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去世前我們也沒有這麽痛快地玩笑過,此刻我跟柏川哥從人群中擠出來,滿頭大汗,好像所有的煩惱與不堪都隨著汗液流走了。


    我們又在酒吧坐了一會兒,把煙抽光,把酒喝完,離開了那個吵鬧的幻世。


    “我好像耳鳴了。”我揉了揉耳朵,笑著看他。


    柏川哥也一樣,晃了晃頭,笑著說:“你說什麽?”


    我們又是一陣大笑,笑了半天,終於平靜下來。


    其實,熱鬧過後會更加空虛。


    那歌舞昇平不屬於我們,我們也不屬於它。


    迴歸到現實,我還是失去了愛人的可憐蟲,柏川哥還是失去了弟弟的好哥哥。


    我們靠著酒吧外麵的牆,彼此都沒說話,看著往來的男男女女。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有些困了,問他:“迴去嗎?”


    他點點頭,先我一步抬腳,走在了我前麵。


    我的酒勁兒有點上來了,之前喝得太猛,其實也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我從來沒有真正地喝醉過,就像以前我不懂為什麽人心裏煩的時候喜歡抽菸一樣。


    我是很想體驗一次爛醉如泥的,或許第二天醒來會無比窘迫,但起碼也能快活一時。


    我突然想起柏林的信,他說藉由酒後亂性,背叛了我。


    喝了酒的人就可以對自己的行為不負責任嗎?


    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喝了酒,說自己醉了,那麽就能為所欲為了?


    我大腦有些亂,知道自己不該繼續胡思亂想了,但卻怎麽都停不下來。


    我想到柏林,想到他的死狀,想到他笑意盈盈看著我的樣子,想到他抱著我說好多模糊不清的承諾的樣子,然後也想到,他醉醺醺地將別人擁入懷裏,然後倒在我們的床上。


    我不能再繼續往下想了,我好不容易好了起來,千萬不能重蹈覆轍。


    在心裏一遍一遍地這樣告訴自己,但一迴到房間,還是直接衝進衛生間吐了起來。


    我滿腦子都是柏林壓著別人做/愛的場麵,在我們倆的床上,激烈又可恥。


    我的大腦已經不聽我的使喚了,直到吐出了苦水,一杯水遞到了我的麵前。


    我抬眼望去,那張臉讓我崩潰。


    我反手就打翻了水杯,慌張地往後躲,不受控製地一邊流淚一邊說:“我恨你,邢柏林你給我滾!”


    我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吼出的這句話,頭腦不清醒,渾身輕飄飄。


    我在倒下去之前記住的就隻有對麵的人緊鎖的眉,然後我想道歉,因為此刻我才發現那並不是柏林,而是對我很好的柏川哥。


    我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進來,使我眯起了眼。


    “江洛,感覺怎麽樣?”


    我循著聲音看過去,是穿著睡衣裹著毯子的阿姨,她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正一邊站起來一邊用手拍趴在旁邊睡覺的叔叔。


    看著她擔憂的樣子我知道我又犯錯了,我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越是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就越是麻煩。


    我鼻子特別酸,但不能再哭了,沒出息,丟人,還會引得他們跟著我一起難受。


    我暗下決心,以後不再喝酒。


    昨晚的事我是有印象的,隻是當時酒精亂了心智,也眯了眼睛,恍然覺得身邊的是柏林。


    但我也必須得承認,借著酒勁喊出的那句話確實就是我心裏最想說的。


    我愧疚,我虧欠,我痛苦,我悲傷。


    我也怨恨。


    我恨不得去跟他當麵吵一架,問他在背叛我的時候想的是什麽。


    因為他,我所有的愛和付出都成了笑話,我憑什麽不能怪罪他。


    我心裏每天都在原諒和痛恨中徘徊不定,甚至因為自己對柏林有怨恨而覺得對不起叔叔阿姨還有柏川哥。


    沒有人知道我肩膀上都扛著些什麽,我真的要被壓垮了。


    但我不能真的垮掉,因為我要讓他們放心。


    大概家庭真的會讓人脫胎換骨吧,我是相信跟他們相處久了,我所有的怨恨都會消失,甚至有一天我會感激柏林,因為他,我才有機會遇到這樣溫暖的家。


    叔叔也站起來緊張地看著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去給你接杯熱水。”


    我趕緊坐起來,想說不麻煩他,我可以自己去,但阿姨拉住了我的手,憂心忡忡地說:“你昨晚喝多了,現在頭疼不疼?”


    我趕緊搖頭:“不疼,我沒事。”


    叔叔端來了水:“小心點兒啊,水有點兒燙。”


    我道了謝,接過熱乎乎的水杯,非常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昨晚是不是因為我都沒睡好?”


    阿姨給我捋了捋頭髮,特別溫柔地說:“傻孩子,你都快嚇死我們了。”


    我更愧疚了,低著頭不敢看她。


    “我已經把柏川罵了一頓了,明知道你胃不好還帶你去喝酒,你們倆是不是也沒少抽菸?”阿姨不高興地說,“你們年輕人,一個個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把醫生的話當耳旁風,等老了就知道後悔了!”


    杯子裏的水冒出熱氣,打濕了我的眼睛。


    我突然特別想抱著阿姨大哭一場,就像當年抱著我媽一樣。


    外麵有動靜,叔叔說:“估計是柏川迴來了,江洛你先喝點熱水暖暖胃,我去看看他買了什麽。”


    叔叔出了房間,阿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語重心長地說:“江洛啊,你其實還是怨柏林的吧?”


    我連忙搖頭:“不是的……”


    “怎麽可能不怨呢,你別看阿姨平時不問不說,但到底怎麽迴事兒我跟你叔叔都心裏有數。”她看著我,那眼神讓我想起了我的媽媽,“阿姨不怪你怨恨他,但怪你不說。不管什麽事兒,說出來,咱們這一大家子呢,什麽難關都能過去,你說對不對?”


    在她說出這番話之後我徹底控製不住了,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最近兩個月我已經不哭了,沒想到現在竟然又這麽沒出息。


    “阿姨,”我看著杯子裏的水,哽咽著說,“你們對我這麽好,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麽報答你們。”


    “說你傻你還真犯傻。”阿姨拿了紙巾給我擦臉,像是對待一個孩子,“柏川跟你說過吧,你已經是我們家的人了,就是我兒子,母子倆說什麽報答,你是不是存心讓我生氣呢?”


    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遇上他們,或許是上天可憐我前二十多年過得太糟糕了,物極必反,如今送了這麽溫暖的幾個人來我身邊。


    我感動得無以復加,真的恨不得一輩子都黏在他們身邊。


    醉酒的一晚算是我們在北極村的一個小插曲,因為看不到北極光,這裏又太冷,我們準備元旦當天下午就從北極村啟程,開始返航。


    在那之前,當然要準備跨年。


    以往的12月31號,要麽是跟柏林在一起,要麽是我一個人在家。


    今年,我身邊多了家人,即使天寒地凍,也不覺得冷。


    傍晚的時候,那個絮絮叨叨的導遊帶著我們去了廣場,那裏已經開始做起了篝火晚會的準備,木柴堆成小山,椅子也一排排擺好了。


    不遠的地方有些本地的中老年人在唱歌跳舞,我們剛到,叔叔阿姨就被他們拉走了,我跟柏川哥想跟過去,人家壓根兒就不讓我們參與。


    我們倆無奈,隻好先去隨便逛逛。


    廣場中央架起了舞台,據說等會兒會有演出。


    我原本對這些是毫無興趣的,但因為今年與以往的情況有些不同,突然就期待起來。


    篝火晚會是八點開始的,那會兒我們已經吃飽喝足,看著這些人唱唱跳跳玩玩鬧鬧,竟然真的感受不到寒意。


    柏川哥擔心我身體,還特意抱了條毛毯出來,我看他因為那傢夥所以幹什麽都不方便,而且還總是引人側目,所以就叫著他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毯子很大,剛好寄可以當坐墊又能拉過來蓋在腿上。


    我們躲開人群,隨意地聊著天。


    “昨天晚上真的很抱歉。”我其實不太想提起昨晚的事,畢竟把他錯當成柏林,這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好事。


    “沒事。”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是我吵醒了叔叔阿姨吧?”


    “是啊。”他轉過來笑了,說我,“你這酒品,我以後是真不敢讓你喝酒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看著遠處的舞台發呆。


    那上麵有個姑娘在跳舞,我看不清跳得如何,但台下的氣氛非常火熱。


    “冷不冷?”柏川哥突然問我。


    “還好。”我說,“幸虧你帶了毛毯出來,不然走累了都不敢隨便坐下。”


    他笑了笑,張開嘴用力地哈氣,然後說:“覺得自己一說話,吐出的都是冰碴兒。”


    我被他逗笑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常常會讓人覺得哪是什麽努力創業的小老闆,明明就是個愛開玩笑的大男孩。


    不過他才不是大男孩,他都馬上三十了。


    我看著遠方明明滅滅的星星,突然想到,柏林永遠停留在了二十九歲。


    未到而立之年。


    邢柏川 1.0


    十二點的鍾聲敲響的時候,我們倆跟所有人一起走進了新年。


    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疲憊和痛苦都留在了過去的一年裏,當然也包括我的弟弟。


    他年輕的生命就那樣定格了,被不斷前行的我們無情地丟在了身後。


    人生的路上仿佛出現了一扇門,我們大步流星地跨了過去,而柏林還滿臉憂傷地留在裏麵。


    我看著墨藍的天空中炸裂開的煙花,心裏前所未有的空虛。


    我轉過頭去看江洛,他正看著天空發呆。


    我們兩個人在這熱鬧的世界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我輕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看向我,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眯起眼睛對我笑。


    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徹底把心裏的陰霾都揮散去呢?


    這個答案我們誰都不知道。


    跨年的慶祝儀式一直持續到後半夜三點多,我跟江洛一直坐著覺得冷,便站起來四處走。


    轉來轉去,好不容易找到了爸媽。


    他們也在隨便亂逛,倒是絲毫不怕跟我們分散的樣子。


    “吃不吃?”我媽抱著個紙袋,開著口,遞了過來。


    我看了一眼,滿滿一袋子的瓜子。


    我有些無奈,抓了一把塞到了江洛的手裏:“媽,你們逛了這麽久就買了一袋瓜子?”


    “這可不是她買的。”我爸說,“我們倆的錢都在你那兒,這是人家可憐她給她的。”


    他說完,我媽撒嬌似的用肩膀撞了撞他,笑著問我們:“冷不冷?要不要迴去?”


    我轉過去問江洛,他還是老樣子,根本不發表意見。


    但看著他凍得通紅的鼻尖兒,我說:“迴去吧,好好睡一覺,下午要返程的。”


    我們四個一起往迴走,我媽拉著江洛不知道在說什麽,我跟爸走在後麵,他對我說:“你媽最近心情好了不少,這是把江洛當親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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