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沒有說完,但唐泛也能猜得出,後半句估計是“尤其你們這種像是假冒朝廷欽差的人”之類。


    唐泛製止了想要發火的龐齊,對孟存道:“既然你們總兵大人有令,我們也不好為難你,這入城要檢查什麽,你照章辦事便是。”


    孟存忙笑道:“還是這位大人通情達理,還請各位大人將勘合與腰牌交給下官,由下官拿進城,親自給總兵大人與汪公公過目,查驗無誤之後,諸位大人自然就可以入城了。”


    這玩笑開得就有點大了,腰牌是隨身攜帶,證明身份之物,豈能隨便給人,要是對方將東西一收,反賴他們是身份不明之人,他們上哪兒說理去?


    孟存這話一出,連唐泛也微微斂了笑容。


    龐齊更是大怒:“這又是哪個山頭定下的規矩!你什麽時候見過腰牌也能隨便給人的?!滾去將你們總兵叫來見我們,這兩位是左僉都禦史唐大人,與我們北鎮撫司的鎮撫使隋大人,我倒要看看我們想進去,誰敢阻攔!”


    孟存聽見唐泛隋州二人的官職,麵色終於微微一變,扭頭狠狠瞪了那兵卒一眼,而後又迴過頭來,笑容滿麵,連連躬身拱手:“不知二位大人駕臨,還請恕罪,下官是個粗人,久在邊關,啥事也不懂,請兩位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唐泛見他賠著小心客氣,但依舊沒有鬆口讓他們進去,就知道這裏之前一定是發生過一些大事,便對他道:“大同鎮守太監汪公今日可在城中?”


    孟存忙道:“汪公是在的,不過他與總兵大人正在議事,下官不敢進去打擾,是以才先過來。”


    唐泛道:“你隻管進去匯報,就說是唐泛來了,有什麽責任,我替你擔著便是。”


    孟存半信半疑,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強行收繳唐泛等人的腰牌,便道:“那下官這就入城通稟,還請各位大人稍候!”


    他說罷就轉身入城了。


    估計因為他私下另有交代,孟存走後,從城門處圍過來幾名兵卒,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連帶旁邊進城的百姓看唐泛一行人的眼光也變得古怪起來,直讓唐泛他們啼笑皆非。


    又等了不少時間,唐泛索性在城牆邊找了個塊石頭坐下,與隋州低聲說起話來。


    那頭終於有兩個人從城內匆匆走出來,其中一人似乎還認得唐泛,在看清坐牆根下的人之後,當即加快腳步小跑上前,臉上也掛滿了笑容。


    “果然是唐大人!從幾天前得知廷旨之後,我們家公公就一直念叨著您呢,您可算是來了!讓您在久等,實在情非得已,小的在這裏給您賠罪了!”


    唐泛對他還有些印象:“你是丁容?”


    丁容見他認得自己,看上去更高興了:“誒,正是小的,汪公讓小的來接大人!”


    孟存的臉色甭提多尷尬了,他對著唐泛和隋州等人連連拱手作揖:“下官罪過,有眼不識泰山,請大人莫要與下官一般見識!”


    唐泛擺擺手:“若換了平日,孟把總想必也不會如此為難,當是城內發生了大情不成?”


    孟存見龐齊等錦衣衛大爺們臉色還黑著呢,心想果然還是讀書人比較體貼,便感激道:“確實如此,幾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你們來之前,這邊剛剛抓了好幾撥混跡城中的韃靼人細作,其中一撥便是假扮官眷,當時還騙過了守城的弟兄,差點釀成大禍,為此總兵大人發了好大一通火,讓下官等人若是再放jian細進城,便以jian細論之。情非得已,還請各位大人消消氣!”


    丁容也在旁邊接道:“好教幾位大人知道,確實是如此。當時放人入城的那個把總還被總兵大人當眾打了軍棍,撤了職,所以入城查驗方才如此嚴苛,便是擔心重蹈覆轍。”


    王越治軍嚴厲,唐泛是知道的,他還知道王越在大同這幾年,軍中威望很高,否則也沒法帶領軍隊屢屢擊退韃靼。


    聽了孟存和丁容的解釋,龐齊等人這才稍解疑惑,火氣也消退了些。


    唐泛便問:“韃靼人以往也用細作探查軍情?”


    丁容苦笑:“韃靼人直來直往,向來打完就跑,那些細作被抓起來之後,經過汪公與王總兵盤查,發現似與白蓮教有所關聯!”


    白蓮教?


    唐泛吃了一驚,怎麽兜兜轉轉,又遇上白蓮教了?


    想來這個邪教經營多年,天南地北俱有其勢力分布,他們圖謀大明江山,會與北邊的韃靼人勾結上,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一進了城,唐泛他們便發現城中的氛圍與別處有很大不同,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大都帶著一股緊繃,遠不如京城百姓那樣閑適。


    時不時更有駐城士兵持長槍長戟迎麵走來,唐泛一行人打量著他們,他們便也迴以好奇的眼神,又見走在唐泛身後的孟把總,這才吃了一驚,趕緊停下來行禮,又被孟存嗬斥幾聲,趕跑了。


    大同府下有七縣,此地便是大同府的治所大同縣,雖是縣城,卻因位置重要,自從永樂時期從河套退入內地之後,這裏便成了明軍與北方民族交火的前線,韃靼人本身是遊牧民族,無法像農耕民族那樣自給自足,隻能依靠對外搶掠財富來滿足內部發展需要。


    對於他們而言,能夠進入明朝的轄地,就意味著有滾滾的財富,韃靼人也不想占領明人的城市,他們隻想定期過來搶劫一番,這才是最適合他們的生存模式。


    在這種三不五時的戰火侵襲下,邊城百姓自然都鍛鍊出一副百毒不侵的鋼筋鐵骨,即使是年輕女子,身上也有著一股別處沒有的慡利。


    不過雖然是邊城,這裏的物資也並不算缺乏,唐泛匆匆一瞥,稍加留意,發現街上店鋪林立,同樣有布料鋪,成衣鋪,也同樣有百姓光臨,興許充其量隻是可供選擇的顏色花紋少一些,時興的款式少一些罷了。


    丁容見他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就問:“大人這是要做衣裳嗎?”


    唐泛搖搖頭:“隻是看看,我們現在去哪裏?”


    丁容道:“汪公讓小的將各位大人帶去見他。”


    唐泛問:“他與王總兵議完事了?”


    丁容道:“小的出來時還沒,不過這幾日汪公心情都不大好……”


    唐泛挑眉:“是因為戰事?”


    丁容點點頭,音量不大不小,正好隻讓唐泛和隋州兩個人聽見:“前陣子朝廷新派下一位郭巡撫,來了之後與汪公和王總兵頗有意見不合之處,每迴議及戰事,三人總要起爭執。”


    唐泛就問:“那今日是為了何事?”


    他問的這些不算是秘密,就算丁容不說,他們事後也能打聽到,更何況唐泛來到這裏,是為幫忙而來的,怎麽說對汪直都是助力。


    丁容想必明白這一點,便如實相告:“這陣子,雖然城中頻頻抓到細作的蹤跡,但明軍的動向卻似乎總為那些韃靼人提前知道,像上一迴,咱們在偏頭關處重點布防的,可韃靼人好像知道我們兵力重點部署在哪兒,偏偏就繞過偏頭關,跑到廣靈縣去劫掠了一番。”


    唐泛聞言與隋州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見不加掩飾的意外。


    “你們先前不還說抓了兩撥細作麽,防不住他們?”唐泛蹙眉。


    “防不住!”說到這裏,丁容臉上禁不住露出微微驚嚇的表情,“這還不止呢,我們這邊派出去追擊韃靼人的人馬,三次都有去無迴,最後一次,王總兵派人去找了,五百人馬,最後卻隻找迴七個人。”


    唐泛:“中了敵人的圈套?”


    丁容搖搖頭:“有的說是見了鬼,也有的說,那些韃靼人有鬼神襄助,唿風喚雨,將他們帶入一個可怕的地方,若不是他們在隊伍後麵見機跑得快,估計也迴不來。”


    唐泛先前還覺得大同有總兵,有巡撫,還有鎮守太監,三個人都夠唱一台戲了,就算他來了,也沒自己什麽事,沒想到這裏的情況竟然出乎想像的複雜。


    什麽圈套,什麽鬼神襄助,韃靼人哪裏會那些玩意兒?


    人家是以騎兵戰鬥力著稱的部落,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一聽就跟白蓮教有關。


    但唐泛與白蓮教打過好幾迴交道,自然知道他們有多難纏,這些人不缺陰謀詭計,更不缺圖謀造反的膽子。


    他們唯一缺少的就是足夠強大的力量,如今與韃靼人攪和在一起,還不一拍即合,把天捅翻了嗎?


    想到這裏,唐泛就挺同情汪直的,這位汪公公確實倒黴,西廠都被人整沒了,這邊還不安生。


    丁容解釋完這些,便道:“若是他老人家待會兒對大人語氣不遜,還請大人見諒則個!”


    唐泛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放心罷,我與你家公公是老熟人了,他性子如何我還不了解麽,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丁容連忙賠笑:“是小的多嘴了!”


    如今這位大同巡撫郭鏜,是首輔萬安的人,他換下原來的巡撫過來上任,當然不會為了同心協力,共創美好未來,而是來給汪直和王越找麻煩的。


    汪直和王越在大同經營兩年,將一座破敗不堪的城池,整頓成如今固若金湯的模樣,又對韃靼人屢屢有戰績,如何肯讓郭鏜染指,三個人勢必要起衝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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