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一點奸計得逞的喜悅感都沒有。想起那天我那般心慌地拒絕這個賭局,就知道我有多麽不相信自己,又有多麽不相信趙偱。


    我是個小人,還是個懦弱的小人。


    作完了深刻的自我檢討之後,我正打算將給連翹那封信寫完,小廝突然來報,說孫正林來了。


    許久不見孫正林,我都怕他了。每每此人一出現,準會有事發生。他以前倒還是挺像梢頭的喜鵲,但如今越發像號喪的烏鴉了。


    見到孫正林時我頹著一張臉,結果他老人家也頗煩悶地擺了一張臭臉。這當真是天大的新事了,誰見過孫正林愁眉苦臉啊,反正我是沒怎麽見過。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連茶也懶得喝,從懷裏掏了一本紅帖子給我,很是不耐煩道:「成個親還要煩別人送帖子,這都什麽事?!」


    我將帖子接過來,翻開一看,無奈搖了搖頭道:「成徽知道你這樣吃醋會很感動的,去他麵前哭吧,梨花帶雨地哭……說不定這親就不結了。」


    孫正林斜了我一眼:「你去死吧,老子怎麽可能吃醋?鄒敏那個女的,算了我不說了,那能算得上是女的嗎?成徽要和我一直看不順眼的女的一塊兒過日子了,想想心裏就不舒服。」


    「你別轉嫁仇恨成麽?」我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來,百無聊賴地翻看喜帖背麵,「你不就恨自己不是個美嬌娘麽?」


    「停,我不想和你說。」他站起來,「反正這門婚事我覺得不對勁,你要是覺著心裏舒坦到時候你就去吧,我反正是不會去的。」他略停,立刻又補充道:「你也別幫我準備份子錢,別替我找託辭,老子就是不去,老子就是連紅包都不想遞一個!」


    這樣子瞧上去似乎是真怒了……我嚇一跳,摸了摸心口道:「你放心吧我現在身無分文,我不會崇高到替你找說辭出份子錢的……」


    他噎了一下,皺眉道:「的確是你比較沒有良心。我這就走了,有事我再找你。」


    他這模樣我倒真沒怎麽見過,不過孫正林為朋友兩肋插刀倒是真的。夠義氣,也夠嘴賤,從來也不刻意瞞什麽,屬於心直口快之輩。他走了之後我倒想了半天這樁婚事到底有何不妥之處,可我愚鈍的腦袋得出的結論隻能是——孫正林看鄒敏不順眼,因此順帶著看成徽不順眼,最後再看這門親事不順眼。


    我揣著喜帖迴了書房,趙偱正埋頭寫什麽東西,見我迴來了,卻立刻擱下筆,隨手拿過一本書,輕描淡寫地問道:「外麵又開始下雪了麽?」


    「是。」我將喜帖撂在桌子上,瞥了一眼他壓在書下的信紙,從露出來的幾個字句分析,應當是和公務有關。我不打算知道,便隨口道了一句:「成徽和鄒敏的婚事定在臘月廿四那天,你有空去麽?」


    「廿四?」他微蹙眉想了會兒,迴我道,「我確定了告訴你罷。」


    ——*——*——*——*——


    西京城這場雪下了很久,似乎就沒有停的意思。雪都沒來得及融化便又一場雪落了下來,路上常常結冰。聽聞有人在去早朝的路上一不小心滾進了護城河,於是上頭便索性停了早朝,能值宿的盡量歇在官舍,像我這種當閑差的,便徹底休息在家。


    趙偱卻一直沒閑著,每天都必須去校場。想來上頭對文官和武將的要求不大一樣,我坦然接受這一事實之後,便整日窩在書房裏臨摹趙偱的字。


    他的字很好學,因為太過板正規矩,個人特色被磨得所剩無幾。


    想當初我怎會被冷表姐一張假和離書給騙了呢?真是太愚蠢了。實在是稍稍用點心便可以臨摹得八分像的字啊。


    這日我抱著暖手爐坐在書桌前打盹,外頭傳進來隱隱約約的哭聲,我猛地從夢中驚醒,手一抖就摔了暖手爐。我也顧不了那麽多,立刻就沖了出去。


    小趙彰見我衝出來,忽地噎了一下,繼而又大哭起來。


    他這會兒怎麽會在這?我蹲下來幫他擦眼淚,問道:「阿彰怎麽迴來了?」


    「嬸、嬸娘……」他一下子撲進我懷裏,抽噎著斷斷續續說道,「娘親、娘親過世了。」


    溫熱的眼淚往我衣服裏滲,走廊外的雪繼續不急不忙地下著,我捂住嘴,渾身都在發抖。我試圖鎮定下來,胸口卻悶得厲害,也不知是不是太冷,吸氣的時候就一直疼一直疼,疼到心裏麵。


    我問:「你如何知道的?」


    趙彰依舊在哭,抽抽噎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讓旁邊的小丫鬟送他進屋,便立即起身往趙夫人那裏去。


    老夫人不急不緩地撥著手上的一串念珠,背對著我,忽又偏過頭看了我一眼,頗有些無精打采地說道:「連永啊,她去了。」


    這怎麽可能?她才離開趙府多久?按說還沒有病到那個時候呢!


    「前日早上,他們家的丫鬟去喊她吃飯。」她說得斷斷續續,語氣卻平穩得虛假,「可她服了藥,身子已經是冷的了,就再也吃不了飯了。」


    我心裏愈發堵得慌,忍著胃裏泛上來的一陣噁心,我站到走廊外幹嘔了一陣,吐出來全都是水。


    吐過這一陣,整個人都是飄的,我再走進屋,同老夫人道:「我送阿彰迴陶家。」


    她不應聲,良久才道:「等偱兒迴來再走罷。」


    我說「好」,便關上門退了出去。


    走廊裏飄進來的全是雪花,我看著長長的走廊,忍了許久的恐懼又浮了上來。陶裏就像一抹幽影一樣籠罩著我,總是不知不覺就將她的結局同我自己掛到一起去。我知道婚姻裏的雙方必然有一人要先離去,可卻總告訴自己不到那一天想這些都是沒有用的。這樣的隱憂被我壓抑了太久,忽然被抓出來,人反而有些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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