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十七年八月十五日申時末。


    隋唐在燕山飛虎口外四十裏得知龍、涼二城驚變的消息,隨即率眾北返。


    “哢嚓!”伴隨著奔騰的馬蹄聲,九霄之上,劇烈的雷聲滾滾而來,厚重的雲層更是如同一坨巨大的鉛塊,死死的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黑雲壓城城欲摧。


    此時的龍城,就仿佛這暗沉沉的天色一般,充滿了壓抑和不可知的變化。


    自昨日午時顧誠遇刺至今,城中數萬百姓如同被一根琴弦死死的勒住了脖子。


    窒息和瀕臨死亡的絕境折磨著每一個人。


    裴府。


    裴律坐在屋簷下,抬頭看天,他的眼神悠遠而空洞,沒有絲毫的焦距,即便是連站在他身後的孫亢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麽。


    “下雨了!”張華清脆柔和的聲音在不遠處緩緩的響了起來。


    “是啊,下雨了。”裴律幽幽的迴應了一句,收迴了目光。


    “你們怎麽來了?”看著眼前的張華和劉靈,裴律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


    “靈兒說她有東西要給你。”張華低頭看了一眼沉默的劉靈,無奈的笑著說道。


    “噢!”裴律好奇了看向了劉靈,隻見她緊緊的抱著一個小包袱,眼眸低垂著,看不到一絲的表情。


    “靈兒。”裴律輕柔的叫了一聲。


    劉靈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也不知道是因為屋簷外那淅淅瀝瀝的雨絲,還是裴律那一聲唿喚。


    隻是,奇怪的是裴律的唿喚並沒有換來劉靈的迴應,她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靈兒。”眼見劉靈沒有動靜,裴律的心立刻便提到了嗓子眼,他趕忙催動輪椅靠了過來。


    張華也有些擔心的輕輕拍了拍劉靈的肩膀,劉靈小小的身軀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


    好在她終於抬起頭來了。


    “靈兒,你怎麽了,別嚇裴律哥哥。”看著淚流滿麵的劉靈,裴律幾乎有些失聲。


    張華也趕忙蹲下了身子,一臉心疼的問道:“怎麽了?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的就哭了呢?”


    然而兩人的關心和擔憂並沒有緩解劉靈的悲傷,她的哭聲陡然大了起來。


    孩童那清脆悅耳的哭聲裏帶著濃濃的悲傷在遊廊下緩緩迴蕩開來。


    也深深的揪住了裴律和張華的心。


    兩人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劉靈會突然如此悲傷,於是,一個僵在那裏手足無措,一個手扶著那小小的肩膀試圖安慰。


    良久......


    劉靈哭聲漸小,她抬起朦朧的眼眸看著一臉急切的裴律和張華,緩緩的將自己懷中的小包袱,向著裴律遞了過去。


    裴律不明所以,但還是迫切的接了過去,因為他知道,這個包袱一定和劉靈的悲傷有關。


    “這......這是......”打開包袱的裴律下意識的手抖了一下,因為那包袱內豁然放著一本書冊,書冊的名字是——永生點香錄。


    下麵還有幾個小字寫的是:龍城分壇。


    這一刻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連唿吸都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這本冊子怎麽會在你這裏?”裴律下意識的握住了劉靈的手,卻被張華狠狠的抽了一手。


    “你輕點,輕點,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張華不滿的抱怨道。


    “爹爹臨走前交給我的,他跟我說若是裴律哥哥對我好,便讓我將它交給你,若是你對我不好,那就燒了它。”劉靈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裴律輕聲迴應道。


    裴律僵住了,他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慘白和不自然,旋即又慌忙轉過頭去掩飾了起來。


    但他這樣的表情仍然被劉靈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的眸子裏不自覺的蒙上了一層悲傷。


    “可憐的孩子,原來是想你爹爹了,我說為什麽哭了呢?”張華心疼的抱著劉靈,輕撫著她小小的身軀。


    劉善之事,隻有裴律、伏刑、陳規三人知道,為了瞞住劉靈,裴律甚至都沒有告訴張華。


    “你爹爹有心了。”裴律歎了口氣,然後緩緩的打開了手中的冊子。


    隨著那冊子被一頁頁翻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一個接一個的躍入裴律的眼瞼。


    “孫亢,走,立刻隨我去城守府。”裴律猛然合上冊子,厲聲說道。


    “司正,如今府外危機四伏,現在去城守府會不會太過冒險?”旁邊的孫亢聞言一愣。


    “危險自然是有,不過府中已經傳出我的死訊,他們哪怕有所懷疑,但想來應該不會把重要的力量放在我的身上。”裴律抬頭看向大門的方向,那裏有幾盞白色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曳。


    隨後他又拍了拍手中的冊子,堅定的說道:“而且這本冊子事關重大,隻要能將它送到城守府,那這一次的龍城之難,便會迎刃而解。”


    “好,我這就去安排。”孫亢被說服了。


    “靈兒,先讓你張華姐姐陪著你,等我穩住龍城之後,再迴來陪你。”裴律沒有忘了劉靈,他將冊子揣入懷中,摸了摸劉靈的頭發,柔聲說道。


    隨後,他與張華對視了一眼,便在孫亢的推動下,快速的走了開去。


    “你小心啊!我和靈兒在家裏等著你迴來。”張華見裴律已經走遠,不由得大聲喊道。


    “好!”裴律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隻是這聲音終究無法抵消張華眼中的擔憂,她就這麽靜靜的站在那裏,直到裴律的身影徹底消失。


    “靈兒,別難過了,你這樣對身體不好。”轉過頭去的張華,發現劉靈仍然沉浸在悲傷之中,便一臉心疼的叮囑道。


    “張華姐姐,我爹爹死了。”劉靈輕輕的抬起頭來,悲聲說道。


    “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呢?裴律不是說你爹爹外出公幹了嗎?他怎麽會死?”張華不明就裏,不禁埋怨了劉靈幾句。


    “乖,跟姐姐說,是不是家裏誰欺負你了,誰要是敢欺負我們家靈兒,我殺了他。”張華柔聲安撫著劉靈,隨後話鋒一轉,言辭之間驀然又多出了幾分殺氣。


    “沒有沒有,裴律哥哥和張華姐姐對靈兒很好,靈兒知道。”見張華有些生氣,劉靈連忙破涕為笑,拉著她的手輕輕搖晃起來。


    “這就對了嘛,走,姐姐陪你去看書。”看著劉靈情緒恢複了過來,張華便也不再多想。


    隻是,推著輪椅的她並沒有注意到劉靈眼中的悲傷。


    劉靈是個極為聰敏的孩子,她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父親究竟發生了何事?


    所以,哪怕已經來到裴府一個多月了,但她仍然保持著足夠的戒心。


    直到昨日花園遇刺,裴律不顧生死的撲向她的那一刻,終於讓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備。


    以命換命,以心換心。


    隻是,劉善的死終究還是在劉靈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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