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濟忙道:“能得府君指點,實是小犬之幸。”


    這四府中,趙成出身碼頭苦工,後落糙,積累大批家財後,涉鹽事,洗白身家,早年吃苦最多,經歷最多,人自也謹慎。林潭是祖上傳下了點東西,原做的布商,衣暖飯足,小富之家,後不知讓他搭上了那條路子,販起鹽來,成了遠近聞名的大鹽商。至於黃永濟與劉惠民則都是家學淵源,兩家的父親那輩便是鹽商,不同的是劉家暴富後便不倫不類地學起世族的體統來,劉惠民以嫡長繼承家業,黃永濟則是鬥敗前頭的幾位哥哥,又將父親從家主的位置上趕了下去。


    臨安城中的豪門望族,暮笙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同黃永濟敘過話,便聽得趙成歉然道:“本想著荷園臨湖,滿池碧蓮芬芳撲鼻,如此清雅之地,臨之便可心曠神怡,也好讓縱日案牘的府君解解乏,不想,竟忘了夏日已過,隻剩了滿池枯敗,是我沒想周全。”


    暮笙很不在意道:“這有什麽,夏日有夏日的瀲灩風光,秋日也有秋日颯慡氣勢。”


    劉惠民聞言忙接了句:“正是,何況,來年仍有春夏,不過一時蟄伏,總有盛況如昔之日。”


    林潭忍不住皺眉,去看府君,果然府君亦是神情凝滯。


    他們本不想這麽快便露出鋒芒,奈何劉惠民已經急不可耐地在話語中帶出來了,再遮掩也遮掩不住。林潭心下罵了句豎子不足與謀,便要看著趙成眼色行事。


    趙成是他們之中資歷最長者,趙家在鹽道也比其他三家更舉重若輕,此番自然由他執牛耳。


    想緩緩道來是不成了。趙成也沒自亂陣腳,開門見山道:“此番請府君,不止感謝府君對臨安百姓厚愛,還有我等驟遇困境,懇請府君憐憫,施以援手。”


    說出來了。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暮笙。


    暮笙訝然道:“趙家主何出此言?四位家大業大,子孫興旺,哪怕偶有困境,也總能遇難成祥,何至於向本官求助?”


    她不接茬。


    劉惠民一擰眉頭,正欲再言,便被林潭在底下扯了下衣袖,不滿的轉頭,就看到這位叔叔輩的家主,眼中明明白白寫著“閉嘴”二字。


    “家大業大四字實在當不起,我等也隻薄有家產,衣食無憂罷了。”黃永濟嘆道,“府君事務繁忙,有所不知,京中有傳言,要將官營之事落實了。這事,先帝時就鬧過一迴,最後不了了之,先帝也未曾重提,可見不是什麽好事。今上承嗣先帝血脈,自以先帝為主。”


    言下之意,這迴再來勢洶洶,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暮笙但笑不語,看來他們還不知當初她也是力主官營的。


    見她不搭腔,林潭想了想,試探道:“府君自京中來,可有什麽消息可賜教一二否?”


    很是謹慎,也很有眼力。暮笙看了看他,思忖了片刻,道:“我出京之時也不過五品參政而已,雖有幸得見聖顏,究竟人微言輕。隻有一條,聖上決心,甚於先帝。”


    眾人皆默然。


    片刻過後,劉惠民見不得自己士氣低落,輕蔑道:“決心甚於先帝又如何?陛下終究年輕,怎比得上先帝統製四海,說一不二。先帝到了晚年都未曾再提起之事,陛下又能如何?”


    暮笙掃視過來,眼中精光一現,冷笑一聲,道:“陛下如何,豈是爾等小民可議?某初來乍到,不比諸位在臨安枝繁葉茂,諸位所求之事,某怕是幫不上忙了,告辭!”


    眼見郡守動怒欲走,五人終於慌了神。劉惠民亦悔自己說得太透。


    幾人紛紛阻攔相勸,暮笙見此,無奈嘆道:“不是本官不肯幫忙,實在是,君不密使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莽撞衝動固然得一時意氣,卻與大事無益。”


    一番話說得劉惠民滿麵通紅。


    暮笙說罷,便搖了搖首,不待眾人再勸,便走了。


    剩下五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最終,趙成不發一語,拂袖而去。黃永濟父子與林潭、劉惠民拜別,也上了自家馬車。林潭理都不想理劉惠民,原先說得好好的,就是他,不知輕重,胡言亂語,劉家老二比他強上不知幾倍,可惜了晚生了三年。


    林潭一走出荷園,便看到前方陰影處,趙家的馬車停在那裏,他心念一動,忙走上前去。


    暮笙滴酒未沾,自馬車上下來時,神色甚為清明。


    薄林一直跟在她身後,見她嘴角微揚,顯然心情很不錯,便思忖著問了:“這一趟去,什麽都沒說成,府君是白跑一趟了。”


    “哪裏白跑了?各家的立場不是都擺明白了?”


    薄林迴想了一下,似乎摸到一些命脈,但仍不清晰:“府君是說?”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隻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暮笙輕吟,見薄林眉目微展,方道:“黃七公子若上門,好生招待。”


    薄林不再多問,恭敬答應了。


    除卻這件事,更讓暮笙驚喜的是另一件與千秋萬代皆有利的大事。適才在宴上,不好顯露,此時迴到自己書房,她不由神采飛揚,抖出一本空白的奏本,飛筆而書。


    當她這本奏疏送到禦前,孟脩禕立即便推開其他事,迫不及待地展開。


    “臣臨安郡守薄暮笙恭謹拜奏皇帝陛下……”孟脩禕逐字逐句地看下來,及讀罷,已是喜上眉梢,欣喜拍案道:“大善!”轉頭問麥榮恩:“齊王叔他們出京了麽?”


    “迴陛下,老殿下他們今早走的。”頓了頓,麥榮恩又道,“此時派人去追,還能追上。”


    孟脩禕搖頭:“不必了。”待她修書一封就是。


    說罷,她又低下頭去,將那道奏摺逐字逐句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乍然驚喜的那股勁頭過去,便是無盡的悵然。


    奏疏上呈稟,暮笙意外得知一種比煮鹽法更為便捷的曬鹽法,改以此法,可多產鹽,可降鹽價,哪怕沒遇上官營的事,也是功在千秋的喜事!如此於國於民皆有裨益的盛事,出在她的治下,由不得她不大喜過望。


    孟脩禕提筆批朱:“知道了,卿可視勢酌定。”


    硃筆下的字蒼勁有力。待字跡幹透,孟脩禕方合上奏本。此事一旦告知天下,暮笙便是大功一件,如此功勞,史書上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到時賜她什麽好?她會想要什麽?給她什麽,才能給到她的心坎兒上?


    孟脩禕不禁深思起來。


    ☆、第五十六章


    在齊王等人抵達臨安之前,趙成與林潭、黃永濟一道往郡守府登門拜訪了一迴,說的什麽無人知曉,隻是告辭之時,府君親送至府門外。


    劉惠民聽聞此事,已是多日之後,他們三個,竟將他摒除在外了!


    劉惠民如何怒火滔天,哪怕未親見,林潭也猜得到。好歹同為鹽商,到此時,不論誰家遭難,都少不了一個兔死狐悲,林潭嘆息:“就這麽撇下他,還不知他那暴烈的性子如何大動肝火呢。”


    趙成波瀾不驚地道:“誰說撇下他了?”


    林潭微訝。


    “府君看似什麽都應了,實則什麽都沒應,很是圓滑。”趙成不緊不慢道。


    林潭臉色驟變,仔細迴想一下,府君似乎的確沒承諾什麽:“可,她畢竟收下咱們給的三萬兩……”


    “口說無憑,可有字據?”


    林潭:“……”看起來挺文氣一姑娘,沒那麽無恥吧……


    從一小小布商打拚到現今的家財萬貫,林潭心中自也有一番成算,經趙成這一提點很快便迴過神來:“黃永濟看似溫文爾雅,實則狠得很,當年他大哥離奇落崖,多少人懷疑是他動的手腳,愣是找不出半點蛛絲馬跡。與他合作,無異與虎謀皮。不論他是否決心與你我同舟共濟,趙兄都需防著他。”


    趙成緩緩搖頭:“若隻剩你我二人,難敵朝廷。兩州鹽商,不止咱們四家,倘若朝廷打定主意不給咱們一口飯吃,咱們也不必手軟,不妨將事情鬧大,到時候,”趙成冷冷一笑,“事情出在她的治下,薄暮笙想獨善其身,也就是想想而已!”


    林潭頓時凜然:“趙兄是說?”


    “想辦法將黃永濟拉下水,由不得他身在曹營心在漢。還有劉惠民那小子,讓他別在家中窩著,也四下去走動走動,他那衝動性子,煽動人心最好不過!”


    到時候,朝廷若不肯罷手,亂的可不就隻一個臨安郡了!


    林潭精神一振,拱手道:“但憑趙兄吩咐。”


    二人又商定了一些細節,他們手上有財有人,想鬧出點事兒來,容易得很,再加上這迴朝廷是想砸他們的飯碗,已沒有退路給他們了,隻有背水一戰!


    危機在前,林潭非但沒懼怕,反倒興致勃勃。一迴府,便看到房中那美艷女子。


    眉若遠山,目如點漆,唇似櫻花,肌膚勝雪,身量纖纖,皎然若璧。一身水藍襦裙,看似清婉如芙蓉出水,卻從骨子裏帶出一股醉人的灼灼嫵媚。


    林潭一見她,大步走上前,上下端詳了她一番。女子低下頭,站起身來:“林爺……”


    “你怎麽迴來了?”林潭神色冰冷,淡漠地開口問道。


    “閔大人派人送妾身迴來的。”女子說著,抬頭看了林潭一眼,隨即又垂首道:“閔大人命妾身帶一句話與林爺。擅自珍重,來日方長。”


    擅自珍重,來日方長?說得好聽,不過推托之詞罷了!看來鹽政處諸位大人都開始自亂陣腳了。


    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的一群蠢貨!


    林潭嗤笑一聲,看著女子道:“你迴來也好。我無兒無女,又未娶妻,府裏雖有管事,很多事卻是不便,往後便由宛娘你來管起來吧。”


    那名喚宛娘的女子頭也未抬,一截如白玉般瑩潤溫柔的頸項微垂,顯出一個動人心魄的弧度:“名不正,言不順。妾身不敢逾越,隻請林爺看在妾身為您辦事多年,容妾身一家脫籍離去,即可。”


    如此斷然拒絕,林潭仿佛瞬間就變成了劉惠民,暴怒道:“做了婊、子就別擺出冰清玉潔的樣子!宛娘,你高看自己,也高看我了!”


    這言語如刺一般紮進宛娘的心底,她眼眶通紅,死死忍著眼淚,不願在林潭麵前垂下:“你還想替我去服侍誰?”


    “服侍我!”林潭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自己身前。


    弱不禁風的宛娘一時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憤然掙脫開來,遠遠退開兩步,已是滿麵羞憤。


    她這受了莫大侮辱的模樣惹得林潭陣陣發笑:“怎麽?寧可被人輾轉相送,做人榻上玩物,也不肯清清白白的跟我?”


    宛娘閉上眼,潸然淚下,滿麵悲哀:“從你親手將我送到閔大人麵前那刻,我就下定決心,寧可做人榻上玩物,也不要清清白白的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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