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兩個月過去了,楊漢已離開蜀中三個月之久。


    華陽城東,盧府。


    盧靖已經完成了暗中布局,隻等對方露出破綻。屆時他將傾力一擊,盧氏貨棧也許會就此覆滅,也許會再上一層樓。


    但謎底揭開之前,他隻有等待。


    傍晚,盧員外在亭子裏佇立良久,望著花園,沉思不語。


    盧馨兒拿來一件袍子為他披上,父親這幾個月身體一直不好。她聽到父親的歎息聲,問道:“父親因何歎息?”


    盧靖苦笑良久,才說道:“過了這麽長時間,為父才想明白,當初那位楊公子行徑為何差異如此之大了。”


    盧馨兒明白父親說的什麽意思,那位楊白勞楊公子初時表現的彬彬有禮,可是隨後就變得市儈無比,錙銖必較,由此惹了父親不快。她後來甚至聽父親說,當日他甚至有將自己許配他的想法,但後來不恥他為人,遂打消了念頭。


    雖然後來種種事實證明,對方極賦才華,乃大才之人。父親他們也重新對他尊重起來,但那位楊白勞楊公子親自埋下的釘子,卻一直卡在父親心中。哪怕他冒著危險,幫了貨棧如此大的忙。


    可這不僅沒讓父親釋懷,反而加重了他的不解。


    這幾個月,父親一直在想這件事,在想那個楊公子。不光父親不解,她也想不明白,隻不像父親這麽耿耿於懷而已。


    隻聽盧靖歎道:“為父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不想跟咱們,或者商人之家過多來往。”


    盧馨兒呆了一下,不解道:“他為何如此?”


    盧靖麵色複雜,說道:“可能是讀書人的驕傲,即使是一時為金錢所迫,但也是情非得已,絕不會向他們看不起的商賈臣服,更不會受商賈恩惠。所以才故意表現的分外看重錢財,以商賈最看重的錢財反攻對方。寧願用金錢劃一道鴻溝,隔絕自己與我們,為此不惜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故意讓我們誤解他。不然不足以解釋為何一個人的前後表現反差如此之大。彬彬有禮乃是修養,錙銖必較乃是假象。”


    “這也解釋了,對方為何最後關頭會告訴我們。就算他不說,其實那些錢也拿的心安理得。所以,對方不是真的如此不堪,他表現出的商賈特質,那些錙銖必較不過是掩飾。如若是商賈最會權衡利益,隻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麵。可是對方卻冒著危險告訴了我們真相。”


    盧馨兒失神良久,喃喃道:“這就是讀書人的氣節嗎?”


    盧靖歎道:“是啊,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在讀書人眼中,咱們商賈即使家財萬貫,也不過是銅臭之家。”


    盧馨兒聽後,沉默很久。


    ......


    城外獠人的山寨。


    自從與城裏恩公貿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獠人的日子與以前相比簡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竂寨上上下下都對恩公感激萬分,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忽視了恩公是宋人的事實。


    也因為恩公的原因,竂寨裏的人對宋人感官好了許多。


    現在他們竂寨已經成了附近幾個獠人寨子的主導。雖然羨慕他們的生活,可是附近的寨子沒有與宋人貿易的途徑。隻能委托他們的寨子,將獵物皮毛藥材等送來他們寨子,由他們出麵與恩公貿易。


    還有,去年元日恩公竟送給他們寨子一批年貨。


    現在想來,這件事仍然讓獠人對恩公感恩莫名。很多人都想見一見恩公,表達他們的謝意。可是他們寨子除了尋常之物,沒有什麽好東西拿得出手。最後想出一個主意,那就是派出寨子裏身手最好的獵人供恩公驅使。


    阿山本來已成親,被排除在外。但阿山據理力爭,當仁不讓,最後搶到了這個名額。也是,寨子裏的一切都是因阿山而起,也隻有他見過恩公的模樣。


    沒人比他更有資格。


    阿山穿上了新衣服,跨上了寨子裏打造的最好的腰刀,辭別了族人,滿懷希望的去了縣城。找到了黃掌櫃,說了此事。


    黃六郎當時驚得目瞪口呆,心中不禁歎道,也隻有心思一根筋的獠人能想到這種辦法。黃六郎不著痕跡的望了眼阿山的腰刀,獠人哪裏知道他們的好心卻可能為漢哥兒帶來麻煩。


    可是麵對執拗的阿山。黃六郎無奈,隻能傷感的告訴他漢哥兒已經離開了,再也不會迴來了。


    恩公離開了。


    阿山初聽到消息,哪裏不願相信,他為此在店中等待了好幾日。可惜始終見不到人,隻能失望離去。


    寨子裏得知消息後,無不嘩然,有人擔心恩公離去了,他們的貿易會不會有變。目前看來很穩定,但未來誰也說不定,沒人能迴答這個問題,連阿山也不知道。


    寨子裏多了些憂慮。


    最後長老們商議決定由寨子裏手藝最好的幾位老人為恩人雕刻一尊石像。為此,全寨子裏的人都出動,從後山開采最好的石頭,費時三個月之久,才雕刻而成。


    石像共一丈高,麵容出自阿山對恩公的印象。


    豎立在寨子最中央。


    每日路過的人都會自發的拜一拜,祈禱恩公能保佑他們寨子。


    如果有宋人來此,一定會發現這尊雕像簡直是彌勒佛的翻版,胖胖的笑容可掬。當然,是有頭發的,而且與楊漢極其神似。


    ......


    目光重新迴到幾千裏之外的福建路,楊漢已經養了一周的病。他知道自己的狀況如何,好是不可能的,因此稍微能成行。


    他就坐不住了。


    他已經想好了該如何用三百貫撬動一支杠杆。


    由大郎出麵,帶著他找到了一家燒製陶瓷的窯主,商議合作的事情。當然不可能是燒製建盞等禦用瓷器的高級瓷窯。


    就算如此,對方一聽他隻燒製五十貫的東西,又看了楊漢繪出的原型是如此之大後,紛紛拒絕。


    無奈之下,楊漢隻能使用宋人的方式。


    與窯主來個對賭協議。


    大宋是個發達的工商業社會,加上大宋人在古代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遠超前後好幾倍的生活水平,由此催生了發達而普世的博戲(賭博)。


    可以說是無所不賭無物不賭。


    宋人無所不賭表現在什麽方麵呢?上至老朽之年,下至少年兒郎,無不癡迷。


    無物不賭則表現在方方麵麵。


    一個食客跟一個賣酒的酒販,會拿酒桶中有多少碗酒來對賭,拿賣寒瓜(西瓜)的小販的瓜甜不甜來賭。食客贏了,酒販瓜販就將酒或者瓜,贈送給食客,分文不收。酒販瓜販贏了,食客就雙倍買下。


    是不是很驚奇?


    楊漢之前也不了解,他隻知道大宋賭博很發達,可是沒想到各種理念這麽超前。還是他來到大宋後,才得以親眼所見。


    宋朝是很發達,但宋人的好賭在曆朝曆代也是第一。可能正是生活的太好,娛樂設施又太過發達,才使得宋人沉迷於醉生夢死。


    那首“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可能就是這種情況的真實寫照。


    絲竹歌舞,詩詞脂粉銷蝕了宋人的錚錚鐵骨。


    不光如此,身為東亞大陸最發達的地區,周邊國家都在大宋文化經濟輻射之內。這才有蘇學士一首新詞出世,能以最快速度傳到越南高麗日本,廣為傳唱。


    故,難免也沾染了宋人好賭的習性。


    契丹末期有位皇帝,跟皇弟賭博,輸十五城,結果不承認,後來他那位皇弟起兵造了他的反。


    所以當楊漢跟窯主說出對賭後,後者眼睛馬上一亮,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勾起了他的賭性。


    所以,對賭協議,達成的順利無比。這也讓楊漢再次見識了宋人的好賭程度。


    協議如下:


    甲方【劉家窯】,


    乙方【楊大郎】,


    雙方對賭內容如下:乙方雇請甲方生產陶爐五千隻,單價50文,共325貫。為期一個月,乙方交定金五十貫。


    雙方對賭:乙方兩個月內交清餘款275貫。如乙方違期,定金作廢,並雙倍罰之,乙方須付甲方650貫。


    見證人,吳大郎,裏正餘立清。


    乙方擔保人,吳大郎。


    如乙方違約,無力賠償,由吳大郎替其歸還。


    雙方畫押按手印。下麵是年月日。


    這就是楊漢跟對方簽署的對賭協議,契約條款形式跟後世都很相似,這是因為中國古代的契約理念早已成熟。


    到了宋太宗時,更是將其徹底完善。像關係社會穩定的房屋交易,大宋官府就厘清弊端。大宋律法規定,房屋交易契約必須在官府備案,一式四份,買賣雙方各一份,另一份放在官衙,最後一份收入朝廷戶部存檔。


    是不是很牛逼?後世中國也沒有中央存檔啊。所以說,大宋很發達,是各個方麵都很發達,古代中國的巔峰不是說說而已。


    看起來,楊漢隻交了定金50貫,占交易總額的15%。而且楊漢還是個客戶,就是外來戶,還沒有恆產。但不用擔心,有大郎擔保。要是放在以前大郎還沒資格做這個擔保人,別人也不相信他個窮措大。


    但最近半年,大郎家裏不是賺錢了嗎?得益於臭豆腐這個新事物,加上南安縣又不大,大郎一家也為更多的人知曉。


    當然,更多人提起大郎,最先想起的是,那個賣臭豆腐的吳大郎。


    所以窯主才不怕楊漢違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吾漢道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鳧並收藏吾漢道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