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陳留的城頭上凝望了官道上運送輜重的長龍半晌,張誌和神色複雜的看向李泌,“沒想到真會一語成讖,再也迴不去了。”


    李泌將手裏的書信塞給餘承澤,笑吟吟的對張誌和道:“這是真正的紫氣東來,氣運到了誰也擋不住的。


    況且新地向榮,為何還要眷戀舊地上的糜爛。”


    收了笑意將臉色一正,李泌沉聲道:“不舍曾經的高位?不舍讓人豔羨的聖眷?


    你要知道根子已經爛了,你越是努力越是腐爛的快。


    而且你得到的越多,遭受苦難的百姓也就越多。


    官道上的那些大車與民夫,這大半年來你可曾在鳳翔那邊看到過?


    從百姓身上刮血肉當做了理所應當,注定就要失去民心。


    沒什麽可唏噓留戀的。”


    拍了拍張誌和的肩頭,李泌臉上再次揚起了笑意,“馬不停蹄的從河北過來,可不是為了唏噓感歎的。


    跟著都水郎去把河南各州官吏的課考做好才是正事。


    有些賬是要算清楚的,不能這樣糊裏糊塗的,有些疥瘡就是要擠破。”


    張誌和沒有絲毫顧忌餘承澤在場,咧咧嘴道:“上任趕個路的功夫就要改朝換代,我可做不到像您那樣波瀾不驚。”


    頓了頓,張誌和長歎道:“不管新舊氣象,總歸是他給了我一展胸中所學的機會。


    難免惋惜愕歎,甚至是感覺身在夢中。”


    “這是人之常情,沒人責怪你。”將目光望向官道,李泌微微一笑道:“這次的辭舊向新,將與以往不一樣,用不著太過擔憂。”


    張誌和疑惑的摸了摸下巴,皺著眉頭道:“您同意羅郡王心慈手軟?就不怕前秦苻堅舊事重現?”


    “苻堅舊事?”


    李泌低聲重複了一句,搖頭笑道:“你高看了李家,也小看了我那位義弟。


    他對外狠厲,對內則是向來能少殺便少殺。


    因為每一個唐人在他眼裏都無比重要,或者更準確一些說,每一個唐人在他看來都有大用。


    隻有他蠱惑別人的份,沒人能蠱惑的了他。”


    將目光再次看向張誌和,李泌微微頷首道:“相信我,李家的人他絕對不會多殺。


    甚至隻要不做些愚蠢之事,極有可能一個都不會殺。”


    張誌和眉頭皺得更緊,語氣頗為複雜道:“您說的這些,可是讓人喜憂參半,也讓人心生矛盾。”


    李泌揮了揮手,“人與人不一樣,在你眼裏是個棘手的事,在人家眼裏或許根本就不是問題。


    不要想那麽多,我們隻需做好眼下的事情就好。”


    看到舅父說的如此輕鬆與肯定,收起糾結的心情,張誌和對李泌和餘承澤拱手行禮便下了城頭。


    望了張誌和離開的背影兩眼,餘承澤愁眉苦臉道:“先前沒往登州傳信已經犯了忌諱。


    現在更截停了都畿道與河南道各州獻上的降表不說,還擅自對各州進行安置。


    總覺得咱們是在奔著死路上去走。”


    李泌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幾眼餘承澤,“放心,他若是真怪罪,我一人擔著就是。”


    餘承澤苦笑道:“若是心中沒那個念想,任憑您說破了嘴你也不會同意這樣做。


    沒有責怪先生的意思,更沒有滑頭的心思,就是心中不由自主的發顫。”


    李泌心中歎息了一聲。


    按常理,洛陽已經把火頭挑到最旺,可以說大勢已成,沒必要再這樣冒險。


    但羅一不是常人,如果給他留出足夠的思慮時間,絕對會生出變數。


    隻能趁著這個時機再潑一把熱油上去,讓他再沒任何退路。


    想到這,李泌目光變得更加堅定,沉聲對餘承澤道:“身處舊朝傾覆與新朝臨世的改天換地之際,誰能心頭不發顫。


    可為了這天下蒼生,以及避免遼東今後的分崩離析,就隻能這樣做。”


    餘承澤看了看手裏的各地傳信,沉吟了一陣咬牙道:“道理確實是這樣的道理。


    可這些消息總不能一直壓著,況且僭越的事情已經都做了,該給郡王傳過去了。”


    李泌再次將餘承澤手裏的書信拿過來仔細翻看了一陣,搖搖頭道:“不用如此著急,等劍南那邊有了一定,再把傳信給過去。”


    洛陽在羅一前往登州之前就已經改旗易幟。


    下船後羅一不可能看不出整個局勢的改變,對河南道現在是個什麽狀況更是一清二楚。


    一直沒有傳信過來追問,意味著羅一不單單是在琢磨著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麵,更是預料到他與餘承澤或者是王玄誌在做些什麽。


    很難說得清會不會是羅一毫無辦法之下,已經接受了大勢故意不與這邊聯絡。


    這時候傳信過去,很有可能適得其反。


    另外一種情況就是羅一知道無法說服他與餘承澤,傳信過來也沒有任何用處。


    一旦這邊主動把傳信送過去,意味著他們沒有與之角力的決心。


    羅一肯定是趁勢下一些錯失良機的命令,相當於自縛雙手。


    與其去賭羅一是因為前者的心思,不如一口氣走到底,把該做得全都給做了。


    隻要劍南那邊同意掛上黑虎旗,大局就算是徹底定下來。


    畢竟江淮之地再是富庶,財帛米糧無法轉運之下,關內道很難支撐下去。


    而兩皇一倒,拿下山南兩道與江淮以及安南等地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餘承澤對李泌這個決定能猜到些緣由,拍了拍身前的木欄,麵色發狠道:“既然一條道跑到黑,那不如現在就動身趕往洛陽。”


    李泌哈哈一笑,再次擺擺手道:“你又想得差了,洛陽咱們誰都去不得,隻能是他去。”


    餘承澤目光閃動了幾下,裝作錯愕道:“咱們先過去不是更讓大局已定。


    將都畿安排的妥當,也能讓郡王少操些心。”


    李泌先是眼中滿是深意的看了看餘承澤,然後滿意的點點頭。


    他不是讚同餘承澤的這個想法,而是滿意餘承澤故意露出對大局上的欠缺。


    “你很聰明,不過不用這樣小心翼翼,他連李家宗室都能容得,更何況你這樣知進退的忠心之人。”


    將手中的信件再次塞給餘承澤,李泌率先邊邁步走下城頭邊繼續道:“洛陽的事必須由他去操心。


    但是山南兩道以及江淮之地還需要我們去操心。


    等劍南傳信的同時,把消息盡可能的向南邊散出去。


    甚至是可以派人直接聯絡永王。


    有他舅父郭虛己的選擇,以及絲毫不顧親情的兄長的那道罪令,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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