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吐出一口酒氣,感覺渾身燥熱的羅一先是用力拍了一下船舷,隨後一轉身靠著船舷滑坐在了甲板上。


    “先生,船上風大,進艙裏歇著吧。”


    如今的烈酒雖說是羅一鼓搗出的蒸釀之法釀造出來的,但羅一對喝酒卻一直都很節製。


    方才的宴席上還是周口口第一次看到羅一捧著酒壇子喝酒。


    平常喝的不多,猛然間那麽多的烈酒下肚,周口口對羅一十分擔心。


    尤其是散席後,羅一非要迴到船上。


    搖搖晃晃之下,不但會醉得更厲害,很有可能不慎墜落海中。


    勸了一句後,周口口不等羅一作答,彎下身子就打算將羅一背進船艙。


    “邊上陪我坐著。”用力推了一把周口口,羅一繼續靠在船舷上,雙眼有些發紅道:“胖子,剛才聽到一大群和尚可孤說的什麽了吧。”


    揉了揉有些發暈,但卻格外清醒的腦袋,羅一再次用力唿出幾口酒氣,略微激動道:“阿史那承慶和尹子奇這幾個坑貨,打仗沒什麽本事,坑人卻都是一把好手。


    河南道現在的狀況,很快會波及到河北,甚至是劍南都會受影響。


    還有安慶和這個癟犢子,哪怕提早幾天給我傳信,都不能是這樣的結果。


    他膽子怎麽就那麽大,主意怎麽就那麽正!


    我特麽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這個帝位我沒法推了。”


    用胳膊碰了碰坐到身旁的周口口,羅一仰起脖子看著湛藍的天空道:“這幫家夥是在把我往火坑裏推。”


    “先生不管做什麽我都是支持的,那個位置您若是不願坐,咱們一走了之就好了。


    憑先生的本事,啥事情能難得住您,又有什麽坑是您填不了的。”


    將自己的大氅披在羅一的身上,又命人準備石板和茶爐過來,周口口稍微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解道:“河北、河南、劍南、兩都、隴右、再算上遼東,可謂天下一半的百姓都希望您能稱帝。


    可以說您坐到那個位置上是眾望所歸。


    而且以您的本事,又格外看重百姓,定然會是個無比聖明的贏主。


    不會再有人比您做得更好,也沒人會如您那樣將百姓看得那麽重要。


    可您對這個位置卻避之如蛇蠍,這很矛盾也很擰巴。


    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您為何會這樣。”


    頓了頓,周口口對羅一咧嘴笑了笑,“這隻是我的不解之處,並沒有攛掇您的意思。


    不管去哪,也不管做什麽,我肯定是要陪在您身旁的。


    當初若不是跟著先生從營州出來,誰會知道我這個小小的互市牙郎。


    如果按軍職算,我與當年的安祿山其實差不太多了。


    也算是誌向所成,不管去留都沒什麽遺憾。”


    掀開蓋在身上的大氅,羅一晃了晃發沉的腦袋,看了看周口口,“你能說這麽多,其實還是希望我坐在那個位置上的。”


    看到周口口要解釋,羅一擺了擺手,“不用解釋,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更不是在責怪與懷疑。”


    沉默了一陣,羅一發現許多話不吐不快的感覺愈發強烈。


    他知道這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腦的理性開始逐漸不受控製。


    想要竭力壓下這股被酒精麻痹而產生的傾訴情緒,卻發現心中更加的煩亂。


    “胖子,我可能要說些驚世駭俗的話,聽過之後就當做我在耍酒瘋吧。”


    竭力給周口口打了個提前量,羅一坐直了身體,拍了拍身前的大氅,搖頭道:“你的疑惑其實用一句話就能解釋。


    走在曆史前麵的人,是極其痛苦與糾結的。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思維與習慣。


    而時代相隔過於久遠所產生的思維碰撞,結果要麽是一方妥協要麽是一方粉身碎骨。”


    看到周口口臉色有些發懵,羅一喟然長歎道:“聽不懂是不是。


    說的再簡單些,於我而言,不坐在那個位置上是妥協。


    坐在那個位置上,有極大的可能要粉身碎骨。”


    聽到羅一這樣說,周口口不但沒能明白,反而更加疑惑,瞪大了眼睛道:“現在沒人是咱們的敵手,先生這話說的我更糊塗了。


    您又不是昏聵之人,坐上那個位置怎麽會是您要粉身碎骨。”


    周口口的疑問,讓羅一笑了起來,並且笑聲越來越大。


    直到李尚客、竇叔蒙、唐鐸,還有侯傑等將領聞聲登上海船,羅一的笑聲才勉強止住。


    對圍上來的這些人,羅一絲毫沒有在意,用胳膊肘碰了碰周口口,“你看,你連這些都無法理解,連我的想法你都搞不清楚。


    卻都認定我一定能坐好那個位置,一定能治理好這樣大一個帝國。


    這不可笑嗎,這不是在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說到這,羅一抬手環指了一圈圍過來的人,深唿吸了一口氣,大聲道:“不要以為我沒讀過經書就意味著沒有所學。


    其實隻是我與你們所學不同,與你們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看法不同。


    尤其是對掌權者與這律例朝綱的看法,更可謂有天壤之別。”


    搖晃著起身靠在船舷上,一把推開緊跟著起身扶過來的周口口。


    羅一目光再次環視了一圈眾人,先是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了幾聲,隨後大聲道:“是不是都聽不懂我在說些什麽。


    其實也不算難以理解,隻要我唱一首歌,你們就能知道我所學的都是什麽,對這世間的人是如何看待的。


    更能知道我為何不想要那個位置!”


    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腦中迴想了一下旋律,羅一握緊拳頭大聲吼唱起了國際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


    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


    一眾人雖然對歌中有些詞句的意思並不懂,但卻並不妨礙對大意的理解。


    起初隻是聽起來調子怪怪的,意思其實與莊子、老子的學說相差不大。


    但是仔細琢磨琢磨,以羅一的心性或者說是對治下的做法,根本與莊子、老子的學說對不上號。


    不但沒有什麽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這樣的舉措,更是各縣各鄉都要辦學。


    那麽羅一的意思是什麽不言而喻。


    這讓一眾人渾身發寒的同時也更加疑惑不解。


    天下若是沒有君王,這該如何治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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