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冬日,寒風既像是刀子又像是一把刷子。將人的臉吹得生疼,又吹來了漫天的雪花,將大地刷成了白色。


    以往羅一最喜歡的就是這種雪天。


    穿梭於洋洋灑灑地雪花中,心中會生出一種別樣的安寧。


    踩在齊腳深的雪地上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在聽覺上也是種享受。


    但此刻站在院落中,羅一卻眉頭緊鎖,臉上沒有一絲喜色。


    與初雪隻隔了一天,並且雪下的很大,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很容易釀成雪災,並且對往來的商隊影響也很大。


    “屋裏的火炕太熱?”王玄誌用青鹽水簌了幾下口後,走到羅一身旁,“站這半天是在涼快呢?”


    羅一用力踩了踩腳下的積雪,目光看向白崖城的方向,“這裏無遮無擋,積雪已經齊腳深。


    白崖城背風向陽,您說那邊的積雪該有多厚了。”


    “怎麽想起問這個了。”羅一沒頭沒腦的問題,讓王玄誌很疑惑,但想了想還是迴答道:“怕是要沒過小腿了。”


    抖落了幾下身上的雪花,羅一對王玄誌嘿然一笑,“待會兒您跟小子走,帶您體會一下被百姓稱頌是個什麽滋味。”


    “你小子笑的有些不對勁。”瞥了兩眼羅一,王玄誌警惕道:“你不說仔細了,我可信不過你。”


    “我這個當侄兒的還能給您虧吃?”拍了拍胸膛,羅一對王玄誌一挑眉,“吃完朝食您就隻管跟我走就成了。”


    往年的白崖城,在大雪紛飛北風唿嘯之時,就好似變作了一座無人之城,飄蕩在街麵上的隻有寒風的嗚咽聲。


    往日穿梭的人流,都躲在各自的家中,躲避外麵的嚴寒與風雪。


    那些高層與條件好些的,房屋結實且可以不惜柴草,把屋裏燒得暖和些,談不上多舒適,但也算不錯。


    那些底層貧苦些的,大多時候都是一家人挨坐在一起,用身體的熱量來對抗嚴寒。地上的火塘隻有在冷得受不了時才會燃起兩三塊的木柴,用以驅趕難捱的寒意。


    不過對於窮苦人來說,這還並不是最壞的,年久失修的屋舍以及粗陋的屋頂,才是最要命的。


    一旦不堪積雪的重壓,轟然垮塌,等待貧苦百姓的,隻能是變作冰冷地冰雕。


    今年的白崖城卻不同以往,街麵上迴蕩的是除雪的號子聲以及拍門為了讓百姓出來領取木料的拍門聲。


    “你小子是米糧多的吃不了?讓將士們幹這個活計。”放下木鍁,王玄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照著羅一的屁股踢了一腳,“下迴再敢誆我,非拿板子抽你。”


    羅一嘿嘿一笑,指著喜笑顏開的百姓道:“我可沒誆您。


    那些領了木料的百姓,哪個不是要給您跪下謝恩。”


    王玄誌哼了一聲道:“你可得了,哪個是往我跟前要跪的,全都是朝你拜的。”


    “咋那麽在乎虛名呢。”羅一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拉著王玄誌到路旁,“有句話叫軍愛民,民擁軍,軍民魚水情誼深。幫著治下的百姓做點活咋這麽大抱怨。”


    見王玄誌氣得抬腿踢過來,羅一趕忙退後了兩步,“您好歹也是位四品的將軍,這麽小氣呢。”


    “是我心胸狹窄,還是你做事氣人,你自己心裏有數。”將木鍁在地上敲了兩下,王玄誌無奈道:“說吧,弄這麽一出,到底是個什麽用意。”


    “您想多了,哪裏有什麽用意。”抬手指了指幾處顯得破敗的民舍,羅一歎了口氣道:“已經都入了籍冊,一旦屋舍被壓垮,到時候更麻煩,總不能能見死不救。”


    王玄誌搖搖頭,“這才是入冬的第一場大雪,你能次次都幫?


    鬥米恩升米仇,一旦成了不成文的規矩,到時候想不出來都不行。


    更何況這就不是邊軍該管的事,我能聽你解釋,旁人可不會。”


    羅一知道王玄誌話裏的意思,無奈道:“這麽做可不是在收買人心,而是讓他們對大唐死心塌地。


    另外人丁有多重要您比我還清楚,明年軍倉裏的米糧可全靠著他們呢,凍死一個我都心疼。”


    指著遠處後趕過來的大室昆與烏岩等人,羅一繼續道:“他們一時半會轉不過彎來,還是把百姓當做他們的田佃。


    而且縣衙缺的人手,到現在您一個都沒派過來,我不領人過來瞧瞧能行?”


    王玄誌嘖嘖了兩聲道:“整個營州才隻有柳城一縣。


    撤羈縻州而立縣這麽大的事,我不好好與柳城斡旋,派些放心的過來,你小子在這可待不安穩。


    況且大室昆與烏岩的告身不是已經先放給他們了,你這麽著急幹什麽。”


    頓了頓,王玄誌將木鍁遞給旁邊的親衛,拉著羅一邊走邊道:“昨日隻告訴你使君讓過了上元節去一趟。


    柳城那邊實際已經開始調度米糧往遼東這邊運送了,估摸著其他的人手也會一並過來。”


    羅一算了算,臉色一喜道:“元日之前怎麽能到了。那這次小子這,能打算給分潤多少。”


    “至少夠左右兩團吃上半年的。”不等羅一開口,王玄誌繼續道:“安使君讓你過去,估摸著是起了愛才之心。你是個有主見的,是去是留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聽了王玄誌的話,羅一臉上的笑容立刻戛然而止。


    過了年,離安胖子造反就還有四年了,這麽急著讓白崖城步入正軌,就是為了這個做準備。


    對柳城更是躲都來不及,還要讓自己怎麽會主動往賊窩裏鑽,這簡直是開玩笑。


    “世叔,您這話說得可不對,我到東亭都是您一手給操辦的。


    根本就沒有去這個選擇,肯定是要留下來的。”


    王玄誌打量了幾眼羅一,“都說良禽擇木而棲,保定軍是什麽樣,你是清清楚楚。


    安使君是個愛才的,估摸會把你調到範陽,你可要想清楚到底是不是要留下來。”


    羅一連連搖頭,“我投軍那天就發誓過,要與保定軍榮辱與共。


    更何況世叔您是軍使,小子又入了都水監,哪裏用得著想,必須留下來。”


    王玄誌拍拍羅一的肩膀,咧嘴笑了笑,“好小子,我沒看錯人。


    既然要留下來,待上元節過後見到安使君時,你便與他言明吧。”


    “要我自己說?”羅一整個人都不好了,“您是軍使,這事不得您說嗎?”


    王玄誌理所當然道:“當然是你去說。就算是我說了,你覺得有用嗎?


    都護府與平盧節度使不是平階,是我得聽使君的。”


    羅一鬱悶的將臉皺成了一團,“不是我說,您連個老母雞都趕不上。


    老母雞還知道護崽子呢,您連留人的膽色都沒有。”


    王玄誌氣得揉搓了幾下臉頰,“要不是你身子骨剛剛有些起色,非得把你屁股抽開花。


    你有聖眷在身,這是最好的借口,你不借此去說,讓我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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