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炎


    傀儡子·前 序


    啊,為何這個世界的主角不是我。


    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心裏也明白這點。但直到痛苦地直麵這個問題時,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地理解。


    這世界並非以我為主角的故事,因此我不一定能迎來適合自己的美滿結局。努力和忍耐也不一定會得到迴報。我的感情終究隻屬於我,隻要世界的齒輪一轉動,我的感情就會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初戀不會有結果。


    無論多麽喜歡對方,彼此的心都無法相通。即使心意相通了,可要是在此之上被拒絕的話,隻會得到更殘酷的結局。


    我真的隻是純粹地喜歡他。那是我心中最貴重感情,可這份心意沒被對方接受,已經無處可去了。


    為什麽我就不行呢?為什麽要選擇那個人?


    也許我的確是太年輕了,可我又不會始終都是小孩子;或許我們間的師生關係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可我又不會永遠都是學生。年齡,立場,那個人所說的理由全都隻是借口,如果那些算理由的話,他等我一下不就好了。


    他不肯等我,就是說最後是我輸掉了吧。


    我的價值不如那個人,於是他才會說沒必要等。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一定要結婚啊!這麽一來我就一輩子都沒希望了——


    鬆田浩子趴在桌子上,壓低聲音嚶嚶啜泣,對方跟她分手四個月後,她手機收到了對方的郵件,浩子明知無視就好了,可還是忍不住看了,然後哭了起來。


    郵件上寫著對方將與一個女老師結婚,並且提出了無情的要求,希望浩子以後不要再與他進行私人聯絡。


    掛在牆壁上的時鍾的指針已經轉過淩晨兩點了。房間內的溫度冰冷徹骨。此時新年的第一天已經過去,可浩子的心依舊深陷在過去的事中無法自拔。她忍不住想討厭自己,明明都新年了卻還無法向前邁進。


    索性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來,就算遭人白眼也要將一切搞砸?雖然一時衝動之下腦海裏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不過浩子也明白自己是下不了手的。


    要是自己做了這樣的事,那個人就太可憐了。等著結婚的他心情一定很幸福的吧,自己不忍搗毀他幸福的人生。


    隻要他看起來快樂就足以讓自己萬分欣喜了。可問題是,她自己卻不在那個幸福的世界裏。


    浩子的哭泣還沒停下來。


    最初是浩子先接近對方的,對方從一開始就因雙方間的師生關係對交往不太熱心。在他們避人耳目偷偷交往期間,他的這種想法就一直揮之不去,這也成了分手的原因、


    他們之間也沒什麽可後悔的事。交往期間他不是什麽都沒做麽,因此誰都沒必要不好意思。


    他在學校裏沒什麽人氣,學生們也經常背地裏對他說三道四,可實際上他為人認真誠實,浩子就是喜歡他的這點


    即使到了現在,他也沒讓浩子封口,甚至還說無論浩子對他什麽事都不要緊。


    實際上,就算浩子什麽都不做,隻要沉默著不解釋也會讓他受到世間的非難與臆測吧。一想到這,浩子就更無法告發他了。而且,這或許是他對浩子最後的信賴吧。這種情況下,浩子還能做出報複這種無情的事嗎。


    無論怎麽哭,浩子的心情都無法平複下來。


    至少在上學的話,自己還能轉移注意力,可現在還放著寒假。


    明天也一定會很平靜。父親應該會在新年伊始祥和而無聊的氣氛中,悠閑地躺著看電視。在這種氛圍下自己還必須得隱藏起心事,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一想到這浩子就感覺一陣惡心。和他交往以來她就很少和朋友來往了,此時也找不到能讓她放心地喊出來傾訴的朋友。


    不管如何,今晚之內都必須得讓心情平複下來。


    浩子側耳傾聽,確認家裏人都安靜地入睡之後,從壁櫥的裏麵取出一個藏在雜物背後的紙袋,然後披上外套,攬著圍巾戴上手套打開了房門。


    今夜無月,天空一片漆黑。浩子從佇立著門鬆的玄關走到大街上,發現剛迎接完新年的街道一片寂靜。這個時段無論哪裏都裝飾著稻草繩之類的吉祥物,總感覺有一種神聖的氣氛。浩子吐著白汽朝目的地走去。


    她來到一處被樹林包圍著的稻荷神社。神社的牌坊塗漆都已經脫落,社裏有一座小巧的神殿。神社因沒人接管而荒廢,昨晚新年第一次參拜神社都不知道有沒有來這裏參拜。


    何況現在是一月二日,更不能有人了。神社內連電燈都沒有,一切都置身於漆黑的黑暗之中。


    浩子看了一下手表,現在是淩晨兩點,時間正好。


    她從袋子裏拿出手電筒打亮,走進神社內。


    躲到神殿的陰影中後她就關掉手電筒,開始換上紙袋中準備的衣物。


    那是一件純白的單衣,穿上後一身白色裝束,宛若幽靈。


    接著她拿出化妝工具,在黑暗中摸索著化妝,塗上一層厚厚的白色粉底後,再抹上鮮紅的口紅,就算抹過了也不管。最後打亮手電筒看了眼鏡子,確認臉已經化妝成她想要的詭異樣子。


    最後她拿出一個稻草人,五寸釘和錘子,開始尋找合適的樹木。


    ——最初做這事時心情真的很輕快。


    暑假剛分手時,浩子就因這件事而煩惱得徹夜難眠。那時她心不在焉地用電腦瀏覽著網頁,無意中發現了有人銷售稻草人。


    浩子苦笑著抱著玩笑的心思看了下銷售簡介,大概是受到深夜這時間段的影響,又或者是因為疲勞,當她迴過神來時已經下單了。


    數日後貨到付款的商品送到時,她不禁起了後悔的念頭,但打開箱子一窺究竟的想法更勝一籌,好奇心的代價剛好還在她可接受的範圍內。


    雖說如此,可她也沒想過要用。於是這東西就暫時塞進壁櫥深處成了雜物。再次取出來時已是由夏入秋的時候了。


    浩子聽到他開始跟別的女老師交往的傳言後,心亂如麻,突然想到了藏起來的稻草人。


    她一點都不認為這東西能起效,隻是想用來消解壓力。她在深夜來到這座稻荷神社,將附送的五寸釘刺進盜草人的胸口,念著那個女老師的名字用錘子把釘子敲進去。這樣做之後感覺意外的神清氣爽。


    事情就是這樣,她也沒對任何人提及交往的事情。當然,這次失戀她也沒找別人談心,每天都獨自煩惱,粘稠得無法發泄的感情淤積在心中。於是稻草人就成了意想不到的減壓方法。之後她心每當情不好的時候都會用這個方法來減壓。


    重複多次後,浩子行為就逐步升級,不再是兒戲了。


    變得認真之後,的確能更有效地消解壓力。


    浩子將時間選在醜時(淩晨一點到三點),穿上在網上買來的cosy用的廉價白色裝束,臉化妝成像鬼一樣。要是頭上再戴上金環,拿著蠟燭的話就完美了,不過這東西畢竟沒有賣的,而且她也擔心用火會出意外。


    不過這就足夠了。深夜打扮成這樣在神社釘稻草人,浩子覺得自己真的成了隻妖怪,心裏有種特別的激昂的感覺。也許就像小時候玩過家家時的感覺。


    小道具也變成了真貨。浩子在建材超市買來園藝材料,親手製作做稻草人,還費了一番功夫弄來了女老師的頭發放進稻草人裏。


    這種行為讓浩子感覺到一股有別於以往的背德感,不過詛咒一點效果都沒有,這事實推動著她繼續這行為。


    ——反正也不會起效,為了發泄情緒而這樣做應該會被原諒的吧。


    而且,如果自己消解了壓力就不會將秘密說出去,所有相關的人都能一如既往地過著日常的生活,那才是皆大歡喜的幸福結局。在現在的情況下,就算這行為傳出去了,背負風險的人也是自己。


    這麽一想,浩子就能接受自己的行為了。


    不過,這裏太冷了。雖然浩子白色裝束下還穿了件襯衣,不過也許不脫毛衣會更好。可這樣一來外形就不好看了,“那樣的感覺”就會變淡,著實讓人煩惱。在浩子眼裏,這行為最重要的就是感覺。


    她想著至少走到風吹不到的地方去吧,躲到建築物背麵也許會好點。


    浩子摩擦著開始簌簌發抖的身體,提著行李轉移地方。雖然現在一片昏暗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知道神殿對麵有一間像倉庫一樣的小屋。


    那裏的背麵絕對不會有人來,風或許也會小很多。


    浩子走出樹林,開始朝那邊走去時,突然有一把聲音將她喊住了。


    “喂。”


    低沉的男聲響起,浩子轉身看去。


    從聲音聽來,兩人應該隔得不遠,可是附近太黑了,就算浩子的雙眼習慣了黑暗也無法馬上辨別出對方。


    在浩子眯起眼搜尋著黑暗時,聲音再次響起。


    “你在幹什麽?”


    聲音中壓抑著逼問的情緒,浩子本能地感覺到恐懼。


    “什,什麽也……”


    浩子不安地定睛細看,終於發現了對手的輪廓。


    十米開外,有一道人影靠著樹幹站著。因為對方穿著黑衣,所以浩子才會難以發現。相反,在對方眼裏,浩子這身白色裝扮即使在黑暗中也分外顯眼的吧。


    一想到自己單方麵地被對方看到,浩子心中的不安就更為強烈了。


    雖然看不大清對方的表情,但光是互相對峙,浩子就能感受到對方那非同尋常的氣息了。


    自己從小就被叮囑,身為女孩子平時要多留神。每次附近地區發生案件,學校都會進行教導,以提高學生的防範意識。每次發現被強暴的女高中生屍體時電視和新聞都會進行報導。以前她一直都感覺這些事與己無關,現在這些事突然有了真實感後,她才迴想起來。


    換做以前,就算身陷如此困境,她或許也不會有太大的危機感。——但現在,賭上性命的戀愛輕易地就粉碎了,原來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人生,也會如此毫無意義地死去啊。世上那些不合理的悲劇也不再與己無關了。


    浩子的雙腿害怕得發抖了起來。


    對方看她呆立在原地,往前踏了一步。幹枯的落葉在他腳下發出幹脆的聲音。


    對方的黑衣像是和服。感覺這衣服好惡心啊,浩子如此想著,她忘記了自己的打扮。


    隨後,浩子注意到對方手上拿著一樣黑色的東西。一開始她還沒看出那是什麽。定睛細看之後才發現那是一把手槍,槍口正對著自己的臉。


    浩子感覺一陣輕微的眩暈。怎麽可能有這種事?這肯定是在做噩夢,她在心中嘀咕道,可這個夢卻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對方用槍口示意了一下浩子剛才正要走去倉庫方向。這是在指示她走向那邊。腦袋一片空白的浩子連反抗的意誌都沒有,隻能像機器人一樣遵從對方的指示。


    對方時不時咳嗽兩聲,並催促浩子。浩子按照他的話打開了倉庫的門,走了進去。


    裏麵的氣味與外麵不同,可浩子卻不清楚那是什麽味道。


    她走到房間正中時,對方反手關上門,繞到房間裏麵後,暫時將手槍放下,打亮落在地板上的手電筒。那個手電筒是使用熒光燈和電燈泡雙光源的款式,對方點亮的是電燈泡。


    燈一打開,房間的樣子就清晰起來了。空蕩蕩的房間裏散落著提包,毛巾和沾著汙漬的布。


    雖然不知道這裏本來是存放什麽的倉庫,但現在他應該就住在這裏吧。而且布上的汙漬怎麽看都是血跡。


    在這種地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恐懼與緊張令浩子雙腿簌簌發抖。


    對方拿著手電筒照亮了浩子的身體。光一照到臉上,浩子就頓時一陣目眩,什麽都看不到了。


    她努力地想看清強光後對方的樣子,卻無法看清。此時她耳中聽到了詫異的聲音。


    “這張臉是怎麽迴事。”


    對方一說浩子才想起來。


    自己現在身穿白色衣物,臉也抹上了紅色和白色。


    注意到這點後,浩子突然感覺一陣羞恥,連耳根都發紅了。


    “這是……”


    浩子低下了頭,釘稻草人個詞她說不出口。


    “真是個可疑的家夥。”


    這話她無法反駁,不過要說可疑,大家都彼此彼此吧。


    “給我看看你手上拿著的東西。”


    浩子聞言,盯著自己的手,那裏正緊緊地握著釘稻草人的道具。‘


    “放到地板上。”


    浩子遵照男人的命令將東西輕輕放到腳下。大概是因為握得太緊吧,稻草人都扭曲成了手的形狀了。


    手電筒的燈光晃動了一下,男人迅速地伸出手將那些東西拿了過去。


    這時,浩子的雙眼從亮光中獲得了瞬間的解放,足以讓她看清對方的外貌了。


    她發現對方穿著僧侶的裝束。


    黑色的衣服是僧衣,腦袋也剃短了無誤。她無法理解為什麽和尚會在這樣的地方,不過聖職者可無法讓她安心。和尚眼睛下露出了深深的黑眼圈,給人一種病態的印象。在浩子看來那就是典型的窮兇極惡的罪犯形象。


    和尚將那些東西全放到膝前,仔細地端詳。浩子頓時羞得無地自容,雖然想要辯解但卻想不到辯解的話。


    要是他問及這些東西的話,那就羞死人了。不過男子很快就抬起頭,再次像剛才那樣用手電筒照著這邊。


    浩子剛安心下來時。


    “衣服脫掉。”


    “啊?”


    她吃驚地抬起頭。


    “我說,衣服脫掉。”


    和尚平靜地重複了一遍。走進房間看到那條毛毯時浩子就隱約猜到對方會提出這種要求了,可是驟然聽到時,她還是混亂了。


    “脫掉……嗎?”


    對方沒有迴答,但在這種情況下,沉默本身就能形成足夠的壓力了。浩子腦海裏想象了一下拒絕的後果,本能產生的恐懼馬上就將她的意誌碾碎,心中無法升起反抗的念頭。


    手電筒的光像聚光燈一樣將自己的身影在黑暗中描繪了出來。她但願燈光能暗一點,可她卻沒勇氣說出口,隻能雙手顫抖著開始解開衣服。


    浩子腦海中各種思緒紛至遝來,眼淚簌簌地滑落。此前她還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蒙受屈辱。


    腰帶鬆開,單衣從肩膀滑落,對方像先前一樣放下手電筒伸手拿過衣服。


    和尚調查完白色衣服後抬起頭,用下顎催促浩子繼續。


    之後浩子身上隻剩一件t恤和內衣。她猶豫地看著和尚的眼睛,可對方隻是麵無表情地繼續盯著她。那把手槍一直都放在他身邊觸手可及的位置。看來不管發生什麽,浩子都隻能聽天由命了。


    浩子咬著下唇,將手放到t恤上。


    衣服一脫下來,她的肌膚就馬上碰觸到冰冷的空氣。不知道是否因此她才全身雞皮疙瘩。從懂事起,她還是第一次被異性看到衣不蔽體的樣子。而且現在這場景,她可不認為對方會光看看就了事。


    要是他提出進一步的要求,自己是要誓死抵抗嗎?或許被那把槍射殺痛苦還會少一點。


    有些案子裏的受害人被長期囚禁,遭受百般淩辱,最後像玩膩了的玩具一樣被殘殺。被槍殺應該比這個要好上百倍吧。


    不過,她也隻是想想而已,實際上身體還是縮成一團一動不動。明明剛才拚盡全力才擠出一句話反問對方,為何現在會想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呢。


    再說,自己身上也沒什麽能脫的了。浩子光用手臂遮掩著身體,她拚盡全力才得以站著發抖,不至於倒下。


    但對方沒有再下達進一步的命令,而是將她剛脫下的衣服都丟到她眼前。


    “你可以穿上了。”


    和尚聲音平靜地說道。


    浩子雖然感覺不可置信,但也沒有違逆的理由。她戰戰兢兢地蹲下,將手伸向衣服時,和尚把手電筒切換到了熒光燈。幹淨的白光將整個房間照亮,隨後和尚撿起了放在地板上的手槍,收入懷中。


    浩子從剛才起就注意到對方一直都隻用右手,他的左手無力地垂下一動不動。


    “不好意思了。我也有不少難處,你就重新穿好衣服吧。”


    和尚臉上可怕緊張的表情消失無蹤,浮現出了深深的疲勞感。


    “如果隻是誤入這裏的話,我也沒加害你的意思。已經沒事了,你就安心吧。”


    和尚說完咳了起來。這麽說起來,浩子想起他剛才也咳得很厲害。


    “你說已經沒事了……”


    她有點不敢相信和尚的話。


    “是真的嗎?”


    她膽怯地問了一句,和尚一臉不耐地點了點頭。


    “威脅你真是對不起了。不過,你也有不好吧?看到有人在這種時間做這種打扮四處遊蕩,誰都會心生警惕的吧。”


    男子聲音嘶啞地笑著說道。


    “你最好快點穿上衣服,不然會得感冒的。”


    說完他就蓋上手邊的毛毯,背對著浩子躺了下來。


    他這毫無防備的動作終於令浩子相信他的話了。


    ——得救了。


    一想到這,浩子繃緊的身體一下子鬆懈下來了,膝蓋一軟跌坐在了地板上。


    她將衣服拿到胸前,安心地舒了口氣。


    剛才還以為會被怎麽樣呢,不過看來自己還能再活下去。明天開始就不要再在晚上出來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浩子沒穿衣服,而是在心中告誡著自己,此時她發現和尚捏起了一樣東西。


    那是浩子最初給他的釘稻草人的五寸釘。


    “這個是……”


    男子依舊背對著發出聲音的浩子,說道:


    “釘稻草可不是什麽好愛好啊。”


    男人說完就將手放了下來,浩子低下了頭,化妝之下的臉頓時一片羞紅


    浩子穿上衣服整理儀容期間,男子背部抖動著咳嗽了好幾次。


    他是得感冒了嗎?這麽說起來,他的衣著十分淡薄。或許和尚因為修行什麽的,禦寒能力會比較強,但僅靠那麽淡薄的毛毯和僧服禦寒,還是會熬壞身子的吧。


    而且,散落在房間的布也很讓她在意,沾在布上的黑色東西肯定是血跡,那麽也就是可以認為這個和尚受傷了。自剛才起他的左手就一動不動,盡管他躺著,也還是盡量庇護著左側,實在是太可疑了。


    換完衣服後,浩子依舊在心不在焉地打量著男子的後背。


    “穿好衣服就趕緊迴去。還有,把在這裏發生的事全都忘掉。”


    他低聲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有氣無力的。人隻有在生病時聲音才會這樣。


    “你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浩子不由得問道。


    “沒什麽事。”


    “可是……”


    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沒事。


    “你得了感冒吧?而且,我看你好像受傷了。這種情況下還躺在這寒冷的地方的話……”


    “安全了之後就突然湧起好奇心了麽。”


    男子苦笑著說道。


    “不是這樣的……”


    “那就趕緊迴去吧,我想睡覺了。”


    “嗯……”


    “迴去時小心點。真的不要在這種時間外出晃蕩了。”


    隨後浩子走出了小屋。關上門後,還能清晰地聽到男子咳嗽的聲音。他果然是身體不適吧。


    浩子迴到放著行李的地方,換上了從家裏穿來的衣服。隨後就開始在牌坊旁的飲水台那裏卸妝。


    用冷得結冰的水洗過臉後,浩子完全冷靜了下來,腦袋也能大致運作了。


    ——剛才那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和尚也許有露宿在外的,可是拿著手槍這點就說不通了。從他對我戒備的樣子看來,他也許是被什麽人追趕。不過自己作那樣的打扮,在明亮的地方一看就應該知道不是追兵了。可他為什麽還必須連衣服都確認一番呢?


    為什麽那個和尚會被人追趕呢?他是犯了什麽罪麽?


    不過,他的身體相當虛弱啊。


    浩子洗完臉後拿起裝著行李的紙袋開始走迴家。


    雖然他說了要睡覺,可是他真的沒問題嗎?


    他患了感冒,流了那麽多血受的傷也應該很嚴重,從臉色看來他似乎也沒好好地吃飯。就那樣睡下去也許就會一睡不起。


    有點難受啊。


    他放鬆警戒後的笑臉看起來不像壞人。


    而且,他如果是壞人的話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地放走我。我連衣服都脫了,他卻什麽都沒做,僅是檢查了一下之後就平安地放我迴家了。——雖然這大概是因為我沒魅力吧。


    不過,他就算說上一兩句威脅話也好啊,可是他居然連威脅的話都沒說。


    浩子雖然不了解罪犯,但那個和尚怎麽看都不像罪犯。


    而且警察並非永遠都是正確的。最近發生了很多不祥的事情,而且不是還有一部叫《逃亡者》的電影麽,也許是自己誤會了什麽。


    我的直覺應該八九不離十。那個他雖然被班上的人討厭,但試著跟他交往一下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想著想著又想到傷心事了,浩子慌忙打消腦內的念頭。一想起那事心情就像落入了泥沼中,她已經不想再想。


    總之,那個和尚十分衰弱。這麽說起來,那房間裏也看不到食物留下的垃圾。他大概什麽都沒吃吧?


    他如果死了的話,心裏會有點難受呢。


    即便僅僅是在雨天的翌日看到老鼠老鼠死在泊油路上,想象一下那種直麵死亡的痛苦就足以讓她難受一整天了。一想到要死的是個人,那種難受就更不能相提並論了,光是這樣一想她的心就開始煩躁不安了。


    這時時她正好經過便利店前,便利店的燈光通明宛如白晝,甚至連店子正麵的道路都照亮了。


    浩子的腳下意識地朝那裏走了過去。


    最後,她拿著一個購物袋迴到了稻荷神社。


    不管怎樣自己都不能見死不救。


    將陷入如此困境的人棄之不顧,然後遺忘掉,一臉若無其事地迴歸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自己做得出來嗎?——這種事怎麽可能做得出來,而且我也認為見死不救是不對的。要是耶穌基督和如來佛路過看到病人的話,也應該會跟我一樣分食物給他們的吧。雖然自認為比不上那兩位。


    浩子迴到小屋前,不過打開門將東西直接交給和尚著實叫人難為情。


    浩子將購物袋放到門前,然後對裏麵的人說道:


    “我是剛才那個人,買了些食物來。……因為你身體好像不太舒服。裏麵買了些還熱的食物,你願意的話就吃掉吧。”


    說完她就等著裏麵的人的反應,可是裏麵卻依舊一片寂靜。反而吹過耳邊的風聲響得令人在意。


    怎麽迴事?浩子突然有點不安,她將耳朵貼到門上,門的表麵被沙塵吹刮過,耳朵能感覺到那種沙沙的觸感。她擦了一下後再次將耳朵貼了上去。


    室內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就像將耳朵貼到了大石頭上一樣。


    難道我已經來晚了嗎?


    浩子下定決心打開了門。


    和尚的姿勢與最後見到他時一樣,背對著門側臥著。放在地板上的手電筒的白光照在他身體上拉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


    他一動不動,不過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肩膀在微微地上下起伏。他還沒死,隻是睡著了。浩子安心地舒了口氣,關上了讓風灌進來的門。


    這樣的聲響他都沒注意到,似乎睡得相當死。雖然叫醒他有點難為情,但就這樣將食物放下迴去的話,難得熱好的食物就得變冷了。


    浩子猶豫著坐在地上,和尚側了個身。


    這下他正好麵向著這邊,讓浩子吃了一驚。這樣與別人的睡臉麵對麵令浩子一陣羞臊。她站起來,在一個角度稍微不同的位置重新坐下。


    因為翻了個身,所以男子的胸口坦露了出來,浩子走過去想要幫他拉上毛毯時,看到了敞開的衣領內裹著布條,像是要將肩膀都覆蓋住一樣,而且布條上滲出了黑色的東西。


    果然是受傷了啊。不過他為什麽要用髒布條去代替繃帶呢?那破布條就像是從垃圾箱裏撿來的一樣,似乎原來是一條毛巾,末端都磨損了。


    浩子環視了一下房間就發現地板上滾落著外傷用的消毒藥,但卻沒看到潔淨的布。如果買了繃帶帶來就好了。


    浩子邊想著邊幫他重新弄好毛巾,此時和尚睜開了眼。


    他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一動不動地盯著浩子的臉。


    “那個,因為看你不是很舒服,所以剛才買了些食物來……”


    “食物?……啊啊,剛才那女孩子嗎。這次穿得正正經經的,我還以為是誰呢。”


    他聲音嘶啞地低聲說道。


    “那個,我買了些熱的食物來,要是可以的話你就吃了吧。是便利店的關東煮,也許沒什麽營養。”


    浩子站在和尚跟前從購物袋裏拿出關東煮和飲料,擺到他麵前。


    “雖然這幫了我的大忙,段你是怎麽打算的?這……”


    和尚咳了起來,浩子不安地皺著眉頭。


    “……你沒義務給我這種可疑的人提供幫助吧。”


    “那個,東西我先這了。”


    浩子難為情地迴答道。


    “哼,萍水相逢也是緣麽。真是親切啊。太過親切可得不到幸福的哦。算了,對人用咒術的人也不會親切到哪裏去。”


    和尚說完想要笑一下,但卻笑不出聲,隻有幹巴巴的聲音從齒間漏出。


    “請吃吧。”


    “當然,就算摻了點毒藥的我也會吃的。”


    和尚坐了起來,麵對著裝著關東煮的碗。


    “那個,你的傷沒事吧?看你肩膀的情況好像不太好,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現在就去一趟藥店買些必要的……”


    “真的很親切啊。倒不如說是奇特吧。日本人的危機意識缺乏到了這個地步,真是個嚴重的問題啊。”


    和尚苦笑一聲後,表情立馬變得嚴肅起來。


    “不過,你還是快迴去吧。現在還是正月,家人也還在家裏休息吧。比起在這種冷冰冰的地方浪費時間,還不如在家裏快樂地享受。”


    “可是。”


    “跟我扯上關係可是會喪命的哦。”


    和尚表情猙獰地瞪了過來,於是浩子就沒再多說什麽了。


    浩子迴去之後,留下來的那個和尚——禦門智德才開始動筷吃起關東煮。


    他先是喝了一口湯,那份溫暖滲入到了虛弱的內髒深處。最近這段時間他都沒能吃上什麽像樣的食物。每天晚上在沒人的地方翻垃圾箱,吃那些凍得快結冰的剩飯。


    他必須極力避免與人碰麵。畢竟對手能操縱周圍的人施以襲擊。他必須得做好他人有可能全都是敵人的覺悟。


    那天晚上,田中刑警也被山彥操縱了。之後田中雖然開槍了,但估計對方不適應這身體難以作出正確的動作吧,子彈僅僅是擦過禦門的身體,還不至於造成致命傷。


    禦門手裏正好有從鳶田刑警遺體那裏體拿來的手槍,於是就持槍向著田中刑警開槍了。田中刑警雖然躲開了,但動作很慢,在他開第二槍前,禦門就搶先一步了。


    田中刑警應槍而倒,禦門將他的槍也收起來後,在其他人到來之前,借著黑暗逃跑了。


    ——他大概也死了吧。


    禦門雖然沒有好好地確認對方傷口就離開了,但從對方倒地的姿勢來看,自己應該給予了對方幾近致命的一擊。如果看報紙和新聞的話也許能搞清狀況,但禦門沒那個閑暇。


    逃亡最初的幾天他光是調理身體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不過,就算是僅剜去兩三根手指分量的肉的輕傷,劇痛和發燒也足以讓他無法行動了。


    禦門沒日沒夜地昏睡,雖然感覺身體能動了,但還是無法自由地活動。既然還沒能判斷對手“山彥”擁有何種能力,那就不能大意地跑到城裏去。


    事實上,山彥能切實地將嚴加戒備的調查人員和證據不留痕跡地消除,從這巧妙的手段來看,他的能力是相當強大。那些著手調查山彥的真實身份的人全都死了,一點線索都沒留下。現在自己再怎麽想都隻是胡思亂想罷了。就禦門所目睹的情況看來,那些人雖然像是中了催眠術或是被附體了,但禦門還是沒搞懂對方是怎麽下咒的。


    總之,在這種情況下,禦門隻能認為出現在他眼前的所有人都可能是敵人。


    不過他要是再這麽饑寒交迫下去的話,在山彥殺掉他之前他自己就會先輕易地死掉。


    禦門已經開始感覺自己的生命要走到盡頭了。或許再過不久,自己就隻能帶著冒險的覺悟主動出擊了。


    恐怕,山彥還沒找到自己,如果他監視著自己的行動的話,剛才少女看到自己毫無防備的睡姿的瞬間,正是處理自己的最好機會吧。他隻要操縱少女偷襲自己就行了。


    可是,這事卻沒發生。


    從他針對警察的行動所做的恰當應對看來,他似乎能使用順風耳和千裏眼,不過他的能力大概比想象中的更要受到局限吧。


    也有可能他隻是出於某些理由沒有出手。


    不管怎樣,對方至少不是全能的,這情況對於禦門來說還不算壞。


    ——明天開始,就繼續開始調查吧。


    再這樣下去自己隻會陷入困境無計可施。雖說身體還沒完全康複,但如果優哉遊哉地等待痊愈的話,就一切都晚了吧。


    禦門吃完關東煮後,感覺身體舒服了一點。要是再能喝一瓶日本酒的話就最棒了,不過現在可不能奢望太多了。


    總之今天總算可以久違地安睡了。溫暖而柔軟的食物比想象中的更能治愈身體。大概多虧於此,禦門情緒都有點高漲起來。


    他覺得這必須得感謝那個少女。


    隻是,但願她沒因為跟自己扯上關係而被山彥盯上吧。


    縱使現在再增加新的犧牲者,禦門也不會再感覺到逐一代入感情的新鮮感。可即便如此,他隻要一想象如此可愛的少女被人砍掉頭,挖出內髒,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今天也姑且讓她帶著辟邪附體的護身符,還叮囑碰上陌生的人也不要說話後,才讓她迴去。不過迄今為止對付山彥除了預防外別無他法。


    ——那麽,接下來就隻能看她的運氣了。


    禦門不再去想那個少女的事,翻身躺下裹上毛毯。


    他輕輕地從懷裏拿出一張有點髒的駕駛證盯著看。


    村主由希子——從久裏宮女子高中的施工現場發現的犧牲者的名字。


    禦門由於跟這具女性的遺體扯上了關係,導致山彥在無視了他三年之後,首次朝他伸出魔爪。禦門可不覺得這是偶然。看來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張讓山彥無法坐視不理的王牌了。


    那麽,這個女人肯定有著接近事件核心的重要意義。


    禦門希望是這樣。


    傀儡子·前 一


    浩子在被窩中醒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過十點了。


    昨晚跟那和尚的相遇感覺就宛如做夢,不過放在書桌上寫著毛筆字的白色剪紙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現實。


    她睡下時已經快到黎明了,雖然已經有點困,但心仍舊無法冷靜下來。


    昨晚分別時,和尚語氣嚴肅地對她說“和我扯上關係會喪命的哦。”後,她的心就一直狂跳不止。


    她感覺他的話裏有著什麽與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東西。


    而且,她也很擔心他,受了傷還藏身在那種邋遢的地方,還咳嗽個不停。


    現在他還好嗎?他到底被卷入了什麽樣的事件中?


    “接下來兩三天內你都隨身帶著這個。”


    他一臉認真地說著,給了她一張剪紙,上麵用毛筆寫著看不懂的字。雖然他沒做任何說明,但浩子也看得出這是與咒術有關的東西。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將這樣的東西給自己,就是說他的對手是幽靈或者妖怪那樣的東西咯?


    浩子從未想過現實中會有這種東西。就算是有,也是足以傷害到人類,活生生地存在的東西吧。


    無論怎麽想她都無法釋然。


    她對這種超常現象持半信半疑的態度。雖然她有在釘稻草人,但那對她來說不過是消解壓力的道具罷了,是真是假都無所謂。


    如果那東西真的實際起效了的話,自己的心情也會很複雜的吧。


    到底是怎麽迴事,真想問他一下。


    想到這,浩子注意到自己壓根就沒想過就此撒手不管。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浩子試著對自己解釋道。


    雖然看起來確實很危險,不過該怎麽說呢,人生苦短,她真的已經厭倦了為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煩憂,厭倦了每天唿吸著稀薄的空氣過著缺氧的生活。——雖然她還不至於想要輕生,但如果一味地苟且偷生,無所作為地直到變成一個老奶奶的話,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也許這次邂逅是踏入新年後神明大人賜予自己的,新的人生的選擇。這不就像電影裏的邂逅那樣麽。我已經厭煩了一味地為失戀而煩惱了。


    想到這,浩子腦海中就突然浮現出一句俗話“小人閑居為不善”,不過她將這話無視掉了。


    一旦決定了就得行動了,不過自己該怎麽做呢?像昨晚那樣帶著食物闖進去是最好的,但僅僅這樣他還是會趕自己走。


    昨晚他才說過不要再來,現在若無別的借口再去造訪的話,浩子感情上還是會有所抵觸的。


    浩子再次埋頭在被窩中,思索起來。這時門外傳來響聲,接著就聽到弟弟抱怨又是雜煮麽。父親似乎也起床了,他們好像在聊天。在自己睡懶覺的時候,家人都已經開始日常活動了。世人估計早就開始新的一天了吧。


    也許稻荷神社的那個人或許也開始活動了。也許在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去別的地方了。


    一想到這,浩子就感覺一陣坐立不安。


    什麽理由都不要緊了,總之先過去吧。在浩子做出決定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母親走了進來,看到還窩在床上的浩子後不禁皺起眉頭。


    “不舒服嗎?”


    浩子給了個模棱兩可的迴答。


    “如果感冒了的話就麻煩了。”


    接著母親就說晚點要迴老家,所以才喊她。


    “今天麽?我記得是明天的啊。”


    “爸爸的上班時間提早了一天,於是決定今天就去。所以浩子你也早點準備一下。”


    浩子瞬間在心中盤算了一下。


    家人每年都要在長野的老家住幾天再迴家。今年恐怕也得住上個一兩天吧。那地方太遠了無法一日來迴。


    如果自己不跟著去的話,這段時間就能避開家人的視線,自由地行動了。


    這也許是個機會?


    浩子想到這,輕咳了幾聲,對母親說自己實在無法迴老家。


    “這樣啊。那今年就讓爸爸和英次他們倆去吧,我留在家裏……”


    “這可不行呀。”


    母親要是留在家裏就沒意義了。浩子絞盡腦汁捏造出一個理由說服母親,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所以請母親務必要去老家休息。


    因為不習慣撒謊,那借口連她自己都覺得牽強,說的時候冷汗都冒出來了,不過母親對浩子的信任遠超預想,毫不懷疑地就相信了浩子的話。不過她似乎對將生病的女兒獨自留在家裏出門這事相當抵觸,久久不肯答應。


    “真的沒事嗎……”


    一段長談後,浩子忍不住露出焦急的神色,對母親一陣勸說,母親這才不情不願地走出房間。浩子頓時安心地舒了口氣。


    家裏人大概在做出發的準備吧,門外響起了喀拉喀拉的噪音。浩子惴惴不安地等著他們出門。


    不久家人離去,家裏安靜了下來。浩子換上了普通的衣服。


    到了現在撒謊的罪惡感才洶湧而來,不過既然走到了這步,就已經無法迴頭了。浩子化了個淡妝就出門了。


    一月的空氣冷冰冰,在白天唿出的氣也會變成白霧。浩子來到稻荷神社社後,像昨晚一樣站在門外打招唿。


    “又來了麽。”


    本來還擔心和尚外出了,不過他還在這裏。和尚緩緩地打開門。


    “迴去吧,這可不是過家家。”


    一臉呆然地說道。


    和尚看到浩子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隻好歎了口氣將她招唿進房間裏。


    房間裏散發著和昨天一樣的氣味。


    浩子注意到房間的四個角落都點著線香,昨天都沒發現,氣味的來源就是這個吧。線香前放有寫著文字的剪紙,與他給浩子的是一樣的。這是個什麽儀式嗎?


    香的氣味裏混雜著男人的體臭,他似乎相當長時間沒洗澡了,全身都髒兮兮的。雖然很臭,但浩子卻出奇地沒感覺討厭,大概是自身的動物本能令她產生這種想法的吧。聽說人在陷入緊張時費洛蒙就會大量分泌。


    “你到底是怎樣的性格?你這麽隨便地來這裏我會很困擾的。我可不想這裏引起別人注意。”


    和尚嘴上雖這麽說,但浩子感覺他的語氣比昨天更輕快。大概是身體情況好轉了吧。又或許是自己投入了真心,令他對自己改觀了吧。至少談話比預想中的更順利,這讓浩子心中舒了口氣。


    “那個,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浩子趁著他沉默下來如此問道。


    “托你的福,好多了。先不說這個,我說過跟我扯上關係就喪命,這可不是恐嚇。從昨天開始到今天這段時間裏,你就算死掉也不足為奇。”


    “這樣啊……”


    浩子拿出了他昨天給的護身符。


    “對方是何方神聖啊,必須得用這東西來護身。我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很好奇。”


    “是啊,所以才會給你這個。”


    “你的敵人是妖怪還是什麽?聽你這麽說,就是說那種東西真的存在?”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也無所謂。不管你死沒死,本質上都跟我沒關係。佛經上也有說獨生獨死。我隻是因為你待人親切,才給你警告而已。”


    禦門說完聳了聳肩。


    “那,我相信。”


    “你那什麽啊。算了,你要是聽明白了就老老實實地……”


    “不過,既然知道了,我就更不能輕易地迴去了。我不能將一個受傷的人丟下,讓他麵對那麽危險的對手。”


    浩子的這番話不全是玩笑,她是半認真的。她本來就天性善良,人好到有點傻。


    對於她的這個態度,禦門隻能苦笑撓頭了。


    “不是這個問題。如果我孤身一人的話,萬一發生什麽也有可能活下來。可對方要是盯上你了,我就沒辦法保護你了。那樣的話,你真的會死掉的哦。”


    “那麽,讓警察來保護……”


    浩子的聲音也不由得變小了。


    “沒用的。警察也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對方殺了個七零八落,好幾年前就豎白旗了。與他敵對並存活至今的人隻有我一個而已。不過照這情況,我很快也要命喪黃泉了。”


    禦門苦笑了一下,浩子聽了他的話後也不禁感覺一陣不安。


    “能……能做到這種程度,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啊?幽靈有這麽厲害嗎?”


    “那是個一時興起就殺人的咒術使,或者是個隨心所欲讓人自殺的催眠師……至於到底是哪種,就隨你喜歡了。”


    “別開這種惡趣味的玩笑。”


    “這如果是玩笑的話,還好理解一點。這事不深入思考就無法給出解釋才是問題。”


    “你是說就像平安時代那樣,有人用咒術和法術來威逼國家安全?”


    至此話題逐步升級,內容連浩子都難以置信。


    “覺得很荒謬吧?算了,實際上我也覺得很荒謬、不過要說這件事裏最荒謬的部分,應該是那些人都太過輕易地就喪生了。”


    禦門說完,敷衍地笑了笑。


    “如果是戰爭的話,人們還有抵抗的權利,可被那家夥盯上的話,你連抵抗都做不到。那些受害者莫名其妙地就親手殺死了自己,防不勝防。我的對手就是這家夥。我能活到今天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禦門說罷,盯著浩子。浩子似乎還在懷疑為禦門是不是在耍她。


    “你要不敢置信的話就不信好了。普通人沒有相信的必要。”


    禦門哼了一聲。


    這番話聽起來與其說是恐怖,倒不如說像在講故事,浩子一時間無法接受。


    “不過,如果真的存在這種人的話,他會引發更多的問題的吧?警察不該投降的吧。不管死了多少人……”


    “別說傻話了。”


    禦門苦笑著打斷道。


    “你知道日本每年有多少人失蹤嗎?”


    “不知道。”


    “據說是兩萬人左右。每年有兩萬人消失,可知道這點的人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僅僅是兩萬人消失了還不足以讓社會的平和崩壞。那家夥再怎麽殺人也不可能一年殺一千兩千人。他最多也就殺十個人,根本無法與每年確認的一千四百起殺人案件相提並論,這數值就像誤差一樣。隻要那家夥不對誇大其辭的報導杞人憂天,那麽就算他再努力殺人,所造成的死亡數字也幾乎不會對社會造成任何影響。那家夥已經讓成堆的警察,優秀的調查員死於非命了。最後警方還是沒得到任何證據,他們會厭倦調查也無可厚非。”


    “可……”


    “該是時候收起你那奇怪的好心了吧。你隻是出於好奇就想插手進來,對此我隻能說你瘋了。居然要去做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世上有很多事情隔著一層板就是地獄,憑自己的喜好去剝開這層板簡直就是愚蠢的行為。一般有常識的人看到了都會視而不見的。”


    禦門都說到這份上,浩子頓時無言以對了。


    “昨天你送東西給我了,作為報答我有責任給你說明一下,現在了解了吧?聽明白了就迴去吧。”


    禦門說到最後語氣溫和下來了。


    不過,浩子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不要。”


    她輕聲地嘀咕道。


    “聽你說完之後,我就更不能走了。一開始我就說過不能丟下你,聽到有危險之後就變卦什麽的,最沒品了。”


    浩子盯著斜前方的地板,固執地說道。禦門隻好哎地歎了口氣。


    “話說迴來,你怎麽跟這種事扯上關係的?你又不是警察。”


    “我啊,有各種苦衷……”


    禦門難以啟齒地撓了撓頭。


    “你能做到的話,我也應該沒問題。”


    “真是個古怪的小妹妹啊。不,大概是幼稚吧,像小孩子一樣倔強。”


    禦門呆然地聳了聳肩。


    這句話讓浩子無言以對。記得父母也經常這樣責備她。


    但別人越說不行,浩子就越要較真。她也知道自己就是這種性格,已經無可救藥了。


    “隨便你怎麽說。反正我不想做的事就不做。”


    “服了你。”


    禦門歎了口氣。


    “話說迴來,你說要做什麽?雖然你接濟了我點食物,但除此之外你什麽都做不了吧。”


    “那個……”


    被禦門戳中痛處了。浩子沉思了一下後,突然抬起頭。


    “……身體好轉了的話,洗個澡怎麽樣?”


    “洗澡?”


    “嗯。你幾天沒洗澡了吧?要是不清洗一下的話,傷口就無法很好地痊愈……”


    “你是說要借地方給我洗澡嗎?”


    出乎意料的提議讓禦門吃了一驚。


    “嗯。我家今天沒人。你要是願意的話就來吧?家裏也還有些食物。”


    浩子一副找到妙招的樣子,趁勢說道。禦門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小妹妹你又在說些不可思議的話了。還以為你會說些什麽呢,原來是要請我這個素未謀麵的怪人迴家洗澡麽。”


    禦門說完,露出苦笑的神色。


    “不過,我有那麽髒嗎?”


    他看著自己的衣服問道。


    “嗯嗯,已經夠髒了。”


    “臭嗎?”


    “有點……”


    “唔。”


    說起來,自己從學校裏逃出來之後就的確沒再洗過澡了。


    要是真的髒成這樣,也會給接下來將要進行的調查造成麻煩的吧。如果被一個散發著體味,渾身髒兮兮的男人詢問,會有人老實迴答嗎?


    這麽一想,禦門才發現在這種狀況下,自己要清潔身體是件格外困難的事。


    要是去澡堂這種有很多不特定的人使用的地方,還得擔心被山彥襲擊。而且這身衣著也勢必會引來不必要的注目,這也是現在的禦門所不願意的。可如果在寒冷的室外擦洗身體的話,他又擔心難得快要恢複的身體狀況會惡化。


    一開始他還覺得少女的提議很荒謬,但細想之後才發現這個提議出乎意料地正中要害。禦門不禁呻吟了一聲。


    另一邊,提出建議的浩子也頗感意外,沒想到自己迫不得已之下隨便想出來的建議會讓禦門如此猶豫。


    “怎麽樣?可以舒適地泡個熱水澡哦?”


    浩子趁勢繼續發動攻勢。


    “洗澡麽……”


    禦門更加猶豫了。他試想了一下身體在溫暖的浴缸裏伸展的情景,這想象本身就相當有吸引力。這幾天他一直都忍受著寒冷,每天身體都凍得僵住。


    “怎麽樣?我也一定會給你準備很香的飯菜的。”


    浩子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禦門的反應。


    禦門看到浩子那張臉後,才突然注意到對方的年齡。雖然她臉上已經有些許成熟的痕跡了,但下巴附近的輪廓,還有昨天看到的身體看起來還有點稚氣未脫。


    “你多少歲了?”


    “十七。”


    “高中生麽……”


    “高二。怎麽了?”


    “沒什麽。感覺就這樣死了,未免太過年輕了。”


    “我不會死的。”


    浩子微微一笑。看到她的表情,禦門不可思議地想道,明明自己說了這麽多駭人聽聞的話,她為何還能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呢。不過,她就算是個小孩子,可同時也是個女人,不是有種說法說女人偶爾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確信麽。


    “為了洗澡而讓一條十七歲的年輕生命犧牲掉的話,我會很過意不去的,不過真是沒轍啊,因為我是個自私的人。隻要能得到好處,就算你會陷入危險我也會滿不在乎地答應的。”


    “那麽,就請受我的蠱惑吧。”


    浩子堅信自己會勝利,笑著說道。


    “真是個小孩子啊。你清楚危險了吧。到時候我可真的無法救你哦。而且,就算你最後死了,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又增加了一名犧牲者罷了。”


    不過浩子卻不以為然。


    “我知道。”


    “真的知道麽。”


    禦門歎了口氣,最後他還是敗給了洗澡和吃飯的誘惑。


    浩子的家坐落在靜謐的住宅街上。兩人來到家門前,禦門的目光落到了門牌上。


    “你姓鬆田?”


    禦門低聲說道。


    “嗯,是的、叫我鬆田浩子就行了。”


    “原來叫浩子啊。這麽說起來,我還沒自報姓名呢。想知道嗎?”


    “嗯。”


    浩子笑著點了點頭。


    “我的戒名叫智心。俗家名字叫禦門智德,多多指教。”


    “這姓真是怪呢。有什麽由來嗎?”


    “這姓肯定是祖先為了抬高聲望,借鑒土禦門家起的吧。土禦門家是陰陽師的名門望族。”


    禦門興趣索然地隨口解釋道。


    兩人走進玄關後來到脫衣間。


    “稍等一下。”


    浩子打開水龍頭,在浴缸裏裝滿熱水,然後跑上樓梯,不知道要去拿什麽。在等待期間,禦門心不在焉地看著這裏的擺設。


    家庭脫衣間裏洋溢著生活的氣息。有洗手池,也有幹燥機和洗衣機,還有個疊放著毛巾的架子。


    禦門看著洗手池鏡子裏的自己,隻見自己麵容憔悴,眼睛下麵都出現黑眼圈了,配上那髒兮兮的胡渣,顯得十分落魄。


    自己要是頂著這麽一張臉四處晃蕩,肯定會被舉報的吧。


    禦門隻能在心中苦笑一聲。


    浩子過了好久都沒迴來。禦門無所事事地看著放在洗手池上的洗漱用具,推測這個家有什麽家庭成員。


    那裏放著四把牙刷就是說這家裏有四個人吧。能看到吸煙者用的牙膏,可以推測浩子的父親或許是煙民。旁邊還有年輕人用的發膠,浩子看來還有個兄弟,而隻有一把父親用的剃須刀,就是說浩子的兄弟還沒到要頻繁地剃須的年紀——也許是弟弟。


    這擺滿家人洗漱用具的洗手池讓長年獨自生活的禦門倍感平和。


    真是的,那丫頭明明還需要家人照顧,做事卻那麽不顧後果。


    禦門在心中自言自語的時候,腳步聲響起,浩子快步跑了迴來。


    “這些是替換的衣服。毛巾就用放在那裏的吧。”


    “替換的衣服?你爸爸的?”


    浩子不知為何有點不安地點了點頭。


    “你那身衣服太髒了,脫下來之後就丟進洗衣機吧。”


    “隨便穿你爸爸的衣服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


    “哦,這樣啊。不過怎麽說呢。”


    “怎麽了?”


    “不,沒什麽。”


    考慮到這個家的家庭成員情況,禦門感覺這場景就像是奸夫來通奸一樣,而自己則像是那個奸夫。


    “還有,洗發水和剃須刀……”


    “洗刷工具我還是有的,已經沒問題了。謝了。”


    禦門將浩子趕出去之後關上門。


    正好浴缸裝好熱水了,禦門脫下衣服,走進浴室裏。


    禦門擔心傷口有沒有出血,將傷口上的布掀起,發現不但沒有化膿,還意外地幹燥。他像往常一樣活動了一下手臂,頓時感覺一陣劇痛。不過傷口就算還沒縫合,也比預想中的要好。也許這得益於冬天冰冷幹燥的空氣。


    他扭動淋浴的把手,小心翼翼地清洗著身體,避免淋浴衝到傷口。


    在用肥皂之前,從身上滴落的熱水就染上土黃色了。髒得連禦門自己都忍不住啞然失笑。就算是野狗,要是沒有得病也沒自己這麽髒吧。


    單手擦洗身體和洗頭是件麻煩的工作,不過他還是勉強洗到身上滴落的水不帶顏色,然後再躺進浴缸裏。


    感覺溫暖的水將身體深處的疲勞與緊張都融化掉了,禦門忘我地發出一聲歎息。


    平靜下來後,心中頓時湧起一股略微複雜的心情。


    禦門雖然不知道少女是出於同情還是出於對危險事情的好奇才給他雪中送炭,但他還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潛入這陌生的家裏泡澡。而且他也知道這樣做會將少女卷進危險之中。這確實有點不像樣。


    ——真是的,痛感自己的無力啊。


    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如果他能有足以跟山彥正麵交鋒的力量的話,就沒必要像這樣偷偷摸摸地行動,承少女的情了吧。要是即使陷入現在這狀況,也能對少女說“不用擔心,之後的事交給我就行了”,那該有多好啊。


    不過現實並非如此,他在調查山彥的三年間,自尊心常被對方粉碎。


    就連他也覺得闖進了一起不幸的事件中,但他並不後悔。就算這樣做最終會落得身死的下場,自己也決不會後悔。


    他的未婚妻也是喪命於山彥之手,每次迴想起那時的場景,他都會不由得感覺自己沒權利珍惜自己的生命。


    那個早上,他在慣常的時間出發去事務所。他的未婚妻岐田早苗是事務所唯一的員工。她應該一早就來到事務所調整日常安排了。他每天的工作就從確認日程安排開始。


    早苗早上的工作不止這些,她還會打掃事務所,整理資料打印機等等,直到他來到事務所,這已經成日常了。自事務所成立以來,她每天都孜孜不倦地做著這些事,不曾停歇。


    她就是這麽一個勤奮,順從,體貼的人,不過在禦門眼裏她有點缺乏情趣。就算到了快要結婚的時期,她仍不肯與禦門一起住,這讓禦門很是迷惑。


    早苗相貌姣好,學曆和家世也不差,這正是禦門在鄉下時想象的理想伴侶。禦門也深刻地明白這點,不過當他出了名,和演員和模特們來往後,就覺得早苗與她們相較還是有點遜色。


    不過他從來都想過拋棄早苗,選擇其他的美女。他十分清楚,自己如果這樣做的話會給世人留下薄情的印象,會給事業帶來負麵的影響。


    他從默默無聞的時候起就與早苗交往了,現在他馬上就與對方結婚了,這是最能為社會大眾接受的結局。


    同行裏也有些人會堅持獨身以維持自己的神秘形象,不過禦門不想跟風。他覺得靈能者也該擁有家庭,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正常地融入社會中。


    不管怎麽考慮,自己都隻有與她結婚這一個選擇。自己不該有迷茫。——禦門本人也明白這點。


    越是臨近結婚,他就越是會產生些莫名其妙的迷茫。今天他頁心事重重地開著車來到了事務所。


    禦門的事務所在寫字樓的一個房間內,他一打開門就察覺到異變了。


    事務所內太過安靜了。


    平時總能聽到聲音,但現在卻絲毫聲響都沒有。他不覺得勤奮的早苗會遲到。也許是去買東西了?就算這樣,她平時也會在他到來之前迴來。


    禦門帶著疑惑走進事務所後就發現了那個。


    他愣神了一下才認出映入自己眼簾的東西。一個身穿灰色對襟毛衣,白色襯衣和樸素裙子的熟悉身影倒在了血泊之中。大概因為沒有了頭吧,屍體的輪廓給人一種展示模特的印象。屍體的胸口上放著一張白色紙片,上麵寫著山彥的留言,不過那時候禦門沒有注意到。襯衫胸部以下的扣子被解開了,看過去隻見屍體腹部切開了一個l字的切口,內髒的碎片露;1出來。這樣子看起來就像橡膠人偶之類的。


    明白到這是人類的屍體後,禦門再花了數秒才察覺到這是岐田早苗的屍體。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不過這次已經沒任何感覺了。早苗的手腳自己應該觸摸過多次,熟悉無比,可她的身體成了這個樣子之後,身體上的手腳看起來就像陌生人的一樣。


    不久,他完全意識到眼前的屍體是岐田早苗,緊接著第一句浮現在心中的話,他至今都記憶猶新。


    ——啊啊,得救了。


    一迴想起那個瞬間自己心裏的想法,他自己都不禁啞然失笑。


    浩子給他準備的替換衣物是厚毛衣和西褲。那些衣物雖然不是什麽高級貨,但全都是設計不錯的新品。


    禦門的體型有點瘦削,不過衣服還是能穿的。比起穿著髒兮兮的僧衣四處晃蕩,穿著這身衣服要好得多。這樣的話就不會引人注目,能自然地在城裏行走了吧。


    他一走出脫衣間就聞到了客廳那邊傳來的香味。向著那邊走去就看到浩子正在廚房裏做著些什麽。


    浩子在加熱母親做給她的雜燴粥。因為她假裝臥病在床,所以母親特意為她準備了這個。


    將母親包含母愛的料理當做是自己做的,然後給別人吃讓浩子心中升起了一股罪惡感。不過,給病人吃的這點依舊沒變,因此母親會原諒自己的吧。


    為了將就浩子的口味,這粥做得口味很淡。浩子稍微加了點料將味道調得更大眾化。


    “還有年節菜和雜煮,你要吃嗎?”


    禦門坐到餐桌旁,浩子將熱氣升騰的大碗放到他跟前,問道。


    “夠了。我的胃還沒準備好呢。”


    禦門平靜地拒絕了,然後拿起勺子開始吃起來。


    “收拾得相當整潔呢。”


    浩子看著禦門一小口一小口地將熱粥送到嘴裏,如此說道。刮了胡子的禦門給人的印象煥然一新。


    “是麽。”


    “是的。看起來就像變年輕了。”


    “那就好。不過,這身衣服真的是你父親的?”


    “嗯?”


    “這款設計,對於你父親來說,顯得過於年輕。像新品……。”


    浩子聞言猶豫了起來。


    這身衣服其實不是父親的。那個他一直都對衣著不怎麽上心,這衣服買來就是打算送給那個他的。浩子想象一下他穿上衣服後高興的樣子,就感覺快樂了。不過這很快就成泡影了,她還得煩惱怎麽處理這後悔買來的東西,最後隻好將它塞進壁櫥深處去。到現在才將這衣服從壁櫥裏拿出來。


    現在這樣既能幫助到別人,又能轉手送出去,真是一石二鳥。


    不過內情太羞人了,她是不會說出口的。


    “不,不是的。因為父親不合身,所以這衣服已經不要了,你要是喜歡的話就給你吧。”


    “哦。”


    浩子狼狽地給出了奇怪的解釋,不過提出疑問的禦門似乎對此沒多大興趣,隻是點了點頭就繼續吃飯了。


    禦門在浩子的注視下默默地把粥吃完,浩子看準時機將茶端了出來。


    “謝謝。”


    禦門簡慢地迴了一句後喝了口茶,說道:


    “你將來絕對會成為一個體貼的女人。而且還會為異性關係而懊惱。肯定會這樣。”


    聽到這話,浩子隻是露出複雜的笑容,沒做否定。


    吃飽的禦門說想要看舊報紙,於是浩子就從歲末年初雜亂的垃圾中翻出遺忘了近十天的報紙。接著禦門就開始調查那堆報紙,他要找的是在那個學校發生意外的平安夜之後的報紙。


    “你在找什麽?”


    “有些事情想查一下……”


    找了沒多久,禦門就找到了二十五號地方新聞欄目的報導。他在其他的交通事故報導和訃告間看到了鳶田刑警和田中刑警的名字,上麵寫著他們因交通意外而死亡。


    之後田中刑警果然也死掉了麽。


    禦門一想到人是自己射殺的,心情就低落了下來。不過這件事被報導而交通意外也讓禦門安心下來了。警察將兩人的死偽裝成事故,也就意味著他們斷定這件事是山彥搞的鬼。


    按照那個現場的狀況,自己也有可能被判定為殺人犯而被通緝。禦門已經做好這樣的覺悟了。正因如此,這個消息才限度難能可貴。


    確認完這件事後,禦門走向脫衣間,從放在那裏的包中拿出手機。


    他為了以防萬一,一直都用能靠gps定位的手機。不過這次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警察通緝,而且他也不希望警察知道自己的所在,把消息走漏給山彥。所以事發之後他就一直關著機。


    “我去打個電話。”


    禦門對追過來的浩子解釋了一句,然後走出玄關,在馬路上打開了手機。


    他首先聯係的是負責山彥事件善後的野口警官。


    “你還活著麽。”


    “應該活下來了。鳶田君和田中君的事真是讓人遺憾。”


    “嗯,很遺憾。這麽說來,他們兩人的手槍都沒了,是你拿著?”


    “嗯嗯。先放在我這裏了。不管怎麽說,對手都非同一般。既然被盯上了,還是得帶點東西防身的。”


    “果然如此呢。這事我們會處理的。”


    “感謝厚意。”


    “不要調侃我了。我們就隻能做到這些了,我也知道我們很可悲。”


    “不,我是發自內心的。”


    對方似乎無法判別禦門的話是真心還是開玩笑。


    “那麽,你找我有事?雖然很抱歉,但我不能接受你的調查報告……”


    “我知道。啊啊,這麽說起來,你的女兒馬上就要結婚了吧。那你可不能在這種時候喪命啊,必須得見將要出生的外孫一麵。”


    “……你沒其他的事嗎?”


    野口聽出禦門果然是在挖苦他,於是低聲反問道。


    “不要那麽生氣嘛、我這邊生活可艱苦著咧。你要不讓我打趣一下我可不幹。”


    禦門笑了笑之後,終於說正事了。


    他想知道發現現場時的情況。


    經過反複詢問後得知,第一個發現現場的人是第二天到學校晨練的運動部學生。


    目擊者是個住在附近的十六歲少女,她正要從後門走進學校時發現了兩具遺體,馬上就打電話報警了。


    去到現場的調查員首先就開始取證,令人意外的是從留在現場的痕跡來看,除了鳶田,田中,禦門和第一發現者外還有一個身份不明人的人來過現場。


    “那是一雙小運動鞋的腳印,感覺是小孩子的留下的。”


    “小孩子?會是誰?迄今為止,山彥的作案現場出現過與之相關的情報嗎?”


    “我怎麽會知道。相關的案件都沒有留下數據。經常去作案現場的你應該更清楚吧?”


    “唔……”


    禦門試著迴憶了一下,沒有任何記憶。


    山彥作案的現場會留下讓人聯想到人被他附體驅使的痕跡。每次發生案件都能在現場發現各種各樣的人逗留過的痕跡,不過就禦門所掌握的情報,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小孩子。


    而且,這次他應該沒理由特意去現場查看,他到底為何而來?


    “像往常一樣留下信了嗎?”


    “沒有,什麽都沒留。”


    這樣的話,山彥似乎不是為了留書信而來的。從這狀況來看,禦門覺得那個小孩子也是被山彥操縱的人。


    “原來如此麽。這次看來有點意思嘛。”


    禦門想到了一點。


    “怎麽了?”


    “你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吧,不過你想聽嗎?”


    “不,不,還是算了。”


    現場取證得到的情報就僅此而已。在現場取證人員得知這是山彥的案子後,就馬上停止取證,著手收拾遺體了。


    警方也沒保留現場,據說當天上午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就毫不知情地出入學校了。對警方來說,這個案件已經算告一段落了。


    而且,第一目擊者的口供也沒有公開,警方半威脅地對少女說這事說出去的話可能會有危險,讓女生封口。


    “對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說。”


    在禦門提問結束時,野口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如此說道。


    “什麽事?”


    “挖掘機掘出來的那具女性遺體不在現場了……”


    “哦哦,這個啊,不用擔心。”


    “此話怎講?”


    “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確實,如此呢。”


    之後野口就再沒任何需要跟禦門說的事情了。


    “難得你混到局長這位置了,就盡量活久一點吧。”


    “承蒙你關心。你才是,盡可給我活久一點。”


    “難得你這麽說啊。”


    “雖然在人格上來說我不喜歡你,但你敢於獨自麵對那樣的對手,我應該對你的勇氣表示一下敬意。”


    “人格這句話是多餘的。”


    禦門笑了笑掛斷了電話。


    接著他想要給照顧他的主持報告一下,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不過,要是被那個主持擔心,他會感到惡心,要是主持反應跟平時一樣,他又會生氣。而且原本他就沒心思跟那主持聊嚴肅的話題。於是禦門最後還是沒找主持。


    獨生獨死,獨去獨來。那個幹柿子平時不是一直都這麽說的麽。


    禦門在心中暗罵一聲,然後關掉手機。


    他正要走迴玄關時,透過玄關的縫隙看到了浩子。


    “你偷偷摸摸地幹嘛。”


    禦門皺起眉頭,少女的雙眼則閃閃發光。


    “你剛才說的話好厲害啊。”


    浩子興奮地說道。


    “那個,禦門先生你到底是什麽人?”


    禦門走進玄關正要走迴客廳,浩子迫不及待地向他追問道。


    “你剛才是跟警察通電話吧。難道你做和尚打扮隻是為了掩人耳目。其實你是警方的人?所以你還知道很多警察內部的情報……”


    “警察內部的情報我大都不清楚。”


    禦門迴到客廳,重新坐到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後迴答道。接著他就開始收拾起散落在眼前的舊報紙。


    “我可是名副其實的和尚哦。雖然不守清規。”


    “看起來不像啊……不過,你要是和尚的話,為什麽會被卷入如此危險的事情中?”


    “因為密宗和尚或陰陽師與妖魔戰鬥是日本自古以來的傳統。自平安時代時,不是每次怨靈活妖魔出現,都會有人出來將它們擊退的麽。”


    “密宗是什麽?像真言宗,天台宗之類的?”


    “我不是這種。”


    禦門一開始是打算開玩笑岔開話題的,但浩子真的相信了,一臉寂寞地沉默下來了。


    感到過意不去的禦門整理完疊起來的就報紙後,將能說的話都對浩子說了。


    早在數年前他還是以靈能者為職業。未婚妻被殺害後他成了第一目擊者。那時他得知了兇手的事情,於是就開始出家進行調查。


    雖然與昨晚說的話有點重複,但他還說了周圍的刑警都自殺或者橫死,最後隻剩他一個人進行調查的經過。


    最後,他說到對手殺人的手段。這個犯人的殺人目標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妨礙調查的刑警,二是會定期不停地殺害女性。而且他的殺人手法很模式化。


    受害者通常都是年輕女性,從十幾歲到三十多歲都有。受害人的腦袋和內髒都會被帶走,而且兇手還會在遺體胸前留下一封信。被他帶走的遺體部分至今仍舊下落不明。


    “受害人的親人真是可憐啊。不得不用沒有頭和內髒的遺體舉行葬禮。”


    禦門恐嚇似地衝浩子說道。


    “棺材釘上蓋子後就無法做最後的告別了,而且收骨灰的時候沒有頭骨的話親人總會感覺少了點什麽。同樣是死,這種死法最糟糕了。而且兇手帶走的頭和內髒要用來做什麽,兇手為何要不斷地殺人,這些問題誰都不知道。總而言之,這可以稱之為現代版的開膛手傑克。”


    禦門說完後,浩子的臉色已經一片蒼白了。禦門對她的反應很滿足。這麽一來,她就說已經夠了的吧。


    “我說過跟我扯上關係會喪命,而且是以這種方式死去哦?你還是不要和我扯上關係為好、不過你都知道這麽多了,也許已經晚了。”


    浩子沉默地盯著禦門的臉,表情異常認真,禦門聳了聳肩,心想自己是不是恐嚇過頭了。


    “喂,我開玩笑的。你現在馬上抽身的話,應該會沒事的。敵人似乎還沒掌握到我們的情報,而且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那個酒肉主持也知道。可他還不是生龍活虎地開著用我賺來的錢買來的車子兜風……”


    “那禦門先生,你是在哪裏被弄傷的?”


    令禦門意外的是,浩子依舊一臉嚴肅地繼續追問下去。


    “喂喂。”


    “剛才你在看兩個刑警交通意外身亡的報導吧?這之間有什麽關係嗎?現在調查的狀況到底怎樣……”


    “等一下。”


    禦門打斷了浩子的尖聲逼問。


    “我要是再說下去,你也許就真的無法迴頭了。”


    “如此兇殘的案件,太過分了。我很了解禦門先生你的心情。”


    浩子目光堅定地說道。


    “我的心情?”


    “至愛的未婚妻被殺害,而且還是用那麽殘忍的手法……你是絕對不會原諒對方的吧。要是我站在你的位置上,也絕對會這樣的。因為,如果,如果我看到最喜歡的人變成那個樣子……”


    浩子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低下了頭。


    “唔。”


    禦門臉色難看地看著浩子。


    “你與其關心其他人的事情,還不如好好考慮一下你父母的心情吧。女兒偷偷地做危險的事情,他們該有多傷心啊。”


    禦門說完站了起來。


    “今天真是謝謝了。這件衣服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等一下。”


    浩子喊住了正要走向玄關的禦門。


    “不等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禦門先生!”


    浩子抓住他的衣袖,禦門迴過頭來,麵無表情,一副冷冰冰地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與剛才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浩子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剛抓住的袖子,但她心中也湧起一陣恐懼,生怕在這裏分別之後一切就此結束。她再次緊緊地抓住禦門的袖子。


    她的態度讓禦門露出詫異的表情。


    “我說的意願就這麽沒價值麽?”


    說著浩子的眼淚就簌簌地滴落了。


    “對不起。”


    “也許在大人眼裏我還是個不成熟的小孩子。但我也是幾番思量後再做決定的。因為我年輕,就拿這個作為無視我的理由,還不把我當人看,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雖然浩子拚命地想壓製感情,但說著說著,那無法壓抑的感情還是從話中透露了出來。


    浩子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禦門的眼睛說道:


    “最近老是遇上這種事。我得每天忍耐著,看世人的臉色,欺騙自己,年齡就真的這麽重要麽?我已經厭倦了。我痛苦到要去做釘稻草人那種的蠢事,我不知道自己忍受著這種毫無意義的痛苦活下去有什麽意思……”


    浩子咬著嘴唇忍著快要掉下來的淚水。


    “請帶我走吧。我有種直覺,跟著禦門先生走的話,我就能看到一個前所未見的世界,就算這樣做會死掉也沒關係。或許會很對不起父母,但這是我的人生。”


    浩子滿腔熱情地傾訴著,禦門覺得這種令人心痛的主張正是青春期的思想,多愁善感。


    再過幾年,她現在所傾訴的愁思就會自然而然地消解的吧。不過,她本人就算明白,也不一定不願意等待。抱有這種感情的人正是靈能者時代的禦門的賺錢對象之一。


    這種無力感所導致的挫折會誤導世間的年輕人做出魯莽的舉動。禦門想到這,感覺自己內心的話就像以前上電視時的解說,心情有點苦悶。


    “不要露出這麽一副困擾的表情,禦門先生不是說過麽,就算我死了也跟你沒關係。”


    浩子沉默了一陣後如此說道。


    即便如此,禦門還是沒同意。不管她本人怎麽說,在禦門眼裏她都隻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她發言中的無病呻吟雖然會讓人感覺有點激動人心,但禦門覺得這些發言毫無意義。


    生活中有壓力的話就該在生活中解決,就算在未知的世界裏得到了什麽也不會是你想要的東西。這種行為僅僅是逃避罷了。雖然不是說逃避不好,但這代價太過大了。


    禦門想到這,不禁為自己的親切苦笑了一下。


    自己並不是這個少女的父母,沒必要為她擔心到這程度。而且照這情況,就算自己不屑一顧地拒絕,她也不會輕易地死心。


    “我知道了。”


    禦門冷靜地說道。


    “你都說道這份上了,我也不覺得你是小孩子。你就給我當助手吧。”


    浩子聞言頓時露出歡喜雀躍的表情。


    傀儡子·前 二


    禦門邊走邊向浩子說明迄今為止的調查情況,以及他對此事的一些考察。


    對方被稱為“山彥”。警察在十年前就得知他在殺人了,不過他的名字一直都對公眾保密。警方認為他在大約十五年前開始殺人活動。


    他犯下獵奇殺人案件的事發地點都集中在首都圈內,受害者隻有一共通點,都是年輕的女性。她們的職業和所屬的公社都很分散,受害者之間也沒有私人的聯係。而且聽她們的親人和朋友說,她們看起來也沒結交什麽可疑的朋友。禦門再次迴憶起自己未婚妻的事,也想不出她有跟類似山彥的人接觸過。


    最為妥當的觀點就是,山彥是隨心選擇受害者的。不過考慮到山彥有著能輕易地讓警察自殺的能力,他也有可能是將自己完全隱秘起來。


    瞞過受害人身邊的人的耳目,多次與受害人接觸對山彥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吧。


    隨後禦門就說起前些天發生在學校的事件,那個事件與其他案件有些有趣的區別。


    “啊,你說正在施工的學校,難道……”


    這時,走在禦門身邊聽著他說話的浩子突然插口道。


    “是這附近的久裏宮女子高中。”


    禦門說出了學校的名字。


    “那是我上學的學校。”


    浩子驚訝得杏目圓睜。


    “這樣啊,就在這附近啊。據說這學校建成之前,那塊地本來是鎮守森林。”


    接著禦門就講述起這起案子調查到的情報。


    “這樣啊。我都完全不知道。白骨的話,就是說很久以前就埋在那裏的咯?”


    “可以這麽說。”


    “我還坐在那個森林的長椅上吃過飯……那下麵居然埋著屍體……”


    禦門側目瞥了一眼吃驚的浩子,突然想到。


    那個犬附靈和狐附靈少女都是久裏宮女子高中的學生。那兩個人都說自己能看見附身的靈體,她們估計也能看見山彥使役的靈體吧?


    如果她們能看得見的話,也許這份力量能在無法看見的敵人手上保護不安的我們。她們要是跟浩子在同一間學校上學的話,浩子應該很容易就能查出她們的聯絡方式。


    在禦門思索著的時候。


    “那個,你怎麽了?”


    浩子迴過頭來對下意識地站住的禦門問道。


    “沒,沒什麽。”


    也許自己早晚會拜托那兩個人的,但現在先不急。要是在這期間,又有什麽人像田中刑警那樣被人操縱襲擊過來的話,隻會徒增犧牲者。


    而且,雖說兩個少女能互相看見對方的附身靈體,可她們不一定能看穿山彥的法術。老實說,禦門還不怎麽信任她們的能力。


    現在還沒到束手無策的境地。與其求助於不確定的東西,還不如以親自行動為前提安排計劃好。


    這件事就先這樣,禦門繼續向浩子說明。


    在施工現場發現的是一具女性遺體,很久之前就被人殺害了,屍體已經化成白骨。


    禦門麵對著屍體,正要像往常一樣用返魂術召喚出死者的亡靈,這時在場的兩個刑警都被山彥操縱了,其中一個人自殺,還有一個人突然襲擊禦門被禦門反殺。


    “著就是那報紙上報導的人嗎?”


    浩子一臉驚異地問道,禦門點了點頭後繼續說道。


    他在打倒刑警後將他們兩人的手槍與自己的行李都收走了,而且連挖掘出來的屍體他也用工地的薄布包起來帶走了。


    “你把屍體帶走了?”


    “對方此前一直都對我置之不顧,這次卻為了這屍體襲擊我,說明屍體對方來說一定很重要吧。還好屍體肉都腐爛掉成了白骨,所以也沒多重。”


    確保證據是很重要的事。雖然這時候還無法斷定,但那屍體真的對對方很重要,禦門感覺在這種情況下屍體成為己方的武器。


    根據剛才和警察的通話內容來看,禦門好像猜對了。在那之後,山彥似乎派人來搜索現場了,那果然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於是,那裏留下了小孩子的足跡。


    “小孩子?”


    “大概是被山彥操縱的吧。小孩子畢竟不可能是真兇,而且山彥還讓她搜索屍體了。不過,那裏已經沒有遺體了。”


    “那,那具遺體現在怎麽樣了?禦門先生隨身帶著了吧。”


    “我將屍體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山彥也有可能注意到這點,所以直至現在都沒向我出手。他希望能通過觀察找迴屍體,不過這正合我意。我們這邊也有一件王牌了。”


    “那個受害人和兇手有著怎麽樣的關係?。”


    “我現在開始就要去調查這個。”


    駕駛證上記載的村主由希子的住所與浩子的家還有久裏宮女子高中都在同一市內。步行過去的話或許有點遠,不過坐公交又會跟多數不特定的人坐在一起,這很不安全,於是禦門選擇了徒步。


    禦門平時穿著僧衣很引人注目,但他現在穿上浩子給的衣服,還在上麵加了件她父親的大衣。穿著這身衣服,就算帶著浩子走在街上也不會讓人感覺不協調。


    三十多歲的禦門和浩子雖然不太像父女,但現在還是新年的第三天,就算妙齡的女兒與父親一起逛街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隻是,就禦門個人來說,如果他早幾年結婚,或許也會有個這麽大的女兒吧,想到這禦門的心情就有點複雜了。


    隨後他們來到了目的地。駕駛證上寫著的是十五年前的數據,禦門已經做好住宅可能已被破壞的心理準備,不過一座類似的公寓還佇立在那裏。


    木造灰漿建築高兩層,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古老得像鬼屋一樣。


    公寓入口處用鐵鏈鎖著,裏麵感覺不到人的動靜。


    “已經廢棄了呢。”


    浩子踮起腳尖看向院子裏,說道。


    “是吧。如果這是那個時候的建築的話,早就過使用年限了吧。”


    公寓的混凝土圍牆上釘著一張生鏽了的金屬板,那上麵估計曾標有建築物名字吧,現在板上已經找不到文字的痕跡了。


    “去問一下隔壁的人吧?”


    浩子指著旁邊一座古舊的房子說道。


    當浩子從矮樹籬笆看進院子裏時,一個老太太正將陶爐帶到院子裏烤年糕。禦門繞到門前向老太太打了聲招唿,老太太晃目似地眯起眼。


    “你是哪位啊?”


    老太太用嘶啞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


    “我們在進行某個調查。”


    禦門鄭重地說道。


    “調查?”


    “這位是我的助手。”


    “我是助手鬆田浩子。”


    浩子聽到禦門介紹說自己的是助手大概很高興吧,她微笑著低頭行了個禮。


    “啊,正月裏還工作真是不容易呀。”


    老太太佩服地頻頻點頭。


    據老太太說她的家人外出了,她正閑得無聊。雖然禦門再三推辭,但老太太還是招唿他們到廊下吃剛燒好的年糕和甜酒,順便進行調查。


    “村主……小姐?”


    禦門說出了村主由希子的名字後,老太太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嗯嗯,很久之前她應該就住在旁邊的那幢公寓裏。”


    接著,禦門拿出了駕駛證,把上麵的照片給老太太看。


    “哦哦。這位啊,我見過。雖然沒問過她的名字,不過她經常帶著她的兒子在這條路上經過,所以跟她打過幾次招唿。真是懷念呢。”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十五年……不,大約二十年前吧。這麽說來,她後來好像搬去其他地方了。”


    “她是個怎樣的人?”


    “她長得十分漂亮。不過,你們現在才來調查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


    禦門告訴老太太發現了村主由希子的遺體,老太太吃驚得雙目圓睜。


    “看起來是他殺。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案件的話,時效已經到了,不過因為還牽扯到很多事情,所以我們還在調查。”


    “某天就突然看不到她的影子了,原來是出了這樣的事……沒想到紅顏薄命呢。”


    老太太垂下頭左右搖了搖。


    “關於她的案子你有什麽頭緒嗎?她有跟什麽人發生過矛盾之類的。”


    “怎麽說呢,我跟她還沒熟到那個程度。不過,有時在黎明時能看到她穿著華麗的衣服和男人迴公寓。我覺得她應該是在幹什麽不正當的工作。不過真沒想到她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個……”


    一直在默默地喝著甜酒的浩子突然開口道。


    “聽你說她還有個兒子,由希子不在了之後她的兒子怎麽樣了?”


    “啊,我也不清楚……他跟他媽媽很像,是個俊秀伶俐的男孩。年紀的話,記得那時候他大概剛上小學。據說叫慶介,經常一個人在玩。”


    “原來如此……啊,能再給我一杯甜酒嗎?”


    聽到浩子的請求老太太一臉高興地走進家裏去拿甜酒。


    她大概喝完了吧。這麽說起來,分成幾份放在盤子裏的年糕也全部被她吃光了。


    禦門不禁想她是不是有點不客氣過頭了,不過浩子的眼神極其認真,看來她沒有忘記來這裏的理由,於是禦門也沒多說什麽。


    老太太倒好甜酒迴來後,禦門再次問道:


    “這附近有人熟悉當時的事情嗎?。”


    “怎麽說呢。公寓很久以前就沒人住了,而且之後公寓的房客也大都不同了。”


    “那你知道公寓的房東去哪來了嗎?”


    “不清楚。去問一下房地產公司應該會知道的吧……不過,我記得房東也換人了,現在是老房東的年輕兒子做房東。”


    老太太歪了幾次頭,如此迴答道。


    雖然老太太沒給出什麽具體的迴答,不過禦門也沒失望。之後隻要確認一下政府的登記簿就能知道了。


    問完這些後禦門就沒什麽好問的了。


    “原來如此。……鬆田你有什麽問題要問嗎?”


    “我,我啊……”


    禦門突然衝浩子問道,嚇得浩子被甜酒嗆到了。


    “有。……那個,附近不是有一所久裏宮女子高中麽。”


    “久裏宮?”


    老太太微笑著反問道:


    “那個,在國道邊上的女子高中。”


    “啊啊,這麽說來,好像是有。那地方以前是森林吧?”


    “是的。據說是鎮守森林,你知道那裏以前是怎樣的嗎?聽說有一座很大的神社……”


    “我想想”老太太歪著頭一副迴憶的樣子,然後說:


    “我記得沒什麽神社。不過那森林很陰暗,成了不良的聚集地,所以年輕女孩子都不敢靠近。還因此成了市內討論的話題……建了所學校真好。”


    “這樣啊。”


    就這樣,兩人的問題問完,打了個招唿後就告辭離去。


    “沒問出什麽詳細的情報啊。”


    浩子嘀咕道。


    “這次真是意想不到。打個招唿,初次調查就能聽到這麽多情報已經很不錯了。總之,搞清楚了這案子是發生在學校建成之前。看來他不太可能是跟學校有關係的人。”


    “不過,我們必須收集更多跟兇手直接相關的情報……”


    浩子不滿地說道。


    “沒這麽簡單的。本來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而且難得碰上個對我們這種可疑分子那麽親切的人。”


    “確實如此。甜酒也很好喝。感覺自己就像成了刑偵劇裏的人物一樣。”


    浩子說完微微一笑。禦門無法判斷她這微笑是針對調查結果還是甜酒味道的。


    “我怎麽感覺像參加學習成績報告會那樣羞人。”


    禦門苦著臉說道。


    “那麽接下來該去哪兒?要去別的地方打聽一下嗎?”


    “那樣也不賴。不過難得受害者住過的公寓就在眼前,我們就先去那裏看看吧。”


    “嗯,不過,得先獲得房東的許可……”


    “給房東解釋太麻煩了。我們沒時間了,非法入侵這種小罪,房東也不會怪罪我們的吧。再說,我們本來就是警方搜查,走吧。”


    “禦,禦門先生。”


    禦門跨過鐵鏈走進院子裏,浩子最後也跟著一起進去了。


    院子地麵堆滿了外麵亂丟進來的垃圾,房子的主人已經有十年沒打掃過這裏了吧。


    他們穿過垃圾堆來到玄關前。駕駛證上寫著的地址是二樓的一個房間。這公寓雖然是低檔的集合住宅,但難得地有內建樓梯。要到樓上的話就必須打開樓下的門。


    門雖然上著鎖,但門的合頁已經完全生鏽了,禦門沒費多大勁就將整個門拆了下來。


    房子內部的情況清晰地展現在兩人眼前。


    “好多塵啊。”


    正如浩子所說,鋪著木板的走廊上覆蓋著一層白色的灰塵。


    “那個,一點點的是什麽?”


    “老鼠的腳印吧。你注意別做深唿吸,也許空氣裏混雜著幹燥的粉塵。”


    禦門說完拿出手帕捂在自己嘴邊,穿著鞋走進屋裏。浩子也學他那樣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


    廢棄了公寓內留有曾經的房客的生活痕跡。一雙拖鞋丟在了走廊的一角,壁紙依舊貼在牆上,提示注意公共場所為生的標語還貼在牆壁上。公寓本身也到處都鑲著木板,若在黑暗中看去,大概能看到各色各樣的木紋。


    ——在這裏試膽的話,大家一定會認輸的。


    浩子在心中喃喃自語道。


    禦門大概對此沒任何感覺,淡定地往前走去。浩子注視著他的後背跟著往裏麵走去。


    他們穿過走廊,一踏上樓梯,樓梯就立馬發出巨大的響聲。浩子擔心樓梯木板會不會突然塌掉,帶著緊張不情不願地走了上去。


    隨後他們來到了二樓。


    “就是這裏了。”


    禦門站在走廊最深處的一個房間前。門上的門牌寫著“205號房”。


    “名牌還在啊。”


    禦門手指著的地方貼著一張名牌,上麵用墨水寫著“村主”二字。


    這東西還貼著的話,就是說十五年前村主由希子離開房間後,直到這公寓廢棄之前,這房間都沒有新房客搬進去住。


    門沒上鎖,禦門扭了下黃銅製的黃色把手就輕易地將門打開了。


    那是間空蕩蕩的三坪房。房間裏隻有洗手池前鋪著木板,其他地方都隻鋪著草墊。光源隻有從窗戶射入的陽光,整個房間都很昏暗。


    禦門穿著鞋踏上草墊。掃視了一下房間的情況。


    裏麵沒剩一件行李。打開唯一一個壁櫥後,發現裏麵也是空空如也。地板有一部分發黴了,呈一片黑色。


    “那個由希子和她的兒子就是在這裏生活的麽?”


    浩子用手帕捂著臉低聲說道。


    “應該是的吧。她帶男人迴來的時候,小孩子就隻能到外麵去玩了。”


    “你怎麽知道的?”


    “想象啊。剛才那位老婆婆說過那個孩子經常一個人玩吧。而且還說村主由希子經常跟男人走在一起。”


    “原來如此。”


    “那個叫村主由希子的人也許是妓女吧。她遺體上穿著的衣服看起來也像這樣。”


    “這樣啊。”


    浩子嘀咕了一句,環視了一下房間的內部。不過,這房間還真的是一間空無一物。


    “難得非法入侵一趟,卻又什麽線索都得到。”


    “你在瞎說什麽啊。我的調查接下來才開始呢。”


    禦門不知何時已經蹲了下來。開始擺放著些什麽。


    “你在做什麽?”


    “打聽消息。”


    “啊,向誰打聽?”


    “村主由希子本人。”


    接著禦門捏著一根線香給浩子看。


    禦門看到浩子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就向她解釋說自己將要用返魂術召喚出村主由希子的亡靈。


    “是你跟刑警施展的那個法術吧。不過真的能召喚出那種東西嗎?”


    “這才是我的本職哦。剛才跟你說過了吧。我是個祈禱師。”


    就算禦門這麽說,浩子一時間也還是無法理解。


    “接下來我要召喚出亡靈,要是成功了的話就由你來跟它說話。”


    正在做著準備的禦門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我沒有靈感什麽啊?”


    “我的法術就是要讓沒靈感的人看見幽靈。”


    “而,而且。之前做了這事後,刑警就死掉了吧?”


    “沒事的,在施法開始前我會用繩子將你捆起來。就算你被附體了也不會出現此前的情況。”


    “附體……”


    自己的身體被莫名其妙的東西附身,浩子光想象一下就說不出話了。


    “你能幫得上忙的就隻有一張嘴吧?我就是為了這個才讓你跟來的。這法術對年輕女性特別奏效。”


    禦門苦笑著說道,浩子甩了甩頭,像是要把腦海裏想象揮走一樣,她大概做好無路可退的覺悟了吧。


    “我做!”


    她大聲喊道。


    禦門讓浩子在草墊上正坐,然後單手將道具擺放好。他的左臂的傷口似乎還很疼。無意中動一下眉頭就會皺了起來。


    他做完這些後就從包中拿出捆綁浩子用的繩子。


    “你的包裏麵真是什麽都有啊。”


    浩子感歎地嘀咕道。


    “在露宿的時候,要用這個來搭建簡易的帳篷。將手放到身後。”


    禦門繞到浩子身後,忍著痛用雙手將浩子捆起來。他將浩子的雙手手腕固定在腰後綁好,再拿出了一根繩索一圈圈地將浩子的身體捆起來。


    “你,你不感覺有點色色的麽?”


    繩子一上一下地將她的胸部夾在中間,就像在強調胸前膨脹一樣。浩子看到自己這副樣子,不禁不安地問道。


    “你在瞎說什麽。”


    禦門不客氣地捆綁完後,再拿出第三根繩子將固定住浩子的腳踝,於是所有工作都完成了。


    “怎麽樣,能動不?”


    “不行,一點都動不了。”


    浩子楚楚可憐地搖了搖頭。


    “在這樣的公寓裏渾身無法動彈讓我很不安啊。”


    “那就早點完事吧。”


    接著禦門就開始進行儀式。


    “今天要召喚的是這個人。”


    禦門將村主由希子的駕駛證放到了浩子跟前。


    “漂亮得像隻狐狸精呢。”


    “把名字和長相看清楚了。”


    禦門舉起線香和幣帛,口中念誦著祖輩相傳的祝詞,聲音小得隻有受術者能略微聽見、聽到祝詞,浩子雙眼的眼神就變了。


    法術似乎成功了。


    “能看到什麽?”


    “一個類似女性的身影隱隱約約地出現在了煙霧中……感覺,就是村主小姐。”


    浩子按捺下心中的恐懼與不安,露出堅強的表情。她的覺悟相當不錯嘛,禦門在心中滿足地想道。


    接下來能套出怎樣的情報呢。一切都隻能看她的能力了。


    “她在說什麽?”


    “她在嘮嘮叨叨地嘀咕著些什麽……我沒法聽清。不過她的樣子似乎很悲傷……”


    “很好,靜靜地側耳傾聽。對方正試圖傳達些什麽,你應該能聽清的。”


    浩子默默地點了下頭,雙眼盯著煙霧,集中注意力。


    房間內安靜下來了。禦門放輕唿吸,避免產生出風,同時觀察著浩子的表情。


    要是浩子集中力分散了,或者心神動搖了的話他就必須在一旁出言誘導。這個法術能強烈地幹涉人的潛意識,假如誘導的工作出錯,肯定會給受術者的情緒留下不好的影響。而具體的說話節奏則是參考催眠師的做法學來的。


    不過,現在似乎沒有誘導的必要。浩子保持著意識清醒,正在向對方迴問。她好像逐漸跟對方取得了溝通。於是禦門接下來隻要旁觀就行了。


    他看不到與浩子對話的人。能看到本該無法看到的事物的人遠比幽靈的存在和法術的機理更不可思議。他從事這份工作十多年,對此的感想至今沒變。


    不久,他就看到浩子眼睛的顏色發生了變化。大概是隻有她才能看到的村主由希子發生了什麽變化吧。


    “怎麽樣了?”


    “壁櫥裏……”


    浩子似乎口幹舌燥,聲音都沙啞了。她閉了一下嘴,然後再次開口說道:


    “她說壁櫥裏有件很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


    浩子點了點頭。


    “是的,好像是壇子啊水桶那樣的…她說那裏麵放著對她最重要的東西……她問我話了,讓我將那東西還給她。”


    “你不要迴答她的問題。你會被拖進去的。”


    浩子聞言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不過還是老實地點了下頭。


    “她還有沒有對你說些其他的話?”


    雖然村主由希子還說了些其他的話,但浩子全都聽不清,於是禦門決定讓浩子提問。


    過了一段時間後,問題答案一個個地套出來了。雖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答複,但他們還是得到了一些具體的情報。


    村主由希子的出身地離這裏不遠,不過那裏並非她真正的老家。由於沒其他親戚,家屬隻有一個兒子。問及職業她的迴答是色情行業。而且她似乎也不是正正經經地做,有時還背地裏偷客人的東西。


    被殺害的情形和兇手的等關鍵問題由希子都沒迴答。浩子問及這些問題時對方興奮得嚇人,於是隻好放棄追問。浩子還問了小孩子後來的去向,對方同樣沒做迴答。


    問完這些後,浩子臉上開始露出疲憊的神色。接力的第二根線香也快要燃盡了。


    受術者的體力下降的話,很容易發生超出預期的事,還是快點結束為好,禦門在心中做出了判斷。


    “那麽,問最後一個問題,問一下關於案發現場的那片鎮守森林的事情,我想知道她被埋的地方跟受害者有什麽關係。”


    麵無血色的浩子點了點頭,問出了那個問題。


    很快浩子就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


    “她說了些像自己是守護神之類的話……我聽不太清。”


    “這樣啊。”


    之後禦門迅速地把香滅掉,將浩子從法術中解放出來。


    煙霧消散後,浩子癱坐在地上歎息了一聲。


    “等下,現在給你鬆綁。”


    禦門說完站了起來。


    “太可怕了。原來真的有這種東西的啊。之前我一直都不相信有幽靈的。”


    浩子從緊張中解脫出來,露出一個明媚的微笑,如此說道。


    “是麽。不過,若非自己親眼所見就沒必要相信。”


    浩子沒明白禦門話中的深意,愣神了一下。


    “不過,最重要的事情還沒搞清呢。”


    “話是這樣說。不過無論是尋找失物還是找人,幽靈大都不會直言問題關鍵。反而問得太過詳細,還不一定會言中。好了,手鬆開了。不好意思,再等一下,接下來給你鬆綁腳上的繩子。躺下吧。”


    “謝謝。不過這麽含糊不清的情報能有幫助嗎?”


    “當然有幫助。這結果能作為之後調查的參考,幫大忙了。”


    接著,浩子腳上的繩子也解開了。她站了起來,因為腳都麻痹了,所以腳步有點不穩,不過看來沒什麽問題。


    “不過,山彥沒來打擾真是太好了。”


    此時禦門臉上才稍微露出安心的表情。


    “他出現的時機會有那麽及時嗎?”


    “他一直都這樣。而且我想這座公寓估計也在他的監視之中了。他應該也知道我們會以駕駛證為線索進行調查吧。那麽他自然能預測出我們會來這裏。”


    “這,這麽說也有道理。那我們不就相當危險了!為什麽你一開始不告訴我?”


    浩子露出一副恐懼萬分的表情。


    “跟你說了你也隻會害怕,有什麽用。”


    禦門不客氣地說道。


    “話說,我記得你說過壁櫥裏怎麽了的。”


    他站起來,窺視起打開的壁櫥。


    “這個像是發黴的地方放過些什麽東西吧。”


    在旁邊看進去的浩子低聲說道。


    “或許吧。如果將這個交給警察的話,也許能調查出上麵沾著些什麽成分……”


    禦門蹲下來摸了下那個地方,指尖抹上了一層灰塵。


    “我們什麽都沒搞清楚啊。試著聯絡這公寓的房東打聽一下吧。村主由希子應該死得很突然,也許房東會將她留下來的東西處理掉。”


    決定接下來去找房東後,兩人收拾了一下後就離開了房間。


    隨後他們與來時一樣走下嘎嘎作響的樓梯,來到玄關時,發現了一樣意料之外的東西。


    “禦門先生,這是……”


    浩子壓低聲音問道。禦門無聲地點了點頭。


    玄關周圍薄薄的塵埃上除了他們的腳印外還多了一個行的腳印。


    從腳印的大小來看,不可能是貓或老鼠,而是以雙腳行走的什麽東西、肯定有什麽東西走進了這所公寓。而且就算這是女性的腳印,看起來也太小了吧。恐怕是小孩子的腳印。


    禦門想起了警官提起過的留在現場的腳印。


    他從外套的口袋裏拿出手槍,右手握住。浩子看到他的動作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禦門沒理會她,開始追著腳印走去。


    這腳印隻有走進玄關的痕跡,就是說對方還沒出去,可能還在公寓裏。不過,如果對方真的在公寓裏的話,現在未免太過安靜了。雖然可疑,但隻要去前方確認一下,真相自然就會水落石出。


    腳印一路通往走廊深處的一個房間。禦門在門前停了一下,調整好唿吸,重新握好槍,看進房間裏麵。


    從窗戶斜射進來的陽光照亮了草墊。一個穿著紅色裙子少女背對著他們橫躺在陽光下。


    禦門停下腳步,他身後的浩子屏住了唿吸。


    禦門瞬間出現了錯覺,以為少女死掉了,不過能聽到少女微弱的唿吸,少女的身體也配合著唿吸上下起伏。


    禦門過了一會兒才判斷出對方是睡著了。浩子也安心地舒了口氣。


    “是附近的小孩子誤闖這裏了吧。”


    浩子略帶緊張地說道。禦門依舊保持著警戒,槍指著前方,視線也沒從少女身上離開。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看到他這姿態,浩子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從體型看來,躺著的少女大概隻有小學低年級,她穿著厚厚的大衣,手上戴著手套,下半身穿著緊身褲。光潤的黑發披散在草墊上,反射著陽光。


    “起來吧。”


    禦門輕聲喊道,槍口指著少女往前踏了一步,這時少女霍地坐了起來。


    接著迴過頭。


    她打扮異樣,留著古風的娃娃頭,劉海在眼睛稍上的地方齊刷刷地剪掉。而且眼睛下的臉幾乎都被一個大口罩遮住。因此就算與她麵對麵也隻能看到她的雙眼。


    即使少女坐了起來,禦門也依舊保持著警戒。浩子不知該如何是好,不安地跟禦門一起打量著少女。


    因為少女的臉都被遮住,所以無法看到她的表情。明明正被禦門用槍指著,神恐怖地瞪著,可從她的舉止中既看不到不安,也看不到害怕。浩子心想她大概是還沒搞懂狀況吧。


    不過,這想法似乎是錯的。


    “我在等你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你們忙完了嗎?”


    由於帶著口罩,少女的聲音含糊不清,不過聽起來相當冷靜。


    “你是與山彥相關的人?”


    禦門問道,少女點了點頭。


    “我叫丙,今天是以山彥大人代理人的身份來找你們的。之後我們還會見麵。”


    少女說完低頭行了個禮,她的說話方式與行為都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符。浩子不禁感覺一陣毛骨悚然。


    少女的眼神看起來完全不像被附體了,這點更讓禦門感覺可疑。不管怎麽看,現在這個自稱丙的少女都是憑自己的意誌在說話。


    禦門有一種預感,現在的狀況比眼前出現一個被附體的小孩子還要危險。


    “浩子,不要看這家夥,耳朵也捂起來。”


    禦門輕聲地對浩子下達指示。


    “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少女說道。


    “誰知道呢。”


    禦門沒相信她,將疼痛的左手也放到握著槍的右手上,瞄準丙午的臉。


    “你要射我嗎?”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少女的聲調也依舊沒變。


    “你如果是跟山彥有關的人,我就算將你殺了,警察也不會怪罪我的吧。雖然我會很同情你,但這都是你跟山彥扯上關係的錯。……不,也許你就是山彥本人吧?”


    “我不是。”


    “不管如何,等一下我們再慢慢調查。…浩子,閉上眼。”


    “禦,禦門先生?”


    浩子反射性地喊了一聲,不過考慮到這狀況,她無法阻止禦門。如果對方是恐怖殺人犯的同夥的話,禦門的行動確實是正確的。浩子左右為難地站在原地。


    不過,那個少女依舊是一副篤定的樣子。


    “你現在殺掉我的話,就沒法跟那位大人見麵了。”


    少女說道,她的聲調沒有絲毫改變。


    “你什麽意思?”


    “山彥大人說想與你見麵。我是來傳話的。”


    “這是讓我無法拒絕的邀請。不過這真的是之前還想要幹掉我的人說的話嗎。”


    “大人改變注意了。”


    “胡扯”,禦門輕哼一聲,說道:“就算如此,也該是本人親自來吧。他為什麽要派你這麽一個小孩子來。”


    “他知道你對他抱有敵意,怕你像現在這樣用槍指著他。擔心你會二話不說就將他殺掉。”


    “原來如此。知道危險才派你來麽。他覺得這麽小孩子就算被我殺掉也沒關係麽。”


    “正是如此。”


    “嘖嘖嘖。”


    禦門歎了口氣。少女十分嘴硬,看來對方是不會做出自己心中期待的正常反應。禦門決定改變問題的重心。


    “那個晚上,去現場的人也是你嗎?”


    “是的。”


    “你是去尋找受害者的屍體的嗎?”


    “是的。”


    “山彥會執著於遺體什麽的很少有吧。那個村主由希子跟他有怎樣的關係?”


    “恕我無可奉告。”


    “迴答得像個機器人呢。”


    禦門皺起了眉頭,不過少女沒有理會他的反應。


    “你到底要不要見大人?”


    “就算我現在拒絕,他也會除掉我們的吧?”


    “是的。”


    對於她的迴答,禦門隻能苦笑了。


    “不過你們如果跟他約好了的話,他能保證在你們倆在見麵之前的安全。”


    “那之後的安全呢?”


    “無可奉告。”


    “明白了,我去見他。”


    禦門放棄了,將槍放了下來。


    “時間和地點是?”


    “時間是明天,地點之後會告訴你們。”


    “我們該在哪裏等待聯絡?”


    “隨你喜歡。”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們采取怎樣的行動,你們都能把握得到麽。這麽自信沒問題嗎?不過那樣的代價就是你們無法知曉屍體隱藏的地方。”


    禦門露出壞笑,不過少女沒任何反應。


    “還有,他隻是找我一個人吧?不用找這位鬆田浩子吧?”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得確認一下之後再聯係你們。”


    “那就拜托了。”


    “還有其他問題嗎?”


    “想不到到其他的了。明天見到他時再想吧。”


    “那我就先告辭了。”


    看到她要離開,禦門和浩子都讓出路來。少女招唿都不打就直接從兩人身邊走了過去。


    禦門看到她這態度後,心中感覺很是滑稽,向浩子使了個眼色。不過浩子沒看到,她還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她仍對少女的存在感到不敢置信。


    少女走到走廊中間時,突然迴過頭來說:


    “還有,以防萬一,先警告你一聲。你們要是跟蹤我話,會死掉。”


    少女走出了公寓之後,浩子一臉困惑地看著禦門的臉。


    “怎麽辦?我現在好混亂。這突然的發展讓我腦袋完全轉不過來……。”


    禦門苦笑一下,撓了撓頭。


    “我也是。”


    傀儡子·前 三


    少女的出現打亂了禦門的步調,不過他還是決定先按計劃去收集情報。


    既然無法從少女口中得到任何有關山彥的情報,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算跟山彥見麵了也會很危險的吧。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雖然感覺手法有點繞,但多獲取些情報總會有用的吧。


    因為已經來到要跟山彥直接見麵的階段了,所以禦門也冒出了請求警察支援的想法。不過,如果自己請去幫忙的警察反而被對方操縱,將自己擊殺的話可就不妙了。禦門再三思量後還是覺得這事隻能靠自己去解決。


    不過,禦門失算了。


    他們沒能見到公寓的房東。


    兩人去政府機關調查了登記簿後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去房東家拜訪也撲空了。


    他們正好看到房東鄰居家的人在洗車,於是上前詢問,對方說房東家和親戚一起去海外旅行了,要到三號才迴來。寶貴的時間就這麽浪費了。


    此時天色幾近全暗,兩人隻好迴到稻荷神社的小屋。


    在這種時候單獨留下浩子的話她也會很危險,於是禦門將她帶了在身邊。


    走進房間後,禦門就馬上在房間四角點上線香,他跟浩子說這是驅魔結界,惡靈無法進入。


    “我不清楚這有多大效果,但好歹有點心理安慰。”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


    兩人在手電筒的燈光照耀下對麵而坐,產生出一種正在野營的錯覺。


    “要是時間能再多一點的話,我們應該能獲得更多的情報。”


    禦門搓著凍僵的手,低聲說道。


    “真是的,敵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啊。我們剛開始認真調查,就被對方宣告死刑了。”


    禦門口不對心,他的態度看起來很是明朗,這令浩子覺得很不可思議。持續調查了三年的對象終於出現在附近,即使形式不妙,他也應該很高興的吧。


    禦門打開在迴來路上買的罐裝酒的蓋子。


    “你要不要喝?這或許是最後的晚餐了。”


    “不了,我有喝的。”


    浩子說著給禦門看了下自己喝的罐裝奶茶。


    “真是遵紀守法呢。”


    禦門喝了口酒後說道:


    “我也不喝這麽多了。必須得研究一下明天的對策。雖然隻是白費時間,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吧。”


    禦門將酒瓶拉開的蓋子合上,放到房間一角。


    “不過,這還真是災難啊。要是山彥說你也要一起去的話,你跟我就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蚱蜢了。這可是最壞的結果。後悔了吧?”


    “我不感覺後悔。”


    “別嘴硬了。”


    “不,我感覺我們會跨越這個難關。雖然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我一點都不害怕。”


    浩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隻是單純失去實感罷了。就跟發高燒時說胡話一樣。”


    禦門皺起眉頭說道。


    “這樣麽。不過,就算是那樣也不要緊。即使同是絕望。還是痛快地將對方視作敵人的想法……”


    “感覺你好像話裏有話啊。我一直很在意,你老說這種讓人擔心的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可能命不久矣了,要是你願意的話,就讓我聆聽一下少女的煩惱吧。”


    浩子想了一下,臉頰馬上染上一片嫣紅。


    “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怎麽說呢,或許在大家眼裏這是真的很傻。”


    “我懂了,是戀愛的問題吧。”


    “並,並不……”


    浩子差點就否認了,不過,


    “……是的。”


    最後她還是羞澀地點頭承認。


    “我說中了吧。年輕女孩子有煩惱的話大都是感情問題。那個釘稻草人什麽的肯定是用來詛咒情敵的吧。”


    “這,這個是……不過,完全沒效的哦。”


    說完她才注意到,這沒什麽好辯解的。


    禦門苦笑了一下。


    “是吧,一般來說那種東西就算你做了也很難起效。不過,也有讓它奏效的方法。”


    “真的嗎?那該怎麽做?”


    浩子探出身子問道。


    “你很有興趣嘛。”


    “不,不是的。”


    浩子慌忙低下頭,喝了口奶茶。


    禦門再次笑了起來。


    “那個啊,釘稻草人的時候,在稻草人上貼一張寫著對方名字的紙,然後再拍張照片匿名寄給你想詛咒的人,立馬就能見效。就是說必須得讓對方知道自己被詛咒的事情。”


    “那個,這不就是心理作用之類的?……不論誰知道自己被詛咒了,心理會不舒服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禦門點了點頭。


    “真聰明,正是如此。這應該說是負麵的心理作用。不過這也是詛咒或者言靈的一種本質。”


    “不過,特意讓對方看到自己被詛咒,讓對方難受感覺很陰損。”


    “你說什麽蠢話,詛咒什麽的本身就很陰損不是麽。”


    禦門笑著說道,浩子對此無可反駁。


    “那,那個又是什麽?”


    浩子轉換話題,說起了別的事情。


    “那個,將警方的人逼至自殺或離奇死亡的東西到底是何方神聖?那個也是心裏作用之類的嗎?無法想象那種東西也能置人於死地。或者說,那是貨真價實的法術?”


    “這是個難以迴答的問題。”


    禦門雙眉緊鎖。


    “從我個人的觀點和經驗來看,我想說你說的沒錯。但由我這個看不見幽靈妖魔的人來解釋這種事,話題會跑到無法觸及的地方。說實話,我的想法有點現實。”


    在禦門剛要說話,門外就傳來了響聲。兩人對視一眼。


    浩子先站了起來,但禦門抬手製止住她,自己站了起來。


    他打開門後,看到門前放著一張白紙,不過放下紙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了。送信來的應該是白天見到的那個自稱丙的少女吧。


    禦門關上門後打開那張折著的紙,信是山彥寫的,筆跡與他以往留在屍體上的信一樣。信上寫著明天的碰頭地點和時間,還有山彥的署名。


    “這裏還寫著:另外,鬆田浩子小姐參加與否,悉隨尊便……一如既往的語氣恭敬,真讓人惡心。弄得像結婚請帖一樣。”


    禦門對信的內容找完碴後,迴頭對浩子說:


    “真好,你不用去了。我明天單身赴會就行了。”


    “你安心得太早了。”


    浩子認真地否定道。


    “既然對方知道了我的姓名和相貌,就算我迴到家安全還是沒保證。”


    “確實如此,不過你就算跟來也隻會礙手礙腳。”


    禦門先發製人,浩子不禁退縮了。


    “確實如此……”


    “你也別悶悶不樂。我想你去辦另一件事。……對了,你靠過來一點。”


    “嗯?”


    “快點。”


    禦門焦急地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浩子雖然很有點驚訝,但還是聽話坐到禦門身旁。


    禦門伸手將浩子摟到自己懷裏。


    “啊。”


    禦門湊近吃驚的浩子的耳邊,用勉強能聽清的聲音耳語道:


    “對方能將信送到這裏來,就是說我們可能已經被監視了。以防萬一,我想用周圍聽不到的聲音說話。”


    “嗯嗯。”


    浩子點了點頭。


    即使禦門隻是輕聲細語,但吐息還是吹到了她的耳邊,後背也能感覺到禦門體溫。雖然她也知道現在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但這還是她第一次和男性如此靠近,心跳不由得加速起來。


    禦門沒有注意到浩子心神搖曳,繼續往下說道:


    “你學校應該有兩個叫楠瀨和有賀的學生吧,認識嗎?”


    “……我們同班。”


    “那就好辦了。”


    “不過,為什麽你會知道她們的名字……”


    “那個叫有賀的,是我在做靈能者時的客人。前些天我跟她們在學校那裏聊了一下。”


    接著禦門就叮囑浩子,明天兩人分別後,馬上去聯絡真琴她們。


    “要是和單獨見麵的話,山彥注意力應該會有所下降。咒術靠的就是注意力。在此期間,你就聯絡她們,請她們保護你。”


    為什麽會是她們呢,浩子一頭霧水。


    步和真琴,一個老是請假毫不起眼,一個才剛轉學過來。她近來發現這兩人不知為何變關係得要好了起來。不過,浩子對她們的了解也就僅此而已。因此她無法理解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禦門會讓自己去“請她們保護自己”。


    禦門對滿腹疑惑的浩子解釋說:


    “那兩個人也許有著跟山彥類似的能力。”


    “啊。”


    浩子吃驚地扭頭看著禦門,由於雙方的臉靠得太近,浩子頓感一陣羞澀,馬上將頭轉了迴去。


    “別那麽大聲。”


    “可,可是,這樣的事情……。”


    “我並不是在說她們倆是開膛殺人魔。”


    接著禦門就講述了自己和她們相遇的經過,以及自己所知的她們的能力。


    她們分別飼養著犬神和管狐,擁有操縱別人的能力。她們在這方麵與山彥相近。隨後禦門粗略地講述了一下自己的經曆,以及殺人事件相關的事,浩子應該能馬上聽懂吧。


    “那兩個人肯定會很痛快地幫助你的。”


    禦門迴想起少女在街道上奮力地抓住自己時那認真的表情,苦笑了一下。


    浩子對此隻能無語了。她想都沒想過自己那平凡無趣的班級裏會有這樣的人。她還以為在同一教室裏渾渾噩噩度日的學生所過的青春與自己一樣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其他學生或許也有著讓人意想不到的私生活,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浩子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隻能發出一聲歎息。


    “剛才你說我沒感到恐懼,隻是因為沒有實感……”


    “的確說過。”


    “可是,有人突然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失去實感也是人之常情吧?感覺就像被味道和形狀都未曾想象過的食物填滿肚子一樣。”


    “啊啊,或許確實如此吧。”


    禦門笑著摸了摸浩子的頭發。他這動作看起來是無心的,但浩子還是有點吃驚,不過卻不討厭。她想起小時候父母也經常這樣摸她的頭,心裏一陣安穩。


    “不過我真的好驚訝。這世界真有幽靈妖魔,我所不知道的世界原來就近在咫尺。”


    浩子感歎道。


    “糟糕物該怎麽說呢……”


    禦門的身體晃了晃,他在說一些難以表達的話時總會這樣撓頭。


    “片麵地將她們的能力歸功於幽靈妖魔,不再思索,或許是件很危險的事。”


    “此話怎講?”


    “繼續剛才說到一半的話題吧。既然無法親自確認,我就先用理論解釋一下吧。就算無法完美地證明自己的想法,也總比將她們的能力歸功於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要好。”


    “那個,也就是說,楠瀨她們和山彥的能力也能用科學來解釋?”


    “還談不上科學,不過即使我無法驅使幽靈妖魔,也應該能讓你在某種程度上理解這個理論。你要聽嗎?反正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切合實際。你如果相信幽靈存在的話,不聽也沒關係……”


    “我要聽。”


    “明白。”


    首先,管狐附體,惡魔附體這種現象不論東西方都有出現,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現象,這點必須清楚。一般來說這是癔症(分離轉換性障礙)或精神病的一種。或者被解釋為的演技。實際上,禦門迄今為止見到過的被附體的人幾乎都能用以上任一說法來解釋。


    不過,也許會有人說那兩個少女的情況有點不同。的確,她們所說的附身靈體並非隻有她們自己能看見,而是兩人可以互相看到對方的附身靈體。她們能以附體的形式影響三者。


    這種現象並非完全沒有實際案例,斷言兩人真的在使役妖魔就無異於放棄思考。


    禦門覺得她們的情況或許是一種被稱作“folie a deux”(感應精神病)的妄想感染現象。


    folie a deux是法語,這個詞直譯的話,大概是“兩人一起發瘋”。在日語裏也叫感應精神病。患者能將妄想傳染給他人,令大家都沉浸於同一妄想之中。


    八十年代,日本某中學學生年級聯誼,一起玩碟仙,結果一起癔症發作,那時也是很多人之間出現了共同的妄想,跟真琴她們的狀況一樣。


    幻想和感情會據情況傳染給其他人。


    禦門認為如果繼續深入研究,絕大部分附體現象就算不貼上幽靈妖魔等標簽也能解釋得通。實際上,那兩個少女能互相看到對方的附身靈體,以及能讓他人陷入附體狀態的情況都能用這個理論來解釋,雖然並非完美,但在某種程度上這樣解釋沒有半點的不協調。


    犬神和管狐都是血緣遺傳這點也與感應精神病容易在家族和至親之間發生的性質一致。


    像自己這樣的職業人士都是靠積累的經驗和傳承才能掌握這種妄想傳染,而真琴這些附靈血脈之所以能掌握,是因為她們心理構造上擁有很多能自然誘發妄想感染的要素。因此職業者應該不是附靈血脈吧。


    “也就是說,現實中是不存在幽靈妖魔之類的咯?”


    “你如果得出這麽一個結論的話我會很困擾的。我也無法確定這些東西是否存在。我隻是想表達,我們就算無法看到這些東西,也要勇於思考,這很重要。”


    “就是說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存在麽。”


    “是的。也許看得見那些東西的人才是正常的,而看不見的人全部都是不正常的,我個人覺得這也是有可能的吧?本來我的假設就缺乏根據,像偽科學一樣,跟靈異沒啥區別。”


    浩子似乎還無法理解,禦門繼續解釋說:


    “再說,我這又不是在探索世界的真理,能找到個用得上的理論就夠了,哪怕這理論不完美。如果照這理論來分析,光靠念想就將一個無未謀麵的人殺死應該是不可能的。”


    “那‘山彥’咒殺的人也……”


    “正是如此,因此我想,在此前的案件中山彥也該在什麽地方跟受害人接觸過。不過他讓人們自殺或離奇死亡的殺人方式被放大了,先入為主地給人留下非常不可思議的印象。我是不相信人能無所不能到這地步。剛才我提過感情感染的案例吧,就算是那種情況,也決非通過空氣感染。要是不以某種形式去幹涉對方的感情,是無法感染的。我也曾對警方的人這麽說過,其中也有一些人讚同我的說法……不過他們全都死了。而且,就我個人的調查來看,並未發現任何他們與山彥有接觸的證據……他們應該有所警惕的。”


    禦門苦笑道。


    “你是出於這樣的想法,之前才給我附身符的?”


    “拿著那種東西就會感覺自己受到了保護,總會有點效果的。信則有。”


    “那你在這房間的四角焚香也是同樣的道理咯……”


    “不,如果幽靈真的來搞鬼的話,那可是很可怕的。”


    禦門開了個玩笑,浩子露出一副複雜的表情。


    “變冷了啊。”


    禦門伸手把毛毯拉了過來,蓋住兩人的上半身。兩人的體溫馬上就讓毛毯裏溫暖起來了。


    “總之,明天我一個人去山彥那裏後,你就去找那兩個人商量。還有,就算我沒迴來,你也不要想著跟山彥做個了斷。你隻要考慮自己的安全就行了。如果山彥沒對你出手的話,你就將這一切都忘掉吧。”


    禦門認真地說道。不過浩子並沒痛快地答應。


    “禦門先生要怎麽辦?你一個人去到對方那裏後,打算怎麽做?”


    “我想了很多。總之,去了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禦門連山彥是個怎麽樣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奇怪的小孩子也充滿謎團,他更不知道山彥為何要找他過去。他對山彥一無所知,僅知道對方是個沒人能製止的殺人狂魔。


    這絕望的情況跟犯人要被帶到刑場行刑時沒什麽兩樣。不過禦門的聲音卻出奇的開朗。


    浩子心想,如果他徹底死心了的話,也未免太悲哀了。


    “要是逃掉不就好了。”


    浩子嘟噥了一句。


    “你在明天天亮之前逃到遠處去吧。如果對方沒追來的話,就是放過你了。要是你覺得寂寞的話,我也跟你一起逃吧。”


    最後一句話的語氣中飽含著浩子炙熱的感情。禦門撲哧一笑。


    “不行。”


    “這樣啊。也是呢。……你的未婚妻被殺了呢。”


    “嗯。”


    禦門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浩子感覺胸口一陣刺痛。


    “你很愛她啊、”


    浩子的話中無意識地帶著一絲諷刺的語氣。


    “哪有。”


    禦門說完輕聲一笑。


    “不要搪塞過去。你肯定是喜歡她的。”


    “要是那樣就好了。”


    “她是個怎樣的人?”


    浩子似乎還很好奇,進一步問道。


    “她是個笨笨的家夥。因此她的人生過得一點都不劃算。”


    禦門迴憶起他的未婚妻。


    “看吧,這毛毯就是她選的。去海外旅行時在高級的名牌店裏選了這麽一件東西、她要是不選毛毯,選個寶石,衣服什麽的該多好啊。我至今仍對此感到不滿。她說這東西能用很久,就算過了一段時間,也能讓我睹物思人,這樣更好。”


    禦門捏著毛毯的一角給浩子看。


    “她選的東西總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而且,禦門覺得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她為何會選擇自己呢。禦門從那時起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自己身上肯定是缺乏誠意這種東西,而且還多次對不起她。


    即便如此她還是跟著禦門,一直都是一副溫和的表情。禦門完全搞不懂這是為何。現在想來,這份無法理解的寬容也許就是禦門對結婚感到猶豫的理由。


    這樣的她淒慘地死去後,禦門反而安心下來了。如果這份寬容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拚命地向自己獻身的話,那下場也未免太過淒涼了。不,實際上是獻身了吧。現在想來,也就隻能這樣解釋了。為何當時自己就是無法理解呢。


    “感覺有點妒忌啊。”


    浩子對著沉默的禦門苦笑了一下。


    “不過,這毛毯很溫暖呢。”


    浩子將毛毯摟在胸前,如此說道。


    “即便如此,我還是認為當初選擇跟著禦門先生走是正確的。我覺得自己在這一天裏變得比以往那麽多年加起來的都要聰明。”


    “你在說什麽。”


    “人在跨越了失敗和困難後就會變得更強大。所以禦門先生也要好好地幹,必須得跨越你未婚妻這道砍哦?。”


    浩子語氣開朗地給禦門打氣,禦門鬧起別扭,沒做任何迴答。


    傀儡子·前 四


    禦門他們本打算一直商量計策到早上,但互相依偎著用體溫取暖感覺太過舒服,兩人不知不覺就熟睡了。醒來時才發現兩人互相抱著睡了一夜。


    還沒到約定時間,於是禦門就將此前對山彥調查所得的結果,以及根據情報所做的推測全都告訴浩子。他想著自己就算死了,浩子以這些情報為基礎,再借助楠瀨步和有賀真琴的能力還有可能活下來。他也想過如果自己不告訴浩子這些情報,山彥也許會放過浩子。但按此前的例子看來,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禦門交代完情報後,時間也快到了。來到車站後,禦門就與浩子分別。


    浩子猶豫再三後還是跟著禦門來到車站,不過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禦門也察覺到她有話要說,但禦門無心詢問。


    今天是一月三號,白天電車的乘客稀少,乘客們的交談聲平和悠閑。禦門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烤蜜柑來吃的事。人們聚集在篝火前,烤著火滿臉歡喜地吃著熱乎乎的蜜柑。說起來,自己已經十多年沒迴鄉下了。父母都老了吧。


    ——為何自己會在這時候想起這種事呢。


    禦門在目的站下車,走向山彥指定的地方。


    一陣寒風吹過,禦門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他將浩子借他的衣服還了迴去,穿迴自己的僧衣,懷裏揣著兩把手槍和錢包,四肢配上了手背套,右手拿著錫杖,除此之外再沒帶任何東西。


    山彥指定的地點是一家毫不起眼的便利店,禦門一站到店前,一輛不認識的轎車就停在他跟前。車門一打開,隻見昨天自稱丙的那名少女坐在車裏。她跟昨天一樣,依舊用白色口罩將大半張臉遮住,因此禦門看不到她的表情。


    禦門坐到後座後,車就發動了。


    年輕的男司機開車很馬虎,仔細一看就發現他目光呆滯,應該被附體了。


    “這樣開車沒問題?”


    禦門一臉詫異地問道。


    “沒問題。”


    丙一本正經地答道,這態度與她的年齡一點都不符。


    “話說,你到底是什麽人?山彥的孩子嗎?”


    “仆人。”


    “為什麽?”


    “恕我無可奉告。”


    “把口罩取下吧。我想看看你長什麽樣子?”


    “沒必要。”


    “哼,真是個冷淡的小鬼。”


    禦門不屑地扭頭看向窗外。


    轎車駛過主幹道,開往郊外。一想到自己一直追查的山彥就在前方,禦門心中最先湧起的是深深的感慨,其後才是興奮和緊張。


    不論結果會如何,這一切終於要畫上句號。


    自己和山彥不管誰死了,這段不痛快的恩怨都該會了結吧。


    雖然自己無法就此贖罪。


    轎車停在一棟大房子前.


    “這裏是他家?可真是奢侈啊。”


    禦門雖然嘴上在嘲弄,但心裏卻頗感意外。本以為對方會把他帶到沒人的地方,萬沒想到車子會停在這麽一處住宅街的房子前。這裏如果真是山彥的家的話,他這是不打算讓自己迴去了吧。意外歸意外,但對方如此誇張地昭示自己的意圖,似在炫耀自己的自信,令禦門很不快。


    “我是丙,已將禦門先生帶到。”


    少女對著內線對講機低聲說完後,門就在馬達聲中打開了。


    禦門提高警惕,跟在少女身後走進院子。


    玄關旁有一條通往地下的坡道,少女帶著禦門走向那邊的入口。那裏裝著一扇看似金屬製的門,飄蕩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還有地下室真讓人意外啊。打算請我在家庭影院看電影嗎?”


    禦門打趣道,不過丙沒理會他。丙在密碼鎖上輸入密碼,指了指打開的通道,示意禦門進去。


    “我隻能帶到這裏。那位大人在裏麵等著你。”


    裏麵明顯有危險在等著自己,禦門雖然不願唯唯諾諾地聽話,但既然已經來到這裏,也就隻能硬著頭皮上了。他按丙的冰冷聲音指示,走了進去。


    天花板上的燈時明時滅,看起來很不可靠。燈光下的通道一片昏暗,比想象中的要長得多。通道牆壁用清水混凝土澆灌而成,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禦門想起通道在入口前鋪設了坡道,估計是運送物品用的吧。


    這是運送什麽的通道?話說迴來,山彥又為何要建造這個地下室?一想到對手可非同尋常,這一切就不難想象了。也許數分鍾後自己也會被人經由這裏運送出去的吧。一想到這,禦門就感覺一陣不痛快。


    不過禦門可沒打算毫不反抗地受死。他用右手摸了摸懷中的手槍。根據他以前和警官閑聊得到的情報來看,這手槍似乎名為airweight(smith & wesson m37 airweight)。槍如其名,是鋁製的超輕手槍。他不禁擔心這種東西真的有殺傷力麽,不過現在自己也就隻能信賴它了。


    他用左手拄著錫杖往前走去。傷口雖然還疼,但已經沒必要擔心了吧,又不是不能動。


    打開擋在前方的門後,房間內的空氣就迎麵撲來。那是一股無法言喻的甜香。


    門的後方是一間寬闊的房間,牆壁與走廊一樣由清水混凝土澆灌而成,不過燈光很明亮。房間四處都擺滿了花,那就是香氣的來源吧。


    “歡迎光臨。”


    禦門看向右側聲音響起的地方。隻見那邊正麵放著一張紅色沙發。一個看似很難伺候的青年正坐在上麵。


    他的臉太過英俊了,反而讓人無法看出他的年齡,不過應該比禦門要小吧。青年身材修長,穿著暗色的毛衣和西褲。他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雙腿舒緩地張開,雙肘分別搭在兩邊膝上,微微抬頭看著站住的禦門。


    “初次見麵,我叫村主慶介。”


    他用陰鬱的聲音自我介紹道。


    “村主慶介?”


    “‘山彥’這個名字你應該能更容易理解吧。”


    慶介淡淡地說道,他臉色蒼白,表情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在對方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禦門身上一陣緊張。這就是曾殺害眾多女性和警察,且沒人見過其廬山真麵目的山彥本人麽。


    “村主慶介是你的本名嗎。”


    禦門故作鎮靜地問道。


    “正是。”


    村主毫不猶豫地迴答道。


    “那在學校發現的那具遺體村主由希子是……”


    “她是我母親。”


    “原來如此,山彥的真正身份就是村主由希子的兒子。”


    “你看來不怎麽驚訝嘛。”


    “昨天我聽說村主由希子有個兒子的時候,就想到過這種可能了。兒子第一個殺死的人是自己的母親,所以才會如此在意,雖然有點牽強,但還算說得通。就是你殺掉她是吧?”


    “是的。”


    “果然。毫不意外。反倒是你如此輕易就坦白讓我有點驚訝。”


    禦門說著若無其事地環視起房間的情況。這房間除了禦門進來的入口外還有兩扇門。兩扇門都位於這個自稱村主慶介的男人身後,緊閉著。


    如果自己現在開槍,第一發沒擊中的話,大概在逃到那兩扇門前就會被收拾掉吧,禦門在心中暗忖道。


    今天他來這裏的目的並非刨根問底,單純隻是想將“山彥”抹殺掉。禦門的想法是理所當然的。這個男人能操縱人然後將人殺死,就算將他製服交給警察也沒任何意義。隻有將他當場格殺才能了結此事。因此,禦門的目的唯有殺掉他。浩子恐怕也察覺到了這點,山彥應該也清楚。


    看現在的狀況,禦門應該能擊殺這個男人。就禦門所見他手邊並無任何武器,雙方間的距離也不遠。他太過大意反而顯得更可疑。


    麵對著想要殺掉自己的人,他還能如此輕描淡寫地現身麽。無論怎麽想,禦門還是覺得眼前這人有可能是冒牌貨。如果這是假貨,禦門就算將這人當場格殺,自己也會被躲在別處的山彥殺害,死得毫無意義。


    “坐下吧。”


    那個男人指了下眼前的沙發,看他的眼睛不像是被附體了,不過也不能因此就判斷他是本人,也許他跟那個丙的情況一樣。


    “對了,剛才那個女孩是什麽人?原來你還喜歡誘拐那麽小的孩子麽。”


    禦門邊坐到沙發上邊問道。


    “丙可不是什麽小孩子。她是自願做我的仆人的。而且,我對她也沒多大興趣。”


    村主麵不改色地迴答道。


    “事情複雜的話就不要解釋了。我隻是突然有點好奇而已。”


    禦門伸手入懷,裝著撓腋窩的樣子,將手槍重新放到容易拿出來的位置上。


    “你叫我出來有什麽事嗎?你想知道母親的遺體在哪裏?”


    “的確也有這樣的原因。你隨便將那屍體挖出來,還帶著藏起來會讓我很難辦的。埋在那裏是母親生前的願望。我希望你不要移動她。”


    “生前的願望麽。是想成為森林守護神?”


    他想起在那座公寓裏施展返魂術時,由希子曾這樣說過。


    “會成為守護神的吧。我相信會的。”


    村主沒有否定地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我身為兒子想實現母親的願望,才將她埋在那裏的。”


    他補充道。


    禦門心想,你母親可沒有期望被你殺死吧。不過他沒說出口,而是問起了別的事情。


    “你說也有這樣的原因是什麽意思?除了屍體的事,你找我來還有其他目的?”


    “沒錯。母親的事情也就順便問問。我也知道你沒打算說,反正之後慢慢找也能找到。”


    “那你為何喊我出來?”


    “沒什麽特別的事情。隻是想跟你聊一下而已。”


    禦門猜不透對方的意圖,他還無法判斷對方的真偽,於是沉默了下來。


    “我可沒撒謊哦。原本,我三年前造訪你事務所的理由也是這個。當時你在靈能者中很有名氣,所以我才想跟你聊一下。”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你去我的事務所找我聊天,卻將事務所員工的頭和內髒都帶走,我無法理解啊。”


    禦門諷刺地說道,不過對方依舊很平靜。


    “這很簡單,那時我覺得殺人比跟你聊天更重要。也許在你眼裏我是無差別地選擇殺人對象,但其實不然,符合條件的人其實很少,所以我必須得抓住機會。”


    對方滿不在乎地說道。


    “條件指的是什麽?”


    “指成為采集對象的條件。我是有必要才殺人的。那時候我也很忙,必須得采集材料。要說采集什麽材料的話,用你們祈禱師世界的語言來說……”


    禦門打斷正要解釋的村主,說道。


    “人蠱嗎?”


    “迴答正確。果然名不虛傳。”


    禦門聞言咂了咂嘴。


    “我就猜你這樣做是為了進行什麽儀式。你是殺死女性將她們製成人蠱,用來施展自己的法術吧?”


    早苗也是因為這個而被“采集”的吧。


    一想到這,禦門的心情就陰鬱了起來。


    “當然啊。因為這是我的工作。你不也在做跟我差不多的事麽。”


    “什麽意思?”


    禦門以為他看透了自己的內心,不禁提高了聲音。


    “我調查過了。你家祖先世代都是靠幫人召喚亡靈收取謝禮維生的吧,而你也繼承家業了。”


    “這事嗎?”


    “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


    禦門重新振作精神。


    “也就是說,你也是繼承祖宗家業吧。”


    “是的。我的工作跟我母親的一樣。我雖然沒跟外婆見過麵,但她也是從事這樣的工作。也就是說,我也是跟祖先一樣,是山間流浪者中的一員。”


    村主如此說道,他目光冰冷地凝視著禦門雙眼深處。也許他是要施展法術吧,不過很遺憾這對禦門來說沒意義。又或者他是想在禦門的心中尋找些什麽吧。


    “我跟你一樣,都是傀儡子的子孫,是同類。”


    村主換了種說法重複了一遍。


    禦門對此嗤之以鼻,笑了出來。


    “所以你才叫山之神‘山彥’麽。”(注:山彥在日語裏有山神的意思)


    “正是。”


    “也許我們根是一樣的,但我並沒感覺特別高興。真是遺憾。”


    “這樣麽?可我光這樣跟你聊天就能心生親近感了。雖然我們性格相差很大,但我感覺我們的氣息很相似。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大概都是一樣的吧。禦門先生一直從事靈能者的工作,應該十分清楚這點的吧?”


    村主像是聊天似地問道。


    “誰知道呢。不過我是沒感覺親近。我隻是個祈禱師,無法像你那樣隨意殺人。”


    禦門按捺住心中的不快,迴答道。


    “這樣啊,也許吧。就能力這點來說,也許我和你幾乎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生物。就算這樣,我還是覺得我們比普通人要更為相近……”


    村主露出一副思索的樣子,如此說道。


    “不過,真是可怕啊,你是說你的母親和祖先都同樣是殺人魔嗎?”


    禦門問道,村主抬起頭來否認說:


    “不,祖先們都是悄悄地做。而我則是稍微擴大了一下業務。這也跟你一樣。不過,現在想來,這根本沒意義。”


    村主說完,視線再次看向斜下方,露出一副思索的樣子。


    “結果,這隻是人類來到猴山,奪取了猴子的食物,讓猴子跳舞,根本沒任何價值。我還期待著能稍作消遣呢。而且我還以為警察會更努力些,誰知道他們這麽早就投降,成了幫我擦屁股的人。真是一群無趣的人。他們就那麽貪生怕死麽。”


    村主一臉可惜地嘀咕完後,抬頭看著禦門的臉。


    “你的能力介於人和猴子之間,又是我日漸稀少的同胞,於是我才想和你聊一下。我最近在想自己今後該何去何從,如果你能給我點啟示就好了。現在不聊的話,以後就沒機會了。”


    禦門沒有馬上開口,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的雙眼。


    他暗忖起來,該要采取行動了吧。


    此時禦門已經越發確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山彥。雖然沒有明確的根據,但從他話中細微處的語氣,以及他身上散發的特有氣場看來,禦門可不認為他是平凡的普通人。而且他說的話每一句都是那麽具體,如果是替身的話很難想象能說得如此順暢。


    如果他是真人的話,為何會不設防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呢,這個問題依舊想不通。禦門推測他是將武器藏在起來了吧,不過他想不到確認的方法。再這麽磨磨蹭蹭下去就要失去機會了。對方要是藏有武器的話,自己就更應該先發製人。


    而且,禦門感覺如果自己繼續與他刨根問底的話,就會不自覺地自行走到陷阱中去。


    雙方開始說話之後,禦門就感覺心中升起了一股揮之不去的鬱悶。現在對方稱自己為同類,而自己大概也隱約有類似的感覺。這還真是出乎意料。


    繼續對話是無法消除這種感覺,唯有讓眼前的這人從地球上消失才行。


    對方也該略微察覺到禦門的想法。他正麵無表情地盯著禦門,要是子彈射到這張臉上會怎樣呢?


    禦門雖然還沒摸清山彥能力的全貌,但靠念動力改變子彈軌道這種荒謬的事他應該做不到。必須得在他做出什麽詭異的舉動前將這一切結束掉。


    “啟示?我可沒那麽大的能耐說出這種話……”


    禦門邊說著邊伸手入懷拔出手槍。


    村主對此毫無反應,隻是注視著槍的動作,在此期間,禦門已經令照門對準山彥臉的正中央了。


    警察實彈的火力要比普通子彈弱,殺傷力也會低一點,不過在如此近距離瞄準麵部射擊的話,對方應該必死無疑。


    “你比我想象中更要沉不住氣啊。”


    村主一臉事不關己地看著槍口低聲說道。


    “不好意思,你的話太無聊了。”


    禦門邊說著邊調整唿吸。


    雖然之前碰巧射中了警察,但他根本就不會什麽射擊技巧,如果因距離近就大意的話,隻會射偏。


    “我其實還想再跟你聊一會兒的。”


    村主話音剛落,禦門就扣動了扳機。


    不過槍聲並未響起,隻有清脆的金屬叩擊聲在空洞地鳴響。


    兩次,三次,禦門連續扣動扳機都依舊沒有子彈射出。隻有哢嚓哢嚓的聲音無情地響起。


    最後禦門即使將彈倉迴轉了一圈都還是沒射出一發子彈。


    “可惡,啞火了麽。”


    禦門輕聲喊了一聲,將手槍丟掉,再從懷中拿出另一把手槍。第一把手槍有兩顆子彈沒裝,以防萬一裝到這手槍裏了。不過這手槍跟第一把一樣射不出子彈。


    “搞什麽鬼”


    禦門放下槍,確認了一下裝在蓮藕式彈倉裏的子彈。裏麵的的確確放著兩發子彈,他並沒有忘記裝彈。他原本出發之前就確認過一遍。


    “可惡。”


    眼前的村主動作冷靜地將手繞到沙發後麵,此時禦門將第二把手槍也丟掉,伸手拿起放在沙發旁的錫杖,想要照村主的天靈蓋狠敲下去。不過村主沒讓他得逞。


    村主從沙發後拿出了一把霰彈槍,這東西遠比禦門準備的手槍威力大得多。在禦門好不容易握緊錫杖時,村主的槍口已經對著禦門了。


    此時,禦門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已成定局。


    他放開錫杖,歎息一聲,心馬上就平靜下來了,他本來就做好了死的覺悟,所以現在並未太過驚慌。


    “似乎到此為止了啊。”


    “很遺憾。”


    村主的表情依舊陰鬱,他雖然獲得了勝利但看起來卻不怎麽高興。


    “這是怎麽迴事?全是你搞的鬼嗎。”


    “是的。”


    村主興趣索然地答道。


    “子彈是假貨。”


    “你是怎麽換掉的?”


    “很簡單。昨天送信去的時候,就先讓人將假貨藏在附近,你們睡著後,我就借鬆田浩子的手把子彈換掉。我想跟警察直接對話時也常用這手段。”


    “沒有關於這手法的報告啊。對了,跟你說過話的警告都一個不落地被殺掉了吧。真是徹底啊。這就是展現自己無所不能的訣竅麽。不過,操縱別人其實是有什麽必要條件的吧。”


    “沒有。要是有的話,你也應該能輕易察覺到吧。再說,要真是那樣的話,我隻會成為一個瘋子。就像你推測的那樣。”


    “我能問一下嗎。”


    這樣的話浩子也有危險了。一想到這,禦門就感覺胸口一陣刺痛。不該將她卷進來的,不過後悔已經晚了。他已經無計可施了。要是那兩個少女能順利地救出浩子就好了。


    “真是很有趣的談話。怎麽樣,你覺得我說的是假話嗎?還是說,你覺得我在吹噓自己的能力。你覺得是那個?”


    “我沒有興趣。給我個痛快吧。不過如果你肯改變主意的話,放我迴去就最好了。”


    禦門聳了聳肩。


    “可惜。”


    村主把槍口對準禦門胸口。


    “……要白死了麽。不過這結局真適合半吊子的我啊。”


    禦門淡淡一笑,舉起錫杖,做出最後的抵抗。可惜,村主沉著地扣下了扳機。


    散彈伴隨著火藥的爆炸聲從槍口射出,迎麵擊中禦門的身體,他的胸口立馬破了個洞,炸飛的血肉碎片四處飛濺,將後方的牆壁和地板都染成了紅色。禦門保持著雙手上舉的姿勢像是崩塌般倒下。


    房間弄得比想象中的還髒。看來使用大威力的殺鹿用散彈反而適得其反吧。如果使用打鳥用的子彈的話,應該不會血肉橫飛弄髒房間吧。


    村主歎息一聲,揮了揮被後坐力震得麻痹的手。接著站起來走過去查看禦門的情況。


    仰麵倒下的禦門翻著白眼一動不動,軀幹下流出大灘鮮血,開始在混凝土地板上聚成血泊。


    “山彥大人。”


    丙不知何時走進了房間,她手上鋪著一條白布,白布上放著鋸和小刀。


    “沒必要用這些。這遺體不用處理,直接丟給警察收拾吧。”


    村主隻瞥了一眼丙手上的東西,吩咐道。


    “明白。我安排人搬運。”


    “房間的打掃也拜托你了。”


    “是。”


    丙答應後,村主就將散彈槍丟到腳下。


    “這個也處理掉吧。”


    “明白。這個和……”


    丙喊住就要離開的村主。


    “鬆田浩子怎麽處理?”


    村主頭也不迴,邊走邊說道。


    “像往常一樣由我來處理,你不用擔心。”


    浩子心亂如麻,緊緊握著手機在並不寬敞的客廳裏來迴踱步。


    她迴到家後就馬上執行禦門交代的事情。不過班上的花名冊裏並沒記載剛轉校來的真琴的聯絡方式。她隻好打電話到楠瀨步家,結果留言電話。聽錄音裏的聲音似乎是步的母親,告知說她們一家人迴老家了。


    接著浩子就打電話給與步親近的田端典子,試著詢問步的手機號碼。浩子在新年第三天突然打電話來問這事讓典子很是疑惑,不過她還是將步的號碼告訴浩子了。


    這下浩子終於能打步的手機了,可對麵卻傳出電訊公司的留言,說步不在服務區內。


    浩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撥一次,但都沒接通。步的老家這麽偏遠嗎?步沒希望聯係上的話就隻能聯係真琴了,不過真琴跟誰比較熟呢?雖然浩子見過真琴跟步聊天,但她並不清楚真琴其他的交友狀況。浩子在電話本上記下了步的電話,可她還是想不到該怎樣才能得到有賀真琴的號碼。


    浩子沉思起接下來該怎麽做,不過她什麽都想不到,心裏不禁焦急起來,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她很擔心單身赴會的禦門。雖然他說過要自己忘了這一切,但這根本不可能做到。禦門似乎已做好犧牲的覺悟了,不過正因這樣,浩子才更不希望他死掉。


    浩子還沒有絕望。現在自己必須得主動出擊,這裏隻剩自己一個人了。


    報警嗎?可是,據禦門說,警察都被山彥監視著。


    浩子還是得設法跟與山彥能力相同的步或真琴聯係上,取得她們的幫助。


    浩子不知道在客廳裏來迴走了幾次,當她再一次折迴時,她突然記起來。


    啊,對了,班主任不是也知道真琴的聯絡方式麽?


    一開始就這麽做的話就好辦了,不過她之前一直都下意識地排除這個選項。不管怎樣,那個班主任都是她以前最重要的人。分手之後她就沒給他打過電話。現在打電話過去他會接嗎?也許他會怕誤解而不接電話。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矯情的時候了!


    分手的事已經告一段落了。現在浩子有著更重要的理由要去找那個人。


    大概是因為一直緊緊握住吧,手機變得一片溫暖。浩子從手機電話本裏找出那個依舊念念不忘舍不得刪除的號碼。


    在浩子正要按下撥號鍵的瞬間,她握著手機的手突然無力地垂下。


    浩子環視了一下房間,仿佛第一次來到這裏。她臉上剛才還掛著焦躁不安的表情,可現在卻消失無蹤,隻餘一臉的呆滯。


    浩子搖搖晃晃地在房間中徘徊,找到一根狗繩,拿在手裏。


    第四話《傀儡子-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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