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嫡親師兄隻有三人,三師兄羅琛上迴去東海取了魔氣便閉關煉製法寶,二師兄上陽子正在外頭尋找開悟的機緣,見過昆諸後,幽藏宗上下便再沒有值得他親自拜見之人。將這些典籍都送出去後,樂令就無事一身輕地離了藏神殿,命盧江帶他去看那些才入門不久,還沒正式選定功法的少年。


    他已有了湛墨,這輩子能像師父待他那樣抱在懷裏傳功的也隻有湛墨,對這些弟子不過是泛泛指點,要求並不高。盧江忐忑不安地帶他到了安置新入門弟子的百鍊城,他也隻隨意挑了四個看著省事,心思少的,叫盧江替他帶到棲逸峰安排住所。


    這四個弟子雖也年輕,卻比他才入羅浮時更懂得如何在大宗門生活下去,一樣是沒什麽法力的時候,衣食住行居然自己都安排得妥妥貼貼,他難得想展露一下為人師表的慈愛,卻發現壓根兒沒有表現的餘地。


    樂令也說不好是欣慰還是失望,把那四人都召到自家洞府,各自發下了功法,又交待了幾句練功時的要點,送了每人一樣法器幾枚丹丸,便將他們都送了出去。


    不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就是沒那種親熱勁兒啊!


    樂令又感慨了一陣,將洞府大門重新關閉,又設下幾重陣法封住洞門,從法寶囊中取出了這些日子一直沒顧得上處置的魂燈。燈芯上搖曳著一朵小小的青色火焰,完全看不出曾是一個人的元神。樂令的指尖穿過焰火,裏頭卻隻是一片溫涼,再沒有了活著時那種曾灼痛人心的熱度。


    他早就想過這個人落到他手裏時該怎麽折磨,如今當真將他的元神捧在手中,卻有些不知該怎麽下手了。樂令神色間還有著淡淡自己也沒發現的迷惘,握著青燈的手卻堅定地送入真炁,將那點隻有豆大的火焰從燈上取了下來,化作僵冷的青色元神。


    那元神雙目緊閉,仿若昏迷,五官上卻還看得出來,與當年的秦休十分相似,隻是年紀約隻有十歲出頭,看起來有種可憐楚楚的柔軟。樂令的手指落在他眉間臉頰,神色悠遠,指尖上帶著溫柔純粹的羅浮真炁,連湛墨都被放到了一邊。


    幼童般的元嬰終於醒來,帶著幾分驚惶與無限恨意,瘋狂地叫道:“樂令,你為什麽還活著?這是哪裏,快放了我,不然我師父和羅浮上下都不會放過你的!”


    樂令忽然笑了起來,一麵笑一麵將真炁送入他體內,隨之送入的還有大量純陰真氣,將那幼兒狀的元嬰從內漲大,寸寸抻開。隨著這迅速而奇異的增長,秦休激烈的唿號起來,麵容被這外力造成的增長變得扭曲,痛苦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送入他體內的純陰真氣與道修的純陽元神相衝突,元神被這樣的精氣充斥,就如那些鬼道修士被純陽真火燒灼時一般痛苦。


    元神上的疼痛已是極難忍受,更難忍受的卻是純陰真氣對他法身的改造。道修的修行之法,卻是要純陽剝盡始見陽,元神修士之所以能長生,正陰為體內純陽無陰,神炁完足。可在法身之中填入這樣多的純陰真氣,便是將他數百年修行化為流水,這元嬰已變成非陰非陽之物。別說如今沒了肉身支持,就是還有肉身,他也徹底成了廢物,再無了道成真的可能……


    他痛苦得幾乎失去意識,心口處卻被那盞青燈釘住,連動也動不得。樂令就盤坐在他頭臉旁,指尖精氣如流水般送入秦休元神內,直至他的身形重新恢復了原先大小,容貌也和死前一模一樣,才終於撤手,調息恢復功力。


    元神自是不會像肉身一樣昏迷,秦休又哀號了一陣,才慢慢適應了元神上的痛楚,重新睜開眼。樂令就在他頭頂調息,似乎毫無防備,揮手便可殺了。可是他才一動念,紮在胸口的青燈便釋出一股奇異的力量,仿佛要將他的元神吸入其中,而他的神炁更是絲毫也無法調動。他又掙紮了幾下,直至精疲力竭才又重新倒地,一雙眼飽含恨意,死死盯著樂令。


    半晌,坐在他身旁的人才重新睜開眼,從法寶囊中取出一件衣袍穿在了他身上。那件衣裳隻是件普通的羅浮內門弟子衣裝,但裁剪得十分優美,青碧之色也襯得他多了幾分清逸出塵的韻味。除了過於猙獰的神色,他與從前主持一峰之時也沒什麽區別。


    樂令俯身碰了碰他的臉,懷念地說道:“當初我遇上你時,你就是這副模樣,比你後來做那個裝腔作勢的一峰首座時可親多了。師尊要送我一套陣法來炮製你,我都捨不得,還親手讓你恢復本相,你真該謝我。”


    他低下頭親切地笑了笑,指尖在秦休額上劃過,送入一道魔炁,牢牢鎖住這枚元神。看著秦休痛苦得雙眸緊閉、法身蜷縮成一團,樂令卻是低低笑了起來:“我被你弄得形神俱滅,名字被佛、道兩家修士當作笑話流傳,叫我幽藏宗也失盡臉麵。今日一報還一報,我也不求太多,隻要你也一樣成了這修真界的笑話,再形神俱滅來賠我就行。”


    秦休的法身在地上瑟縮著,滿腔恨意壓抑不住,向著樂令怒吼道:“你憑什麽這樣折磨我!這幾百年來,我一直想著你,為了你無法與雲錚交心,痛苦了近兩百年,甚至對與你相像的人都會特加照顧,這才將你收到問道峰庇護……想不到你竟是利用我、利用秦家,轉世來害我的!想不到雲錚竟也成了你的幫兇,為了你來對付我……”


    樂令聽得直心寒,站起身來往洞外走去,走到洞口處卻又站定,迴頭說了一句:“你放心,我定會留你一片殘魂,叫你親眼看見雲錚,知道他為何與我一起對付你。”


    身後傳來非人般的嘶吼,洞府大門開了又關,數重法陣在光線消逝那一刻自動開啟,將秦休的元神困在其中。


    第111章


    幽藏宗長老樂令還歸本門,還帶了羅浮那個傳說中殺他之人的元神迴去,要開法會請各派魔修共鑒之事,很快便傳遍了六州。這雖然是魔修的盛會,但道魔不兩立,正道在魔修那邊也總要有些傳遞消息的人,這麽重要的法會,怎麽可能瞞得住佛道兩家?


    羅浮雖在六州最東方,卻不是與西極魔修所在完全隔絕,這麽大的消息自然傳來了掌門朱陵真君耳中。聽到此事之後,朱陵真君多年來的養氣工夫都似被人抽走。送走來傳信的浮黎宗長老,便在雲笈殿內狠狠地發了頓火,將數千年的古物當作廢紙般砸到了地上。


    他總不能讓徒弟在魔修那邊受辱,自己還關起門來隻當無事——何況浮黎那位長老親自送消息上門,也就表示六州各派都已知曉此事,就算他想裝作無事也不成了!


    若秦休是與那魔修正麵交手,失敗被擒也就罷了,竟還是做了那樣丟臉的事,被雲錚親手殺的。此事定要被那魔修傳揚出去,到時他們羅浮的麵子又要往哪擺,他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做了這種事,他這個師父哪還有臉麵做羅浮掌教?


    還不如死透了的好!虧得華陽老兒還在閉關,若叫他知道此事,隻怕立刻就要想法拉他下來,扶池煦上位了。隻在這一念之差,朱陵真君就決定將此事瞞下華陽道君,自己安排救迴秦休元神之事。


    羅浮一共隻有兩名陽神真君,五個元神真人。如今秦休就是被雲錚所殺,洞淵真君為了徒弟險些和他翻臉,若非他忍辱負重挽迴,隻怕如今已投到池煦那一邊去,他實在不敢指望。剩下三個人中,尹築是景虛的心腹,紫陽又是個女子不堪用,他能用上的也隻有玉匱。


    不過這迴若能叫池煦去那裏,借這機會將他甩在魔修地盤也……


    那老魔殺了秦休後在羅浮突破元神,還是池煦幫著掩飾,這兩人關係定然極親近,何不以此為藉口先處置了池煦?在羅浮他怕華陽道君出來壞事,可出了羅浮,遠在六州之外,那些魔修所在,就是華陽本事再大,又怎麽來得及護住他。池煦若也死在幽藏宗,華陽老兒恐怕也顧不上別的,一心要給他認定的未來掌門報仇了吧?


    為免隻叫池煦出去太過顯眼,朱陵真人順便也把秦弼叫了來。秦休死後,他受的刺激不淺,一直在閉關修行,被朱陵叫到雲笈殿後還有些心不在焉。然而聽了朱陵所說之事,他的精神徹底被調動了起來,滿心的失落和遺憾都化作了被欺騙的憤怒,然後是暴風驟雨猛迅猛的悲慟。


    他小心翼翼的愛著的人,竟然被人奪了舍,而他最敬愛的師父就是被這奪舍的老魔所害,才會做出那樣的舉止,還被師丈失手所殺。而如今那老魔又將他師父的元神困住,打算在眾魔頭麵前侮辱……


    朱陵對秦休也有一份師徒之情,不惜花數萬善功,換了本門唯一一件能護持魂魄轉世的至寶玄牝珠,交到了他最能信任的秦弼手上:“你一定要擠進羅浮那會場,別的不論,隻要將此物擲到你師父元神上,他就能被這珠子護持轉世,不至落入那些人手中受辱。”


    秦弼眼中淚珠欲流不流,神色卻已變得十分冷靜,垂下頭應道:“我定當救出師父,殺了那老魔,為我師父和堂弟報仇。”


    朱陵暗自感嘆,揮手將他送出了陵陽殿,關閉殿門,聯絡上了他這迴真正要用的人。叫一個元神兩個金丹修士跑到那種魔修聚集的地方救人,本來就和送死無異,更不能指望他們把秦休的元神帶來。他得找更可靠的人,就算是無法將秦休救迴,至少給他一個痛快,省得受辱人前。


    朱陵真君苦心尋覓幫手,玉匱真人等三人卻已各自收拾東西,踏上了前往萬骨山之路。


    昆諸將法會之事宣揚得盡人皆知,卻不光是為了邀請同道,更是為了引在外尋找機緣的上陽子迴山。比起永遠麵無表情的大師兄和不著調的三師兄,這位二師兄倒更像平常人,長得雖然不像師兄弟們一樣俊美,卻勝在氣度從容,一身正氣。在六州遊歷之時,許多不知他身份的人都把他當作正道散修,甚至故意結納他。


    他修的是修羅化身大法,也是師兄弟幾人中殺性最重的。裝作正道修士在外頭遊歷時,平常雖然待人周全,但有人與他同處殺伐之地時,卻是不分敵我一併殺之,從不留後患。正因自己與正道修士周旋的功績過於輝煌,他迴來見著樂令的頭一句話就是:“死了一次迴來,總該長點記性了吧?”


    樂令因為拖累了幽藏宗聲譽,總有種揮之不去的自責,任他怎麽說也隻低了頭聽著。上陽子向來不是愛說話的人,數落了幾句也就罷了,在那裏坐了一陣又淡淡說道:“羅浮的朱陵真君找了人來攪合這次法會,我迴來時殺了一個,不知還有沒有後手,你到時候小心些。”


    朱陵真君還真重視這個弟子,卻不知到底派了誰來。可雲錚那裏還在閉關,一點消息也沒傳來,看來不是明性峰這對師徒……總不會是他自己吧?


    不過一個陽神真君也不算什麽,師尊還在小樓裏陪他住著,哪怕來的是華陽道君又有何可懼?如今他身在自家門派,背後還有師父撐腰,又不是在羅浮時那種修為低下,一個不慎就要被人扒了皮的時候,何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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