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好似一雙大手,將戍城外麥田裏的麥子撥弄得跟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飽滿的麥穗就跟討人喜歡的小狗尾巴一樣,左右來迴搖擺,讓人看著忍不住會心一笑。


    再有幾天左右,就到了收獲的時候,勞累了大半年就是盼著這個時候。


    城西緊靠官道旁的一溜幾十間鋪子已經有了些樣子。


    上了房梁,鋪上瓦片,再將打磨好的木門裝上,鋪子就可以進駐營業了。


    這些原本都是些喜人的事情,但羅一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左右兩團已經走了半月,卻一點消息也沒傳迴來。


    這讓羅一有種等待考試揭曉分數前的感覺,就是揭曉的答案與分數無關,而是關係到生與死。


    而等待知曉未來是生是死的感覺,十分的糟糕,在答案出來之前,度過的每一秒都是在煎熬。


    而這種煎熬,又讓羅一偶爾間產生了迷茫與一絲悔意。


    這麽賭到底值不值得。


    忍氣吞聲裝個鴕鳥,又不能掉塊肉,會不會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怎麽忽忽悠悠間把事情發展成了這樣。


    與最初選擇到東亭戍的目的背道而馳不說,還動輒就要麵臨用人命做賭注的選擇。


    可從理智上來講,如果不這麽做,幾年之後的安史之亂,遼東將徹底孤立無援,最終被靺鞨人所蠶食掉。


    丟掉唐人的身份成為靺鞨人的臣民,並不比水深火熱中的大唐腹地強到哪去。


    這個時候可沒有優待少數民族的傳統,少數就是被多數欺壓的最好對象。


    與其如此苟活,還不如血性一些,提早遏製靺鞨人的西侵。


    陷入這種煎熬與糾結,讓羅一沒了做事的心思,將手中的木勺放到一邊,一屁股坐在了灶台旁的木墩上。


    “怎麽不弄了。”洪秀起身拿起木勺繼續攪拌鍋裏的油脂,“葡萄汁你也弄了,豬膏也扔進鍋裏了,怎麽說不弄就不弄了。”


    “心裏煩,沒心思弄了。”羅一雙手支著下巴,目光發散的迴了一句。


    洪秀扭頭看了看羅一,“你是在責怪兄長打暈你不讓你出征,還是在擔憂左右兩團那些戰兵?”


    羅一喟然長歎道:“你兄長確實做的有些過分,好歹我也是個守捉使。


    把我當成個累贅,打暈了不說還硬把我按在城裏兩天。


    這迴好,左右兩團出去半個月了,連個動靜都沒有。”


    洪秀低頭想了想,勸慰道:“昨日不是已經派人過去查看了,沒有消息就算是個好消息。


    再說不是還有旱雷呢,周胖兒從柳城迴來可是躲在沒人處鼓搗了兩天。


    一船的人都讓你劈沒了,幾百的靺鞨人,多劈幾次就好了。


    你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可是不行,不能被人放了累贅,就真一副累贅的樣子。


    待大兄迴來,你打他的板子,你也抓緊把身子骨將養的硬實些,把武藝練了省著再出這樣的事。”


    “還多劈幾次,那玩意兒是那麽好弄的?”


    羅一並不是在隨口亂說,黑火藥在遼東確實很難搞。


    還是之前的問題,木炭與硝石都還好說,唯獨硫磺這玩意兒是一點沒有。


    藥鋪裏賣的全都是新羅那邊過來的,而且因為是名貴藥材的原因,價格並不低。


    好在硫磺在配比中占的最低,買個一百來斤就能配出不少來。


    但這個不少也要分怎麽比,炸渡船是足夠用,但對至少幾百,還騎馬來迴移動的靺鞨人來說,根本就不夠看。


    直接造成的傷害,羅一估摸有半成都算多的,隻能弄個響兒起到擾亂戰馬的作用。


    不過洪秀提起這個,還是多少起了些作用,左右兩團是有心算無心,而且個個甲胄齊全。


    明麵上護送的還隻有侯傑那一隊,再怎麽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至於火藥會不會暴露,那都是以後的事了,而且告訴過周口口下封口令。


    估摸就算有說的,也是少數,到時候打死也不承認就好了。


    “你去看火。”羅一把過濾好的葡萄汁倒進鍋裏,從洪秀手中接過木勺開始繼續攪拌。


    洪秀添了兩塊木柴,學著羅一的樣子坐在木墩上用雙手支著下巴道:“到東亭戍隻一個月的工夫,讓你勞心的事是左一件右一件的。


    這次更是嘴上起了一片的燎泡。


    雖說不知道你到底在謀劃什麽,可總覺得你做事有些心急,總像是在趕工夫。


    該歇歇的時候就該歇歇,思慮過度也很傷身的。”


    在鍋裏用力攪合了幾下,將木勺放在鍋沿邊上,羅一坐到了洪秀身旁,“我也不想這樣,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原本打算到東亭戍避禍的同時再做個富家翁,沒想到靺鞨人也是個惡鄰。”


    洪秀美眸瞥了一眼羅一,“你這話說得既敷衍又很假。


    聽周胖兒說過你在柳城的事,應該是你那兩位伯父避禍才對。


    至於靺鞨人,這次做的確實有些過分,但還談不上惡鄰吧。


    他們的王可是受朝廷冊封的,每年都有使團要去京城朝貢的。”


    “我出柳城避的不是兩個伯父,而是坐鎮範陽的那位安使君。”


    握住洪秀的手擺弄了兩下,羅一歎口氣繼續道:“這些天打問了不少高句麗人,也問過往來的行商。


    這些年靺鞨人什麽都在學咱們大唐,就連他們的上京城也是仿的咱們長安城營造的。


    甚至他們的王也被稱為皇上與聖人,可見他們的野心並不小。


    而支撐這份野心的,是將往日的過活給顛倒了,現在是以耕田為主,狩獵為主輔。


    積攢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會不蠢蠢欲動,這次將護送的戰兵虜個精光,就是一次試探。


    如果這次不做迴應,恐怕東部的羈縻州就會全部被他們蠶食。


    而範陽的那位,一旦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十五萬北地邊軍會將大半個大唐陷入戰火。


    自此遼東再沒人會顧及,而靺鞨人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洪秀秀眉蹙了蹙,有些不太相信羅一的話,“按你這麽說,這裏就是個險地。


    聽聞安使君對聖人十分忠心,對治下的百姓也不錯。這麽好個使君也會起兵造反?


    對靺鞨人你也有些太高看了吧,他們有擄大唐虎須的膽量?”


    羅一苦笑一聲,難怪安胖子會起兵造反,連洪秀都是這個樣子,可見是有群眾基礎的。


    不過洪秀的質疑也讓羅一不再像之前那麽糾結與迷茫,對出兵更是沒有了半分悔意。


    提早做出準備,並不是沒有意義,不然叛亂爆發之時,很容易被裹挾走向不歸路。


    相對於付出生命的代價,眾人皆醉我獨醒這種小痛苦,也就不算什麽了。


    想到這,羅一拍拍洪秀的小手,起身拿起木勺繼續攪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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