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這無盡的悔恨將會在這漫長的一生像吸血的水蛭一般,牢牢地纏在她的心上,將她的心掏空,讓她行屍走肉,讓她用一生來懺悔。


    有過這樣沉痛得如同剔骨剝肉般的教訓,她想她再也不敢勉強。


    因此,她不讓,那她就聽她的。孟脩禕抱著暮笙,慢慢地平息因情動帶來的心跳異常。


    書房中充滿了曖昧的氣息,暮笙覺得很有必要來尋話題與陛下說話,隻是她一張口便覺得唇上麻麻的疼,忍不住就想到剛才,陛下恨不得將她整個人都吞下去一般的熱情,不禁訥訥地抬眼看了看她。


    孟脩禕注意到她帶點羞怯的目光,沒好氣道:“做什麽這樣看我?難道其實你是欲拒還迎,想讓我再來一次?”


    “才不是!”暮笙立即反駁,想到從前,她就一直都很沉迷她的身子,要是承認了,定會讓她得寸進尺,又正式地否認,“我沒有。”


    “沒有就沒有,我又不會逼你。”大約是適才已嚐到了芳澤,孟脩禕變得格外好說話,拉起她軟綿綿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捏捏這裏,捏捏那裏的玩著,然後道,“我們定個日子吧,單日你來找我,逢雙日,我便來這裏尋你。總要讓我每日都見你一迴。”


    暮笙當即就否定:“哪有皇帝隔三差五的出宮的。”


    “不讓他們知道不就得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孟脩禕滿不在乎道,她本身就是這麽一個想要做一事便必要做成的性子,暮笙知道要是不製止她,興許她還真會生出別的念頭來,便再勸道:“哪有不透風的牆?驪山就那麽點大,要是您在甘泉宮外碰上哪個臣子,豈不是尷尬?”


    “哼!”孟脩禕別開臉。


    暮笙知道這樣就是快要說服她了,便輕輕撓了撓她的手心,道:“就算您不尷尬,也要為臣子想一想,他們要怎麽辦?諫不是,不諫也不好。”自古君王就厭憎在他們的私事上指手畫腳的大臣,大臣們自然也有數,故而每每君王荒yin無度,大臣便很難做,尤其是那些不很忠貞也不很無恥的大臣,既不想丟失臣節也不想沒命,簡直是無地自處。


    “行了,聽你的就是,畢竟,朕是來尋你,你若不樂見,朕也不過自討沒趣。”孟脩禕意興闌珊,那隱隱躁動的氣息分明在說著她極不耐煩。


    適才分明就快說動了,怎麽忽然就不悅起來,暮笙不想讓她總來她家,一是皇帝不好總出宮,萬一下麵有什麽急事,豈不是尋不見人?二也是不忍她這麽來迴奔波,此時天都黑了,她迴去定是要走夜路,一迴還好,多來幾次,她恐怕整夜整夜不能安眠,時時都牽掛著她是否安然迴到了她的宮殿。


    這樣淺顯的心思,陛下不會不知道,暮笙正要出聲安撫她,便聽得孟脩禕道:“不說這些,說點你想聽的罷。”她一麵說一麵就鬆開手去,暮笙感覺周遭瞬間空了,原本溫暖相貼的身子倏然遠去,她竟在這炎炎夏日中感到一絲冷意。


    暮笙心中有一股名作悵然的感覺升騰起來,她也低落起來:“陛下要與臣說什麽?”


    “差不多能動手了。”孟脩禕道,“朕部署了一下,過幾日,便由一人上書,提議改動專司鹽鐵茶酒的四司部署。”


    改動部署隻是一個說辭,真正的意圖是將這鬆鬆垮垮的四司整改一番,也就是說,鹽


    【


    鐵茶酒的專營要落到實處,這必然會引發朝臣對此事的爭論,要求廢黜這條國策的聲音定會出現,且還不少。


    “鐵是戰略之物,放在外麵,朕心不安,鹽茶酒可控製外邦,任那些商人買進賣出,實不可控。這四者,皆是暴利。”孟脩禕望向暮笙,“朕告訴你這個,是覺得你應當不願置身其外,而且,那篇策論是你寫的,此番的部署,多數也是照上麵來的。還有裴伯安,裴家名下有不少鹽地,鐵礦也有一處,四司當真不少裴黨,這些,你都是知道的。這迴做成,裴伯安傷筋動骨,朕輕而易舉就能收拾他。”


    暮笙聽得心緒湧動,差點控製不住。


    皇帝看著她的目光倏然銳利:“你定是很期盼著裴伯安死無葬身之地吧?”


    暮笙情不自禁,那為即將就能報仇的興奮所控的理智差點就消失殆盡,幸而,她還知道眼前麵對著誰,也知道自己該如何。她僵硬地點頭:“正是。裴伯安是擋住陛下實現雄才大略,成為一代聖主的攔路石,遲早都要踢開的。”


    她說罷,真誠地望向孟脩禕。


    孟脩禕打量著她,良久,她慢慢地頷首:“朕相信你。”


    ☆、第三十一章


    清涼殿中,諸宮人大氣不敢出一聲。麥榮恩弓著身子侯在皇帝的寢室之外,裏麵是幾名宮娥在侍候。他不時的轉頭望向那道門,又在心中嘆息著迴過頭。


    陛下這數日都睡得不大好,今日她突然提出要微服出宮,等到跟著她到了薄參政的家門外,他才知原來陛下是來見薄參政的。


    想見的佳人終得一見,麥榮恩以為陛下當甚為開懷才是,誰知迴來後,她更不高興了,就像是誰欠了她債沒還似的,整個人都散發著冷冷的氣息,將未央宮的宮人凍得好慘。


    麥榮恩自小就侍奉這一位主上,從冷落深宮無人問津的小皇女,到問鼎大寶將日月山川都踩在腳底的皇帝,他看她一路走來,自然也就比旁人多幾分了解。看她這吃癟了無處發泄的模樣,麥榮恩便可斷定必是陛下在私事上遇到不順了,若是公事,她早就精神抖擻地坐到未央殿去,躍躍欲試地去扳迴一城了。


    唯有私事,能讓她這樣不知所措,連發泄都不知從何發泄。


    殿門打開,子衿帶著幾名宮娥出來。麥榮恩上前,低聲問道:“陛下安置了?”


    子衿一麵往外走,一麵迴道:“已躺下了,也閉了眼,隻是氣息似乎不大安寧,我便點了寧神的香,大人注意一些,明早記得時辰喊陛下起身,莫誤了早朝。”


    麥榮恩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姑娘也快去歇一歇,明兒一早,還要當差呢。”


    子衿福了福身:“大人也是。”


    子衿點的香還是奏效了,孟脩禕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她做了一個夢,在深得如同地府一般的夢境中,她看到了裴昭,在她們最後一次相見,裴昭一身香汗的躺在榻上,任她動作。


    脫離出那場景,漂浮在半空中,她更能清晰的看到裴昭隱忍克製的神色,看到她因難耐而緊咬下唇,看到她睜開眼,那為情、欲控製滿是氤氳的眼中掙紮著清醒,她的麵上漸漸浮現起羞愧不堪,於是她又合上眼,寧可做一個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愚者。


    哪怕明知是夢,孟脩禕都覺得無比地心痛,就是這樣,昭兒從來都不曾對她敞開心扉。然而,哪怕這樣的痛,哪怕隻不過是一場脆弱的夢,她都想要牢牢拽住,不願醒來。


    她看到自己,伸手覆在裴昭的眼上,不知何時起,每當她們歡好,她總會騰出一隻手來幫她遮著眼睛,她不想看到她眼中的掙紮,她不想看到她眼中的清醒,好似沉迷的隻有她,恁的可笑。


    後麵就是雲消雨歇。


    她對裴昭提出她的請求,讓她入宮,她酬以上卿之位。唯有知己,才用酬這字眼,她想她懂,但顯然,裴昭不明白,或者,她根本不願費心去琢磨她的話,她隻是防備地猜想她是不是在設陷阱,是不是想對她,對她的家人做什麽。


    孟脩禕看到夢中的自己終於被惹惱,她本身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一言不合就不歡而散的事多得很。這迴也是不歡而散,她生氣地道:“你走你走,見了你就煩!”


    裴昭便毫不留戀地走了。


    孟脩禕忙伸手去拉扯裴昭,瘋了似的唿喊,讓她不要走,前方等她的是殘酷的殺機。雖然,雖然她也對她做了卑鄙的事,但以後再不會了,以後,她什麽都聽她的,隻要能留過這一時,等她為她將那殘酷的殺戮清掃。


    但裴昭聽不到她的吶喊,她還是走了。


    這一走,就是永訣,她再也沒機會見她,哪怕是她充滿怨懟的樣子。


    夢到此處,孟脩禕猛然驚醒,她睜開眼,愣愣的看著頂上明黃的紗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頰,滿手是淚。


    孟脩禕一直為裴昭的死而愧疚,她總覺得是自己沒保護好她,更慚愧於那樣對她。在裴昭亡故之後,她總是想她們的過往。那算不上短的三年,細細想來,唯有她負傷在裴家園池中修養的那一段,才稱得上有些許的快樂,後麵的皆是不堪入目的對立。


    她救了她的性命,但她卻為了得到她,對她做那樣卑鄙的事,難怪昭兒不肯對她敞開心扉,難怪每每她們對視,昭兒的目光永遠都是冷若寒冰,難怪她興沖沖地要封她做上卿,卻隻得到她的防備猜疑。


    孟脩禕的心驟然劇烈地痛起來,她彎起身,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她緊緊地咬唇,想要抵製這因愧疚因遺恨因痛恨自己所帶來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意,又忍不住想要放鬆身體,任由這痛苦淹沒她,希望能通過後半生的痛苦不安得到一點救贖。


    她閉起眼,自虐般的舒展開身體,讓心中的痛蔓延到全身。


    她的腦海中出現了另一張麵容,是薄暮笙。


    開始,薄暮笙對她與裴昭相識的解釋是,裴昭曾為母親的病狀去找過她。那時,聽到這樣的說法,她簡直想要殺了自己。裴昭寧可去找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求助,都不願來尋她,難道她竟這般讓她信不過了麽?還是說她寧可將她摯愛的母親和她自己的性命陷入危險,也不肯再欠她一絲一毫!


    孟脩禕覺得那一刻,她真想以死謝罪,哪怕就此死了,都好過活在這世上,任何一點風吹糙動,便讓她悔恨,讓她自責,讓她生不如死。


    到後麵,她終於弄清了,知道薄暮笙說的一切都是謊言,但她還是得不到半點安慰。


    “暮笙……”孟脩禕低聲喃語,唇上仿佛還殘留著她的嘴唇的觸感,那種軟軟的,濕潤的,帶著一種奇異的香甜。


    這個女人,她的嘴裏就沒有一句真話,從一開始,她就在騙她!不過,想想也是,她怎麽會對她說實話呢?


    黑夜之中,孟脩禕哀涼的笑,合上眼,卻怎麽都無法再入眠。


    一夜不得好眠,第二日孟脩禕精神就不大好。


    等到傍晚暮笙來的時候,她躺在未央殿內室的榻上,讓子衿給她按摩頭部。見暮笙過來,孟脩禕揮手,示意子衿退下。


    一室宮人皆退下,孟脩禕反手撐著軟榻想要起來,卻被暮笙製止了,她上前來接替了子衿的工作,手指靈巧的覆上孟脩禕的烏髮,精準的找到幾個穴位,力道適中的揉捏起來。


    孟脩禕便又心安理得的合上眼,享受暮笙這高超的手法,還有鼻息間纏繞的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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