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縣衙裏的一眾官員自覺帶著神聖使命已經奔赴各自該去的去處,李泌卻還沉浸於驚愕之中。


    直到羅一弄好了熱乎乎的湯麵放在他的跟前,李泌才迴過神來。


    “你現在隻掌握了半壁江山,這個時候推改稅製,是不是有些過早了。”


    往麵碗裏淋了一些辣椒油,李泌輕皺著眉頭道:“很容易讓對麵抓了機會,很容易適得其反。”


    “人我都給放出去了,你還在琢磨這個?”


    咬了一口蒜,又就了一口麵條,羅一邊咀嚼邊有些含糊道:“你們都說讓我開創新朝,可新朝立起來總得有人去做事。


    遼東那些隻知道拎刀子的,做不來者是暫時做不來這樣細致的活計。


    隻能從外邊先找人把架子搭起來。


    而全國上下就屬河北的官吏相對幹淨些。


    你說我除了找他們還能找誰?”


    將剩下的半瓣蒜扔進碗裏和著一大口麵塞進嘴裏,羅一對李泌擠了擠眼,“我不但替他們擋災,還如此重用他們。


    他們總該與曾經的勳貴和地方的豪強開戰當做投名狀來還一下禮。


    而且這樣兩邊都能放心,也更能抱成一團。”


    李泌吃了兩口麵,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緩緩道:“你的迴答隻是說了這樣做的原因。


    而我問的是這樣做有些太早,會對接下來的統一大業有阻礙。”


    羅一將剩下的小半碗麵條啼哩吐嚕三兩下吃完,擦了擦嘴道:“就一桌子菜,總不能坐下兩桌子人。


    現在這樣做就是先掀掉一桌子人。


    看看剩下那一桌都誰能坐上來。


    但這一桌的位置也是極為有限,而且為了桌子更穩一些,底層百姓肯定要從得利。


    而眼下遼東與洛陽這邊就已經占了半張桌子,僅剩不多的位置就看誰更有眼色。”


    拿起橫刀摩挲了幾下,羅一麵色發冷道:“利益就這麽大,誰都不會願放手。


    既然都不願意放手,那就要比誰的刀子快。


    而硬刀子遼東向來不缺,就怕看不清誰願意做刀下鬼。


    先用河北與河南探探路,讓其他各道蹦躂歡實的那些人跳動明麵上。


    到時候一並收拾的幹淨些。”


    頓了頓,羅一推了推碗筷,對李泌嘿嘿一笑,“河南與河北的百姓先吃了這碗麵,關中、江淮的百姓看了能不眼饞?


    百姓們若是眼饞,那就成了一把鋒利的軟刀子。


    將來清算起來,比咱們明麵上的刀子還會管用。”


    李泌看了看碗裏的麵條,沉思了一陣抬眼看向羅一道:“你在關中與劍南的聲望同樣不低,你這是專門給江淮下的套子?


    你要考慮清楚,你不是隋煬帝,更不是大唐的太宗。


    對於江淮士人用不著這樣狠厲。”


    羅一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這樣做的目的其實十分簡單,就是為了能夠快點溜出去而把底層的百姓拉到桌麵上一同重新分配利益。


    但是沒想到李泌會產生這樣的解讀。


    不過仔細想想,又不怪李泌會有這樣的想法。


    現在天下最富裕的地方就是江淮,並且他在江淮也最沒有群眾基礎。


    河北河南兩道改革稅製,在許多人眼裏看來與其說是做在對比,不如說是在針對南方士人。


    畢竟北方士人向來看不起南方士人。


    尤其是當初隋煬帝極為重用南方士人,結果關鍵時刻這幫家夥卻掉鏈子,在自己家門口被人給團滅了。


    內史侍郎虞世基父子、禦史大夫裴蘊父子、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等等身居高位又有權的人,居然沒護住隋煬帝,最後還全都被處死。


    更讓南方士人受到北方士人的嘲笑,並且給打上了不靠譜的標簽。


    可以說北方士族處處都針對南方士族。


    他這個遼東出身的蠻兒,自然也會被歸類到北方士族當中。


    如李泌擔心的那樣,很容易被當做是故意對南方士族進行打壓。


    但是撥開現象看本質,南方士族真那麽不堪?


    如果是這樣,那江淮根本就不可能成為最富庶之地。


    北方的文人騷客更不會總是到餘杭等地進行遊學。


    根本的原因還是出於對利益的爭奪。


    蛋糕就那麽大,關隴與山東都因不夠分而爭的你死我活,再多出來一個南方,那更吃不飽了。


    幹脆直接不給南方士族上桌的機會,但凡敢有摻和進來的,關隴與山東肯定會聯手給踹出去。


    李世民當初也是看清了這一點,才一點一點給南方打開了些枷鎖。


    不過李家的根是出自關隴,李世民也隻是稍稍給了些光亮而已,實際總體上對南方還是打壓的。


    新朝還沒真正建立就被誤會成繼續要打壓南方,這確實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羅一眉頭皺了起來。


    如果選擇簡單粗暴的用刀子來解決問題,也不是解決不了,隻不過是殺的人多些。


    但是他的本意並不是要打壓南方士族,甚至都並不介意南方已經倒架的士族出身的讀書人為官做事。


    他背上個地域黑的名頭,怎麽想都覺得有些冤枉與窩囊。


    背起手來迴踱步了一陣,羅一停下腳步看向李泌道:“北方士族看不起南方士族是不願分權出去。


    而我並不在意這些,更不在意為官者是哪邊出身。


    先在河北河南推改稅製,更是為了民心早些安定,國力早日迴升,並沒有要針對南方的意思。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們都懂。


    所以你擔憂的,恰恰該是我們對南方士族極力宣揚的。


    他們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就該放棄那種吃百姓肉喝百姓血的獲利方式。”


    說到這,羅一對李泌抿嘴笑了笑,“河南與淮南僅一河之隔。


    既然河南交給你了,淮南你也一並管著,將推改稅製的事都給做了吧。”


    聽了羅一看似荒謬的說辭,李泌不但沒有嗤之以鼻反而臉色變得極為凝重的沉思起來。


    反複衡量了良久,確定這是一個極具可行性的辦法,李泌放下捧了半天的麵碗,臉色複雜的看向羅一道:“難怪你不急著對江淮動手。


    給與南方士人在仕途上的提升,不但抵得上百萬兵,更是絕了李家在江淮富庶之地的根。”


    頓了頓,李泌伸出三根手指,頗為感慨道:“在南方推改稅製,士人可得官,百姓可得利,遼東可減少兵戈之損耗,可謂一舉三得。


    這天下安矣,定矣,假以時日更為盛世矣。”


    見李泌也讚同他的這個想法,羅一十分高興,剛想仔細商量商量具體的操作方法,周口口拿著一封急信走了過來,“先生,餘承澤從長安發了急信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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