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太陽還沒有落山,黃昏卻已經漸漸鋪開,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把西邊的天空浸染的通紅如火。


    院子裏的老柳樹在清風的吹拂之下,發出陣陣沙沙的聲響,反而顯得更加寧靜安詳。


    在魏國公徐增壽的記憶當中,他年輕的時候這棵老柳樹就是這個樣子,幾十年的漫長時光已經過去了,這棵老柳樹依舊如故,並沒有任何的改變。


    但他卻已經老了,老的連動彈一下都很困難,隻能躺在搖搖晃晃的躺椅上虛度光陰。


    對於體弱多病的徐增壽來說,在這樣的炎熱季節當中躺坐在濃密的樹蔭之下乘涼,絕對是一種難得的愜意享受。


    他總是習慣於躺在樹下,不知不覺的睡去,睡不了一小會兒就又會醒來,醒來之後再發一會呆,望著天邊的雲卷雲舒,然後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如此周而複始反複循環……


    當他聽到外麵傳來一陣陣車馬之聲的時候,就用含糊不清的語氣問了一句:“是不是三兒迴來了?”


    “迴老爺,是少爺迴來了。”


    “讓三兒過來,我想和他說說話了。”


    “是。”


    時間不長,徐靜昌快步來到了父親的麵前:“爹,您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徐增壽沒有說話,隻是有些費力的抬起了上半身,眯縫著那雙昏花的老眼看了好半天,卻依舊沒有看清楚兒子的樣貌。


    徐增壽的眼神本就非常的不好,隨著身體的每況愈下,幾乎已經是半盲的狀態了,但他依舊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兒子身上的那種疲憊。


    “三兒啊。”徐增壽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摸索著握住了兒子的手:“離我近一些。”


    徐靜昌明顯感覺父親的手很涼,他趕緊往前湊了湊身子:“太陽就要下山了,爹爹還是迴屋歇著去吧。”


    “屋子裏頭憋悶的很,我就想這麽躺著。”徐增壽依舊握著兒子的手,似乎這樣就能讓他感到更加踏實一點似的,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徐靜昌趕緊說道:“什麽事情?什麽事情都沒有啊,一切都好的很呢。”


    “這幾日來,你總是不著家,身上又沒有酒氣和脂粉氣,顯然沒有出去尋歡作樂,我能感覺到你很疲憊,想來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情吧?”


    “沒出什麽大事,爹爹不用擔心。”徐靜昌故作從容的解釋道:“這不是祭陵大典過幾天就要開始了麽,孩兒一直在忙這個事情呢……”


    “三兒,你從小就喜歡扯謊,偏偏你的謊言卻又編不圓滿。”徐增壽的臉上掛著慈愛的微笑:“所謂知子莫若父,你的性情我還能不知道了?肯定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吧?”


    “沒……真的沒有,真要是有了什麽事情,孩兒一定會最先告知父親的。”


    徐增壽對自己的這個兒子實在是太了解了,徐靜昌越是這麽說,反而更加的欲蓋彌彰,更加充分說明了是真的有什麽事情在瞞著他。


    但徐增壽卻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繼續閉著眼睛,就好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過了好半天才終於再次開口:“是不是皇後那邊有什麽不好的消息?”


    聽了這句話,徐靜昌立刻扭過頭去,用詢問的眼光看了看身邊的那個小丫鬟。


    小丫鬟登時就慌了,趕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什麽都沒有說呀,真的什麽都沒有說過……”


    “她確實什麽都沒有說過,需怪罪不到她的頭上,下去吧。”見到這副情形,徐增壽頓時心中雪亮,有些無力的擺了擺手,那個小丫鬟趕緊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雖然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但心思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靈光。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這個當爹的還能不清楚嗎?”徐增壽說話的語氣中充滿了蕭瑟之意,就好像是在感歎著什麽似的:“無論是軍國大事還是朝廷要務,你從來都不會放在心上。眼下萬歲和漢王都不在京城,能讓你們忙碌的,也就隻剩下皇後了。”


    “皇後的身子骨雖然比我要好,也沒有比我好到哪裏去……這人呐,一上了年紀就會百病叢生,無論是王侯將相還是帝皇貴胄,又有誰能逃得脫這生老病死四個字?”雖然早就已經猜到皇後的狀況非常的不好,但徐增壽的語氣卻依舊是那麽的平靜:“你好好的給我說道說道,皇後的病情到底怎麽樣了?”


    事已至此,再繼續隱瞞已經沒有了任何必要,徐靜昌也就隻能實話實說了:“皇後……已經整整四天沒有進食了,隻是偶爾喝點奶羹,而且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眼下也隻是暫時用參湯吊住了一口氣而已……”


    知道了皇後的病情危急之後,徐增壽好一陣子沉默,過了足足有一盞熱茶的時間,才終於緩緩開口:“三兒啊……”


    “孩兒在。”


    “我知道你是個喜歡聲色犬馬的浪蕩子,以前我還希望你能肩負起重任成為朝廷棟梁,現在我已經改主意了。”徐增壽的聲音顯得異常平靜,仿佛萬古不波的千尺深潭:“以後啊,你要喜歡逍遙快活,就盡管去做吧。”


    “爹爹,孩兒一定洗心革麵痛改前非,再也不會讓爹爹失望了……”


    “不,不,”徐增壽微微的搖著頭,緩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用茫然的目光看著西邊正在緩緩落下的夕陽:“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而是在說真心話。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從此以後,你再也不要有任何爭權奪勢的想法,更不可以那麽做,尤其不要介入漢王和太子之間的爭鬥,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我徐家的富貴榮華,才能保住後世子孫的平安,你懂嗎?”


    “孩兒不明白,請爹爹指點。”


    “漢王已經完了,以後這大明的天下必然是屬於太子的。”徐增壽依舊遙望著西方的夕陽,“若是皇後可以長命百歲,漢王還是有機會的,而且機會很大。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為什麽?”


    “皇後首先是皇後,然後才是我們徐家的人,這一層關係你明白嗎?”


    “孩兒明白。皇後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必然首先要為江山社稷考慮。”


    “皇後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以我對皇後的了解,她必然會在臨死之前安排好一切,這麽多年的太子一旦更換,必然會引發朝局動蕩,皇後一定會想方設法的保住太子……這並不是說皇後就真的更看好太子,而是出於穩定局麵的考慮,你明白嗎?”


    “孩兒明白了。”


    “咱們徐家不是太子的人,太子的地位一旦穩固了,必然會打壓我們家。”徐增壽苦笑著說道:“咱們徐家看似花團錦簇聖眷極隆,若是沒有了皇後,其實什麽都不是。”


    “萬歲爺百年之後,太子登基,必然會有新的外戚取我們徐家而代之。為穩妥計……”徐增壽的語氣顯得有些低微,若是不仔細聽的話,幾乎很難聽的清楚:“你千萬不要爭權奪利,更不可能身居要職,那是取禍之道,一個不留神就會引火燒身。”


    “隻要你象往常一樣縱情聲色犬馬,做個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別人才不會忌憚於你,也就不會打壓咱們家,在很多時候,自汙其實就是自保,後退才是持盈保泰之道啊。”


    “你還年輕,不明白朝廷鬥爭的兇險,千萬不要介入其中。隻要你什麽事情都不做,別人就奈何你不得,咱們家也就算是保住了。”


    “就算太子真的全麵執掌朝局,隻要你自己不惹事,就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徐增壽緊緊的攥著兒子的手,抓的徐靜昌都有些疼了:“畢竟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為今天的局麵做著準備,雖然你不是個有本事的,但我卻為你安排的差不多了……”


    “那趙深是我屢次舉薦一手提拔起來的,而且你在北邊與他合作多年,應該是有些交情的吧?”


    “是,那趙深一直念著爹爹的好處。”


    “這就夠了。”徐增壽用非常欣慰的口吻說道:“趙深這個人,是有真本事的,是我給了他機會,也是我給了他施展本領的一方天地。當初我之所以極力拉攏此人,除了是為國選才之外,更主要還是為了你呀。”


    “這個趙深在漠北經營多年,羽翼已經漸漸豐滿,這次北伐之中又立下赫赫戰功,假以時日必然能把漠北打造成為鐵一般的地盤,就算不是諸侯也勝似諸侯了……其實根本不用假以時日,現在他就已經是執掌一方的諸侯了,隻是缺少一個諸侯的名頭而已。”


    “現如今,隻要朝廷還不想放棄北方,就沒有人能夠取代他。”


    “隻要趙深能夠牢牢的控製住漠北,就憑我給他的這點恩德,就沒有人敢把咱們家怎麽樣。”


    “你要和他多多親近,明白嗎?”


    “孩兒明白,孩兒明白。”不知不覺之間,徐靜昌已經是熱淚盈眶了,直到現在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孩兒真的明白了。”


    “三兒,你沒有先祖能戰善戰的本事,也沒有我圓融通達左右逢源的手段,要想維係我徐家世世代代的富貴融化,就隻能借助外力了,我早就看到了這一步,所以才提早布局,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呀……”


    “爹爹用心良苦,隻恨孩兒明白的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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