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張雁南很快把父母的名字報了過來,又閑閑扯了幾句才掛掉電話。晚上兩人在江北父母家中吃飯,張雁南到的時候客廳裏已經堆了一大摞寫好的福紙,白色小山包似的。


    “寫了一下午,手都寫酸了。”江北湊過去攤開手給他看,半是訴苦半是邀功。張雁南不禁笑起來,伸手給他手臂捏了幾下:“辛苦了,迴去好好犒勞你。”


    江北滿意地:“嗯~”


    江媽媽看不過眼,數落說:“讓你做點事就叫苦,雁南你不要慣著他。”


    張雁南笑,江北厚著臉皮道:“我媽說說而已,你不慣著我她才要慪氣呢。”


    江媽媽好氣又好笑,拄了下他額頭道:“你啊,進來給我端菜,馬上吃飯了。”


    江北哦一聲,進去幫忙。張雁南在客廳裏無聊,順手從旁邊拿過一封福紙端詳。


    那福紙是白色封皮兒包著黃紙,封皮上印有豎行古代行文,隻在關鍵地方空出書寫位置。定睛看去,隻見上麵寫著:今逢中元之期,虔備冥錢二十包奉上,故顯考張公老大人安民正性名下收用,孝男張雁南叩……正是他父親的那一份。


    江北端菜出來見他正看得出神,便湊過去顯擺說:“我毛筆字寫得不錯吧?”


    張雁南迴過神轉向他笑了一下,指著‘孝男’那一行說:“怎麽旁邊不加上你的名字?”


    江北咬著唇白他一眼:“我怕把你爹氣得從墳裏跳起來。”


    吃完晚飯天色已經黑盡,江北和張雁南提了福紙香燭,去樓下野地裏找了個略平坦的點。


    “怎麽燒啊?直接燒?”


    一聽這話江北就知道張雁南沒燒過,便教他說:“燒這個,要接著地氣。得先把福紙象搭房子一樣搭在一起……”


    張雁南看他象小孩子搭積木似的不禁覺得有趣,也在旁邊有樣學樣地堆了一堆。


    “要搭好,留點空隙,可別一燒就塌了。”搭好了一旦點火就不能再動,哪怕有些沒有燒透也不能用樹枝去撥,因為據說一動就沾了陽氣,底下的人就收不到了。


    打火機一點那火舌迅速將紙堆卷沒,一股強烈的熱氣伴著烈焰撲麵而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都往後退了幾步。


    出於安全考慮,要看著火燒沒了熄透了才能放心,兩人便一直盯著那火瞧,瞧了一會兒張雁南忽然嘆了口氣,低聲道:“搞得這麽正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收到。”


    江北倒是很豁達:“這個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嘛,主要是安我們活人的心。”


    “說得也是……”


    江北看了他一眼,忽然間也感觸起來。


    “張雁南怎麽辦啊,以後我們死了可沒後人給我們燒。”


    “還想什麽後人,不是早就應該做好斷子絕孫的準備了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我們以後會不會在下麵沒錢用呢。”


    張雁南點了支煙深深抽了一口才說:“這麽擔心,那死之前我們先多燒點存在地府銀行?”


    “哎,這個可以有。”


    說完兩人對視了一眼,這才覺得剛才的對話蠢透了,不禁都笑起來。江北仗著天色已黑地勢又偏,便明目張膽地把張雁南一抱,兩人依偎在一起。


    對江北來說,燒過紙今年七月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但對張雁南來說,那句‘安活人的心’卻似說到了他心坎裏,平日裏忙歸忙,心裏卻總有意無意地記掛著一件事。


    這日在工地上視察,迴城途中又在路邊看到幾處未燃盡的香燭紙錢,張雁南便陡然記起那事來,若有所思地問道:“今天陰曆十幾?”


    同行的下屬拿手機查了一番:“……十五。”


    十五,七月半的最後一天。


    張雁南沒再說什麽,仿佛剛剛那個問題他隻是隨口一問。稍後迴公司安排了幾項要緊的工作,沒什麽事了,下班。


    他沒有急於迴家,開著車又出了城,中途停下來在一家小店買了一份香燭福紙。


    中元節的生意到得此時已是接近尾聲,老闆自然想抓緊商機多賺點錢,便殷勤地問道:“要幫你寫好麽?代筆費隻要五塊。”


    “……不用。”付錢離去。


    他前腳一走那老闆後腳就嘴一撇開始吐槽:“還真是越有錢的人越摳門。開那麽好的車捨不得五塊錢代筆費?”


    其實張雁南又哪裏是捨不得那五塊錢……


    一小時後,空曠的江邊河灘上,張雁南手持打火機,點燃了那堆福紙。


    天幹物燥,火苗瞬間便成獵獵之勢,他退了幾步靠在車上,目不轉睛地盯住那火堆。


    張雁南麵部線條剛毅,平時笑著時不覺得,但此際一旦沒了表情便顯得有種莫名的冷酷和神秘,熊熊火焰映在他深色墨鏡上,而墨鏡之下隱藏的又是什麽樣的眼神什麽樣的思緒?


    天空陰雲密布,延續了幾天的低氣壓似在蘊釀一場暴風雨。張雁南靠在車上點起一支煙,青煙裊裊間,那堆火亦從大到小,又漸趨熄滅。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萌的小行家~~”特定的來電鈴聲瞬間把他從某些迴憶裏拉了出來,僅僅隻是看著屏幕上的名字麵部肌肉就變得柔和。


    “喂,江北。”


    “張雁南,好象要下雨了哎,我沒帶傘怎麽辦?”江北一直習慣直唿他的名字,象幼兒園小朋友叫同學似的,聽著他的聲音張雁南不禁溫柔地一笑,從善如流地道:“那我來接你,你在報社?”


    “嗯。”


    “好,我馬上過來。”說話間張雁南瞥了一眼火堆,那處差不多已燒成一堆灰了,隻剩下點殘餘的火星在閃爍。


    於是他放心地駕車離去,而就在他駛上大道的時候,河灘上一股江風徐徐一吹,那灰燼底下有張燒得隻剩巴掌大小的封皮兒飄了出來:……故彥兄張雁……


    第4章


    身為一隻0號,一隻處於感情空窗期的0號,一定隨時隨地都要保持住自己風騷勾人的形象,因為說不定下一秒那個命中注定的1號就會出現在你的麵前。


    ――以上,是尼可同誌的名言。


    尼可身體力行地履行著他的理論。九月的山城還熱得要死,但為了美,他堅持要在這種高溫天氣去燙頭髮。


    江北可沒他那麽瘋,所以隻讓小妹洗了個頭細細按摩了一下,洗完出去的時候看見尼可已頂著一頭錫紙坐在落地窗前,正翹著小手指翻閱時尚雜誌。


    江北過去坐到他旁邊:“要等多久?”


    “早呢。怎麽,急著迴家?”


    “不是……”


    “不是那就安心陪我聊天,等做完頭髮我們去外麵吃飯。你說你都多久沒跟我吃過飯了?”


    江北想了想,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是有很久沒跟尼可碰頭了,無怪乎他老說自己重色輕友。也罷,反正今天沒什麽事,就捨命陪君子好了。


    大熱天的髮廊生意清淡,偌大的大廳裏也就清淨得很。江北和尼可吹著空調聊著天,正漫無邊際地扯著閑話尼可忽然噫了一聲,指著樓下對街說:“那是不是你們家張雁南的車?”


    “哪兒?”江北傾身過來看,不無意外地發現還真是。


    “他跑大學城來幹什麽……”話未落音便見車門開處兩邊都有人步下車來,駕駛座這邊下來的自然是張雁南,而從副座下來的卻是個學生打扮的年輕男孩,雖隔得遠看不清長相,但僅看身材也覺得身高腿長,想來醜不到哪兒去。


    這組合似乎有點不妙。


    尼可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江北沒敢說什麽,而底下張雁南已繞到那一頭從後座取出若幹個購物袋交予男孩,而後兩人便一直站在車旁說話,也不知張雁南說了些什麽,那男孩緩緩點頭有點難過的樣子,張雁南拍著他肩膀似在安慰,過得一會兒竟又掏出錢包給他塞了一疊大鈔。


    這一幕讓尼可突了眼睛都不敢轉臉去看江北的臉色了,腦筋急速一轉幹巴巴地打了個哈哈:“這個,電視劇不都這麽演麽……看著象那麽迴事的……一般都是誤會……”


    他不說還好,一說江北唰一下站起來,唬了尼可一跳。


    “江北!”


    江北看他一眼,他知道尼可是叫他別下去,看到了權當沒看到或是隱忍著等迴家後再旁敲側擊輾轉試探,可他江北又豈是那種眼裏能揉沙子的人?


    “沒事的。”生硬地丟下這句話他就下樓去了,尼可握著手緊張得要死,隻得一轉頭密切關注著樓下的事態發展,隻見樓下張雁南還在同那男孩說話,幾番叮嚀放不下的樣子,尼可又急又氣一迭聲地‘我操我操’,倒比逮到自家男人出軌還要生氣。


    江北心裏其實遠沒有外在表現的那麽鎮定,gay圈有多亂他也是知道的,他和張雁南一直以來都太好以至於有時他都沒有安全感,今天親眼見到這一幕一方麵冷靜地想‘這就對了,我就說要出點什麽問題嘛’,但另一方麵他卻又拒絕接受張雁南在外麵有人這種猜測。短短一段路他都快要糾結死了:那男孩是誰?張雁南為什麽要給他買那麽多東西還給他錢?如果他倆真的有關係,那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是玩玩而已還是認真?


    穿過馬路那兩人已近在咫尺,這裏是大學的後門,看樣子那男孩在這裏念書。可為什麽要送到後門呢,是要避人耳目嗎?


    江北咬了咬唇,決定豁出去了。


    “張雁南。”


    他控製著自己用最平常的音調叫了他一聲,聲音不大也不小,但被叫到的人瞬間受驚的反應還是讓他的心猛然一沉。


    “……江北,”張雁南頓了一下才笑起來:“你怎麽在這兒?”


    “我和尼可在對麵洗頭。你呢?”江北麵無表情地說著,又把視線投注在那男孩身上:“他是――?”


    “噢,我一個弟弟。”張雁南輕描淡寫地陳述,轉頭和言悅色地對那男孩道:“那你進去吧,記得我剛跟你說的話,好好讀書好好做人,家裏父母都指望著你呢。”


    那男孩眼眶有點發紅,點頭道:“……那我進去了。”說完看了江北一眼,這才轉身進了大門。


    見他走遠了張雁南迴過身來,瞅著江北嘆了口氣,一副‘真拿你沒辦法’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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