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你別惡人先告狀!”林潭怒喝,“分明是你,是你因我是女子,不肯與我相許,反去閔世傑跟前露麵,引得他動心不已,我又何必將你往外送!”


    她雙目赤紅,像瘋了一般的走上前,一把拉住宛娘,宛娘好似看不到她的暴跳如雷,撇開頭去,冷冷道:“你別逼我。”


    這冷淡的語氣,像一桶冬日的冷水徹頭徹尾的澆下,林潭猛地放開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見宛娘巋然不動,她深吸一口氣,自持道:“你暫在府中安心住下。”


    說罷,快步離去。


    一離開那間有宛娘的房子,她的精明與幹練又迴來了。


    緊要關頭,鹽政的那批人還得曉以利害,不能讓他們拖了後腿。林潭一麵暗忖,一麵大步朝外走去。


    自古,凡涉鹽事,必有貪汙受賄。


    齊王一行人到臨安,浙州刺史杜陵率臨安郡守及各屬官出城相迎。


    親王出行,一應儀仗鋪設了大半條官道,極目望去,看不到尾。


    臨安郡官僚從屬皆在眼前,齊王在一名老宦官的攙扶下,走下象輅,崔雲姬早已下馬


    【


    ,隨之在後。


    “下官浙州刺史杜陵率屬下官員,拜見齊王殿下。”眾人具冠袍服,大禮下拜。


    齊王早年也是叱吒朝堂的人物,十年田園弄孫的日子下來,讓他一身凜冽之氣皆化作慈眉善目,這會兒,笑著虛扶了杜陵一把,道:“諸位出城相迎,本王不勝感激,快快起身,無需多禮。”


    杜陵依言直起身來,暮笙等人也隨著他起身。


    官道上塵土飛揚,不是久待之地。杜陵側開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城中去。


    一進城門,杜陵便道:“城中已設殿下下榻之處,另有一杯薄酒為殿下洗塵,望殿下不吝一行。”


    齊王略一沉思,目光在杜陵身後的暮笙身上微微一頓,便慡快答應:“也好,臨安風情旖旎,本王早已慕名,今便從杜使君之邀,嚐一嚐臨安的美酒。”


    見齊王殿下一口應承,杜陵大喜,送這群風塵僕僕的人去了官驛下榻,便喜滋滋地親去查看酒宴。


    崔雲姬畢竟與暮笙相識,見她要走,忙出聲挽留:“薄府君留步。”


    暮笙本想他們一路奔波已是勞累,橫豎來日方長,不如待他們歇一歇再敘舊情,不想崔雲姬這般等不及。她笑著,拱手一揖:“崔大人,一向可好?”


    崔雲姬見到她,也有故人相見的喜悅。她們雖然不曾深交,但在官營一事上,頗為惺惺相惜。當即迴禮道:“承府君掛念,某一向都好。”說著,上前一步,走到暮笙跟前,方道:“老殿下要見你,你準備準備,”頓了頓,又道,“莫要逞能,陛下特請了老殿下來壓陣,便是怕庶民無知,將事情鬧大後,傷及你。”


    她畢竟是臨安郡守,郡中出了什麽事,第一個要問罪的便是她。崔雲姬是外臣,皇帝和暮笙也沒有將她們的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崔雲姬自然就不知道她們現在的狀況。


    她是很知趣的人,從不眼饞註定得不到的東西,與其心存嫉妒,惹人厭煩,不若坦然自若,多個朋友。這會兒便出言提醒,讓暮笙心裏有個數。


    這一番好意,暮笙自感懷於心。


    在堂中坐了一會兒,一盞茶過後,便見一內侍進來,在堂中掃了一圈,最後將目光定在暮笙身上:“可是臨安郡守薄府君?隨小的去拜見殿下吧。”


    暮笙忙起身,跟著他進去了。


    齊王已換了一身石青色的燕居便服,髮髻也重新梳過,一絲不苟的束起。見她進來,竟起身迎了迎,不等暮笙下拜,便托起她道:“不必多禮。本王已多年未涉朝事,來到臨安也是兩眼抹黑,多半還是要靠崔大人他們了。”


    他說著,很是和善得笑了笑,道:“還有你們這些地方官,總歸熟悉地方事,全力配合朝廷才好。”


    暮笙恭敬應諾。


    並不因為齊王對她格外和善便有絲毫鬆懈。


    齊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而後才說到正題:“陛下來信提過,你這裏有一套曬鹽法,更為高產,更為便利,可取代原來花費人力良多的煮鹽法。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將來鹽價下降,百姓便能餘出錢財買糧食,也好吃得飽一些。都賴薄府君了。”


    “意外得之,不敢居功。”暮笙迴道。


    齊王一笑:“既然是你的辦法,那麽,你看何時拿出來合適?”


    暮笙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眸深邃睿智:“這就要看朝廷是怎麽一個章程了。”


    ☆、第五十七章


    秋日裏難得的艷陽天。


    秋季的陽光,再是熱烈也揮不去那種霜白蒼涼之感。金燦燦的陽光斜照下來,打在古樸的磚瓦上,反射出一種光陰飛逝的厚重凝沉。


    臨安是古城,前朝煬帝心念江南好,曾不顧百官勸阻,執意遷都於此。有過建都的經歷,使得這座娟秀到極致的江南古郡平添一分恢弘大氣。


    暮笙自官驛正門走出,灰色的台階三五級的鋪設在眼前。她走出兩步,邁下台階,離開屋簷下的陰涼,溫暖的陽光頓時籠罩在她的周身,仿佛要將她心底的陰冷一併驅逐。


    暮笙微微仰起頭,讓她溫暖的陽光卻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眼睛,暮笙反射性的眯起眼,金色的陽光逐漸的柔和起來,仿佛有一道熟悉的剪影,從暮笙的眼前劃過。


    那是建章宮的玉階。


    建章宮前如天階一般的九九八十一玉階百餘年來一直屹立在那座華麗而肅穆的宮闕中,風雨不改。暮笙曾無數次走在那裏。有時,玉階的盡頭會有那熟悉的人影在等待,看到她,那人會溫柔微笑,朝她伸出接納的手,有時,玉階的盡頭是空的,唯有秋風打旋。


    不論是哪種情形,都是暮笙記憶中溫暖的迴憶。


    她的經歷離奇,兩世並成一世,過去的種種隨歲月逝去,漸行漸遠,有時,暮笙覺得,她的過往就如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一般,裏麵有最輕鬆、最不乏關懷的安穩童年,有最殘酷、最難以承受的血親的殺害,有最溫柔、最能安撫人心的愛人的笑容。


    然而,隨著裴伯安的死去,前世的好和壞都與她一刀兩斷,隨著那一紙調令,她離開京師,遠赴千裏之外,今生的愛與恨也埋葬在她身後的那座繁華都城。


    而今的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耳邊仿佛又響起齊王不經意的話語——


    “臨行前,陛下曾私下說與本王‘暮笙多智,若有不決者,可問策’,陛下都這般說了,薄府君也莫謙讓推辭了,有什麽成算,但說無妨。”


    暮笙輕輕地嘆息,眼前街肆林立,行人匆匆的場景驀然間遙遠起來,思緒一縷縷地飛遠。她本以為,那紙調令之後,陛下再不會想要看到她,卻未料到,她還肯這般自然地與人提起她。


    “府君,可要上馬?”身後忠僕牽了馬來。


    跑遠的思緒瞬息間被拉迴,暮笙靜靜地將它們從腦海中抹去,沖身後一點頭,接過韁繩,踩上腳蹬,利落上馬。


    因今日是出城迎齊王車駕,路途有些遠,暮笙便舍了轎,自騎了馬來。但今日晚宴,勢必免不了飲酒,再騎馬就不合適了。


    暮笙迴府,洗去一身塵埃,又換了身材質輕便,繡紋繁複華麗的襦裙,如此,舒適而不失正式。


    梳洗之後,距開宴還有些時日,暮笙走入書房,自案底取出一隻楠木匣子,打開,裏麵是一疊銀票,總計三萬兩白銀。她一年祿米一千石,俸鈔三百貫,折成銀子,約莫是一百八十兩。一百八十兩,夠她寬裕地過一年。自然,她收入並非隻朝廷俸祿而已,薄家還有些田地店鋪,店鋪出租,田地取租,她的日子過得頗為富足。


    但趙成與林潭、黃永濟的大手筆仍是讓她大開眼界,三萬兩,足夠普通百姓一家衣食無憂一輩子。


    真是,怎麽也不能相信他們是安分守法的良民。


    暮笙默默扶額,拿出一本冊子來,做了一筆帳,而後從匣子中取出一部分銀票,喊來薄林道:“你去買些田地,必要臨海的。”


    薄林不解道:“臨海的田地受海水浸透,不好種莊稼,府君……”


    暮笙一皺眉:“讓你去你就去!我自有用處。”


    薄林忙應是。


    這一耽擱,天色漸暗下來。暮笙稍稍對鏡上妝,便出門去了。


    宴上臨安郡上各府衙都來了些人,鹽政衙門來了巡鹽使閔世傑。


    閔世傑是一個四十餘歲的斯文人,眉目溫和,笑意溫潤,如在歲月中磨平了稜角的一塊玉石,圓融光滑,令人見之可親。他就任巡鹽使七年,先帝時便因熟諳鹽事派至江南,皇帝即位後一直騰不出手來,便想著一動不如一靜,讓他在這個位置上做到今日。


    暮笙打量了他幾眼,不由在暗中警惕,閔世傑身上那種圓潤溫雅的氣質讓她想到一個人——裴伯安。


    這個人不好對付。倘若他知趣倒罷了,不然,怕是另有波瀾。暮笙想道。


    推杯換盞,閔世傑笑容穩得很。宴上稍稍提及齊王他們此次南下目的,閔世傑皆含笑聽著,又正義凜然道:“下官雖遠離京城,卻也是陛下之臣,自遵陛下之詔,但凡陛下聖意,無不遵從。殿下若有差遣,盡管吩咐就是,下官萬死不辭!”


    齊王滿意頷首,有巡鹽使相助,事情自然容易得多。


    這一席酒宴下來,臨安官員明麵上的立場摸了七七八八。


    白日的艷陽西下,入夜後卻突然下起雨來。


    秋雨生寒,細細的雨絲打在臉上,手臂上豎起疙疙瘩瘩的汗毛。


    因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晚宴便散得早了些。


    眾人目送齊王離去,便照著官位大小,先後上轎走遠。暮笙與閔世傑品階差不多,二人一同出門。


    兩家的轎子並列停著,轎夫見自家大人出來,忙壓轎,周全地掀起轎簾。


    “閔大人,告辭。”暮笙拱手道。


    閔世傑頷首道:“雨天路滑,府君慢行。”


    暮笙一笑,正要彎身入轎,忽聽閔世傑在背後如自語一般道:“這雨,說下就下,也不知何時能停。咱們有傘有轎是不怕,隻是苦了百姓,去歲剛遭災。”


    暮笙身形一頓,又從容自若地上了轎。


    閔世傑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發感慨,內裏必有深意。暮笙坐在轎子裏琢磨了一路。雨、傘轎、百姓,應當各有指代。


    莫非是暗示有人要從百姓身上下手?暮笙冥思。


    同她冥思苦想不同。說了那虛虛實實的話的閔世傑卻是輕鬆自在。


    迴到閔府,門上的門丁便湊上前低聲道:“大人,周大人在家中候了多時了。”


    閔世傑微一蹙眉,不過瞬間便麵色如常,泰然地走了進去。


    堂上正有一身著綾羅的男子煩躁地來迴踱步,一見他進來,忙上前趕了兩步,做了個揖:“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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