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爺,您生意做這麽大,難道還用得著買十兩銀子一兩的?”我鄙夷地道:“這種東西,十兩中隻有一兩不到的本錢,其餘全是名聲,別告訴我您弄不到本錢價的。”


    “本錢價不用銀子買啊。”沈墨山大叫。


    “鐵公雞。”我低聲罵了句。


    沈墨山不耐煩地揮手道:“得,算我欠你的。我可告訴你,隻有一盒,多的沒有,你趁早給老子戒了這些個中看不中用的臭毛病。”


    第 12 章


    雖然百般肉痛,但沈墨山還是在數日之後,遣小棗兒送來一盒精緻異香,那味兒我向來聞慣,放到鼻端下微微一嗅,一股幽香撲麵而來,確實是我往日需命人專門在京城最好的老號香鋪子裏頭提前預定的西域異香。


    十兩銀子一兩,真真貴過黃金,平白往香爐裏擱那一小撮的份量,便足夠一戶中等之家三五月的嚼用。


    我其實未必要如此奢靡,但這個東西用慣了,卻有它不為人知的好處。


    它能助眠。


    曾經我夜夜不能寐,頭一沾枕,即憂心忡忡,恐又難以成眠。越憂心越難入睡,越難入睡便越加憂心,如此惡性循環,終於大病一場。


    後偶然間得了這種異香,反而能鬆弛精神,夜裏雖然還是眠淺,可總算能模糊睡個囫圇覺。試過幾次後,便是再貴,也會咬牙買下。


    但對其他人而言,這物件便是再好,也不過薰香,倒不見得多吸一口便延年益壽,得道成仙。


    沈墨山其實罵得不無道理。


    想起這個人,我愈加困惑不解。


    他到底是個什麽人?說他吝嗇,千金難尋的聖藥眼也不眨便給階下囚服下;說他慷慨,偏偏一個銅子都算得清清楚楚,他拿來證明自己待我多仁至義盡的帳本上,竟然詳盡到小琪兒吃了多少點心,撕爛了多少紙張。


    說他一身銅臭味,可你又見識過他嚴峻威儀,令出必行的威風模樣;說他是大俠風範吧,卻偏偏喜歡嬉皮笑臉,沒上沒下,平日裏最愛領著小琪兒瘋跑,而且每次逗哭了孩子,便覺臉上有光,愜意非常。


    當然,他還喜歡逗我生氣,嘴又欠,行事又無賴,眼睛一瞪,盡是痞氣,嘴角上彎,笑也是不懷好意。除非事情實在多,否則他一日不氣我三迴,自己都覺得對不住自己。


    我大概,成了他閑暇解悶的玩意兒。


    但我卻明白,他對我,真的沒話說。


    除了名義上的囚禁,但他從未苛待過我,甚至不惜重金,為我延醫問藥,我吃的用的,沒一樣是上等貨,但卻沒一樣不舒適實惠,令人隻覺自在鬆弛。


    我活了這麽多年,幼年經歷不堪之極,不提也罷,入了疊翠穀,整日裏提心弔膽,生怕被其他少年嗤笑蠢笨,拚命練琴學書,隻為爭穀主青睞;再後來,經歷了那麽多,幾乎隻剩下活命這個念頭,等到我終於屹立站起,想的卻是如何手刃害我如此的仇人。


    細想想,竟然要數被囚禁這一月有餘,過得最為輕鬆。


    當然,這裏麵的主要原因還在琪兒。


    這小東西自來這裏後,倒是混得風生水起,前院後院,掌櫃夥計,有一大半,或真或假,都待他甚好。小琪兒是頭一迴被這麽多大人關注,每日過得比我要好上許多,常常在瞞著我背後藏一個誰送的竹蜻蜓,或是小荷包裏留幾塊誰塞的麥芽糖。這孩子過得樂不思蜀,我也隨他去,沒必要因我被囚禁而讓小孩兒陪著難受,那些沉痛的部分我一人承擔足矣,琪兒,還是合該這樣瘋跑、沒心沒肺,為點小煩惱哭泣耍賴,為點小得益歡天喜地。


    雖然時間長了,他也疑惑為什麽沈伯伯總也不讓爹爹出後院,我便哄他說,這是我與沈墨山玩的一個遊戲,看他能不能把我騙出去,而我偏不上他的當。小琪兒聽了興奮莫名,直叫爹爹不要輸爹爹不要輸。我摸摸他的腦袋,在孩子看不見的地方,苦笑著嘆了口氣。


    時光流逝,可我的仇,卻還沒報分毫,這樣下去,我何時才能真正掙脫心底無窮盡的痛苦和恨意?


    這一日正是琪兒五周歲生辰。


    我命小棗兒備下瓜果酒水,在晚間特地請了沈墨山並前頭的栗醫師、大掌櫃劉鐸、各位夥計來後院圍坐,趁著這個機會,我要向沈墨山及眾人道謝。


    錢銀自然我出,我摘下頭上碧玉簪,交付棗兒換作酒資,菜餚直接從京師大酒樓頂下,滿滿擺了兩桌,看起來倒也豐盛。


    沈墨山以下眾人與他相類,均有白吃不得放過的心思;或許還存了好奇,似這等擄了人來,那人倒請客做東宴眾位獄卒,少不得要見上一見;或許如栗亭這般的君子醫癡,自然覺得世界大同,人人就該如此化幹戈為玉帛,欣然前往,總之前院眾人,除了當值的幾個夥計,倒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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