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漫隻好讓阿夏開口,阿夏看了李漫和他身旁的婦人一眼,怯生生道:“前幾日太太聽說老爺要從外邊帶人迴來,又因自己多年未有所出,心情就有些低落,我們也勸慰了,後來,就是昨夜,太太說要休息,不讓我們進去,我與阿春二人就守在外頭,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進去叫太太起來,誰知道阿春剛進去,就瞧見太太……”


    李漫聞言,頓足痛惜道:“我與她夫妻一場,情分深厚,何嚐埋怨過她!她怎會如此想不開!”


    那美貌婦人哀聲道:“我跟著老爺迴來,便是要拜見太太的,太太何故疑我至此,竟連一麵都不讓見!”


    唐泛搖搖頭,這種內宅私事,婦人心思,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他也不方便插手,不過本著鄰居情分,仍是道:“若是方便的話,不妨帶我去看一看你們太太,也好確定她是否真的自殺。”


    李漫拱手:“多謝唐大人的好意,但拙荊畢竟是女眷,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死者為大,再上下檢查未免有失體麵,如今我家中遭逢大變,實在不方便招待唐大人,不如等小人先將拙荊喪事料理完,再上門致謝,唐大人看如何?”


    唐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我一定要看呢?”


    李漫愕然:“唐大人身為朝廷官員,怎可枉顧朝廷法度與家屬意願?死者為大,小人不希望拙荊受到驚擾,死後還不得安寧,難道這也不成?”


    唐泛道:“可以,不過李家太太既然有可能是自殺,也有可能是他殺,我自然也有權查看屍體。”


    李漫沉下臉色:“據我所知,即使官府查探,也該是宛平縣派人來查,唐大人雖然隸屬順天府,可終究錯了一層,這不合法度罷?”


    李家祖上為官,李漫從前又曾是讀書人,如今又四處行商,交遊廣闊,自然不似一般百姓那樣好愚弄,況且他說的確實也沒錯。


    唐泛沒有辦法,隻能道:“那我到你們太太生前的房中走一圈總可以罷?”


    第22章


    話說到這份上,李漫當然也不能得罪唐泛過甚,隻好親自帶著他到張氏生前的居所,讓唐泛進去檢查。


    張氏的屍身已經被移到偏廳,此處等於是案發現場,不過張氏的屍體既然已經被移走,那麽現場就等於被破壞過了,很難第一眼就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


    阿春跟在後麵,將自己進來之後的所見所聞向唐泛複述了一遍,唐泛聽得她說到關窗那段時,便先到屏風後麵,打開窗台,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才走向裏屋。


    張氏懸樑的那根繩子倒還係在橫樑上,估計大家將張氏的屍體抱下來之後,也顧不上去把繩子解下來,旁邊供張氏上吊的凳子也被踹翻在地上。


    阿春惴惴不安地跟在他後麵,眼看著唐泛在淩亂的床榻上翻找查看一陣,又掀起從床上垂下的床單,彎腰探看了片刻,又伸手去摸索。


    等唐泛再次直起身體的時候,他手上多了一枚玉石耳墜,玉石被雕成蓮花形狀,下麵還垂著銀色流蘇,十分精巧。


    “你可認得此物?”唐泛問。


    阿春點點頭:“正是太太的東西。”


    唐泛問:“這是我在枕頭下找到的。”


    阿春啊了一聲:“想必是太太睡覺前忘了摘下來,不小心落在床上了罷?”


    唐泛又問:“那怎麽隻有一隻,另外一隻呢?”


    阿春不確定:“興許也在床上罷?”


    唐泛點點頭,將耳墜遞給她:“那你先收好罷。”


    李漫站在屋外,見唐泛出來,便問:“大人可有何收穫?”


    唐泛搖搖頭:“並無收穫,也許令正果真是自縊而死。”


    李漫嘆了口氣,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失望:“老實說,我倒希望她是為人所害,這樣怎麽也能將真兇找出來,告慰她在天之靈。”


    唐泛道:“你能這麽想,張氏心中定然安慰,想必也不會計較你從外邊帶妾室迴來之事了。”


    李漫被說得有些羞窘,隨即又有點惱怒,就算唐泛是朝廷命官,但納妾是家事,什麽時候輪到對方來說三道四了?


    唐泛也懶得照顧李漫的心情,離開李家之後,直接就前往宛平縣,找到宛平縣令,將事情說了一下,讓他們派人過去查看張氏的屍體。


    雖然李家不想告官,他卻仍然想讓宛平縣的人去一趟,不為別的,就為了平時李家太太對他也不錯,如果她真的含冤而死,那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為她討個公道。


    官大一級壓死人,唐泛雖然隻是從六品,但他怎麽說也是順天府的人,順天府直接管著宛平縣,宛平縣令聽了他的話之後也不敢怠慢,當即就派了縣丞與主簿過去。


    唐泛則離開宛平縣衙之後,先迴了順天府。


    他剛踏進府衙大門,就看到自己的杜疆匆匆迎上來:“大人,您可迴來了,府台大人正到處找您呢!”


    唐泛問:“你可知是何事?”


    杜疆道:“屬下不知,不過看府台大人好像挺急的。”


    唐泛笑道:“我知道了,多謝你,你去忙罷。”


    潘賓正負著手在偏廳走來走去,一見唐泛進來要拱手見禮,迫不及待地揮揮手:“行了,別講這些虛禮了,你看看這張帖子!”


    他遞來的這張帖子紅紙黑字,上麵還灑碎金,看上去頗為精緻。


    唐泛接過一看,麵色古怪起來:“汪廠公請你吃飯?”


    “是啊!”潘賓愁眉苦臉,“我又沒有惹上他,好端端的,怎麽要請我吃飯呢?”


    唐泛見他整個人焦躁不安,便安撫道:“大人勿急,可知汪廠公所請為何?請了幾個人?”


    潘賓很鬱悶:“我怎麽可能知道這些,自從上迴武安侯府案之後,汪直現在是越發驕橫了,說一別人就不敢說二,無事不登三寶殿,這迴肯定宴無好宴,也不知道順天府又攤上了什麽麻煩事!”


    汪直是個宦官,首先,宦官跟文官就是天然的對立階級,利益永遠不可能一致,除非互相勾結,但那樣一來,文官本人就要做好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心理準備。


    潘賓不是清官,但也絕對不想當權jian,他隻想當個平步青雲的太平官。不過世上沒有這麽美的事情,人在官場,難免就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


    跟文官打交道,大家都是同行,可以用文官的規則來玩,但跟宦官打交道,文官那一套就行不通了,潘賓搞不明白汪直的目的,既不想和他攪和到一塊去,又不想得罪汪直,所以糾結得很。


    唐泛很理解他這種心情,所以表示深切的同情。


    但潘賓不需要同情,他對唐泛道:“你不是和錦衣衛的人很熟絡嗎,也許他們那邊知道什麽情況呢,不如去問問!”


    唐泛有點無語:“大人,西廠也是特務機構,情報防範未必比錦衣衛疏鬆,去問了隻怕也沒什麽用罷?”


    潘賓道:“有用沒用暫且不論,你去問問,說不定他們那邊會有什麽消息呢!”


    唐泛知道,不管自己現在說什麽,對方都聽不進去,隻好道:“承蒙大人錯愛,下官先去打聽打聽,不過未必能夠打聽出什麽,還請大人見諒!”


    潘賓這才高興起來:“這才是本官的好師弟,叫什麽大人,太見外了!”


    唐泛唯有苦笑,對這位潘師兄大人很是沒轍。


    自從上次武安侯府案之後,唐泛跟隋州確實有了幾分交情,不過北鎮撫司比起順天府來,隻會更忙,不會更閑,隻因錦衣衛不僅身負皇命檢查百官,同時還要查大案要案,負責禦前儀仗,甚至就連民間那些私自自宮想要以此進宮博取富貴的人,也都是錦衣衛抓了之後一個個發配原籍的。


    實際上很多順天府該幹的活兒,錦衣衛同樣在幹,不該順天府幹的活兒,錦衣衛也照樣在幹,所以作為北鎮撫司裏的小頭目,隋總旗的忙碌程度一點也不比唐大人低。


    不過唐泛去北鎮撫司的時候,依舊得到了一點特殊待遇,隋州的副手薛冰親自迎了出來,這個平日裏也鮮少言笑的漢子對唐泛倒是挺熱情的,隻不過他說出來的消息就有點令人失望了:“潤青兄來得不巧,百戶大人如今正在外頭辦差,估計要過幾天才迴來。”


    唐泛啊了一聲:“廣川兄升官了?這真是可喜可賀啊!”


    總旗上頭還有試百戶,也就相當於副百戶,然後才到百戶,隋州卻跳過試百戶這個職位,直接當到百戶,一來肯定是因為在武安侯府命案裏表現出色,二來他畢竟跟一般錦衣衛不同,一個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人,不管在哪裏,升遷肯定會容易許多。


    所以隋州的升職,雖然有些意料之外,不過仔細想想,又會發現在情理之中。


    當然,作為朋友,唐泛自然是替他高興的,旁的不說,有一個百戶朋友在北鎮撫司裏,以後要辦什麽事情也會方便三分。


    薛冰嘿嘿一笑:“可不是,大哥覺得沒什麽,我們也還沒來得及宴請幫他慶賀一下,他就被派外差了,到時候我們預備在仙客樓擺酒,潤青兄可要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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