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見唐泛嘴裏喃喃道:“蟹黃……豆腐羹……”


    隋州:“……”


    哎,唐大人好不容塑造起來的高大全形象又破滅了。


    話說東廠的人被胖揍一頓就老實下來,薑檔頭沒敢再來撩撥他們,直到唐泛等人離開,他們都老老實實縮在自己的廂房裏沒出來。


    唐泛他們自然也顧不上跟這等見風使舵的小人物計較,從薑檔頭的口中,唐泛他們得知,在他們離開京城的這一個月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正如隋州和唐泛所預料的那樣,張鎣果真被萬安找藉口攆去南京了,刑部成了梁文華的一言堂。


    在萬貴妃的枕頭風下,皇帝有意讓萬通替換下袁彬,重新執掌錦衣衛。


    皇帝寵幸佞臣李孜省,又封僧人繼曉為國師,預備在西市建大永昌寺,強遷數十萬百姓,被朝野上下反對,雖然寺廟沒有建成,但皇帝對繼曉卻越發信任,還準備為他單獨建一座觀星台。


    又聽說太子與萬貴妃不親近,萬貴妃耿耿於懷,時常在皇帝身邊進言,久而久之,皇帝對太子也不甚喜歡,反倒有意另立太子。


    最後一樁消息純粹道聽途說,但能從薑檔頭口中說出來,想必也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這些消息裏,幾乎沒有一個是好消息。


    可以想像,在京城等待著他們的,隻會是更加複雜嚴峻的局勢。


    他們離京的時候,還是開春時節,如今不過時隔一月,便已經徐徐到了初夏。


    不過這個季節在京城是最好的,既不很熱,又不很冷,白天穿上一襲薄薄的春衫也夠了,晚上頂多外麵再套上一件大氅。


    無論前方局麵如何險惡,這樣的好天氣,總不會令人有壞心情的。


    在馬車駛入京城,瞧見滿枝累累的紫藤時,一行人也都振作起精神來,唐泛需要先迴刑部述職匯報,隋州則要去北鎮撫司,二人約好晚上迴家再細說,便各自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了。


    入城之前,唐泛就在驛站裏梳洗過了,此時雖然還穿著常服,卻沒有風塵僕僕的疲態,他就是想著反正遲早都要過來的,與其等著梁侍郎挑毛病,還不如自己先主動上門。


    到了部裏,聽說梁侍郎不在,唐泛就先去了右侍郎彭逸春的值房。


    彭逸春一見到他,哎呀一聲就起身迎出來,滿臉驚訝和驚喜:“潤青,你幾時迴來的?”


    唐泛笑道:“就在剛剛,一迴來就過來看望大人了。”


    彭逸春朝隔壁那個值房努努嘴:“你沒去那邊?”


    唐泛:“去了,不過司員說梁大人不在。”


    彭逸春喔了一聲:“估計是進宮了,這陣子他跑內閣跑得勤。”


    內閣與六科是大明所有中央官衙裏,唯二座落在宮裏的衙門。


    唐泛笑了笑:“如今張尚書一走,梁侍郎總領部務,自然是要常與內閣溝通的。”


    彭逸春訝異:“你都知道了?”


    唐泛點點頭:“來的路上聽說了。”


    彭逸春嘆了口氣:“潤青,你們傳迴來的公文我看過了,我知道你這次差事辦得不錯,不過尹元化這件事真不好辦,梁侍郎心裏肯定是有疙瘩的,指不定會對你發作一二,你忍忍也就過去了,可千萬別意氣用事,跟他正麵衝突起來。”


    這位好好先生雖然怕事,可並不是壞人,唐泛很感激他的好意,隻不過彭逸春可能註定要失望了,自己跟梁文華的矛盾,不是自己單方麵的退讓就可以解決的。


    但他也沒有跟彭逸春辯駁,隻是笑著安撫他:“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輕重。”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便有司員進來道:“唐大人,梁侍郎讓您過去一趟。”


    唐泛起身向彭逸春告別,跟著司員進了梁文華的值房。


    梁文華的神態看上去與一個月前有很大區別。


    這也難怪,權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藥,大權在握與屈居人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梁侍郎意氣風發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當他連看到唐泛都是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這就很不正常了。


    第70章


    “潤青啊,來,坐坐!”


    梁侍郎雖然沒起身,不過還是朝唐泛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唐泛不知他葫蘆裏在賣什麽藥,仍是先恭謹行了禮,然後才徐徐坐下。


    這下級見上級,臣下見皇帝,坐也是有講究的,不能一屁股就這麽坐下,而隻能沾半邊,以防皇帝或上級要問話的時候,可以隨時站起來迴答。


    梁侍郎見唐泛舉止得體,嘴邊的笑容就更深了:“聽說你們這次去鞏縣,還在宋帝陵下邊發現了春秋時的鞏侯墓?”


    大概經過,唐泛他們在迴京之前,就已經寫了詳細的條陳,讓人快馬送迴京城,上呈內閣閱覽,內閣給皇帝匯報之後,又下發到刑部和錦衣衛那邊,也就是唐泛和隋州的直屬上司,讓他們了解這迴事。


    所以梁侍郎對唐泛他們此行的經過,也算有所了解。


    唐泛道:“正是,此行下官等人還發現了白蓮教的河南分壇,並將一幹妖徒抓捕歸案,壇主李漫在與我等周旋時意外身亡,其小妾陳氏已經押解入京,暫由北鎮撫司看管,隻等從她口中撬出白蓮教餘黨的信息,另有白蓮教爪牙若幹,正由錦衣衛河南府衛所暫管,稍晚些才能進京。”


    梁侍郎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他的關注點似乎並不在這上頭,聽唐泛說完,也沒有太多表示,隻是問起另一件事:“我聽說你們從白蓮教徒手中繳獲了大量寶藏?”


    唐泛道:“其實也並不多,俱都是各色金銀玉珠,下官已經命人清點造冊,今日正是要為部堂大人送名冊過來的。”


    梁侍郎眼睛一亮,看著一直攥在唐泛手中的冊子:“那便是鞏侯墓的寶藏名冊?”


    唐泛將冊子呈上:“正是,請部堂過目。”


    梁侍郎接過冊子,當即就翻了起來,越往後翻,眼睛就越亮。


    也不怪他有如此反應,鞏侯墓裏寶藏甚多,但有些經過歲月侵蝕風化,已經變得黯淡無光了,像一些貼在漆器上的金箔,早就已經失去了原來的色彩,但是保存完好的也不是沒有,這些真正有價值的,都被李漫他們轉移的時候順便清點了出來,後來唐泛讓程文他們再次清點,隻是想要確定這批東西的價值,零零總總算下來,這批寶藏估摸價值十萬兩左右,約合今年大明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尤其還是一筆飛來橫財,根本不用付出任何成本,大家全都虎視眈眈,尤其是梁侍郎,更指望著這筆財物在內閣和皇帝麵前好好露一露臉呢。


    說不定皇帝一高興,他正式升任尚書的日子就有著落了。


    唐泛何等聰明之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從對方要冊子的時候,他就明白梁侍郎為何會一反常態,對自己這麽客氣了。


    敢情他不是忘了學生的死,而隻是覺得功勞比學生重要罷了。


    唐泛心下好笑,便聽見梁侍郎高興道:“好!好!你們此行收穫不小,我當上稟陛下,為你等表功,那批財物呢,應該也拉到京城裏來了罷?”


    唐泛:“是,財物已經分裝兩箱,押送入京了。”


    梁侍郎:“那兩個箱子呢,如今可在刑部外麵?”


    唐泛:“下官入京時,為防宵小覬覦,將箱子交由隋鎮撫使,此時想必隋鎮撫使已經入宮稟報此事了。”


    梁侍郎臉色微變,他盯著唐泛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想從對方那張臉上看出故意為之的端倪來。


    很可惜,他失望了,唐泛依舊恭謙有禮,說話的時候也站了起來,雙手攏袖,正微垂著腦袋等候上官發話。


    梁侍郎還能說什麽?


    難道他能說你不能送入宮,應該先交到刑部來,再由我去送嗎?這筆財物本來就不算在稅賦裏的,唐泛若先拉到刑部來,那是他知情識趣,沒有的話也是合情合理,梁侍郎根本不能以此來苛責他。


    “你做得不錯,很不錯。”梁侍郎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斯斯文文的話裏聽不出半點火氣。


    但唐泛知道,越是這樣,就越表示他氣狠了。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梁侍郎道:“尹元化身為五品員外郎,卻死在鞏侯墓中,連屍首都沒有帶出來,此事你身為欽差正使,可有何交代?”


    唐泛道:“部堂容稟,當時情況危急,那鎮墓妖獸異常兇狠,下官與隋鎮撫使等人正與之周旋搏鬥,未曾料到尹員外郎會忽然往外跑,而未曾料到門外還有一隻鎮墓獸,這才使得尹員外郎不幸殞命,而且後來白蓮教妖徒早已在墓中安置火藥,將鞏侯墓連同宋陵地宮一併炸毀,我等千辛萬苦才逃了出來,那下麵的道路已經完全堵塞,連同幾名錦衣衛也葬身在那裏,無法尋找屍首。”


    梁侍郎道:“你說的這些,我在條陳裏已經看過了。但其中頗多可疑之處,無論如何也說不通。譬如你說的那妖獸,便聞所未聞,異常荒謬,別說我不信,內閣更不會相信。你身為欽差正使,自有保護屬下之責,卻任由他們在那裏殞身,又作何解釋?”


    唐泛還能作何解釋,隻能請罪:“下官確有保護不周的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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