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知道李尚客上書的舉動,會給羅一帶來多大的麻煩。


    也知道將羅一置身於這種境地,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傷害。


    也知道遼東看似不起眼的官員調動,以及洪秀入京會給河北帶來多大的震動。


    更知道以羅一的脾性,絕不會輕易地就會按照上邊的意圖去行事。


    他唯一不知道,也是最為讓他忐忑的是,羅一究竟會以什麽手段來對抗這次的安排。


    在他看來,眼下不管怎麽思慮,都沒有既能夠阻擋河北,又能在朝堂上全身而退的辦法。


    如果羅一一氣之下選擇最烈的手段去應對,整個天下都將陷入戰亂之中。


    而羅一真下狠手起來,大唐更有很大的可能真的會被顛覆。


    即便是選擇相對溫和的手段,平定河北後也會因猜忌而演變為兵戈相向。


    最終導致遼東成為國中之國,甚至直接分疆裂土獨立一國。


    這兩種結果,他哪個都不願看到。


    沒有羅一的大唐,猶如少了一柄最鋒利的利刃。


    而成為大唐敵人的羅一,大唐不僅僅是失去利刃,還會反受其害陷入災難之中。


    可對此,他又無能為力。


    羅一經手的種種事情已經表明,論算計論奇謀,大唐沒人能出其右。


    不要說楊國忠不行,就連他都不行。


    這讓李泌繼第一次上火後,又第一次陷入了絕望。


    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可偏偏就成了這個樣子。


    怪羅一心懷不軌?


    可羅一自始至終都沒爭霸的心思,全都是陰差陽錯的逼迫而引起反抗。


    怪李尚客太過執拗,上書的節骨眼太不是時候?


    可發生的爭執,哪一個忠心於大唐的都不會眼睜睜的任由遼東如此繼續下去。


    那麽該怪的是誰?


    李泌心中隱約有答案,可卻並不願相信。


    真這樣認定,他的忠心就成了笑話,他與向來目無尊上的羅一也沒有區別。


    這讓遲遲等不到答案的李泌很想拉起羅一問一問到底要怎麽做。


    可又怕引起羅一的不滿,從而導致最嚴重的後果。


    李泌隻能心中不停的默念道經來忍受煎熬,並且時不時的看向羅一。


    直到屋外的天色變暗,屋內沒有陽光的照射顯得有些昏暗時。


    案幾後突然閃過兩道異常明亮的目光。


    羅一睜眼了。


    並且再無之前的頹然。


    這讓企盼早些有結果的李泌,突然間又不想知道羅一會做出什麽選擇。


    那兩道明亮且發冷的目光意味著什麽,顯而易見。


    “禦醫到東亭少說還有一月,你在這裏歇兩日就迴去。


    重金從遼東找個與大夫人身形差不多的女子。”


    起身走到疑惑不解的餘承澤跟前,羅一眼中含著冷冽的笑意繼續道:“都水監有幹髒活的人手吧。


    製造些意外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不過具體是什麽意外你去想,結果必須是禦醫不能死,女子也不能進京。


    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見餘承澤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羅一繼續道:“既然懂是什麽意思,那就仔細琢磨琢磨。


    要發生意外的不光是大夫人,還有二郎君。


    而且我隻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兩月後不管我在哪裏,我都要見到二郎。”


    頓了頓,將腰間都水監監丞的腰牌摘下丟給餘承澤,羅一沉聲道:“告訴下邊人。


    如果做不到,遼東與北地的都水監將沒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


    若是事成且做的好,地、錢、官,哪一樣都少不了。”


    “屬下領命!若是事敗,提頭來見。”


    餘承澤一直在留在屋內,知道羅一安排的這件事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要麽事成得了大筆賞賜,要麽事敗都根本著陪葬,答應的十分痛快。


    李泌原本聽到羅一打算讓洪秀擺一出金蟬脫殼,心中還有些高興。


    這樣做至少不會鬧得太僵,即便都心知肚明是怎麽迴事,也有迴轉的餘地。


    但是二郎也要追迴來,並且還是動用都水監的力量去做這事。


    這已經無關事情做得明顯不明顯,而是打得什麽心思昭然若揭。


    想到這,李泌先揮手讓餘承澤暫時不要離開,隨後對羅一焦急道:“洪秀既然可以金蟬脫殼,二郎那邊同樣可以。


    但二郎並不是在這個時候迴來,再等一等,不然與朝堂就再沒迴轉餘地。”


    “迴轉餘地?


    我之前留的迴轉餘地還少嗎?


    可還不是照樣走到了現在這般田地。”


    語氣中帶著嘲諷迴應了兩句,羅一抬手點在自己心口上,冷聲道:“主動給自己身上套了那麽多的枷鎖,又幾次三番說出底線。


    這與心肺就掏出來放在日頭底下讓人看的仔細沒什麽區別。


    可依舊沒人信我,依舊沒人拿我的話當迴事。”


    邁步走到李泌身上,羅一臉色略顯猙獰的繼續道:“要我做事可以,要我的性命不行!


    之前就與說過,誰想讓我死,我就敢與誰拚命!


    安祿山不行,李隆基那個昏聵老兒同樣也不行!”


    看到李泌臉色又驚愕又焦急,羅一用力揮舞了一下拳頭,“不用做出這副樣子。


    李隆基的昏聵你心知肚明卻不敢去諫言,就不要在我麵前裝什麽清流。


    以這種方式讓洪秀和二郎迴來,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


    並且這麽做已經給他們老李家留了臉麵。


    如果還自作聰明的揪著不放,我不介意跟著安祿山一起去長安給李尚客,給李隆基做出解釋!”


    聽了羅一這番話,李泌驚懼且痛苦的搖頭道:“我知道你有委屈,你有不甘。


    剛剛的瘋言瘋語,我可以當做沒聽過。


    二郎的事,你再暫且往後壓一壓。


    真鬧得無法收拾,大唐真的就要亂做一團。


    你之前做的那些本該是被人稱頌的,不該在最後卻背了罵名。


    你再好好思慮思慮,萬萬不能衝動。”


    聽李泌這樣說,羅一雖然咧嘴笑了笑,但語氣卻十分悲涼道:“如果不是李隆基昏聵,我至於這樣瞞著,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如果不是李尚客為了他那狗屁不通的安穩,我至於讓二郎迴來?


    我就是太過好說話,忍讓的太多!


    明明有那麽多坑人害人的手段,不但沒能使人懼怕,反而落得被人逼迫的下場。”


    頓了頓,對餘承澤揮手示意其下去該幹什麽幹什麽,羅一收起了戚戚然的無用情緒。


    將目光重新看向李泌,語氣變得冰冷道:“我忠的不是一家之姓。


    忠的是大唐這個國號。


    忠的是那麵繡著日月星辰的三辰旗。


    忠的是自上古就在大唐這片國土上繁衍生息的族群。


    為了我忠的這些,我不會主動去反叛。


    河北敢亂,也依舊會去打。


    但前提是朝堂不要再過來撩撥我。


    不然,我真的會想盡辦法讓坐在龍椅上的人換個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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