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今晨叛軍並未攻城,卻是派了一名信使前來,求見府君。”


    軍營中,身上血跡斑斑,滿是汙泥的張特扶著刀坐在小胡床上。


    聽得此言,當即駁斥了迴去:“八成是叛軍的說客,不見,讓他滾!”


    張特甚是懷念當年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日子,沒事消遣消遣文仲若,多快樂啊。


    那時候自己隻是個打醬油的,無任一身輕。


    可如今卻孤立無援,千斤重擔都壓在自己一個人身上,身邊都自己的下屬,想吐槽幾句緩解壓力,卻又開不了口。


    這時真定長史走進了大帳,進來時還迴頭看了那傳來兵一眼,到了張特近前,他開口進言道:


    “府君,下官剛才問過了,據說那來使是府君故交,自稱涿郡劉昕。”


    “哦?”張特想了此人,“莫非是劉草鞋?”


    張特不僅話癆,更是喜歡給同僚們起外號。


    什麽文迷路、石胡語、司馬謀主之類的。


    長史卻不知其意,一時語塞:“這....”


    張特隨即解釋道:“噢,此人建安十八年生人,家道中落,唉~與其說家道中落,不如說他家壓根就沒支棱起來過。”


    說起這些陳年舊事,張特便滔滔不絕起來。


    “我記得那時候幽州多有胡人襲擾,他父母死得早,自己沒辦法,學著劉備賣草鞋為生。”


    “他說,劉備靠賣草鞋起家,後來成了皇帝,自己也姓劉,如何不能成大事?”


    雖然這話挺可笑,但長史卻並未出言譏諷,權當是那些為生活所迫的少年郎們的英雄夢吧。


    “他後來也是想明白了,從了軍,聽說混得還不錯,那時我還是征北將軍手下的一員小校時,他就是任千石都尉了。”


    “府君。”話到此處,長史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張特,因為再說下去恐怕會沒完沒了。


    “既知對方是說客,不見也好。當務之急,我軍應該在城中廣集物資,否則叛軍再連攻幾日,我軍恐怕連石頭都沒得扔。”


    張特皺眉沉思,不多時摩挲著下巴言道:


    “既是故交,不妨一見,哪怕多拖延幾個時辰,我軍也好多得一絲喘息之機。”


    “物資的事你去辦,人我親自來見。”


    “下官遵命。”


    很快,劉昕被請到了軍營之中。


    望著一身血汙的老友,劉昕不禁露出心疼的神色:“子產兄,何苦如此啊。”


    張特卻是一擺手:“仲元,各位其主,不必言他,如若仲元此來是為了敘舊,兄權當是你來為我送行,九泉之下,我必會記得你的恩情。”


    見張特如此決絕,劉昕竟是訝然無語。


    不過他知道,哪有人上來就服軟,總要有個過程。


    劉昕環顧四周,身旁甲士一個個灰頭土臉,神色緊繃,後拿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


    “子產兄這些年過得不易吧。”


    張特反問:“此話從何說來?”


    劉昕道:“記得當年你來幽州,同僚中有一個黑臉將軍,長得五大三粗,兇神惡煞。”


    “且慢。”張特蹙眉問道,“你說的可是文仲若?”


    劉昕連忙點頭:“對對對,就是此人,文將軍嘛...我聽說啊,他現在淮北當了都督,太原郭氏都要給他幾分麵子,好不氣派!”


    “是麽。”張特不鹹不淡地迴了一句。


    劉昕卻又是說道:“但愚弟以為,子產兄用兵沉穩,有大將之風。那文仲若不過是一粗鄙的武夫,子產兄哪裏比他差?”


    張特吃著茶,眼神偷偷打量著對方。


    原來這鄉黨是來離間的!


    可笑啊。


    話說那文仲若確實傻頭傻腦,但也隻有我敢當麵嘲諷他,你算老幾,敢詆毀我曾經出生入死的兄弟?


    然而張特並未動怒,反倒是順著對方的話題,感慨道:


    “唉~就算是親生的孩子,還各有偏愛呢,何況是這些。”


    “往事不提也罷,況且我知道自己是什麽本事,有多大能耐,就幹多大事。”


    劉昕聞言,立馬抓住機會:“子產兄此言差矣!”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那夏侯獻專橫跋扈,懷篡逆之心,滿朝文武誰人不知?”


    張特大怒:“哼!果然是為此事而來,那我問你,齊王殘暴無道,使天下離心,滿朝文武又誰心中不知?”


    “而當今天子精明強幹,聰明好學,強齊王百倍,滿朝文武又有哪個心中不曉?”


    “隻不過天子尚幼,不足以威懾群臣,夏侯公行伊尹、周公之事,這有何不妥?”


    劉昕一時訝然,卻在思索片刻後打斷了對方的詭辯:


    “這不妥!夏侯獻廢長而立幼,且今日坐在龍榻上的皇帝,根本不是明皇帝的子嗣!”


    “此舉與昔日的董卓何異?”


    “我乃劉氏子弟,兒時也算親眼見證了漢室的崩塌,可今日難道還有再一次看到王朝更替,百姓陷入流離之苦嗎!?”


    “我征北將軍,雖未有明皇帝托孤之名,卻一直心向魏室,有托孤之實!”


    “昔日在北疆,你也見過我家將軍,了解他的為人,他寧願死,也不願背負不忠不孝之名!”


    “而我心中的張子產,也該當如此!”


    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後,張特為之“動容”。


    “唉~~~”長歎一口氣,他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走了幾步。


    迴過頭來,卻是語重心長地說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但不是我心中沒有大義,隻是還割舍不下一些東西。”


    “家中老母、妻兒俱在京師,多有不舍。”


    劉昕欲言,他想說征北將軍家小亦在洛陽,為了大義什麽都可舍棄,但話還沒出口,張特卻是再次開口:


    “丞相素來寬仁,想來不會為難我的家小,但我不可能直接就開城投降。”


    “這樣吧,再給我十日。麵對你軍圍攻近一月,我為了真定全城百姓著想,開城歸降,這也不算是辜負了夏侯公,如此可好?”


    “啊這.....”劉昕道,“不知我家將軍是否會同意啊。”


    張特聞言,揮手喚來兩個衛兵:“叫主薄把城中兵冊、田畝、民戶等冊通通拿來。”


    接著迴頭看向劉昕:“如此你應當容易交差了。”


    “多謝子產兄。”


    ....


    兩刻鍾後,張特叫來衛兵,直接開口詢問:“劉昕出城了嗎?”


    “剛剛出城。”


    張特豁然起身,扶著刀便向帳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嘟囔:“媽的,還真把老子當呂奉先了!”


    “來人,速速修補城防,物料不夠就拆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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