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醫院沒什麽人,他氣喘籲籲地站定在大廳,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傅馳在哪治療,他強定心神,指尖顫抖地給傅馳撥電話。


    刺耳的嘟嘟聲像是鼓鳴打擊著許冬時的耳膜,十幾秒後,電話終於接通了。


    “你好,請問傅馳在哪個門診?”


    對方並沒有迴答,許冬時急道,“我已經到醫院了,傅馳他.....”


    他不經意抬起眼,見到了站在十幾米外的身影,傅馳身姿挺拔地站在樓梯口,頭發有些淩亂,西裝上沾染了些血汙,有幾分狼狽,眼神卻依舊明亮,遙遙與他對視。


    手機傳來傅馳微沉的音色,“我沒事。”


    傅馳闊步上前擁住了他,許冬時淩雜的唿吸在見到安然無恙的傅馳後終於漸漸地趨於平緩,但仍是後怕,他的十指在傅馳的西裝上抓出了皺褶,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確認傅馳是安全的,半晌,他才強迫自己紛亂的大腦重新運轉,他鬆開傅馳,深吸一口氣,“怎麽迴事?”


    傅馳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


    養父母到醫院時許璵還沒有從手術室裏出來。


    傅馳躲閃及時,隻受了些皮外傷,但許璵車速太快,撞到牆麵即使有氣囊的阻隔作用,他還是斷了兩根肋骨,而有一根紮進了肺裏,導致了大出血。


    何慧得知許璵出了車禍險些暈了過去,許尤山亦是一臉擔憂,許冬時想要安慰二人,但養父母卻半點兒不接受他的好意,反而責問他為什麽許璵會出這種事。


    許冬時知道許璵對養父母的重要性,他們曾經曆過喪子之痛,如果許璵出事對他們而言定然是致命打擊,但他不願再接受無端的指責,聞言道,“爸媽,你們還是等許璵醒來問問他為什麽要開車撞傅馳吧。”


    養父母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傅馳。


    傅馳沉聲道,“叔叔阿姨,我會保留起訴許璵的權利。”


    何慧徹底跌坐了在椅子上,隻無聲流淚,再說不出一個字。


    許璵的手術很順利,許冬時緊繃的神經也鬆動些許,他看了眼淒哀的養父母,跟傅馳並肩離開。


    許璵撞車後,傅馳第一時間上前查看,因此身上也染了些許璵的血,他將西裝外套脫下來搭在手上,心裏也有些後悔說那些話刺激許璵,但不管如何都不是許璵肇事的緣由,他確實是要問責許璵的。


    隻是許冬時說到底姓許.....


    許冬時察覺到傅馳的目光,一眼就猜出了他的想法,低聲說,“這件事是許璵做錯,我不會幹涉你的任何決定。”


    傅馳與他在醫院無人的走廊坐了下來,頷首,兩人安安靜靜地待了一會兒,許冬時轉眸看傅馳額頭上擦傷的小口子,伸手拿指腹碰了碰,“疼嗎?”


    傅馳不會放過這個博同情的機會,故意嘶了聲,“疼死了.....”


    許冬時輕輕觸摸著,心裏有什麽東西在漸漸坍塌,變得柔軟、溫熱。


    傅馳握住許冬時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臉上,說,“你知道許璵的車子撞上來時我在想什麽嗎?”


    許冬時靜靜地看著他。


    “我在想,我才剛跟你在一起,要是真這麽死了也太可惜了吧,”傅馳挑了下眉,就像是小孩跟大人誇耀自己有多厲害,略帶得意地說,“不過我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賽車玩得可好了,許璵那點技巧根本就不夠看的,他想跟我鬥,沒門.....”


    傅馳的聲音淹沒在許冬時貼上來的吻裏。


    許冬時親了一下,分開,微笑著問他,“還疼嗎?”


    傅馳氣息一滯,他的鼻尖湊上去跟許冬時的抵在一起,小狗似的舔了下許冬時的唇,“疼就能親你嗎?”又帶著點期盼問,“我好疼,哪哪都疼,可以申請親久一點嗎?”


    許冬時因他這種耍賴的行為忍俊不禁,垂眸笑了笑,又把唇印了上去。


    傅馳抱住他的腰,雙臂不斷地收緊,與許冬時嚴絲合縫地貼合。


    他們在醫院深夜無人的走廊處忘情的接吻,這一刻,忘卻了紛雜的過往,隻剩下對彼此最為純粹的愛意與渴望,久久不舍分開。


    —


    許璵清醒後,許冬時去探望他。


    病床上的青年麵色蒼白如紙,像是被剝奪了生機,見到他眼裏也再沒有了那種癲狂的愛恨交織。


    許冬時在離他不近不遠的位置坐下,許璵這才有了反應,嗬的笑一聲,“我現在這個樣子,哥也要防我?”


    話裏雖帶輕蔑,但已然是外強中幹。


    許冬時道,“爸媽都很擔心你。”


    許璵將臉轉向了窗邊,不看許冬時,他接著說,“事到如今,我不想多勸你什麽,但是爸媽為了你好幾次上傅家道歉,幸而傅馳沒出什麽事,不然傅家不會撤訴,許璵,你如果還想要任性下去,沒有人會阻止你,但最終受傷的隻有最關心你的爸媽。”


    許冬時已經很久沒這麽心平氣和地跟許璵說過話,他緩緩地訴說著,“小時候我就很羨慕你,你是爸媽的親生兒子,理所應當得到他們的愛,而我不過是一個養子,我沒有資格跟你爭什麽。出了那幾件事後我其實不是沒有察覺到不對勁,但我不願意多想,我一再地告誡自己,你是我的弟弟,我應該讓著你,不能埋怨你.....小璵,我曾經以為你是真心實意把我當哥哥的。”


    病床上的青年依舊望著窗,他無法看清對方的神情。


    “這幾天爸媽一直找我,希望我能夠勸傅馳不要起訴你,”許冬時頓了頓,“我跟他們說,你今日這麽任性妄為跟他們多年來對你的溺愛脫不了幹係,以前我不敢跟他們這麽講,但如果再不點明,我真不知道你還會做出什麽錯事來。”


    “小璵,好自為之吧。”


    許冬時站了起來,許璵忽而厲聲道,“我沒有錯!”


    他望著不知何時滿眼淚水的許璵,不再多言,決絕地轉身。


    許璵還在固執地重複,“我沒有錯,我有什麽錯.....”


    許冬時打開門走了出去,門外,是神情淒切的養父母。


    何慧淚流滿麵,更咽道,“冬時,我.....”


    許冬時朝他們笑了笑,“爸媽,快進去看看小璵吧。”


    他依舊感激養父母給予他第二次生命,但不再祈求他們的愛——這麽多年,他終於釋懷了。


    許冬時闊步走出醫院,傅馳站在陽光下,恣意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時光逆流,璀璨晚霞裏高傲又矜驕的少年和眼前的傅馳重疊在一起,永久地定格在了許冬時的世界裏。


    —


    傅馳跟許冬時的約會多了起來。


    隻不過每次他跟許冬時見麵總跟偷情似的,且許冬時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上,這讓傅馳頗為憋屈。


    比如現在,他好不容易把許冬時哄到他住的地方,但許冬時也隻是一個接一個地聽工作電話,好像他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擺件。


    傅馳隻好時不時弄出點動靜,不是假裝踢到桌子就是用力地在地板上踩出聲音,他果然吸引到了許冬時的眼神,結果許冬時隻是給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把目光放到了筆記本上。


    “許冬時,你到底要忙到什麽時候?”一再被忽略的傅馳鬱悶至極,三兩步走到辦公桌上擋住屏幕,“不準看了。”


    許冬時好笑地抬起頭,“是你說把工作帶到這裏來做的,這就反悔了?”


    這確實是傅馳“誘拐”許冬時的借口,但他沒料到許冬時真的能放任他一個大活人不管,一心撲在枯燥的工作上,他悶悶不樂地看著許冬時,沒有把擋著屏幕的手挪開。


    “那我還是迴公司吧。”


    許冬時說著,作勢要收拾東西離開,傅馳才不會放過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光,怎麽可能就這麽放許冬時走,隻得不情不願地說,“沒反悔,你繼續。”


    他走出兩步,又折迴來捏住許冬時的後頸肉,讓人抬起腦袋,在潤澤的唇上狠狠地親了幾口,望著許冬時被他親得水光粼粼的唇,這才覺得舒心了些,坐迴沙發繼續生悶氣。


    換在以前他一出現,許冬時哪會這麽忽視他,這巨大的落差讓傅馳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他總是忍不住想,如果他當時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許冬時,哪還會有後來那麽多事?


    傅馳在心裏狠狠地罵以前的自己,簡直是悔不當初,可兜兜轉轉許冬時還是屬於他的,他又忍不住開心地哼哼兩聲。


    許冬時看著傅馳一時皺眉一時笑,忍俊不禁,加快了處理工作的速度,約莫半小時,傅馳的耐心又再一次即將告罄的時候,他合上了筆記本。


    許冬時走到沙發處,半蹲下身體抬眸看著傅馳,輕聲問,“生氣了?”


    以前傅馳生氣的時候他就喜歡這樣微微蹲下來看著對方,百試百靈——在哄傅馳這件事上許冬時輕車熟路。


    傅馳果然順著杆子往上爬,哼道,“不是要工作,還管我幹什麽?”


    許冬時點點腦袋,“不想我管你,那我繼續去工作了?”


    傅馳微微瞪眼,揚聲說,“你敢?”


    這樣的相處模式實在太過熟悉,兩人一時都有些怔住,仿佛迴到了那三年時光裏的某一瞬間,矜傲的傅馳動不動就被點燃,而許冬時負責小意溫柔地滅火。


    但現在的許冬時不需要再討好對方了,他隻是沉默地看著傅馳,然後站起來。


    剛一轉身就被傅馳從背後摟住了腰,傅馳一個用力將人撈到腿上坐著,把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悶悶地說,“我不是故意兇你的。”


    傅馳帶著一點手足無措,摟著許冬時的雙臂卻不肯放鬆。


    許冬時覺得這個姿勢有點不舒服,想換一個,一動,傅馳就跟怕他跑了似的,連忙道,“許冬時,你別生氣。”


    什麽時候傅馳也會害怕他生氣了,許冬時輕輕拍了拍環在他腰間的手,“先放開。”


    傅馳執拗道,“我不,別理工作了,你理一理我吧,”他的腦袋埋在許冬時的頸窩裏,蹭了蹭,“哪有人像你這樣的,一整個下午都放著老公不理.....”


    許冬時臉皮滋啦一聲,刹那滾燙,“你說什麽?”


    傅馳摟著他,把他放倒在沙發上拿手腳壓住,眼神明淨又熱切地盯著他,說,“許冬時,我們結婚吧。”


    許冬時在傅馳熱意滾滾的目光裏像是被明火烘烤的巧克力,不由自主地融化了,他半天才啞聲道,“再等等.....”


    “等什麽等,再等下去黃花菜都綠了,誰不知道你跟我在私會啊,”傅馳的掌在柔韌的腰腹上來迴揉搓,低聲道,“人盡皆知的地下情。”


    他跟許冬時都已經沒名沒分這樣小半年了,如果是以前倒也罷了,但現在許冬時身邊那麽多鶯鶯燕燕,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他跟許冬時是一對兒,好斬斷那些狂蜂浪蝶的癡心妄想。


    傅馳湊近了與許冬時的唇瓣摩挲著,真切道,“我爸媽那邊你不用擔心,他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你,我也會努力讓顧天接受我,至於那些碎嘴的,你又沒有對不起他們,他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


    他舔了舔對方柔軟的唇,含糊道,“許冬時,給我個名分吧,你真打算讓我做你一輩子的情人啊,你也太狠心了。”


    許冬時被親得混混沌沌,他雙手撐在傅馳的肩膀處,慢慢地改為摟住對方的脖子,兩人親得難舍難分,唇瓣都亮晶晶的才氣喘籲籲地分開。


    傅馳趁著許冬時心蕩神迷的時候乘勝追擊,“結婚吧許冬時,結婚好不好,讓我成為你的家人......”


    他逐漸明白許冬時要的到底是什麽——是平等的尊重,是無條件的信任,是真摯澎湃的愛意,而這些是從前的他不曾給予許冬時的,但沒關係,他會用餘生向許冬時證明,他有能力、有資格成為對方攜手共度的伴侶。


    許冬時唇瓣微抿,顯得有些猶豫與緊張。


    在和傅馳的這段關係裏,他看似終於掌握了主動權,實則他依舊難以確認傅馳會不會跟他走至永遠,可是在這瞬息之間,他聽著傅馳懇切的言語,願意選擇相信對方。


    不問結果,隻為當下。


    許冬時神情鬆弛,笑著慢慢地頷首。


    傅馳因他這個細微的動作而心潮澎湃,熱烈地吻住了他。


    室內的溫度快速攀升,不多時,被粘膩的喘息聲填滿。


    —


    顧崇海離世一年有餘,傅馳和許冬時的婚訊不脛而走。


    夏末的午後,燥熱至極,許冬時陪著顧天在花園裏澆花,不多時顧天就曬得滿臉通紅,腦袋上出了一層熱汗,許冬時怕他中暑,讓阿姨拿了冰淇淋,這才將人哄進了屋子裏吹空調。


    他和顧天依舊住在顧崇海留下的房子裏,但等他和傅馳結婚之後,他會帶著顧天去另外一處別墅生活——顧天對許冬時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家人,無論什麽時候他都不可能舍棄對方。


    顧天的情況特殊,他擔心對方不能習慣,已經提前好幾次帶顧天去新家熟悉環境。


    他不會讓顧天把傅馳當成家人,這對顧天而言不公平,最好的結果就是讓顧天和傅馳處成朋友,幸而這一年多相處下來,顧天對傅馳並不排斥。


    前幾天許冬時跟傅家父母見麵,傅和明和姚少媛知道他婚後要帶著顧天一起生活,談話中他多多少少能感受到對方不讚同的態度,但很顯然傅馳已經跟二老做足了思想工作,因此倒也沒有反對。


    傅家父母性情溫和大方,許冬時跟他們相處起來輕鬆又自在,他很羨慕傅馳的家庭氛圍,正因為傅馳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才能總是自信滿滿,而這恰好也是許冬時缺失的東西。


    有時候許冬時迴想起來,他喜歡上傅馳,不僅僅是因為傅馳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候伸出援手,也許還有羨慕對方的成分在。


    喜歡和羨慕結合在一起,便在漫長的歲月裏揉成了愛。


    吃飯期間,傅馳外出去接電話,姚少媛溫柔地對許冬時道,“傅馳被我們寵壞了,是你教會他什麽叫做珍惜,冬時,我很高興你跟傅馳能走到一起,如果以後傅馳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盡管跟我們告狀,我們絕對饒不了他。”


    在姚少媛的身上,許冬時體會到了一個母親的溫柔與智慧,而現在,他也可以得到這份眷顧。


    “哥哥,吃冰淇淋。”


    顧天清脆的聲音把許冬時從深思裏拉迴現實,他拿了個新的勺子,在冰淇淋碗裏挖了一勺,牛奶香草味在唇齒間彌漫開,涼意驅趕了夏日的燥熱。


    吃過冰淇淋,他陪顧天去畫室裏畫畫。


    畫室裏仍舊掛著那幅三個小人的油畫,許冬時站定在油畫前,看著裏頭肩並肩的小人,無聲道,“你放心,小天一切都好。”


    許冬時的人生因為顧崇海而改變,對方教會他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於他而言是良師、摯友,他也很好地完成了顧崇海的遺願,不管是萬崇還是顧天,他都照顧得很好。


    顧天拿著油畫棒湊到他身邊來,好奇地問,“你在跟爸爸,說什麽?”


    許冬時笑道,“說小天現在畫畫更厲害了,總是得到老師的表揚。”


    “那爸爸會高興嗎?”


    “當然會,小天是爸爸的驕傲,對爸爸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小天更重要的人了。”


    顧天笑彎了圓眼,慢吞吞道,“什麽時候可以見到爸爸呀?”


    許冬時神情柔軟,“等小天再長大一點。”


    “我已經,長大了。”


    “小天和哥哥的頭發都變成白色的時候,才是長大。”


    “哇,白色頭發,好厲害.....”


    窗外綠芽在陽光裏冒了頭,伴隨著蟬鳴,浪漫的夏日被無限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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