油漆剝落了的晾衣竿,緩緩地將竿子插入水麵。往前探了一會兒後,竿子就傳來柔軟的觸感了。碰到河底的淤泥了。


    那東西要是沉在了這裏的話,哪能找得到,步不禁絕望起來了。


    “快點攪動竿子,慢了的話你就永遠見不到你朋友了。”


    禦門在一旁插嘴道。


    “那,如果找到了的話,就能見到小典了?”


    “我哪知道。”


    步都想哭了,不過她現在隻能照做。她不像典子或真琴那樣善於臨機應變,她能做的隻有愚直地聽從禦門的吩咐。


    雖然步好幾次差點滑倒在河裏,但她還是將體重壓到竿子上,不停地用竿子搜索。她唿出白汽,沾在臉上的雪花化成水,滴落到卷著的圍巾上。


    搜索了一會兒後,竿子的前端好像碰到什麽了。那觸感並不是石頭水草,步用竿子摸索了一下,先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纏住,然後裏麵則碰上了堅硬的物體。這或許就是禦門說的那東西了吧。


    不過,把這東西從河裏打撈出來才是最辛苦的。晾衣竿的前端套著竿帽的部分雖然有小小的凹凸,即使想用這凹凸部勾住那東西將其拉上來也進展不順,隻會將那東西捅到更遠的地方。


    可是周圍又沒有其他像樣的工具。步重複了無數遍,每次都會有淤泥濺到大衣的下擺上,好不容易將那東西拉上來時,她已經渾身沾滿泥巴了。


    冰冷的水沾濕了裙子下的雙腿,手套也浸水了,十個手指頭都凍僵了。


    不過總算是成功了。步吐著白汽,東張西望尋找著禦門的身影,可禦門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禦門先生!”


    即使大喊也沒有迴音。


    步精神萎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身體都快要凍僵了。雖然提不起勁,但她現在能做的也就隻有檢查這個塑料袋了。


    雪地上的塑料袋邋遢破爛,沾滿淤泥,發出陣陣惡臭。步想用竿尖捅破塑料袋,結果行不通。她無奈之下隻好取下手套,徒手解開塑料袋。


    兩重塑料袋裏裝著一隻用舊了的運動包。整個運動包都吸滿了泥水,變成了茶色。


    拉開運動包拉鏈,就看到裏麵有一塊更髒的布。拿起來一看,好像是女性的大衣。大衣相當髒,而且款式很舊。


    ——難道這是。


    步察覺到時,正好有塊東西從拿起的大衣的袖口掉落。那東西雖然已經變成了茶色,但根據形狀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骨頭。


    步不由得驚叫一聲,跳了起來,她確信自己的猜想了。這肯定就是禦門藏起來的村主由希子的遺骸。


    這確實是與此事相關的重要物件。可是,自己該拿這東西怎麽辦?


    禦門至少該把這東西的用途說完再消失啊。


    在步無計可施之時。


    “謝謝了。”


    身後傳來女性的聲音。


    又來了麽,這次不會再被嚇到了,步帶著這樣的覺悟轉過身,不過她的決心白下了。


    站在那裏的人身穿大衣,款式大概跟剛從水中撈上來的大衣一樣。步不禁想象,這塊破布剛買迴來的時候顏色肯定也是這麽漂亮。


    眼前的人恐怕是位女性吧,不過她沒有了頭,脖子上隻有一個噴血的橫截麵。腹部連同毛衣一起被縱向割開,大量的鮮血從腹部開出的大洞那裏冒出。這血好像麵對食餌的狗的口水那樣流個不停。


    步驚訝得連尖叫都忘了,她驚慌失措地向後退,差點直接掉進河裏。她在危急關頭保取迴了平衡,但一個沒站穩癱坐了下來。


    “啊,真的該怎麽感謝你才好呢!那個不知羞恥的和尚帶著我四處跑,最後還把我沉在那麽冷的淤泥裏。我那時真的絕望了,之後會怎麽樣……”


    女性嚶嚶啜泣了起來。


    她是從哪來發聲的呢?


    不。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這個。突然看到這種東西才是最大的問題。不管怎麽看這都太過不詳了。難道自己被禦門慫恿後,撈出了什麽不能撈出的東西?


    正當步情緒低落時。


    “小妹妹,把這家夥帶到山彥那裏去吧。”


    禦門不知何時站在了女性身旁。


    “你在四處尋找你的朋友吧。她應該在山彥那裏吧?”


    “可,可是,我不知道山彥在哪裏啊……”


    “這人應該知道山彥在哪裏。”


    禦門衝那個正顫抖著哭泣個不停的無頭女人揚了揚下巴。


    “不管怎麽說,山彥都是她的兒子啊。”


    “兒子?這人是山彥的媽媽?”


    “正是。這女人是村主由希子。山彥村主慶介就是她的兒子。”


    那個被稱作由希子的女人對禦門說的“村主慶介”有了反應,停止了哭泣。


    “啊,慶介。我可愛的慶介!你去哪兒了?媽媽愛惜地用肚子養育的慶介。在這裏養育的……嗚唿,為什麽肚子會這麽冷……慶介……”


    由希子自己將手伸進了開了個大洞的腹部,在裏麵攪來攪拌去。腹部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溢出的血沾濕了裙子,順著兩條腿滴落到地上,染紅了雪地。


    “看,帶她走吧。真是可憐啊,這人被兒子殺掉之後就一直這副樣子。”


    “……被殺?”


    “是啊。山彥殺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的母親。”


    由希子站在微笑的禦門身旁,不停地喃喃自語。


    “啊,慶介,保護媽媽。慶介……你去哪兒了……不要丟下媽媽……慶介……”


    眼前發生的事讓步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她眼前的由希子緩緩地轉過身,腳步踉蹌地走了起來。


    “快,追上去吧。不跟上的話,你朋友就要被大卸八塊了哦。”


    步聞言慌忙站了起來,追在由希子身後。


    由希子發出不知是哭泣還是喃喃自語的聲音走在路上。滴落的血液染紅了她的所過之處。這異樣的身姿卻沒引來任何一個行人迴頭。


    步追在由希子身後,同時把野分放到衣領邊上,時不時地對它說話,排解心中的不安。


    走了大概一小時,由希子還是沒停下來。這樣的距離應該坐公交或打的吧,不過由希子看起來一點都像會使用那種東西。


    長時間在冒雪前行,步的身體已經完全冰冷,沾濕的手腳都幾乎凍僵了。大病初愈的身體開始再次發熱,她的視野已經模糊起來了。不過她一點都沒想過休息,隻是一個勁地追在由希子身後,生怕跟丟了。


    步一開始覺得由希子的步速太慢了,後來她的速度開始慢下來,漸漸得竭盡全力才能跟得上由希子的速度。山彥就在由希子將要前往的地方,典子肯定也在那裏。步的思考能力和體力都快扛不住了,她隻能在心中堅信跟著由希子就能找到典子。


    步露出一副夢遊病患者似的表情,不停地走著。路過的行人時不時會迴頭看向她,衝她說話,但步已經聽不進聲音了。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步迴過神來時,已經來到了一棟住宅的正麵。對一般家庭來說,這住宅的大門顯得過於華麗。院子中聳立著一棟精致華美的房子,房子上覆蓋著積雪。


    由希子啜泣著穿過大門。


    步可沒法像她那樣直接穿過去。她在門邊找了個遍都沒看到門牌,不禁疑惑這是怎麽迴事,不過來到這裏她已經退無可退了。


    步踩上亂停在院外的車子車頂,翻上圍牆。她一踏上圍牆就被絆倒,肩膀著地地掉落到圍牆的另一側。幸好積雪吸收了衝擊,護住了她的身體。


    步抬頭一看,由希子已經不見了。不過白色的雪地上還留有斑斑血痕。步站起來正要順著血跡追過去時,手機震動了起來。


    突然的刺激把步嚇了一跳,她拿出手機,發現是真琴打過來的。


    “喂喂。”


    真琴聽到步那虛弱的聲音,吃了一驚,連忙詢問狀況。步敷衍了幾句,真琴大概有急事,沒有深究就直接說出了正事。


    真琴簡短地解釋了一下,她們在遠方的事情結束,現在已經迴到附近了。


    “接下來我們匯合吧。你在哪裏?”


    她向步問道。


    步憑著模糊的記憶,告訴了真琴自己的所在。真琴吃了一驚,忙問為什麽她會在這種地方。


    “這裏大概是那個叫山彥的人的家吧……”


    “啊。”


    真琴失聲了一瞬後,快速說道:


    “你是怎麽找到那裏的……你什麽都不要做,在那裏等著我們。我們馬上趕過去。”


    “不,我想小典應該就在附近,我想辦法做些什麽。”


    步幹勁十足地說道。


    “不行。你等著我過去……”


    “沒事的。因為禦門先生和由希子阿姨都來了。”


    “禦門先生……”


    步掛斷了電話。


    ——對不起。


    她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然後順著血跡追過去。她沒法什麽都不做幹等。或許在這瞬間,典子就在直麵危險。


    步繞到房子側麵,走下通往地下的斜坡。斜坡前方有一扇看似很結實的金屬門。不管推拉金屬門都紋絲不動。


    血跡一路延伸到門後。


    “野分。”


    步喊了一聲,野分落到她張開的手掌上。步一口將野分吞下。


    她輕輕地吐了口氣後,將凍得通紅的手指放到門上。


    慶介正靜靜地等待著。


    他眼前的床上躺著一個短發少女。少女一動不動,但並非睡著,她呆滯的雙眼正盯著天花板。


    房間四麵都是裸露的混凝土牆壁,其中一麵牆上還裝有小型的洗手台。洗手台旁邊有個鉤子,上麵吊著閃爍著暗淡銀光的鋸和菜刀,都是些隨意就能買到的東西。


    這是慶介必須得在自家處理女性時使用的房間。


    他還沒對早上從學校帶迴來的少女做什麽。雖然家裏有好幾種用作自白劑的幻覺劑和麻藥,但那種東西在警察身上使用過幾次都沒收到什麽成效。僅靠蠱操縱又無法讓蠱說出對方的記憶。最後他得出結論,隻有口頭欺騙,或是絕食,拷問這種常規方法最有效果。


    不過,在他等待典子虛弱期間,事情突然發生了劇變。


    剛才丙打來電話告知他阻止真琴失敗,丙雖然把事情搞砸了,但慶介也不好責備她。慶介也萬沒想到一個拿著手槍的大人居然會被一個女高中生打倒。即使他下達了視情況就算把真琴殺掉也沒關係的指示,可最後還是落得這樣的結果。聽到報告時,這意外的發展甚至讓慶介笑了起來。


    之後丙還告訴慶介,他外婆也站到了對方陣線上。雖然慶介一直都不怎麽信任多紀,但還是沒想到她會在這種時刻背叛。所以這點也讓他有點驚訝。


    她是我的至親吧。如果想阻止我殺人,也沒必要冒險去協助敵人吧。她就怨恨我到這地步嗎?還是說,她根本就不相信我要退隱的話?


    不管怎樣,繼母親之後又要對祖母要下手,對他來說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而且,楠瀨步好像也開始行動了。慶介已經確認步離開學校,去了禦門住過的稻荷神社小屋。不過之後的情報就突然中斷了。禦門在生前也會時不時地從他的警戒網中消失,現在大概是出現了同樣的情況吧。禦門對慶介的蠱術有遲鈍反應,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也可以理解,但步身上也出現這種情況就讓慶介不能理解了。有情報說步在小時候常做出像狗一樣的舉動,但區區附靈就能逃過自己的監視?


    總之,就結果而言,現在兩個少女都脫離了慶介的監視。


    不過慶介並不認為這情況特別危險。隻要她們跟警察之類的組織接觸,情報馬上就會傳到他這裏。如果她們孤身找到這裏,那他直接出迎就行了。


    在慶介看來,後麵一種情況更讓他期待。和她們隔著這躺著的少女麵談,應該能讓自己再次體驗和禦門麵談時的興奮感。


    在慶介看來,和警察接觸很沒勁。畢竟如果這個家被拿著槍械的機械部隊包圍了的話就危險了,所以他隻能進行乏味的處理。如果她們投靠警察的話,那自己就不得不像以前對付那些障礙那樣,事務性地除掉她們了。


    雖然那是無奈之舉,但自己難得去學校把那少女帶迴來的舉動就成無用功了。


    躺著的少女身旁放著一把自動手槍。那是應付少女來到此處的情況所做的準備之一。慶介拿起手槍,手法嫻熟地取出彈匣,確認裏麵放有子彈後再裝迴去。


    之後他就開始想今後的事。收拾完少女們之後就搬家,但搬家之後怎麽辦呢。他本來打算搬到外婆身旁悠閑度日的,但那個計劃現就快成為空談了。不過,他也不打算繼續以山彥的身份活動。他曾幹勁十足地夢想在幕後操縱世界,征服一切,但現在這份熱情已經消失無蹤了。


    今後自己該何去何從?失去外婆的打擊真是比想象中的還要沉重啊。


    慶介愣愣地佇立著,這時一把平淡無奇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起來,告知他有人入侵這個家了。


    據說是個長發少女。是楠瀨步還是有賀真琴呢?因為她們的外表特征一樣,所以無法靠蠱的情報判斷。


    不過,她們來的比想象中的要早。真是既有勇氣,又優秀的少女啊。光是這出色的舉動就足以讓他感受到少女們的魅力了。現在他甚至覺得少女們比那腦袋不靈光的外婆要親近得多。


    慶介將手裏的手槍收進口袋,衣服鼓了起來看著有點不像樣。或許該連槍套也一起準備的。


    不過算了,這總比之前的霰彈槍要好吧。用那槍把房間都搞髒,太過麻煩了。用手槍的話,就算自己對著少女多射幾發,之後打掃起來也不會那麽麻煩。


    接下來就準備出迎吧。


    慶介走出少女躺著的房間,走進放著紅色沙發的接待室。這裏正是他與禦門談話的房間。今天丙不在,得自己準備喝的東西了吧?


    慶介正要走向冰箱。


    “慶介,你在哪兒……”


    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


    慶介嚇了一跳,環視了一下周圍,但什麽都沒看到。可他確實感覺有一道虛弱的女聲在身旁響起。


    接著,通道那邊傳來金屬門被敲破的巨大響聲。


    步即使靠著野分使出平時更大的力量,但人類身體構造本身並沒變強。


    她用盡全力將門破壞時,右肘也傳出了一聲鈍響,無法再動了。或許是骨折了。右臂發出一陣有如打入了炙熱的釘子般的劇痛,稍微碰一下,劇痛就會有如電流般竄遍全身。


    明明如此寒冷,可步的皮膚上還是滲出了粘汗。她閉上眼,深唿吸了一下,踏進門後延伸到深處的通道。現在可不能磨磨蹭蹭。


    由於疼痛,步朦朧的意識變得明晰起來。混在她心中的野分一反常態地老實起來,順從地遵從步的命令。野分會這麽老實真是罕見。大概是步的情緒太過激昂,壓倒野分了吧。不,或許野分也想要救典子。


    通道與一間彌漫著花香的房間相連。那裏就是數天前禦門被槍殺的地方,不過步並不知情。她像禦門之前那樣,在房間入口前站住,看向房間裏的那個人。


    慶介看到少女突然來訪毫不驚訝,站在房間裏麵打量著少女。


    “狗來了嗎。”


    “小典在哪裏?”


    步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強硬。


    不過,慶介沒有迴答。


    “你用不著破壞我也會給你開門的。這下屋裏就冷起來了。”


    慶介輕輕歎了口氣。


    “你就是村主慶介吧?據說你殺人如麻……”


    步瞪著慶介如此說道。


    “連名字都知道了麽。真不錯。”


    慶介讚歎似地笑了起來。


    “是禦門先生和由希子阿姨告訴我的。”


    慶介聞言詫異地揚起一邊眉毛。


    “聽說由希子阿姨是你的媽媽。她頭沒了,肚子還開了大洞,看起來很痛苦……”


    “真是件奇怪的事。你剛才說見過媽媽?”


    不過,步沒有迴答。


    “把小典還給我!你沒對她做什麽吧?”


    村主對逼問的少女歎息一聲。


    “你不用擔心她。比起這個,你看不見嗎?看不見的話,我們就談不了啊。”


    步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是……”


    慶介再次歎了口氣。


    “算了。先讓你見一下你的朋友吧。看來得讓你冷靜下來我們才能聊一下。”


    慶介說罷轉過身。


    步跟在慶介身後走進房間,那裏的大小跟之前那房間一樣。房間中央放著一張床,短發少女就躺在上麵。


    “小典!”


    步大喊典子的名字,但少女依舊目光呆滯沒有任何反應。步一想到典子被山彥使役的東西附體了,就感覺一陣絕望。


    慶介拿出手槍對準想要跑過去的步。


    “不要再靠近了。她是我的人質。”


    步聞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停住了腳步。


    “正如你所見,她平安無事。確認她平安後,能冷靜下來跟我聊一下嗎。”


    “我跟你無話可說。快把小典還給我!”


    步雙目含淚地說道。


    “就算你不抓人質,我也不會做什麽的,隻有她……”


    “哎呀呀,別說這種傻話好嗎。這樣一來,我難得的等待都白費了。”


    慶介一臉不悅地說道。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不肯把小典還我的話……”


    步含淚的雙目開始透露出決意,慶介聳了聳肩。


    “你什麽都做不到吧?在這種狀況下還以為贏得了我?以為自己能保護好朋友?”


    慶介揚了揚手中的手槍,步緊咬嘴唇,在這種距離她就算再怎麽借助野分的力量,也什麽都做不到。


    能像真琴那樣,放出野分操縱慶介嗎?


    據說犬神本來就是這樣用的。但步之前還未曾這樣做過。聽對方的語氣,好像也很了解自己的身份,他應該想好對策了吧。


    既然關係到典子的性命,自己就不能粗心大意了。


    “不過,你如果看不見的話,對我就沒什麽用了。雖然很遺憾,但那樣你就沒資格跟我聊天了。”


    慶介臉上開始浮現出沮喪的神色。


    “從剛才起你就說什麽看得見看不見……”


    步無法理解慶介所說的話。


    他想讓自己看什麽?而現在這裏又有什麽?


    “睜大你的眼睛。你如果真的是我的同類的話,應該能看得見。”


    慶介說完,坐到了床角上。


    他是說這裏除了我們幾個之外還有其他什麽東西嗎?就像普通人看不見野分那樣,這裏也有什麽正經看不見的東西嗎?


    這麽說來,據說慶介也能使用咒術。他大概是要讓自己看他所使役的東西吧。


    “還是看不到嗎?到處都有,不是很多嗎?我看得很清楚哦。”


    ——到處?


    一聽到這句話,之前還什麽都看不見的空間中,有什麽東西突然間浮現了出來。


    那是一群沒穿衣服的女性,無數裸體的女性在房間各處出現。


    她們有著統一的身高,體型,相互之間沒有任何區別,全部看起來都一樣。即使她們的身體漸漸清晰了起來,可她們的臉依舊是一片透明,什麽都看不到,就像腦袋被擰下了一樣。她們一起麵向著步,那透明的臉上透明的雙眼大概正看著這邊吧、


    “這些是……”


    步的臉色變得煞白。


    “看到了麽。果然如我預料的那樣。”


    慶介突然高興起來。


    “這些都是你殺掉的人吧。”


    步聲音顫抖地說道。


    “正是。這些都是我這麽多年來製作出來的蠱。從剛才起她們就一直在這裏哦。你終於能看到了。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慶介好像很興奮,說話時口沫橫飛。他用拇指擦了擦嘴角的口沫。


    “這其中既有禦門的未婚妻,也有我的媽媽。可是,成了蠱之後,她們都變成一個樣了。看起來很惡心吧?不管多美,都會變成這樣。”


    慶介笑了笑,可步完全笑不出。


    她麵無血色,一句話都說不出。他是說自己殺了一堆女性,甚至還對自己的母親下手,將她們都變成這副樣子嗎。步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如眩暈般的困惑。


    “可是,你媽媽不在這裏麵。你的媽媽沒有變成這樣子……”


    步嘀咕道。慶介苦笑一下。


    “你從剛才起就在說些什麽?雖然現在已經分不出了,可媽媽是最初的蠱哦。我還清楚地記得她幫了我不少忙。”


    “不是的。她還穿著那天的大衣,流著血四處找你。”


    步的話聽起來不像在撒謊。慶介浮現出詫異的神色。


    “因為,就是她把我帶到這裏來的。她說想見你。……啊,由希子阿姨,你去哪裏了?難得一起來了,你卻不來看這個人嗎?”


    慶介看到步對著虛空說話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剛才的聲音。


    不過他馬上就在心中做出了否定。母親不可能在別的地方。她的的確確死了,變成了沒有臉的蠱。如果那不是死者的靈魂的話,那蠱到底又是什麽?自己這十多年來一直在殺人製蠱,蠱的真身不可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


    “慶介……”


    那道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


    “住嘴!”


    慶介感覺後背一陣發冷,他強行振作精神,對在房間中尋找由希子的步怒喝道。


    “你在幹嘛?不管你做什麽都是沒用的。”


    步目不轉睛地盯著強作笑容的慶介。


    “我什麽都沒做。”


    “胡說。不然的話,怎麽會這樣……”


    慶介聲音慌亂起來,說到一半就閉嘴了。


    “看到什麽不想看到的東西了嗎?”


    步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我才沒看到。不可能看到。你在說能看到什麽?”


    慶介聲音嘶啞地笑了起來。


    “我能看到你能看到的東西的話,你也應該能看到我能看到的東西。”


    步平靜地說道。


    “再好好看看。肯定能看到我看到的,你的媽媽。”


    房間安靜了下來,步目不轉睛地盯著正思索該說什麽的慶介。


    “哼。”


    慶介慢慢地哼了一聲。


    “什麽都看不到啊。如果那東西能看到的話,我也非常想看。樣子真的這麽嚇人嗎?真是可憐啊。正因如此,媽媽才必須死。”


    慶介笑得比之前自然了一點。


    “是啊。現在我也看不到了。到底哪裏去了呢。”


    慶介感覺步那冰冷的語氣中仿佛飽含著輕蔑。


    “由希子阿姨,快來。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你說想見慶介,希望他保護自己,所以才一起來這這裏的吧?慶介就在這裏哦。所以……”


    一發子彈射到了衝虛空唿喊的步的腳下。


    幹脆的聲音在混泥土牆壁上發射迴響。步吃驚看著慶介。


    “夠了。謝謝。”


    硝煙後的慶介露出溫和的表情。


    “這一小時比預想中的還要美好,我已經滿足了。多虧了你我才發現,我其實不想跟任何一個人聊天,我也不希望有同伴。同伴這種東西太過無聊了。”


    “慶介先生……”


    慶介打斷了剛開口的步。


    “我還發現了一件事。”


    慶介繞到床的後麵,典子就身處兩人中間。


    “我是山彥,全世界都是我的敵人。你誤會了什麽吧?現在我就要把你們都殺掉,殺掉那個叫真琴的少女,還有那個自殺失敗的女孩子,再殺掉外婆,然後繼續做我的山彥。這次我要更徹底,不再挑剔,直到將最後一個人類都做成蠱,就像機器一樣。”


    “你在說什麽……”


    “不過你的措辭讓我有點不快。”


    慶介緩緩抓起典子的手臂,拉到床外。


    “住手!”


    慶介無視步的阻攔,利用床的折角折斷了典子纖細的手臂。


    慶介鬆手後,典子的手從肘部彎向了反方向,吊在床邊晃來晃去。典子本人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一臉呆滯地盯著天花板。


    “喂,你敢動的話,下次我就打穿她的天靈蓋。”


    慶介看到步想要跑過來,馬上用槍對準典子的腦袋。


    “不要……”


    步臉上再次浮現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真是的,這簡直就是噩夢。不管對我,還是對你來說都是。”


    慶介淡淡笑了起來。


    “不過,人類這東西,或許大家都是從一開始被操縱著,做著莫名其妙的夢。”


    慶介話音剛落,步身旁突然響起一陣破風聲,一件黑色的東西飛向慶介的腦門。慶介慌忙側身躲開,但卻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飛來的是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勁頭十足地在混泥土地麵上彈了起來。


    “楠瀨!槍拿下!”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步一聽就知道是誰了,她沒有迴頭直接撲向了慶介。


    於是,兩人互相爭奪起了手槍。步的右手完全動不了,慶介每次掙紮碰到她的右手時,劇痛都會傳遍她的全身。疼痛倒還能忍受,但由於隻有一隻手和體格上的差異,即使有野分提高力氣,步也還是處於下風。她力不從心,被慶介推開了。


    步即使倒在了地上,仍死死地抱住慶介的腳。慶介重新握好手槍,將槍口頂到步的腦袋上。


    不過在他扣動扳機之前,旁邊就衝出一個人將慶介撞開了。


    慶介身體本來就不穩,受到衝擊後馬上就仰麵倒在了地上,槍掉到混泥土地麵上發出堅硬的響聲。


    衝進來的人坐在地上歎了口氣。


    “有賀!”


    被步喊出名字的少女咬著牙關,想要馬上站起來,結果腳步一個踉蹌。她看到步被槍指著後,立馬不顧一切地用身體撞了過去,但撞人的那方估計也不好受,她的肩膀和腰都疼死了。


    不過,對方受到的傷害看來一點都不小。先站起來的是真琴。


    真琴跑到正好落到兩人之間的手槍旁,把槍撿了起來。慶介雖然拚命地伸出手,但卻夠不著。真琴在他眼前握住了手槍。


    真琴雖然馬上開槍了,但因為從未碰過槍,操作又匆忙,所以子彈隻是打到了混凝土地麵上。慶介爬著向後退去,同時輕聲嘀咕起來。


    接著步就看到房間內成群的無頭女性都一起撲向真琴。


    “馬克!有賀!”


    步話剛出口,和真琴一起飛進來的馬克就卷住了真琴的身體。馬克覆蓋到真琴的身體上後,那些女性就都無法再靠近真琴了。


    慶介輕輕地咂了咂嘴。


    “你好像想做什麽啊。”


    真琴大概看不到蠱的身影吧,她俯視著還沒站起來的慶介,如此嘀咕道。


    “其實我想聽你詳細說一下事情,但好像不能那樣做了。”


    真琴說著用手槍瞄準了慶介的胸口。


    這次應該不會射偏了。她輕輕地吐了口氣,讓心冷靜下來。


    慶介大概已經放棄了吧,也沒站起來,直勾勾地看著真琴。


    “你是有賀真琴吧。我光顧著聊天都沒注意到。真是的,身為山彥竟然……”


    慶介說到一半就住嘴了,一臉吃驚地盯著真琴身後。


    真琴以為慶介是在演戲,沒理會他,隻把精神集中到射擊上。


    真琴保持槍口向著慶介的胸口,讓準星與照門重合。雖然真琴就連玩具槍都沒碰過,但這樣做肯定就能瞄準了吧。之後隻要扣動扳機。


    在這種情形下,慶介依舊沒有看向槍口,他盯著真琴身後。


    “婆婆!”


    嘀咕了一聲。


    這下真琴也無法一聲不吭地殺掉他了。


    “大島奶奶,不要!”


    一聲大喊傳來,那是浩子的聲音。連她都跟著進來了嗎。


    明明自己再三叮囑過,要一起跟來的多紀和浩子在外麵等著,以防被慶介操縱。她們為何又跑進來了?


    瞬間,真琴想到了背叛這個詞。


    不管怎麽,已經時間猶豫了。這次一定要向著慶介扣動扳機。


    “婆婆!不要!”


    無計可施的步發出一聲驚叫,害真琴第三次停下手指。


    真琴敏捷地側身退後半步,側目瞥了眼身後的狀況。隻見老太太握著手槍站在自己身後,槍口向著自己這邊。


    “多紀老太太!”


    真琴剛喊完,身後就響起了幹脆的槍聲。


    傀儡子·後 尾聲


    “有賀真的什麽都看不到啊?”


    步問道,真琴無言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就隻有我和那個人能看到了。不過,這樣也好。那場景太嚇人了。”


    步說完笑了起來,那笑容讓真琴感覺一陣心痛。


    她們倆坐上了救護車前往醫院。典子正睡在車廂中央的擔架上。山彥死後從蠱的控製中解放出來的典子痛得直接昏迷了。


    因為步的手好像也受傷了,所以真琴勸她到別的救護車上去,但步拒絕說想待在典子身邊,於是就同乘一輛救護車了。步雖然想隱瞞手臂的傷勢,但天氣這麽冷,她還大汗淋漓的,應該傷得不輕。真琴有點後悔沒強逼她接受治療了。


    大島多紀射殺了村主慶介之後,警察很快就來了,大概有人報警了吧。過沒多久那個局長也趕來了。真琴指著中了槍身上一片血紅的慶介的屍體,對一臉擔心的局長說,事情就此結束了,局長頓時就哭出來了。


    隨後局長說讓少女們遭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情實在太可憐了,不停地道歉說這種事其實應該由警察來做的。


    真琴看到局長這副樣子,心中不可思議地想,真虧這樣的人也能混到局長。


    大島多紀用的手槍據說是她從被真琴打暈的警察那裏借來的。她嘴裏說著要真琴不要收繳,結果自己卻拿來用了。這麽看來,離開家時,多紀就想到了手槍會派上用場。


    多紀在現場一聲不吭,聽話地坐上了警車,去了警察局。


    浩子也坐上了別的警車被帶去警察局。她的父母已經提交了搜索請求,所以她之後在警察局接受了調查,並由警察送迴家。她解釋說,作為請求真琴幫忙的擔保,自己得跟在真琴身邊,所以才溜出了醫院。她似乎也是這樣對母親解釋的。


    真琴既擔心典子又擔心步,同時也想跟步商量一下今後的事情,所以硬是要跟她們倆同乘。真琴正要上車時,局長喊住了她。


    “今後,不管會發生什麽,我都絕不會讓你陷入到不利的狀況中。相信我。”


    他語氣堅決地說道。


    真琴在搖晃的救護車中向步搭話,想讓她心情放鬆一點。但步隻是強作笑容不說話,真琴隻好作罷。


    步似乎覺得典子受傷自己也有責任。


    真琴安慰她說,想一下對方的犯罪記錄,典子隻受了這麽一點傷已經算僥幸了。而且步還成功地找到了山彥的住所。迄今為止還從未有人做到過這事,所以步所做的已經超出她該完成的責任了。如果說誰該為典子的受傷負責,那也應該是在最初判斷失誤的自己。


    “不是的。其實不是這樣的。”


    步冷靜地否定了真琴的意見。


    “我什麽都沒做。是由希子阿姨告訴我住址的。”


    “由希子阿姨?是他的媽媽嗎?”


    步點了點頭。


    “那人有找到自己的兒子麽。”


    步目視遠方,如此說道。


    真琴雖然還有很多事想問,還想和步商量一下對警察的口供,但這對現在的步來說太苛刻了,所以她還是閉上了嘴。之後她開始思索起自己沒對朋友受傷感到痛心的事。


    馬克去了救護車駕駛座那邊還沒迴來。野分則蜷縮在典子的枕邊睡覺。


    救護員正用無線對講機交談,尋找合適的醫院。似乎因為大雪導致受傷的人增多,所以很難找到有空席的醫院。


    警笛聲在車內聽起來似乎很遙遠。


    窗外是一片雪白的街道,看來雪今晚也不會停。


    第五話 《傀儡子-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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