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字畫押吧。”


    廷尉獄中,獄吏拿來一張紙,上麵已寫好了與毋丘甸離婚的事宜。


    荀嫣顫抖著拿起筆,猶豫了很久,終究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後摁下手印。


    獄吏冷漠地收迴紙,解開了她手上的鐐銬:“你可以走了。”


    荀嫣渾身髒兮兮的,發絲淩亂,走了幾步,她忽然迴頭,帶著殷切的目光看向獄吏:


    “敢問這位上官,您知道妾的女兒毋丘芝在何處嗎?”


    獄吏迴頭:“你問這個作甚?”


    “上官能否通融,也饒恕了妾的女兒,她還懷有身孕,哦對了,她是潁川太守劉子元之妻!”


    獄吏不耐煩地擺擺手:“幫不了,我隻按上麵的交代做事。”


    “那能否.....”


    “幫不了就是幫不了!”獄吏無情地拒絕了她,他一個小吏,豈會管這種閑事。


    荀嫣心灰意冷。


    出了廷尉,她落魄地看著四周。


    她不敢迴那個冷清的府宅,但又不知道該去何處。


    忽然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老人佝僂著背,正滿眼淚花地望著她招手。


    “阿父!”


    荀嫣喜極而泣,大步上前抱住了父親。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荀虞用滿是皺紋的手,拍著女兒的後背。


    荀嫣擦擦淚水,看著父親:“阿父,芝兒她還懷著身子,我們不能不救她。”


    荀虞卻是搖頭苦笑:“你能平安獲赦已是萬幸,家主盡力了,咱們就別再奢求其他,聽話,好嗎?”


    荀嫣再一次哽咽,把頭枕在阿父的肩膀放聲大哭。


    許久,她終於不哭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通紅的雙目有了一絲神采:


    “阿父,或許我們能去求何公?”


    “何穎考?”荀虞問。


    “嗯。”荀嫣點頭,“何公與阿翁交情良多,女兒去求他,也許他能幫我們求情。”


    荀虞想著死馬當活馬醫,說道:“我豈會讓你去向人求情,為父去何府走一趟。”


    “不必了。”荀嫣拉住阿父的手,“這件事是我毋丘家的事,自當由女兒出麵,荀氏已助我良多,不必再為此事操心了。”


    .....


    何府。


    “家主,有一女子,自稱是毋丘甸之妻,荀虞之女,荀嫣請求拜見。”


    “荀.....嫣.....?”


    司隸校尉何曾心寬體胖,塌塌鼻,八字胡,他對這位不速之客感到吃驚,卻是拈著短須思考一陣,而後道:


    “讓她進來。”


    很快,荀嫣被請進了府堂。


    不知是行事倉促還是故意為之,荀嫣並未迴府拾掇拾掇便一副狼狽地趕來到何府。


    “妾身荀嫣,見過何公。”


    何曾見狀,驚訝地問道:“荀夫人這是......”


    荀嫣不需要演,心中的委屈便油然而出,梨花帶雨道:“還請何公救救妾的女兒,她...她......”


    何曾是個憐香惜玉之人,看見荀嫣這般,頓時心軟:“夫人不急,坐下慢慢說。”


    荀嫣這才把女兒身孕被囚禁牢獄等遭遇如實以告。


    何曾聽完,又捏著胡須道:“哎呀,此事難啊。不是我不想幫你,毋丘甸這麽大一件案子,丞相那裏一直沒有鬆過口,荀尚書能把你撈出來,已經很令我驚訝了。至於....你的女兒嘛....”


    話沒說完,荀嫣直接跪倒在地,額頭抵住木地板,叩首道:“妾願做官婢侍奉何公,求何公出手施救!”


    何曾愣在當場。


    何曾是前太仆何夔之子,出自陳郡何氏。


    他這人貪財倒不算好色,雖然生活奢侈,但在一些大事上表現得極為克製。


    盡管荀嫣很有姿色,即便身穿破舊的衣裳,也能看出風韻。


    但何曾偏偏是不求聲色之人,她對閨房私事也很嚴謹,與妻子相見,總是衣冠整齊,相待如賓。


    “相敬如賓”這個典故便是出自他。


    因為比起錢財和女色,他更追求進步。


    沒有什麽比進步更重要。


    今日若收了荀氏女,日後在朝堂上有何顏麵與荀氏共立,這豈不是趁人之危嘛!


    何曾想了想,今日丞相在朝堂之上言語不多,時常在打量著群臣們的神情。


    他猜測,丞相早有法外開恩的念頭,隻不過想讓群臣提出來,再向他們施恩罷了。


    而自己身為司隸校尉,在朝中有一定的名望。


    他若帶頭去行此事,一來可以滿足丞相的需求,二來還能為自己博一個好名聲。


    你們看!何公仁德!


    何公是大魏的楷模!


    念及此處,何曾得意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會心一笑。


    他扶起荀嫣,眼中卻馬上帶著哀憐:“哎~你母女可憐啊......此事雖不易,但我甘願一試。”


    荀嫣又驚又喜,連忙拜謝:“妾身多謝何公相救,妾無以為報,隻得以身相許。”


    何曾推開她,搖搖手:“不不不,夫人誤會了,我幫你是為了公義,並非是為了私心。”


    小胖子憨厚一笑,完全沒有官架子。


    荀嫣點點頭,看向何曾,覺得對方的身姿又高大了幾分。


    .......


    幾日後的小朝會上,先是討論了一些事宜。


    其中引人注目的一件事,便是田豫對於三公的任命固辭不受,故而太尉一職暫時無人補闕。


    但夏侯獻沒有急著定調,此事暫時擱置。


    這時,司隸校尉何曾以毋丘芝舉例,拋出一個“關於出嫁女子是否要被娘家株連”的問題。


    曹啟讓大臣自由討論,有何看法都大膽說出來。


    司隸主薄程鹹討論道:“我以為此律對女子太不公平。”


    “已經出嫁的女子實在太慘,娘家出了事要受到株連,夫家出了事還要受到牽連,若是如此,那還不如不嫁,嫁出去反而多了一份風險。”


    當即便有大臣附和:“是啊,程主簿所言有理。已經出嫁的女子應該算夫家這邊,父母之罪不該牽連女子。”


    大臣們討論得熱火朝天,大多人都覺得該當如此。


    忽然有大臣向曹啟進言道:“啟稟陛下,何公今日所提之事,實乃造福後世千秋的善事,臣請陛下酌情修改律法,以造福萬民。”


    話落,便有不少大臣跟進。


    曹啟一知半解地點點頭。


    夏侯獻旋即看向階下:“鍾毓。”


    “臣在。”


    “你覺得如何?”


    “臣也以為此舉妥當。”


    “好,既然群臣都認以為可,那就有勞鍾廷尉著手操辦,酌情修改律法。”


    “唯。”


    夏侯獻複看向曹啟,表示他可以說話了。


    曹啟頓了頓,聲音稚嫩地說道:“朕即刻下旨,赦免毋丘芝。”


    從這一刻起,這條規定被後世曆朝曆代沿襲,除極個別情況外,嫁為人婦的女子,不再受本家滅族之罪的株連。


    ......


    退朝後,夏侯獻走出太極殿。


    他派人叫迴了已經離去的鍾毓。


    鍾毓提著官袍大步趕迴來,喘著氣道:“丞相....您..找我。”


    “稚叔不必慌忙,慢慢走就是。”


    “臣不敢怠慢。”鍾毓拱手。


    夏侯獻看著他,開始囑咐,前一句語氣冰冷:“毋丘甸和他的兒子依罪論處,無需複議。”


    “是。”


    而後一句,卻帶著幾分溫情:“其他的四個兒子......酌情赦免吧。”


    “唯。”鍾毓點點頭,又問:“那該以何種理由減刑?”


    夏侯獻淡淡道:“以我個人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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