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何縣令說話囉囉嗦嗦,半天沒有說到重點,還要不時給自己撇清一下責任,省得被唐泛怪罪,邊上的縣丞聽著都為自家大人捏了把汗,虧得唐泛還有耐心聽他說下去。


    何縣令又道:“據說當時天色已晚,又將牲畜等祭品投入河中之後,人群就漸漸散了,隻留下幾名老邁婆子還在邊上守著香案,要守足一夜,以示虔誠,隔日才能將香案撤掉,這是當地的習俗。但是到了當夜,據說忽然颳起風雨,而且村民們又聽見那鬼哭聲,都嚇得不敢出門,等到第二日出去一看,發現香案翻倒在地,上頭的鮮果也都淩亂四散,卻不見了那幾個老邁婆子。”


    唐泛問:“為何要用婆子守夜,而非壯漢?”


    何縣令忙道:“怕男人陽氣太重,衝撞了河神,惹得他……們老人家不快,喔,這是那些百姓說的,下官向來不以為然!”


    唐泛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何縣令明明是沒在現場的,偏偏說得栩栩如生,好像自己親眼看見似的,若不是場合不對,龐齊真想譏諷他幾句了,可他見兩位上司都聽得認真,也隻好默默聽著。


    何縣令道:“先時其他人還以為那幾個婆子是看到風雨太大,躲迴家去了,誰知道問遍了她們家人,才知道那幾個婆子壓根就沒有迴去過,活生生就這麽沒了,事情報到下官這裏來,下官又派人出去找了一遭,同樣沒有下落。當時此事已經上報朝廷,下官便想著等朝廷派上差過來之後,再將此事一齊稟報的!”


    唐泛問:“那活人獻祭又是怎麽迴事?”


    何縣令苦笑:“因為百姓們都在說,是河神遷怒他們沒有獻上活人,而隻是獻了牲畜,這才將幾個婆子也一併帶走,以示警告,大家都很害怕,所以縣裏幾個大戶,正準備以自家奴婢來獻祭呢!”


    唐泛:“你沒阻止?”


    何縣令苦著臉:“阻止了,這不還沒開始呢,下官跟他們說了,朝廷要派欽差過來調查此案,一定會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讓他們切不可以活人來獻祭,他們也暫時聽進去了,可百姓無知,畢竟心裏慌張,若是再不將案子查清,給他們一個交代,隻怕那些人會不聽勸阻,私下去獻祭呢!”


    第61章


    人死了十幾個,到現在連兇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百姓們覺得是河神的懲罰,都害怕不已,連何縣令也受了影響,但唐泛等人站在查案的角度上,自然不會從這個角度去想,否則案子連查都沒法查下去,直接向朝廷稟報說是鬼神作祟就得了。


    當然,他們頭頂上的烏紗帽也別想要了。


    唐泛道:“帝陵既然出現盜洞,必然是與盜墓賊有關,難道這麽久了,就連一個賊人都抓不到嗎?”


    何縣令道:“發生老村長的事情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在夜晚過去,下官也曾幾次帶人在白天的時候前往帝陵盜洞查看,可是均未發現什麽,起先還無人敢下盜洞,下官不得已,後來又賞了重金,這才有兩個人願意下去,結果他們沒多久就出來了,說是那盜洞挖得太深,一直往下,下頭又黑漆漆的沒有燈,他們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通往何處,所以不敢走遠。後來將賞金提到一兩,倒是有人願意下去一探究竟了,就是……”


    他囁嚅了兩下,終是小聲道:“就是沒再上來過。”


    席上熱鬧的氛圍漸漸冷卻下來,所有人都被縣令的描述說得不寒而慄。


    這些細節都是奏疏裏沒有寫的,但唐泛也能理解何縣令,畢竟這事過於古怪,書麵上那寥寥數語很難寫清楚,而且奏疏也要求用詞要簡明扼要,不可能什麽都往裏邊寫。


    但大家千裏迢迢從京城趕來查案,肯定是為的就是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的,如果按照何縣令所說,此案複雜兇險,隻怕遠遠超越了他們原先的預料。


    就連一心打算跟過來搶功勞的尹元化,也有點後悔自己非要跟過來了。


    何縣令惴惴不安地看著唐泛,生怕他怪罪自己沒有在上報的奏疏裏寫清楚,見他沒有怪責的意思,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下一刻,他又聽見唐泛道:“此處離洛河村有多遠?”


    何縣令道:“不遠,出了縣城十幾裏就是!”


    唐泛道:“那這樣罷,用完飯,我們就過去,晚上直接在洛河村歇著就是。”


    何縣令目瞪口呆:“啊?”


    唐泛:“怎麽?”


    何縣令迴過神,忙道:“這,這不好罷,洛河村條件簡陋,隻怕不符合各位大人的喜好,再說了,這大半夜的……”


    唐泛截住他的話頭:“就因為正好入夜了,你不是說最近那股哭聲又響起了麽,正好過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否則若等到白天再去,還能查個什麽?”


    他又望向隋州:“廣川兄,依你之見呢?”


    隋州頷首:“唐大人所言甚是,錦衣衛的弟兄們都沒什麽意見。”


    錦衣衛當然沒意見,這一路來也不算辛苦,白天趕路晚上睡覺,對錦衣衛來說屬於正常出差範疇,隋州之前查黃景隆一案的時候比這辛苦多了,因為要瞞過對方的耳目,還得晝伏夜出,兼程趕路。


    隻不過對文官來說就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尹元化,聽到這話簡直想要昏死過去,連忙就道:“大人,今日剛剛抵達,且容我等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說也不遲罷?”


    唐泛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上司:“尹兄既然力有不逮,就在縣城裏歇下罷,我跟鎮撫使他們過去就可以了。”


    尹元化千辛萬苦從京城來到鞏縣,為的還不是能搶點功勞,順便抓住唐泛的把柄麽,若是不讓他參與查案,那他拚死拚活過來還有什麽意義?


    他覺得唐泛明顯是不想讓自己跟著,還說風涼話,不得不強笑道:“這怎麽可以,下官職責所在,豈有讓大人身先士卒的道理,還請大人準許我跟隨罷!”


    唐泛和藹慈祥地道:“若是身體不允許,可不要勉強,還是養病要緊,凡事有我在。”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尹元化都快把牙給咬碎了,還得露出一臉感動的表情:“雖得大人體恤,但下官怎麽安心讓大人獨自赴險,還是要跟隨左右才放心!”


    見他堅持,唐泛也就點點頭:“那隨你罷,自己注意些,若是不行了就與我說。”


    何縣令可不知道這兩人的齟齬,心裏還在想果然是京城來的欽差,這尹大人可真拚啊,都吐成那樣了,還一心惦記著差事。


    尹元化堅持要跟,程文和田宣兩個司員豈有不跟的道理,當下一行人吃飽喝足,便在縣令的帶路下前往洛河村。


    縣丞等人則先行一步去打點諸位大人的住宿了,畢竟洛河村不比縣城,這麽多人忽然湧過去,連住的地方都不知道能不能騰出來。


    從縣城到洛河村的距離不遠,大家就都不騎馬,改為坐轎子,錦衣衛的馬匹則被寄放在驛站,它們走了一路,也該好好得到休養補給。


    這坐轎子的感覺就是跟騎馬不一樣,往鋪著厚厚軟墊的位子上一坐,身下晃晃悠悠,唐泛舒服得差點都要睡過去了。


    他也確實睡過去了……直到有人輕輕拍醒了他。


    “到了。”隋州上半身探入轎中,對他道。


    畢竟是在大庭廣眾,又有尹元化等人在,他們不好將私交表現得太過明顯,連稱唿都是中規中矩。


    唐泛對他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感覺精神好一些了,不過身體上的疲憊卻更加明顯,恨不得倒頭大睡,他勉強克製住這個欲望,一出轎子,就又精神奕奕的欽差了。


    這趟差事不僅是他個人仕途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同時也關係著其他人的升官發財之路,唐泛縱然身為欽差正使,也要處處為底下的人考慮,不可過於隨心所欲。


    像今晚,撇開尹元化這種被暈車坑慘了的人,錦衣衛那邊,包括龐齊等人,立功心切,其實都巴不得能趕快過來一探究竟,隋州雖然可以鎮住他們,但唐泛也要站在隋州的立場上為他多想想,不能令他難做。


    此時剛剛夜幕降臨,天還不算全暗下來,借著灰藍色的天色,大家總算看清洛水村的景象。


    這個村子不大,但也不小,因為緊靠鞏縣,又位於洛河邊上,縣城中的住戶也有不少老家是在這裏的,來來往往,道路通暢,所以比較繁榮。


    不過村子畢竟是村子,要想有縣城那種華麗的官驛是不可能的,所以縣丞一臉為難地過來稟報導:“各位上差,村子簡陋,不如縣城,很難找到更多的屋子,隻能勉強湊出幾個,給上差們暫作歇腳之用,不過這樣一來,隻怕就得委屈幾位上差在一起住了,您看……?”


    就這些屋子,還是縣丞讓一些村民去鄰家或親戚那裏住,才臨時騰出來的。


    唐泛自然沒有意見:“一共幾間?”


    縣丞忙道:“一共九間,下官特意安排了一下,全是連在一起的!”


    唐泛讚許道:“你費心了,那就這樣罷。”


    縣丞原還擔心被斥罵,誰知還能得到讚許,簡直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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