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漢猶豫起來,因為按少女的說法,她既能幫父親磨製銅鏡,那麽很可能代表她也會。這不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嗎?


    但一旦出手,很可能得罪縣丞,楊漢要考慮一番是否值得。


    “你家鄉是哪裏?”楊漢暗中打量了一下周圍,突然說道。


    “小女子祖籍湖州。”少女伏在父親身上哭泣道。


    楊漢忍不住笑了笑,通常一個人要迴答別人的話,可不光是語言做出迴應,有時候肢體也會做出相應的反應。少女雖然沒有抬頭,身體卻準確的調整到麵向他這個方向,顯然對他所站的位置了然於心。對方果然像他想的那樣,早就注意到他了。


    難道我身體白胖,看起來一派富貴之相,給人一種有錢有勢的感覺?讓對方誤認為自己有實力為她出頭?楊漢看了看自己一身上好絲綢做成的袍子,有些疑惑。


    但馬上他的心神全被少女的話吸引去了,“湖州”?湖筆徽墨宣紙端硯可是文房四寶中的名品。可是湖州不光出產湖筆,兩宋時期,湖州鏡也是非常有名的,以精湛的做工聞名大宋。少女要真是湖州的,又會磨製銅鏡,那他就要真的考慮為她出頭了。


    “你在這裏,是想如何?”楊漢沉聲問道。


    少女身體一顫,她緩緩抬起頭,望了楊漢片刻,又看向父親的屍體,用衣袖擦去眼淚道:“小女子孤身一人,身無分文,又無依靠,無力安葬父親,若討要不迴父親應得的工錢。小女子隻能自賣己身,隻求哪位好心人施些錢財,好讓小女子葬了父親,讓他入土為安。”


    說完,少女緩緩拜下,頭抵在地上,低聲抽泣。


    “賣身葬父麽。”楊漢有些牙疼,沒想到碰上了這種三流古裝劇中的橋段。但他又忍不住看了少女一眼,暗讚一聲好聰慧的女子,知道以退為進,此時不是提條件的時候,不然她要是提出讓人為她討迴公道。大部分人畏於縣丞的威名,哪還敢出頭。


    “你欲要多少錢?”有人忍不住說道。


    人群從為少女打抱不平,馬上轉為多少錢上。很多人都垂涎的盯著少女苗條的身段,目光悄然變得火熱了起來。


    好嘛,歪樓了,楊漢有些哭笑不得。他敢肯定一定有人打著將少女收入房中的想法。


    “小女子不敢奢求,全憑各位叔伯做主。”少女抬頭環顧一周,泣聲道。楚楚可憐的模樣當即引得很多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保護欲,紛紛挺起了胸膛。


    “五十貫。”有人喊道。


    “六十貫。”


    ......


    “漢哥兒......”大郎一急,抓住了楊漢的手臂。楊漢也實在看不下去了,成拍賣會了,拍賣的還是人。


    楊漢剛欲說話,突然吵嚷聲從後麵傳來,一群仆人模樣的人擁著一位富公子擠上前來。


    富公子一身肥肉,他氣急敗壞的上前抓住少女的手腕,喝罵道:“你個小娘皮,竟敢戲耍小爺,你要敢不從我,我讓你父親暴屍街頭。我看誰敢插手?”


    說完,雙手拄腰,怒視人群。


    “救救小女子,我不認識他......”少女掙紮哭泣,卻掙脫不開。


    “縣丞家的公子。”


    有人認出了富公子,人群一下空了一大片。


    楊漢對馬千軍耳語了一番話,不顧少女哀求的望著他,拉著不肯走的大郎離去了。


    少女絕望的望著楊漢離去的方向,淚水不停流下。最終不再發一言,垂下了頭,好似任命了一般。


    在富公子蠻橫的目光注視下,人群紛紛離去了,隻有一位高大漢子,正不慌不忙的緊了緊身子,並找出一塊麻布,蒙住了口鼻。


    路上,楊漢帶著頹喪失望的大郎雇了輛馬車,迴到了南城。並遠遠下車,走路迴了家。


    一到家,大郎就悶悶不樂的迴了房,也不理會別人。


    “漢哥兒,大郎這是怎麽了?”吳嬸滿頭的霧水。楊漢笑的快岔氣了,卻沒法說,說了一聲用過飯了,讓吳嬸早些休息,就迴了自己院子。


    奇怪,芽兒怎麽沒來迎他。


    楊漢路過第三進院子,屋中還亮著燈,馬千軍不迴來,他家娘子是不會睡覺的。這種相濡以沫,兩廂廝守的感情,不知羨煞後世多少人。


    楊漢先去了第五進院子,果然還亮著燈,吳伯拿著一塊水晶在燈下不停的比劃,卻不敢動手,表情糾結無比。


    “吳伯。”楊漢推門進去,笑著喊了一句。


    “哎,漢哥兒迴來啦?”吳伯起身,可能坐的時間太久,身體有些搖晃,楊漢趕緊扶著他坐下。


    吳伯指著桌上,歎氣道:“漢哥兒,我又磨壞了兩塊。”


    楊漢備的水晶很多,昨日磨廢了很多,今日卻隻磨了兩塊,看來吳伯是不敢動手了。


    吳伯猶豫道:“漢哥兒,要不......”話語卻始終說不出口。


    楊漢知道什麽意思,無非是要不別讓我磨了,吳伯可能也知道他要是退卻了,那楊漢就沒人可用了。但對做了一輩子小生意的他來說,每磨廢一塊就是百十貫沒了,這讓他如何受得了?他總覺得對不起楊漢,因此憂愁無比。


    “吳伯先休息吧,明日可能就有轉機了。”楊漢隻能如此安慰道。


    吳伯唉聲歎氣的走了,楊漢又坐了一會,熄了燈關上門,迴了自己院子。


    客廳還亮著燈,說明芽兒還在等著他。楊漢笑了笑,剛要進去,在門口突然聽到裏麵的對話,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


    “小石頭哥哥,大郎怎麽還不迴來呢?”芽兒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懨懨的說道。


    小石頭坐在桌子另一邊,正在為芽兒用手剝著寒瓜子(西瓜子),剝完一顆就放在芽兒麵前的盤子裏。他聽到芽兒的話,悶悶的搖了搖頭。


    芽兒揀起瓜子仁塞進嘴裏,津津有味的嚼著,小大人似的歎口氣,又問道:“大郎怎麽還不迴來呢?”


    說完小手又去抓瓜子仁,小石頭剝的困難無比,根本就跟不上芽兒吃的速度。匆忙剝好一顆,放進芽兒的手裏,那還顧得上迴答芽兒的話,又是悶悶的搖了搖頭。


    楊漢看的一笑,但漸漸的就笑容消失了,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不該讓芽兒整日困在家裏,應該帶她到處走走。


    自己現在確實為芽兒提供了富足的生活,但他現在才恍然發覺芽兒臉上的笑容少了很多。


    尤其是芽兒懨懨的樣子,讓他很心疼。


    他有些若有所思,也許對芽兒來說,跟自己在一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快樂。就如同自己不敢想象離開芽兒自己會怎樣,對芽兒來說,可能也是一樣。


    自己不知還有多少時日,也許應該多陪陪她。


    “小石頭哥哥,大郎......大郎迴來啦。”芽兒往門外看了一眼,眼睛突然一亮,跳下椅子,歡快的朝楊漢跑去。


    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投入楊漢懷中,抱著楊漢不撒手。


    “漢哥兒。”小石頭默默來到楊漢身邊,低聲說道。


    “芽兒,你又欺負小石頭。”楊漢拉起小石頭的手,指甲已經開裂了,他無奈的看向芽兒。芽兒委屈的撇撇嘴,她哪有?望著小石頭的目光還是有些愧疚。


    “沒有,沒有......”小石頭趕緊擺手,臉色漲的通紅。


    “小石頭,去睡覺吧。”楊漢歎口氣,摸了摸小石頭的頭。


    小石頭走了,楊漢卻皺著眉頭望著他的背影,雖然眾人都對小石頭很好,但這個敏感的孩子還是難掩自卑。或許在他看來,這些人中隻有他獨自一人,又無親無故的,始終有種憂慮。這讓他愈發沉默,也就在芽兒麵前願意說些話。


    楊漢有些自責,是自己疏忽了。


    “去洗漱睡覺,明日大郎帶你出去玩。”楊漢笑道。


    芽兒歡快的迴房去了,不一會就拿出自己的杯子與牙刷牙膏盒,在水井邊洗漱起來。還不時往楊漢這邊看。楊漢忍不住笑了笑,也拿了自己的牙刷,跟芽兒一起刷牙洗漱起來。


    宋朝早就有了牙刷牙膏,實際上唐朝時牙粉就已出現了,隻是不成熟而已。宋人的牙刷用豬毛填充,牙膏添加了很多中藥材,像薄荷,冰片,使用起來有護齒清新口氣的效果,一點也不比後世差。


    楊漢為芽兒點燃了艾香,芽兒喜歡蹬被子,又總是忘記關門窗。要是不驅走蚊子,她是睡不好覺的。


    看她入睡後,楊漢才迴了自己房間。挑亮了油燈,繼續敘寫。他有些出神,不知馬千軍情況如何了。


    ......


    天亮了,楊漢與芽兒洗漱後,一起來到吳伯吳嬸的院子,一行人一日三餐都在這裏吃。


    膳廳中有一張大圓桌,上麵擺放著很多食物,有油條,豆漿,豆花,粥,包子,饅頭,蔥油餅,胡辣湯,煮雞蛋,光是小菜都有七八種,像吳嬸鹵的肉,醃的鹽菜,涼拌菜蔬等。豆漿是吳嬸閑不住,買來一架小石磨,每日磨些豆腐,供應自己人吃。


    總之滿滿一桌子,看著豐盛無比。這個家說起來一家之主是楊漢,實際是吳嬸在管,包括銀錢也是。


    倉庫裏就有著不下幾千貫的錢財,吳嬸一開始有些忐忑,怕自己管不好。楊漢就讓馬家嫂嫂與她一同管理,如今看來她們已經適應了。


    並將這個家照顧的井井有條,吃喝衣物都不用男人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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