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如今京城裏正有許多人,既不希望他打勝仗,更不希望他迴京,便在皇帝麵前進言,說河套那一帶,韃靼人頻頻入侵,多虧之前有汪直鎮守,所以才能有捷報,現在雖然情勢不利,但是汪直與王越的能力是擺在那裏的,請陛下多給他們一些機會和耐心,讓他們繼續待在那裏,為大明立下更大的功勞,不過為了防止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胡亂中傷功臣,還應該給大同新派一位巡撫。


    皇帝很快同意了這道上疏,將原來的大同巡撫調迴來,又派了為郭鏜大同巡撫,將汪直正式任命為大同鎮守太監。


    原先汪直隻不過是行軍監軍,如今雖然正式有了名分,可也意味著這個頭銜一扣,他就得名正言順地留在大同,短期內是迴不來了。


    這件事過後沒多久,朝中便有言官紛紛上奏,言道西廠辦事苛察,民怨不止,請罷西廠,連首輔萬安也在奏疏上署了名,皇帝見群情洶湧,便也準奏。


    曾經不可一世,橫行霸道的西廠就此悄無聲息地關閉。


    在這場風波中,很久以前曾經為了彈劾汪直而被貶南京的丘濬,這迴反倒沒有上疏。


    原因無它,丘老先生雖然也看不慣汪直,可他更看不慣一幫小人落井下石,當然不願意跟著上躥下跳,趁人之危。


    話說迴來,要說西廠擾民,為何之前這些人不說,等皇帝任命汪直為大同鎮守太監之後,才紛紛冒出來?


    無非是大家先前怕得罪汪直,現在看他很可能迴不來了,就一窩蜂地落井下石,加上萬通等人從中煽風點火,於是牆倒眾人推。


    這兩招連消帶打,端的是狠辣,第一招看似給了汪直在大同生殺予奪的大權,實際上是將他牢牢牽製在那裏,他既然迴不來,當然就顧不上遠在京城的西廠,他手底下那一幫徒子徒孫,自然也跟著倒了大黴。


    不過這倒是便宜了隋州,因為西廠許多人手,原本就是由錦衣衛那邊調過去的,並不是宦官,汪直並不是蠢貨,他在知道自己被任命為大同鎮守太監的時候,就已經察覺不妙,趕緊寫信給唐泛,讓他去找隋州幫忙。


    所以隋州便在西廠被人一鍋端的時候,順勢將汪直的心腹和親信都接收過來,讓他們得以遮風避雨,免遭清洗。


    這一次風波裏,汪直看似遭遇無妄之災,實際上也是因為西廠之前過於囂張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它風光之時,大家自然敢怒不敢言,如今風光不再,誰還不趕緊踩上一腳,許多事情有因必有果,在官場上混的,若是太在意得失,那遲早會被活活氣死。


    汪直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聽說西廠被查抄之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雖然坊間傳聞,消息傳到大同的時候,汪公公氣得砸了好幾個杯子,破口大罵“這幫龜孫子,老子遲早要他們還迴來”諸如此類的話,不過這些終究隻是坊間傳聞,聽者付之一笑便罷,不足當真。


    然而在背後布下棋局的人,卻認為這局棋還遠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在郭鏜替換了原先的大同巡撫之後,戰事並沒有得到好轉,前線反而接連發生了好幾樁怪事,消息傳到京師,錦衣衛指揮使萬通便建言道,左僉都禦史唐泛斷案如神,思慮周密,可赴大同一行,協助處理此事,北鎮撫司鎮撫使隋州行事果決,也可隨同前往。


    皇帝準其所請,命唐泛與隋州不日動身前赴大同,協理戰事。


    大同,戰國時為趙國名城,太祖皇帝立明後,設大同府,隸屬山西管轄,


    作為明代邊陲重鎮,大同所轄長城,西起偏關,東到居庸關,是當之無愧的九邊之首。


    這裏成為抗擊韃靼人的前線,而韃靼人也屢屢從河套入侵,劫掠大同。


    由於大同地位之重要,從京師至大同修有便利的官道,方便驛馬疾馳,兩地相隔不足千裏,若是快馬加鞭,兩日便可抵達。


    上麵張張嘴,下麵跑斷腿,唐泛沒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竟然好端端也會被派往大同去吃沙子。


    他也知道,自己上迴得罪了萬通,對方勢必要找機會報復的,眼下他將唐泛與隋州雙雙調遣出京,最重要的目的,還是為了把隋州從錦衣衛調開,好讓自己對北鎮撫司下手。


    而唐泛說起來還隻是附帶的罷了。


    不過就算明白這一點也沒用。


    聖旨不可違背,饒是受寵如隋州,也必須收拾收拾包袱,與唐泛一道上路。


    隋州這一走,在萬通看來,北鎮撫司群龍無首,正好方便他整頓,誰知道隋州早就有所布置,在離京前夕跑去麵聖,說自己身在大同,若北鎮撫司有事,恐怕很難兼顧,請皇帝同意讓他推薦兩個人暫代兼領北鎮撫司的鎮撫使職務。


    這兩個人,一個就是薛淩,另一個的名字則有些陌生,叫牟斌。


    鎮撫使這個職位原本隻有一個名額,但隋州知道他一走,底下的人資歷不夠,不管誰上來代領,都會獨木難支,很快被萬通所壓倒,所以他特意推薦了兩個人,讓這兩個人共同執掌北鎮撫司。


    皇帝自然同意了隋州的請求。


    萬通沒想到隋州臨走前還擺了這麽一道,鼻子都差點被氣歪了,不過他轉念一想,薛淩雖然是隋州跟前的老人,但他資歷比起隋州,畢竟還差了那麽一點,而牟斌更是聽都沒聽過的無名小輩,到時候隻要先扳倒那個牟斌,剩下薛淩一個,就很容易對付了。


    等隋州迴來,迎接他的,早就不是他離開前的北鎮撫司了。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卻忘了隋州會將一個無名小輩提拔上來當鎮撫使,那其中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


    薛淩與牟斌二人,一強一弱,一個精明一個耿直,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如同隋州交代的那樣,他們將北鎮撫司經營得固若金湯,並不為萬通所趁。


    萬通本想著找到牟斌的弱點,將他拉下馬,再集中精力對付薛淩,誰知道找來找去,發現這個籍籍無名的人竟然毫無弱點,非但如此,在牟斌身上還有著連尋常文官都未必擁有的清廉,萬通找來找去,居然找不到他收受賄賂,性好漁色的證據。


    天吶,這還能叫錦衣衛嗎?!


    萬通終於知道隋州臨走前為何要把這個人推出來了,這是為了將自己活活氣死。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就算萬通在京城氣得跳腳,隋州也沒法親眼欣賞到了。


    此時此刻,他與唐泛等人剛剛抵達此行的目的地。


    雄偉堅固的城牆矗立在他們眼前,高大的門樓上,大同二字鐵筆銀鉤一般牢牢鐫刻在石頭做成的匾額上,就如這座城池給人的感覺。


    這是一座豪邁不羈,有燕趙遺風的城池。


    這是一座俠骨丹心,以大明將士血肉澆灌的城池。


    雖然唐泛到過很多地方,可他並沒有來過大同,所以一來到這裏,他立馬就被眼前的氣魄震撼住了,還是旁邊的隋州以馬鞭輕輕碰了他一下,唐泛才迴過神來。


    按照文主武輔的習慣,此行仍舊以唐泛為主,不過他們帶來的人不多,隋州要留一些人牽製萬通,親信自然不能悉數帶過來,嚴禮因為新婚不久,也被他留在京城,這次隻帶了龐齊等十數精騎。


    現在正是大白天,城外有不少人排隊等著入城,不知道為什麽,前進的速度特別慢,興許是城門處查得格外嚴的緣故。


    唐泛等人公務在身,這樣慢吞吞地等下去,也不知等到何時,便直接驅馬前行來到城門處,拿出勘合,表明自己的身份,要求先行入城。


    誰知這一套程序在這裏卻行不通,城門守衛兵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遭,臉上帶著濃濃的懷疑和審視:“既然是朝廷派來的,為何不穿官服?”


    要說錦衣衛那身袍服何等威風,一上身,辨識度極高,很少有不認得的,不過唐泛他們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暴雨,一身衣服都淋濕了,就換上替換的衣物,誰知道第二天又有暴雨,這下子替換的也淋濕了,不得已,一行人待在驛館裏,等著衣服洗好烘幹,為免再遭遇同樣的情形,索性穿上常服,準備等來了之後再換。


    唐泛便讓龐齊等人將包袱裏拆開,露出裏頭華麗燦爛的一角,給對方查看。


    然而對方的疑慮並未消除,隻是稍稍客氣了一點,丟下一句“諸位且等著”,便一路小跑迴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誰稟報了。


    大家一路風塵僕僕,本想著能進去歇息一下,洗個熱水澡,誰知道臨到城門還被攔下來,龐齊等人都有些不愉,唐泛對他們道:“事出反常,興許是城中發生了什麽事。”


    話是這麽說,結果唐泛一行就直接被晾在那裏,足足等了好一陣,才瞧見那兵卒與一個把總裝扮的人走過來。


    那把總終歸是有些眼色的,雖然也不掩戒備,還是向他們自報了家門:“下官孟存,乃大同防守把總,不知諸位大人可是要入城?”


    龐齊終於忍不住了:“你這不廢話呢,不入城我們站在這裏作甚!我們又不是自己跑過來的,是朝廷派來的,難道你們總兵大人沒收到朝廷下發的公函麽!”


    孟把總也知道對方若真是錦衣衛,那肯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便賠笑道:“有是有,不過這陣子發生了一些事情,總兵大人特意交代下來,城門出入要嚴查,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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